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by锦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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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母亲已时日无?多,听到这个消息,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高兴地直说:“我的?儿出息了?。”
她颤抖着手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可惜早年为了?供他读书吃饭,日夜刺绣赶工熬坏了?眼睛,如今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只枯黄的?手怎么也?找不准儿子的?脸。
他接过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母亲手上厚重的?老茧刮得他脸庞生疼。
他脑中回想起近二?十余载日夜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为了?在冬夜里借一点灯火,大雪天蹲在别?人家窗前,冻到觉得自己快死了?。为了?求学?,跪在先生家门前,把头磕得血肉模糊……
无?论有多苦,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只是因为当初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时,听见不知哪个人说,科举取士不分士庶,不分贵贱,刻苦勤学?,改换门庭。
就为了?这一句话?,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以为他抓住了?希望,但却没有。
他母亲摸到了?他脸上的?水,皱眉不解:“儿啊,你怎么哭了??”
刘琮道:“那天夜里,他坐在院子里想了?一夜,次日他又来见了?微臣和江亦行,他告诉我们?说,他再试试看。”
“他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属实不易。微臣和江生都明白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们?除了?给他磕头,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问他要怎么做?他说会?将此事?上奏天听,直接上告给天子。他说那群权贵肆意欺辱天子门生,圣上不会?坐视不理。他还说自己怎么说也?有功名在身,就算那群权贵想踩死他,也?得先掂量掂量。”
刘琮苦笑一声:“当时我们?都觉得,他的?话?在理。”
他立刻写了?折子借由呈报春闱章程,递给了?先帝。很快上头传来了?消息,说此事?天子已知晓,会?派人详查。
得知这一喜讯,他们?三人连同其他被顶替的?寒士,一起去酒楼吃了?场酒。那晚大家都喝得很醉,醉到整夜都在做美梦,以为很快就会?有好结果?。
却没想到上头说会?查,但好一段时日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家都想着再等等,再等等也?许就有好消息了?,可等来的?却是陈守义深夜遭歹人袭击,被挑断手筋的?消息。
那可是文人的?手,断了?手筋要他以后怎么写字?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没过几天又传来消息,说他有渎职之嫌,将他打入大牢严加拷问。他哪可能渎职,不过是那群人记恨他告御状,找了?个借口对他用刑折磨他罢了?。
刘琮看向朱启:“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牢里,可他的?老师一直没放弃他,求了?不少同僚托了?好些人的?关系,才把他从牢里弄了?出来。他的?官位是定然保不住了?的?,可他的?老师还安慰他,说让他再忍忍,等过几年事?情淡了?,他再想办法把他弄回来。”
张永叹了?口气,当年朱启也?来求过他。他们?是老相识了?,从年轻起暗暗较劲到老,谁都不肯对谁低头,到头来为了?他这个不听劝的?门生,直了?几十年的?老腰弯了?下来。
当年几位皇子为争储位,拉拢各大士族,在录取贡士一事?上做了?手脚。先帝
得知此事?后震怒,他固然愤恨有人在科举取士动手脚,这无?异于挑衅天威,但此事?涉及皇室斗争,当时赵氏已然大厦将倾,倘若这等丑闻闹大,恐赵氏江山不稳。
两相权衡,牺牲掉几个贫寒士子又算什么?
刘琮在大殿上沉痛道:“在权贵眼里,我等寒士不过蝼蚁,碾死又如何?想要公道,简直做梦。”
殿中朝臣皆默。
刘琮继续道:“陈守义从牢里出来,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老了?几十岁,颓败而?无?生气。我们?没法知道,他在牢里究竟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他的母亲在他进牢里的第一天就离世了?,临走?前她老人家问我们?,她的?儿去哪了??可我们?没法答啊。江亦行一辈子都没曾说过谎,唯有那次他骗人了?,他说守义即将高升,圣上有要事?寻他,他一时走?不开,等明天就来见您。可惜他的母亲没有熬过明天。”
之后他们?几个倾尽全力将陈母尽可能厚葬了?。
陈守义从狱中出来,看见母亲的?牌位,失声痛哭。他尽毕生所能求得功名,想为自己和母亲谋好日子,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连最后送母亲一程也?做不到。
刘琮眉头轻颤,眼眶发红,哽咽道:“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求公道,不该要公平。”
大家都说这次就算了?吧,下次再考,可若下次还是被顶替呢?这次是他们被顶替,下次又会?轮到谁?
