江山遍地修罗场by锦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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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几位学子做好了文章,在场观客将这些文章一一传阅诵读。赵锦繁看了好些,十篇里有八//九篇都
在吹捧某某高官的美好品德,作为当今摄政王的荀子微无疑是被吹捧得最多的那一位。
赵锦繁看着手中某生?作的文章,看向荀子微道:“我竟不知您幼时还有经常扶老人家过大街的习惯。”
荀无玉捂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锦繁道:“还有这篇,写了您曾经义?救风尘,从此被整座花楼的姑娘奉为心上月。”
荀无玉拍桌笑得不能?自已。
荀子微:“……”
赵锦繁翻着那些文章,只觉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作品,偶尔有那么篇觉得写得不错的,想?看看是否有人也有同样感受。
却听人群中不知是谁,说写这文章的举子品德败坏,干过很多缺德事?。都是些没有根据的事?,在几番添油加醋的渲染下?,传得整座楼里人尽皆知。
如此品德败坏之人,怎么可能?写出好文章?先前?还有赞这篇文章写得好的人,见楼里许多人都在说这写文之人的不是,渐渐不再做声。
赵锦繁继续看文章,好不容易又找到一篇好文章。结果?又有人揪着文章细枝末节不放,夸大其词,歪曲抹黑文章立意。
总之文章没问题就找人的问题,人没问题就找文章的问题。
赵锦繁眉心微皱。
荀子微看着她道:“怎么?”
赵锦繁道:“我看这楼里好些观客似乎并不是来这品文的,倒像是过来搅混水的。”
荀子微道:“不错。”
“从前?科举允许行卷,当世文贤或是朝中显贵都能?向上推举人才,但自上届科考起,便?不再实行行卷制度。”
所谓行卷,指的是考生?在试前?将自己的诗文做成卷轴,投送给有地位的达官贵人,以求获得更多推荐,增加自己及第的可能?。
“行卷取消后?,京城便?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斗文会。通常斗文会都会请朝中高官前?来坐镇,参加斗文会就有机会被高官看见自己的文章,因此斗文会也被称作变相行卷。”
“但并不是来参加斗文会的每个人都有机会被高官看到,只有在斗文会夺得前?几名的文章才能?被呈送给高官。”
把别人踩下?去了,自己就有机会上,自然要不遗余力?诋毁别人了。斗文会斗得不仅仅是文章,更是人心。
荀子微告诉赵锦繁:“一场斗文会下?来,受邀前?来的高官可获近千两,又能?博得惜才的美名。因此朝中高官们对来做斗文会评审之事?乐此不疲。”
“其实沈谏不乐意来斗文会当评审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们给的不够多。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多的是人愿意出重金礼聘他,更何况千帆楼的斗文会是京城最出名的,给出的价是普通斗文会的几倍之多。”
赵锦繁问:“那是为什么?”
荀子微道:“这要从他当年拿下千帆楼斗文会魁首说起……”
历来千帆楼斗文会的魁首,不是?才名?远播的文坛大能,就是?高官显贵之?后。沈谏是?自?斗文会开办以来,第一位夺得?魁首的平民士子。
可见其落笔不凡,才华横溢。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世人叹其才情卓绝,直言其虽生于?泥淖,但明?珠难蒙尘。当时只要在读书?人中间提起沈郎,谁都会想起——
哦,是?那位沈郎啊。
纵使家世不显,但有此才名?,日后必定大有可为。那段时日几乎没有人不看?好这位惊才绝艳的沈郎。教导他多年的先生以自?己不弃贫寒学子终是?慧眼识珠为荣,同科寒士视他为表率,更有同乡人意欲以他之?名?建学立祠。
时任宰相?的冯文对其欣赏有佳,接了他的行卷,赞其心存高远之?志,一片赤诚,如白璧无瑕。有了冯文的保举,沈谏顺利金榜题名?,虽然名?次不在前列,但对当年的大周来说已是?史无前例。一时风头无俩,人人拥赞。
他以为一切都好,直到他在那年的琼林宴上,他看?到了今科状元,永安侯世子在殿试上一举夺魁的那篇文章。
琼林宴上,众人对永安侯世子所作之?文赞不绝口,奉为仙品绝作,只沈谏一人沉默无言。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篇在殿试夺魁的文章,与他先前行卷时交给冯文的那篇策论极为相?似,除了在用词上稍作修改,另有几句话调换了一下位置,其他几乎无差。
