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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遍地修罗场by锦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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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繁:“……”
她完全不记得原本她约楚昂要去校场做什么。
罢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赵锦繁靠在榻上闭上了眼。
也不知怎的,只说了一会儿话,她便觉得困乏得很。
大约是春困吧。

次日晨曦微露,朝晖初照之时,赵锦繁就醒了。她用素簪简单束起乌发,换了身轻便的窄袖胡服,穿上长靿靴,赶去皇家校场赴约。
楚昂来得比她还早,他一向习惯比她早到。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着怎样才能说服楚昂。楚昂是个极执拗的人,讨厌一个人就会讨厌到底,根本不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改变对自己老爹的态度。
昨夜入睡前,福贵说过的一句话,在她脑海盘旋。
“少将军是信王倚重的人。”
他既与信王关系紧密,那想要说服他去参加保皇派老爹的寿宴就更是难上加难。
校场上,旌旗猎猎,尘土飞扬,数百士兵执枪在此操练。楚昂玄衣披甲骑在马上,剑眉星目,挺拔健硕,实在英俊得很突出。
赵锦繁自人群中一眼望见了楚昂,朝他招了招手。
楚昂瞥见赵锦繁朝他招手,轻轻一提缰绳,朝她而去。马蹄声起,卷起一缕缕飞沙,很快他就到了她面前。
少年时的楚昂意气风发,目光如炽,浑身透着股肆意洒脱的劲儿,现如今年岁长了,眼神里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阴沉冷厉。
他走马上一跃而下,还没等赵锦繁开口,便先道:“三日之期已到,我说过,若你今日能做到,我便答应你去老头的寿宴。”
赵锦繁有些懵:“做到……什么?”
“忘了?”楚昂面色一沉,自嘲地笑了声,“你总是这样,从不把我说的话放心上。”
这却是冤枉赵锦繁了,她确确实实是记不得了。
楚昂没给她好脸色,抬手指了指位于她正前方的箭靶。
“给你三箭,你若能有一箭射中靶心,我便从了你的愿。”
赵锦繁望了眼前方离自己百步远的箭靶。
楚昂与她一同长大,对她的骑射技艺有几斤几两很了解。从前楚昂常常嫌弃她的骑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简直烂到家了”。除非赵氏祖坟冒青烟,否则让她百步穿杨正中靶心,恐怕比登天还难。
这等同于是毫不留情拒绝了她。
赵锦繁垂眸接过楚昂递过来的三支羽箭,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好。”
很快,身旁侍从取了弓过来。那把弓足有十余斤重,赵锦繁颤颤巍巍举起弓,吃力地迈开腿,看上去整个人底盘不稳,连拉开弓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
她拿起羽箭抵在弓弦上,屏气铆足劲拉开弓,正要放箭,楚昂忽从身后按住她的手。
“等等。”
赵锦繁微愣,仰头看向他:“怎么?”
他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停留片刻后立刻移开:“你身上有伤,先回去把伤养好,改日再来。”
赵锦繁按了按脖颈上的瘀痕,她自己都没留意到这处有瘀痕,大约是前日摔下马时弄伤的。
“无妨的,只是小伤。”
“陛下还是请回吧。”楚昂语气说不出的疏离客气,“别让人说我欺负你。”
话毕,他转身上马,便离开了校场,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楚昂走后,赵锦繁乘着御辇回宫。
初春多雨,润物无声包裹着群山翠微。御辇轧过湿滑的青石地板,穿过皇城重重朱墙,途经后宫旧址。
昔日后宫三千佳丽,珠光宝翠,竞相争艳,自先皇死后闲置多年,冷寂一片。
信王对皇位野心勃勃,依眼下赵氏的处境,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得偿所愿。这种节骨眼下,信王是断不会允许赵锦繁纳妃立后,以防日后多出几个不必要的皇子,成为他登顶之路上的绊脚石。