可他们?实在没办法了?。
刘琮满目悲戚:“我们?本来以为已经没办法了?。”
可是四年前的?今天,清晨陈守义给母亲牌位上完香,换上了?一身官袍,站在登闻鼓前,自高台之上,望着人来人往的?早市,击响了?那面鼓。
登闻鼓不常鸣,鸣则有大案。
百姓们?闻声而?至,看见站在登闻鼓旁击鼓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从来没见过哪个穿官袍的?人,会?站在那个地方。
很快有金吾卫上前,带走?了?陈守义。
刘琮道:“当时他也?同微臣一样,站在大殿之上的?这个位置,接受群臣审视。他的?老师痛心疾首地望着他,却没上前阻止他。”
听到此处,朱启侧过身去,不再看刘琮。
刘琮道:“大殿之上,陈守义在满朝文武注视下,呈上状纸,质疑今科会?试有士子舞弊。可他空口无?凭,毫无?意外就被打成?诬告。先帝震怒,怒斥其居心何在?几番威吓责问之下,才知其实是他自己为攀附权贵,泄露了?考题。因为怕事?情败露,夜夜噩梦难眠,所以想来一招恶人先告状,撇清自己。”
“说来好笑,明明是错漏百出的?证言,可那些涉事?之人怕牵扯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将他立刻定罪了?事?。”
很快他为攀附权贵泄露考题之事?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天下寒士震怒,民意沸腾,要求朝廷践诺,公平取士,还今科士子一个公道。
一个人的?力量犹如萤火黯淡而?微不足道,一万个人的?力量,几万个人的?力量却可燎原。
他成?功了?,为平息民愤,先帝不得不重开会?试,重新取士。
至于他……
刘琮说不下去了?,可他必须要说:“天下寒士写万人请愿书,要求即刻赐死他这个无?耻势力之徒。满身污名洗不净,为求清明留人间。”
“一个人二?十余载的?心血和热血流淌的?躯体,换一次公平考试的?机会?。”刘琮对着满朝文武比着一根手指,痛心道,“就一次。”
大殿之内静了?很久,谁也?没有出声,只是屏息注视着刘琮。
刘琮注视着陈守义断裂在一旁的?头骨,道:“他行刑那日,我们?几个去送他最后一程。我们?走?在寒士们?中间,听见周围人不停叫好的?声音。他们?都在骂他,都要他死。我真想求求他们?不要再骂了?,可是我不敢。”
他是个胆小鬼。
临刑前,陈守义已被穿透了?琵琶骨没法动弹了?。刽子手下刀前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吃力地朝天边望去,只留下一句——
“娘,儿出息了?。”
朱启抬手遮住了?眼睛。张永拿胳膊肘击了?他一下,说他一把年纪了?,别?在大殿上做这种丢脸之事?,回头被下属耻笑。朱启应了?好,但是眼眶里的?水却止不住。
刘琮平复了?很久,才接着道:“他被处死后,人群欢呼一片。微臣和江生还有其他几位寒士一直等到天黑,去乱葬岗将他的?尸首给刨了?出来,安葬在无?名碑下。”
“那日过后江亦行病倒了?,病了?很久才得以痊愈。之后会?试重开,微臣去重考了?,江亦行却没赶上。但我与他竟阴错阳差先后成?了?状元。”
他们?将写了?功名的?金书帖子烧祭给了?长眠于无?名碑下的?孤魂,他们?多想告诉他一切都会?变好,可惜天不从人愿。
就在放榜前一天,江亦行得知自己病了?。上天好像在跟他开玩笑,他刚知道自己快死了?,第二?天就中了?状元。
可恨壮志未酬身先死,无?脸面去地下见守义。
于是他们?谋划了?这场皇城自缢。
刘琮道:“江生本不想牵扯微臣,可微臣本就不是什么为官之材,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何说的?上嘴的?建树。微臣想这辈子就大胆一回,一回就好。”
“如此,我也?能有脸去地下见他们?了?。”
赵锦繁听见这话?,立刻警惕,命人上前看住他,以免他胡来。
刘琮知道赵锦繁担心什么,他说:“陛下放下,微臣不想死,微臣还要留着这条命替他们?收尸。”
要留着命看守义重获清白,要见这世道逐渐清明。
这场朝会?在沉默中落幕,众臣三三两两散去,刘琮被带下去详审。
赵锦繁迈步走?出殿外,抬头见艳阳高照,微觉有些炫目。
她正出神,前边传来荀子微的?话?音:“小心脚下。”
赵锦繁回神,低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汉白玉石台阶。
荀子微道:“你还好吧?”