想到冯文是?永安侯世子的嫡亲舅舅,沈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他愤怒吗?那当然。但他更明?白这件事除了忍以外别无他法?。
且不论要证明?这篇策论为他所作有多难,就算证明?了又能怎样,除了还自?己一个无人在乎的公?道外还能得?到什么?他根本得?罪不起冯文以及他身后那群权贵。且冯文对他的提携是?真,如果他选择揭发真相?,难免会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是?图一时发泄的爽快还是?未来的前途,他选择后者。
所以当冯文端着酒前来敬贺他时,他识趣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冯文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说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沈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前途无量是?句骂人的脏话,让他觉得?自?己卑劣又无耻。
琼林宴是?所有士子踏入官场的开始,不是?美?梦的开端,只是?名?利场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酒宴罢了。纵使他满腹经纶,有过人之?才,也不过只得?三杯两盏冷酒罢了。
偶有人来热情敬酒,言语之?间也多是?意指,多亏有了冯文这位伯乐,才没有让他这匹千里马埋没。
无论理想多美?妙,现实总会给你沉重?的一击。无论外边人说他有多了得?,到了这里他就是?一个只能依附于?权贵的无用之?人,呆在那场大宴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浑身傲骨正被人踩在脚下狠狠磋磨。
和被冷待的他截然相?反,坐在宴席最上首的永安侯世子身边花团锦簇,无论何时都充斥着赞誉之?声。
对比相?当惨烈,尤其是?知道,眼前之?人所获硕果皆来自?于?他那篇被剽窃的策论。说不恶心,那是?假的。
尤其是?听见,人群中不知是?谁来了一句。
“都说那位沈郎惊才绝艳,结果才拿了二甲十四名?,也不怎么样嘛。他写的那篇我也看?了,跟您这篇比起来简直差得?远了。”
听到这里,赵锦繁忍不住叹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荀子微应道:“确实,这对当时的他来说不亚于?受剜心剔骨之?刑。”
“不过我记得?从前听太傅提起过,说当年科考最好的文章是?沈谏的《富民论》。”赵锦繁道。
“问题就出在此。”荀子微道,“当年你父皇看?到沈谏的文章,曾有意力排众议选他为头名?,不过当时有位在朝中根基深厚的老?臣坚持认为此举不妥,你父皇再三权衡下,只得?作罢。你猜猜这位老?臣是?谁?”
赵锦繁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忽觉一阵恶寒:“难道是?……冯文?”
荀子微点头:“不错。”
外人眼中对自?己提拔有加的伯乐,其实才是?折断自?己羽翼的罪魁祸首。毕生心血仅仅因为那人几句话就毁了,哪怕是?再冷静理智,心境豁达之?人,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
得?知这一真相的沈谏没有愤怒,只是?茫然。他去了千帆楼买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喝得整个人脑袋发胀混混沌沌。
千帆楼里不分日夜聚集着一群文人骚客,不少人认出了他,上前敬酒结交攀谈。有仰慕他才学的,有羡慕他命好有贵人相?助的,有吹捧他将来必定飞黄腾达的。
那些从前听惯的话,如今再听只觉句句讽刺在耳。
千帆楼大堂最前方高高悬挂的巨型木牌上,仍贴着他前不久在斗文会夺得?魁首时所作的文章。数不清有多少文人学子曾驻足在前拜读观阅。
沈谏望着那块木牌发怔,突然间听见咯吱一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时,木牌在他眼前轰然倒下。
他的文章被人一把撕下,取而代之?贴上的是?永安侯世子殿试夺魁的那篇策论。
木牌缓缓升上半空,沈谏看?着高悬于?他头顶的木牌,脸逐渐扭曲,脑中“嗡——”的一片,分不清是?因为醉酒上
头还是?崩溃至极,指着木牌上那篇文章高声质问了一句——
“凭什么?”