不过后宫闲置也未必不是好事。
当年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她由公主变成了皇子。她这副样子,怎么好去耽误别人家无辜的女孩子。
连着下了几日雨,天气阴沉得很,御辇内又潮又闷,赵锦繁撩开垂布车帘透气。
目光由近及远,连绵雨幕中,有人抱着几本厚重的典籍自皇城西角的藏经阁出来,看上去极爱惜书本,怕雨水弄脏书册,抬袖将其遮住,也不顾弄湿自己官袍。
那身绯色圆领官袍在暗沉天幕下格外醒目。
赵锦繁望着那道身影怔了一瞬。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响动,微微抬眼,恰巧对上赵锦繁的视线。
他目光柔和,俯身朝赵锦繁行礼,动作不偏不倚,一丝不苟,恭谦有度。
如意顺着赵锦繁的目光看去,面色一沉:“是他。”
赵锦繁收起看向那人的目光,对如意道:“派人送把伞给他。”
如意看了看赵锦繁,又看了看那人,唇紧抿着,脸上有些许不悦之色:“可他当初对您做了那样的事……”
赵锦繁平静地开口:“没有可是,去吧。”
如意应了声“是”,亲自取了罗伞朝藏经阁走去。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屋顶上,积少成多汇成水帘自瓦檐而落,连串的水珠子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地水花,沾湿了绯袍官员的衣摆鞋身。
如意划破雨帘,走到正在廊下避雨的绯袍官员跟前,将伞递给他。
“言寺卿,不,如今该称呼您言书监才是。陛下让我将伞交给您。”
绯袍官员盯着伞默了片刻,将伞接了过来,收在怀中。
“臣……谢过陛下赐伞。”
夜里雨水渐停,寝殿内灯火通明。
赵锦繁心不在焉地靠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拿着竹箭,随手投向三丈开外的双耳壶,一投一个准,数十支竹箭没有一支掉在壶外的。
如意端着果盘进殿,瞧见赵锦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陛下是在烦心少将军的事?”
“是啊。”赵锦繁托着腮,“我在想,过几日我要怎么在楚昂面前装作一不小心射中靶心的样子,才不会让他起疑。”
如意无奈地笑了笑,递上一片切好的春杏给她:“上回陛下说胸口有些泛腻味,想吃些酸的,这不给您找来了。”
赵锦繁接过她递来的春杏,轻抿了一口,微微皱眉。
如意忙问:“怎么了陛下?可是这杏子不好?”
赵锦繁惋惜道:“这杏子好是好,只是不够酸。”
如意皱起眉。
奇怪,从前陛下也不爱吃酸食啊。
眼下才刚入三月,尚未到杏子成熟的月份,这个时节的生杏,怎么可能不够酸?简直都酸到难以入口了。

还没等赵锦繁烦心完如何应对楚昂的事,次日早朝上,沈谏又带来另一个让人头疼的消息。
“过些日子便是大朝会,届时京中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国子监和地方州县的举子,各地藩王和皇亲国戚,以及周边各国派遣来京朝贡访问的使者都会前来参朝。”
简而言之就是讨人厌的亲戚,表面和气的对家都会找上门来。
不过赵锦繁记得每年的大朝会都是定在元日或冬至日,眼下正值初春,为何忽然要举办大朝会?
正疑惑着,便听沈谏继续说道:“去岁隆冬格外的冷,潼关以北大雪封山,官道多处结了厚冰,各方人员行路实在危险。为避免造成人员伤亡,摄政王下旨将大朝会延后至今春冰雪消融之后。”
赵锦繁瞄了眼底下那帮(对信王)忠心耿耿的臣子,应付着恭维了一句:“仲父真是细致入微,凡事都思虑周到。”
沈谏接话道:“往年摄政王体谅陛下新登基,对朝中诸务不甚熟悉,大朝会皆由他替陛下代为主持。然则前些日子摄政王因公离京,未必能在大朝会之前赶回来。故而此次大朝会,需由陛下亲自操持。”
底下站着的保皇派闻言,第一个不同意。
“臣有异议!陛下重伤刚愈,龙体欠安,怎能如此操劳?”
谁都知道小皇帝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平时没事装装样子还行,动起真格来谁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
大朝会不仅是大周一年一度的盛事,更关乎大周国威。届时来参朝的可不止大周人,若是在外邦人面前搞砸了事,传出去必定让四海八方嗤笑。
保皇派反对之声四起,权臣派也坐不住了。
“陛下身为一国之主,主持大朝会本就是其应尽之责。你等从前不是总说摄政王不肯放权?现如今遂了你们的愿,你们怎地反倒不乐意了?”