嘈杂的楼内倏然间一静,所有人都睁大双眼望着他。沉寂过后,人群议论纷纷,起初站着看?戏的人多,间或也有几个替他开脱说他喝多了,让大家散了的。
可突然人群中有人出声道:“你别太霸道了,这榜你上得?,别人就上不得?了?更何况人家比你好。”
随即又有人附和道:“你问人家凭什么?那你又凭什么不让他上?人家是?状元,你是?什么?第几名?来着?”
“二甲十四名?。”
“十四名?啊?那不是?连前十都没进,我还当他起码在前三呢,不然怎么有底气说‘凭什么’三个字。”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沈谏淹没,他站在木牌下,突然笑了起来:“凭他下流无耻,凭这文章是?我写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谏自?己。他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炸开了。
“真的假的?永安侯世子才学斐然,又不是?写不出好文章,人家名?冠京城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旮沓里混呢,还需要抄他吗?”
“我倒觉得?这事未必是?假的,他又不是?傻子,没事犯不着说出这种话吧?对他又没好处。”
“文章谁写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拿出半点证据就随口污言秽语辱骂他人的是?他沈谏。就算真有苦衷,这番行径也让人不齿。”
现场众说纷纭,在场的都是?擅弄纸墨的文人,很快这桩事就被各种编排,传得?满城风雨。
据说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永安侯世子在得?知此事后愤慨异常,但依旧保持风度回应说,自?己近日平白遭人污蔑,虽心中气愤,然他知晓凡事都要讲证据。请诸位放心,他不日便会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赵锦繁道:“证据?他还能有证据?”
荀子微道:“当然有。你还记得?沈谏交给冯文的那份行卷吗?既然沈谏认为永安侯世子抄了他的行卷,那就把那份行卷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抄。”
赵锦繁眉心微蹙:“这如何能算证据?要知道冯文是?永安侯世子的亲舅父,即便他拿出当时沈谏的行卷,谁又能保证那份行卷他没做过手脚?比如将那篇策论毁掉,再请人仿着沈谏的笔迹重?写一篇之?类的。”
荀子微道:“事不关己,又有几个人会去细究证据真伪呢?就算真有人察觉不妥又能如何,谁会为了平民沈谏而去得?罪永安侯世子?且依照当时的情况看?,永安侯世子举止有度,证据充足。沈谏不仅没有证据,还出言辱骂他人在先。从观感上,沈谏就输了一大程。”
那份改动过的行卷被公?布后,众人对比了行卷上沈谏写的策论和永安侯世子在殿试上夺魁的那篇策论。结果发现两篇文章除了论点凑巧一致,别无相?同之?处。
于?是?就有人替永安侯世子抱不平。
“难不成这论点只有他沈谏能写,别人都不能?真是?可笑。”
“只有我觉得?,同样的论点永安侯世子写得?比他好不止一星半点吗?”
“永安侯世子真是?无妄之?灾,被这种疯狗咬上。空口毁人清誉,真是?好歹毒啊!”
没过多久,又有人传:“我听说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乱咬人,惯犯罢了,从前被咬的都是?些小书?生,拿他没辙,只不过这回踢到铁板了。活该!”
“我还听说他手底下专门养了一群人,看?谁文章写得?好就逮着谁咬……”
到底是?从哪听说来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不论沈谏如何辩解说他没有,旁人只会来一句:“你说没有,那证据吗?”
有的时候连沈谏自?己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就像别人说得?那般十恶不赦。
谣言愈演愈烈之?际,冯文站了出来,不无遗憾地叹息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谏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一个让当朝宰执失望的人,不会再有任何仕途,他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空有进士之?名?的平民。
那位不弃他贫寒对他教导有加的启蒙恩师痛心疾首地问他:“哎,你都已经忍了,为什么不忍到最后呢?”
沈谏只是?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锦繁叹了口气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能证明?,那篇策论是?出自?沈谏之?手吗?”
荀子微道:“有。”
“沈谏有位志同道合的友人,那位友人爽朗大方,为人正直,不畏强权,同他一样心怀抱负,志向高远,与他一起高中进士,两人关系极好。当年沈谏写完那篇策论后将原稿送去给了那位友人品鉴,那位友人直言非常喜欢那篇策论,将那份原稿裱挂了起来,说没准将来能成价值千金的高官墨宝。”
赵锦繁道:“那岂不是?只要拿到那份原稿,找到当时裱画的工匠,不就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了。”
荀子微道:“原则上的确如此,但当时沈谏找到那位友人讨要原稿之?时,那位友人只说了一句话。”
赵锦繁问:“什么话?”
荀子微道:“他问沈谏说,你给过我那东西吗?”
“……”赵锦繁道,“为何那位友人要说谎,难道是?被冯文威胁了?”
荀子微道:“不,原稿的事沈谏并未向其他人透露过,冯文不知此事。”
赵锦繁道:“那是?为何?”
荀子微道:“这个问题沈谏至今也百思不得?其解,并不是?因为他没想到原因,而是?因为不愿意相?信。”
赵锦繁道:“我很好奇这个原因,您能同我说说吗?”
荀子微告诉她:“因为沈谏太过优秀,优秀得?每次都比他那位友人好那么一点。”
赵锦繁沉默。
这件事发展到后来,孰是?孰非已经无人在意,到最后演变成了对沈谏单方面的一场围剿。
只要在读书?人中间提起沈郎,谁都会笑着讽一句——
哦,是?那位沈郎啊,那位满嘴污言秽语,空口泼人脏水的沈郎。
教导他多年的先生不再向旁人提起这位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曾经视他为表率的寒士们以他为耻,同乡人只要提起他就觉得?晦气。
肆意辱骂还不够,甚至有人说——
“污蔑当朝状元郎剽窃他文章去殿试,岂不等同于?污蔑他人犯有欺君之?罪?这怎么也要判个重?罪才是?。”
“千万不要放过他这种人。”
“天天这么多人死?,他怎么不去死?呢?”
那个时候,沈谏也天天在想,是?不是?只有他死?了,一切才会结束?
他问了自?己千次万次,当初在千帆楼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明?明?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一句,就这么一句话。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有前程,他一辈子都要背着“污人清白的小人”这个罪名?,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永世不得?翻身。
沈谏把自?己锁在租屋破旧的暗室里,不敢出门。长夜在死?寂中过去,天光照进窗户的那一刻,他突然泪流满面,爬到窗前哭着忏悔。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老?天啊,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但无论怎么喊都是?没用的。
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期盼有神?明?或是?贵人能拉自?己一把,但通常这种期盼是?无法?实现的。
赵锦繁问:“那之?后呢?”
荀子微道:“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子,为了生计他放下所有自?尊和骄傲,厚着脸皮什么都做。在青楼门前为嫖客代笔写情诗,装神?棍卖鬼画符,最不济的时候,为了争倒夜香多赚一个铜板和人大打出手,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什么肮脏的事都见了,昔日人人簇拥赞美?的天之?骄子已不复存在。”
赵锦繁抬眼望向千帆楼大堂前挂着的题字,上写八个大字——
千帆过尽,不坠青云。
然而千帆历尽过后,还有多少人还能同最初一模一样的。
“那再后来呢?”赵
锦繁继续问道。
荀子微道:“再后来就没几个人关心他的事了,他去了哪又做过什么无人知晓,除了他自?己。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淡忘掉这位曾经从云端坠落泥潭的故人时,朝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新贵。”
据说那位新贵入朝觐见的第一天,满朝皆惊。那位新贵站在众人面前笑着道了一句——
“诸位,我回来了。”
赵锦繁问:“是何?事?”
荀子?微道:“当时沈谏之事在读书人中间?闹得很大,这?桩事归根结底因行卷而起。那群人在贬低沈谏的同时,又质疑行卷影响科举公平,于是一群从前就对行卷不满的士子?,借着这?个由头提议取消行卷。舆论沸沸扬扬,闹了大半年之久。”
“你父皇早有取消行卷之意,无奈先前以冯文为首的权贵世族对此颇有异议,一直推行无果。借着这?次事情闹大,冯文自顾不暇,天时地利人和,顺水推舟废除了行卷。所以自上届科考起,就不再有行卷之事。”
任何?既定?制度的改变都不是一蹴而就,经年累月各方?博弈,时势契机都不可少。
赵锦繁道:“说起来,那位与沈谏一同高中进士的友人,如若仕途顺遂,应当也已授官,不知?现?下在哪高就?”