权臣派的一句句反问,逼得保皇派面红耳赤。
就在各派争执不休之时,沈谏如同定音锤一般,再次开口:“陛下不必忧心,臣定当尽心竭力协助陛下。”
一句话将所有的矛头都转向赵锦繁身上。
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坐在高台之上的赵锦繁也只能应承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沈卿了。”
保皇派诸臣心里一凉,再看看龙椅上的小皇帝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那心更似寒冬飘雪一般凉了个透彻。
下朝的路上,福贵脸色难看:“他们这是给您下套呢,大朝会若是出了岔子,信王岂不是更有理由取代赵氏执掌江山了。”
赵锦繁宽慰他道:“凡事都有两面。此事若我做得不好,自然如你所说。但若我做好了,不是既能给赵氏争回颜面,又能让保皇派信心大增吗?”
福贵忧心忡忡:“可信王的人又岂会让您就这么顺顺利利的?”
夜阑人静,丞相府水榭亭中。
礼部侍郎张永坐在棋盘一侧与沈谏对弈。他执黑棋先行,想到今日沈谏在朝上对着小皇帝说的那番恳切言辞,边落子边道:“相爷当真打算竭尽全力帮陛下?”
沈谏指节分明的手拣起一枚白棋:“你说呢?”
张永察言观色,笑道:“相爷代摄政王执掌朝政,日理万机,恐怕不得闲。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上一说的。”
“相爷莫怪我多嘴,陛下初出茅庐,遇到些棘手的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言下之意是要沈谏给小皇帝添添堵。
“你放心。”沈谏目光微敛,“即便我不出手,也有的是她烦的。”
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眸看向张永:“到你了。”
张永一愣,低头看棋盘,只见棋盘之上白子不知何时已将黑子重重围堵,黑子穷途末路,这盘棋他输得彻底。
他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间斗然生起一阵压迫感,咽了咽口水,忙拱手道:“相爷棋艺精湛,微臣自愧不如。”
“承让。”沈谏笑得春风和煦,“我记得张侍郎家中那副《春山瑞松图》,画工斐然,笔法精湛。”
张永额间冒出细汗:“愿赌服输,这画如今是相爷您的了,明日我便派人送来府上。”
该死的,一局棋就赔了他三万两的画。
不过几日,赵锦繁的麻烦便如沈谏预料的那般找上门来。
远在别地就藩的昭王衍王以前来参加大朝会为由,提前来到了京城。
当初储位之争活下来的皇子,除了赵锦繁,还有她断了腿的六皇兄和缺了胳膊的十皇弟。
她被封为储君后,六皇兄被封为了昭王就藩西北,十皇弟则被封为了衍王就藩蜀地。
兄弟三人许久未见,再见执手相看泪眼。
昭王是父皇曾经最宠爱的皇子,他身上时时穿着从前父皇在时赐给他的紫金裘衣,以彰显过去的荣宠。他推着木制轮椅,朝赵锦繁而来,一阵亲热:“九弟!为兄甚是想你。”
赵锦繁忙道:“六哥,听说阿嫂为你添了丁,恭喜恭喜。”
回应完昭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衍王:“十弟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衍王自小长得壮实,其人块头大,胆子小,平日里最不喜有人说他胖。
“还不是因为太过思念九哥,寝食难安,这才瘦了。”
“……”倒也不必。
虽然背地里没多少感情,但那种场合,表面上不挤几滴眼泪出来,对不起彼此的演技。
当夜,赵锦繁为昭王和衍王接风,在麟德殿设宴款待。
宴上,昭王明知赵锦繁不胜酒力,还一个劲地劝酒:“来,你我兄弟三人难得聚在一起,今日定要不醉不归,喝他个痛快。”
说着瞥了眼衍王:“十皇弟,还不快敬陛下。”
衍王是昭王的应声虫,闻言连连应是,往赵锦繁杯中倒酒。