荀子?微道:“死了。”
赵锦繁愣了愣:“死了?”
荀子?微道:“说来也巧,方?才你和荀二还?提到了他。”
赵锦繁低头回想方?才她?和荀无玉有提到过谁,荀子?微将?刚剥好皮的橘子?递给她?道:“这?个味酸,你吃。”
赵锦繁盯着荀子?微递到她?跟前的橘子?,他剥得很干净,连果肉外层的白色橘络都被一丝不落地剔掉了。
她?抿了抿唇,接过他手上的橘子?,道了声:“多谢。”
荀无玉在一旁把玩着折扇,瞥见?这?一幕,啧啧啧了几声:“你也太不厚道了,自己不要了的酸橘,就丢给人家。”
荀子?微对他道了句:“与你无关。”
不多时,千帆楼大堂响起一阵锣声。文章传阅完毕后,在场的每位来客依照自己心?意选出其中最出彩的一篇。
赵锦繁好奇地看向荀子?微:“您选了哪篇?”
荀子?微道:“一位姓吴的考生。你呢?”
赵锦繁回道:“选了那位今科学问最好的江生写的文章。”
荀子?微闻言唇畔微微上扬。
“二公子?呢?”赵锦繁顺嘴问了荀无玉一句。
荀无玉笑道:“选了那篇叫做《无德》的文章。”
这?次斗文会?的试题是“论德”,这?篇叫《无德》的文章剑走偏锋,在其他人都将?重点放在赞颂美好品行上时,它痛斥当世所存在的无德之事,针砭时弊,见?解犀利。
这?篇文章好是好,但颇为极端。文章中隐隐透出,就算考中进士做一辈子?官,也很难改变如今这?烂世道的颓丧之意。
很快,票数排在前十的文章被选了出来。
赵锦繁料想荀子?微看中的文章应当不会?差到哪去,进前十应当没问题。她?瞧了瞧票数在前十的那几篇文章,果然见?其中有一篇是位姓吴的考生写的。
这?位吴生她?有印象,确实文采不凡,与江生所作之文比不落下乘。她?记得这?位吴生是在场众多考生中,唯一一位花大篇幅夸赞她?应对各国使团临危不乱德才兼备的,这?让她?颇感意外。
赵锦繁悄然望了眼荀子?微。也不知?他选的吴生是否就是这?位?
荀无玉选的那篇《无德》刚好排在第十。赵锦繁颇有些好奇写出这?篇文章是个怎样的人,抬眼望去,见?是位凶神恶煞的壮汉,仿佛此刻他手上若有刀,随时都想砍死身?边人。
赵锦繁:“……”
她?选的那位江生也在前十之列。
荀子?微问她?:“你为何?选那位江生作的文章?”
赵锦繁笑道:“因为在场这?么多夸赞您的文章里,他写的最优。用同样的材料,做出来的成果却优于众人,可见?其功力。”
这?位江生本名江亦行,字里行间?都透着股向上的活力,人看上去有些苍白瘦削,眉目温和,同其他考生谈论文章的时候也很进退有度,说话语气都很让人舒服,是位可造之材。
众人票选出来最出众的十篇文章被送到了这?场斗文会?的评审张永手中。张永对比着手中的文章眉头深锁,似乎正为选谁为魁首而苦恼。
在场众人都在猜测今夜的魁首是谁?
赵锦繁看上去早已对此了然于胸。
荀子?微道:“你猜到了?”
赵锦繁道:“那还?用问吗?肯定?是江生啊。张永为人圆滑,必定?不会?选《无德》这?种锋芒毕露的文章。他对您一片赤诚之心?,不出意外会?从夸您的文章中选一篇为魁首。”
荀子微道:“是吗?”
赵锦繁道:“不是吗?”
荀无玉在旁道:“还真不是。”
几人说话间?,张永已经选定?了今夜斗文会?的魁首。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大堂中央,只听会?场中有人宣布,今夜斗文会?的魁首是吴慎。
吴慎就是那位花大篇幅夸她?的吴生。
那位吴生似乎没想到自己能得魁首,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是我吗?”