看这两人给她灌酒的架势,其中必有古怪。
赵锦繁装模作样接下酒,抬袖一遮,将酒液倒在身后。
果然待到酒过三巡,赵锦繁“醉”得迷迷糊糊之际,昭王开口道:“其实为兄此次来京,是有一事相求。此事对陛下只有裨益,没有害处,九弟你……”
“呕……”尚未等昭王把话说完,赵锦繁做出一副酒醉欲呕的模样,“腾”地起身离席。
“不行了,喝多了想吐。”赵锦繁迈着醉步,朝花园假山走去。
昭王:“……”
待远离人群,赵锦繁靠在假山后长长舒了口气,眼神恢复清亮。
只是没松快多久,她突然捂住胸口,微微皱眉。虽说方才是装的,可眼下也不知为何,真觉得有几分想吐。
“陛下。”
身后忽传来熟悉的嗓音,赵锦繁微微一愣。

月色朦胧,似给那人清瘦单薄的身影覆上一层清冷霜华。
他站在不远处,眉眼低垂,朝赵锦繁恭敬行了一礼,随后自袖间取出一方素白干净的帕子,递给赵锦繁。
赵锦繁望见那只朝她伸来的手,不由有些恍惚。
她第一次见到这只手的主人是在花园假山深处的观景池旁。
正值炎暑酷夏,观景池上惊现浮尸,尸体被池水泡得发胀,辨不清容貌,但从他身上挂着的腰牌来看,是隶属于赵锦繁宫里的小太监福来。
父皇在世时宫规森严,宫里出了人命案,刑部立刻派人来查。
赵锦繁得了消息,立刻赶去曝尸地点。她去时,刑部侍郎协同一名主事正在勘察现场。
正午时分,烈日毒辣,花园石壁被烤得滚烫,泡胀的尸体蒸腾出难忍的浓烈腐臭味,便是见惯了杀人现场的刑部侍郎也不忍靠近直视。
那名主事低头对着令人作呕的腐尸,一双白净细长的手在长蛆的尸身上触摸摁压。烈日直晒,衣衫被汗水浸透,皮肤被晒得生疼,他专注得浑似不觉一般。
赵锦繁站的方向正好能看清他的侧脸,眼睫浓长,眉眼冷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严肃感。
面前的尸体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虽已腐坏,但仍然能从尸身上找到许多裂开的伤口。这些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尖利物体划伤的,现场没有明显血迹和滑痕。尸体头面仰,两手两脚俱向前,口合、眼开闭不定,两手握拳,腹肚鼓胀,拍打有响声(注)。
从种种迹象看来,死者都是自己投水身亡的。
福来的尸体浑身是伤,又是自尽而亡。很快宫中便传出流言蜚语。
说赵锦繁苛待身边人,致使其不堪忍受折辱自戕。说赵锦繁平日看着一副唯唯诺诺不中用的样子,实则有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锦繁当然不干了!这黑锅她可不背。
福来生前跟她无冤无仇,且福来生性乐观通达,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戕?
她打听到尸体暂时被存放在西侧一所空置的偏殿,明日一早就要被送出宫去入殓。于是便趁入夜避开巡夜的宫人,潜去偏殿一探究竟。
偏殿内空荡荡的,赵锦繁举着灯进去,墙面上人影晃晃,尸体边摆着冰块,明明是夏夜,堂室里笼罩着森森寒气,莫名的渗人。
赵锦繁刚要举灯照向尸体,一室寂静,忽听外头“嘎吱”一声,关着的门骤然开启。吓了赵锦繁一跳,以至于她还来不及闪躲,就暴露在了来人目光之下。
来的是白天那名主事。他朝赵锦繁行过礼,径直走向尸体。
她想要解释什么:“我……”
“来看尸体。”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啊……对,那个……”
“怎么?”
赵锦繁望着他:“你白日不是已经反复验过了吗?刑部侍郎已有论断,你怎么还来验?”
“人命关天,不可马虎,需一再复验。”他说得极认真,低头查看尸身,仿佛是尸体最忠实的倾听者,“死人只说实话。”
赵锦繁听得一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他告诉了你什么?”
“他的确是溺死的,但不是自己投水死的。”
赵锦繁心头一紧:“此话何解?”
他答道:“此人腹部鼓胀,轻摁之,腹水自口鼻而出,闻其腹水有浓重酒气。鞋跟处有新的磨损,上衣被尖锐之物划破的痕迹,是酒醉后失足落水而亡。”
赵锦繁有疑问:“可观景池边没有任何失足的滑痕,这又如何解释。”
“观死者身上尸斑,其死亡时辰应当是在深夜子时。他失足滑落水中后,被池底礁石所困,尸体沉在池底,未被人发现。正巧那晚巡夜的一名侍卫内急,实在难忍便在池旁行了方便。宫规森严,若是被人知晓他随地小解一事,必有重罚,因此他从池中舀水将岸边清理了一番,不小心将死者失足的痕迹也清理了。等到白天,死者才在水流的冲力下重新浮出水面。”
他说着用蜡烛照亮尸身:“证据便是他身上那些似被利物刺伤的伤口。人生前造成的伤口皮肤边缘呈收缩状,创口扩大。死后伤创面平整,无出血或血凝块。此人身上的伤,有失足时的擦伤,也有溺死后,在水流作用下被池底礁石划伤的。”
赵锦繁留意到他湿透的裤管和沾满淤泥砂石的鞋底。
想来在说出这番推论前,他已经找到了那位在池旁方便的侍卫,并在池底查仔细探过了。
赵锦繁自袖间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擦吧。”
他顿了片刻,抬手接过,低头轻声道了句:“多谢。”
蜡烛余光照出他清正而坚毅的脸,临别前赵锦繁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眼睛回道:“敝人姓言,名怀真,字道卿。”
那次别后,赵锦繁久未再见过言怀真。听说他因为福来一案执意推翻刑部侍郎所做的论断,而被排挤,幸而大理寺的柳寺卿十分欣赏他的为人,想办法将其调进了大理寺,负责修订例律。
大周建朝百年,陈规陋习繁多,修订例律之事极其繁琐,且不比一些在外建功立业的差事,升迁艰难。
不过他认为此事意义非凡。
“法之所始,一为约束,约束有权之人不滥用手中权柄,二为保障,保障百姓安居乐业,有法可依,社稷方稳。”
之后几年,据说大理寺出了位字写得极好的少卿,父皇邀其替他抄写经卷。
赵锦繁随兄长们一起给父皇请安时,透过半卷的画帘,看见言怀真端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
他的字写得方正,恰如其人,正直板正,克己复礼,是为真君子也。
“老九,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四皇兄推了推站在画帘前的赵锦繁。
室内端坐的人笔锋一顿,略偏头朝窗外望去,正与赵锦繁视线相撞。他抬手郑重行了一礼,如当年在偏殿时一样。
无论是做小官还是做要臣,他自始至终都贯彻初心。
储位之争过后,朝堂士气低迷,人心四散。病重的父皇为振奋士气,整顿朝堂,重新树立君威,提议由刚被立为储君的她主持冬猎。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各路人马集结在西郊皇家猎场,除了信王。信王半点也没将赵氏放在眼里,她自然也没那么大面子能请动他老人家。
言怀真也在这次冬猎受邀的官员当中。
一整天围猎下来,众人皆收获颇丰,除了赵锦繁,因公认的不擅骑射,所获猎物寥寥无几。
夜里营帐外升起篝火,空气中弥散着烤肉的香气。气氛一派祥和,赵锦繁对养生之道颇为坚持,早早睡下了,大约是白日累了,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
深夜,赵锦繁正睡着,忽闻见一阵刺鼻的烟味,紧接着耳边响起焦急的人声。
“有刺客!”
“太子呢?”
“殿下还在里头!怎么办?”
赵锦繁蓦地睁眼,才惊觉自己已被火光包围,外头还不时有火箭射来,火势愈演愈烈,浓浓黑烟熏得嗓子生疼,她嘶哑的求救声被外头嘈杂的马蹄声,尖叫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盖过。
眼前的火光像一堵隔离她与众人的屏障,她出不去,外头人也进不来。浓烟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提醒自己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睡,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环顾四周,从床上拉起一床还未被火焚烧的被单,紧紧裹在头上,找准里出口最近的位置,奋力往外冲。
吸进肺里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热油,火辣辣的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前路被黑烟包裹,她全然看不清,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如迷途的鹿一般四下乱撞,找不到出路。
就在此时,一只白净细长的手朝她伸来,似黑暗中的之路明灯。
她心突突地跳,伸出双手捉住那只手。那只手很有力,紧拽着她逃离火海。她来不及细想,只知道奋力奔跑。
待跑出营帐,看清来人,赵锦繁惊道:“言怀真!”