“不错,是你!”身?边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恭喜啊。”
吴慎在众人一声接一声的道贺声中,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笑容:“谢谢啊,谢谢诸位。我没想到是我,真?的没想到。”
不光吴慎没想到,赵锦繁也是,她?一时有些看不懂张永这?番操作是什么情况?
荀无玉拿扇敲了敲荀子?微的肩膀,玩笑道:“你手下的人怎么回事,这?都不选你?考虑给他降职吗哈哈?”
荀子?微道:“为什么要贬?我也选的这?篇。”
赵锦繁眼睫颤了颤,低头默默喝水。
荀无玉怔了瞬,莫名想到了刚才那个橘子?,突然觉得似乎的确有哪里和他想得不太一样,尴尬地笑了几声,道:“哈哈哈……你们看上去关系很不错。”
身?旁一片静默,没有人回他。
气氛好像变得更?尴尬了。
荀无玉:“……”
斗文会?结束,千帆楼中聚集的观客三三两两散去,三人顺着人流往外走。
出了千帆楼大门?,荀无玉称其有事,与两人道了声后会?有期,便消失在了街头人潮之中。
荀无玉走后,剩下两人之间?气氛陡然有些沉默。
眼前人来人往,街市喧嚣嘈杂。赵锦繁看了眼身?边之人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正想着要怎么开口,荀子?微先她?一步开口道:“时辰尚早,你要不要去前边街市走走吗?”
赵锦繁笑着应道:“也好,难得出来。”
夜色浓深,前方?数十里长街望不到尽头,璀璨灯火高低错落悬挂在街道两旁。沿街挤满了各式店家和摊贩,一路上叫卖声,吆喝声不断,间?或还?有几个出来卖艺的,表演吞剑吐火和缩骨功的,看得赵锦繁眼花缭乱。
两人沿街慢走,花楼门?前站着几位浓妆艳抹的美娇娘,见?二人走来,捏着帕子?甩来香风阵阵,柔声唤道:“二位公子?,进来坐坐再走嘛。”
赵锦繁扯了扯唇角,连声婉拒:“不了,不了。”
那群美娇娘一阵发笑。
“你们男人呀,个个都这?样,路过的时候一本正经,进来了之后醉生梦死,出去了以后回味无穷。”
“小公子?羞什么?姐姐我保证你进来一次,下次还?想来。”
“瞧你这?模样俊俏的,姐姐好喜欢,来嘛姐姐算你便宜的。”
这?几位美娇娘身?姿渐渐靠拢,堵在两人身?前,赵锦繁后退几步,摆着手道:“多谢几位美人盛情相邀,不是我不喜欢你们,只不过……”
“不过什么呀?”那几位美娇娘笑问。
赵锦繁看破红尘似般,叹了口气:“我那方?面不太行。”
大约是没见?过说自己
不行的男人,那几位美娇娘张着嘴僵在原地。
荀子?微忽而轻笑了声。
那几位美娇娘撇下赵锦繁,又朝荀子?微抛去眉眼,道:“小公子?不行,那这?位大公子?总行了吧。”
荀子?微看向赵锦繁。
赵锦繁:“……”看她?做什么?
那几位美娇娘顺着荀子?微的目光也朝赵锦繁看去。
赵锦繁被这?几人盯得一阵发窘,瞥了荀子?微一眼,干笑了几声:“我叔父他……”也不行。
“也不行”三个字卡在喉咙,仔细想想这?三个字对于真?男人来说侮辱性极强,赵锦繁换了个极为体面的说法。
“他太行了,怕你们受不了。”
一瞬,周遭皆静。趁那几位美娇娘呆站着,赵锦繁扯起荀子?微的衣袖,绕开几座人墙匆匆逃离。
身?后几位美娇娘缓过神来,目光朝她?走远的方?向追去。
“不对啊,你又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他很行?”
赵锦繁:“……”
赵锦繁闷头快步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人少之地,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还?紧拽着荀子?微的袖摆,对方?就这?么任她?东拉西扯的,一直默不作声紧跟在她?身?后。
她?蓦地松手:“您不挣扎一下吗?”
“不。”荀子?微道,“你说的,我今晚是你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
赵锦繁一阵手足无措,僵硬地侧过身?背对着他,走到近旁一处摊位前,随手拿起摆在摊前叫卖的东西,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