带火的羽箭如飞星一般自猎场上空划过。
“来不及细说,先跟我走。”
言怀真带着赵锦繁穿进树木茂盛的山间,她不敢回头看,怕回头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天亮,赵锦繁才撑不住倒了下来。
她的肩膀上被鲜血浸染,之前身处火海,不可避免的被灼伤了,好在有被单遮挡,只是伤了一处。
烧伤若不尽快处理容易化脓溃烂,危及性命。
他们去了附近一处隐蔽的山洞。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言怀真从附近拾了些枯枝烂叶,用火折子点燃。
他们离西郊猎场已经很远,此处荒无人烟,森林茂密,追兵想找到他们没有那么容易。
山洞里静得出奇,只听见树枝焚烧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赵锦繁全身脱力地靠在石壁上,闭眼小憩,忽觉有人靠近,警惕地睁开眼,看见言怀真俯下身欲解开她的衣扣,她欲抬手遮掩,却发现手一点力气也无,急叱道:“放肆!”
“冒昧了。”
“言寺卿,此非君子所为。”
言怀真默了默,垂眸抿唇:“殿下认为,何谓君子?”
他是个极守礼的人,此刻却不再犹豫,解开赵锦繁肩上的衣料,只道:“愚守礼节,见死不救,实非君子所为也。”
赵锦繁肩上一凉,白皙滑润的肌肤曝露在言怀真跟前,同时露出来的,还有束胸的一角。
言怀真怔愣当场,手停在半空久久未动。
赵锦繁闭上了眼。
藏了多年的秘密,在此刻初见天光。
言怀真顿了许久,什么也没问,只是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蒙在自己眼上。
“冒犯了。”
他是刑官,熟悉人体每一块骨骼和肌肉走向,那双手轻点在赵锦繁肩胛皮肉上。
赵锦繁觉得这副样子比被他盯着更煎熬。
多年后赵锦繁站在花园假山深处,再回想起从前种种,抬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认真地道了句:“多谢。”
言怀真却忽然对她道了句:“对不起。”
赵锦繁不解:“啊?”
“年初那晚的事,对不起。”言怀真歉疚道。
赵锦繁:“……”
年初哪晚啊?对不起她什么了?

言怀真是朝堂上少见的第三类人,游离于权臣派和保皇派,专注本心,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的纯臣。
她父皇离世前两年,言怀真被保举为大理寺卿,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辞去了大理寺卿一职。
本该离京辞仕,但在他之前的那位寺卿,也就是后来升任吏部尚书的柳尚书,一再劝阻。又听说信王对他十分赏识,有意提拔。
兜兜转转,起起落落,最后留在皇城做了掌管典籍图册的秘书监。
赵锦繁实在不知道言怀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装作酒醉健忘的样子,向言怀真试探着打听:“哦……那晚啊……那晚发生什么来着……”
“那晚……”言怀真看上去似乎有难言之隐,一
副羞于启齿的样子,“我……”
好半天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赵锦繁也没继续追问。
她懒得再回麟德殿应付昭王和衍王,索性借口醉酒回了寝殿。
回到寝殿,如意已备好了洗浴池水。
赵锦繁褪去里衣,抬脚迈入池中。她靠在池壁旁,问起守在一旁的如意。
“年初我曾召见过言怀真,你还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吗?”
如意回想了一番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那晚我并未守在您身边,只不过……”
次日一早,她在龙榻上看见了好些需要换洗的床单被褥,那些床单被褥上满是令人难以启齿的痕迹,当时陛下叫她什么也别问,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只不过什么?”赵锦繁看向她。
如意摇了摇头:“无甚。”
赵锦繁叹了口气:“罢了。”
或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如意拿起柔软的丝绸缎子替赵锦繁擦发,犹豫了许久后道:“您明日要去见少将军吗?”
“是啊。”明日是她和楚昂约好再见的日子。
“或许您可以问问少将军,那晚他也来过您的寝殿。”如意斟酌着道。
次日早朝过后,赵锦繁如约到了西郊校场。
今日的校场格外热闹,除了来赴约的楚昂,她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兄弟昭王和衍王也在。
这也不奇怪,她那两位兄弟一向记仇,当年逼着她在人前展示骑射技艺,奈何有楚昂护着,没能得逞。
如今没了楚昂相护,凭她那如烂泥一般的射艺,怎么也得在人前出个大丑,这种热闹他们怎么能错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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