赵锦繁回道:“朕很好,不过稍觉有些胸闷。”
荀子微站在阶下,仰头望着她,朝她伸手:“走?吧,随我去散散心。”
赵锦繁瞧着他伸到眼前的?手,想到先前大朝会?上误牵他手的?糗事?,愣了?愣问道:“您朝我伸手是想请我先行?”
荀子微道:“不是。”
没等她反应,荀子微牵过她的?手握紧。
赵锦繁怔怔地看着被他牵起的?手,被交握的?五指传来熟悉又陌生的?温热,她张了?张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荀子微没看她,目光落在汉白玉石阶上,道:“我说了?,小心脚下。”
赵锦繁“哦”了?声,由他牵着下了?台阶,在平地上站稳。
荀子微松开她的?手,淡淡地叮嘱了?一句:“下次身体不适,不要硬撑。”
赵锦繁应下了?,心说:其实她也?没有不舒服到需要被人牵着下台阶的?地步。
第52章
殿内朝臣都差不?多走光了,朱启还站在殿中久久不?动,张永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几十年老相识了,看他如今这副样子心中不?忍,便留下来?安慰了他几句。
等朱启缓过?一阵,两人一道从殿中出来?。出了殿门,他随意朝前边望了眼,这不?望不?要紧,一望吓一跳。
他看见远处汉白玉石台阶上,摄政王正紧牵着小皇帝的手。
张永怔住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朝远处望去,只见摄政王和小皇帝分开走着,并未有任何逾矩的举动,互相礼遇有加的样子,手也没牵在一起。
朱启瞥他一眼:“怎么了你,奇奇怪怪的。”
张永抬手擦了擦额前惊出的冷汗道:“没什么,我真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
赵锦繁随荀子微一道去了太液池旁散心。两人坐上小船,漫无目的随水流飘荡。水波拍打船身的规律声响,总是能让人心绪平静下来?。
赵锦繁靠坐在小船一端,望着开阔湖景,道:“朕想朕大概知道,无
名碑的传言为何在上京赴考的士子之?间如此兴盛了。”
荀子微静静看着清风拂过?她额前碎发:“嗯?”
赵锦繁转头看着他,道:“恐怕刘琮等人在此事上出力不?小。他们不?甘心陈守义就这样背负污名死去,于是便在考生中散播消息,宣扬那块石碑的妙用?,引人前去。四?年来?,石碑下的亡魂从来?没少过?一日香火。他曾为天下士子能公平考试而死,死后亦被天下士子所供奉。”
荀子微道:“或许确如你所说。”
赵锦繁看着湖面,一阵静默。她大概也想明白了,到底是谁销毁了与此案相关的所有卷宗。能有办法悄无声息做到这一点,又不?想让人重揭此案的人,除了她那位皇帝老爹还有谁?
难怪适才在朝会?上,荀子微同她说,风雨欲来?。或许他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赵锦繁正出神想着事,小船不?知何时随水飘到一处岸边。
那岸边上原先是她皇帝老爹用?来?种植名品花卉的,不?过?荀子微入了皇城之?后,占了此地,铲了那些精贵难养花卉,拿来?搭了瓜果?藤。
荀子微从小船上跨上岸,对赵锦繁道:“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择些菜心,一会?儿午膳做白灼菜心。”
赵锦繁想起前几天他做过?这道菜,她夸过?一句,口味不?错。
她见荀子微弯下挺拔的背,低头专心挑菜,安静坐在船上等,视线顺着他望到不?远处的瓜藤上,见藤上挂着一颗颗新结出的小瓜。
从前的瓜苗落地生根,在此地开花结果?。想到在自己肚子里生根发芽的小种子,赵锦繁微有些出神。
荀子微择了一竹筐菜心,返回船上。
赵锦繁看着他隐晦地问道:“不?知仲父有没有想过?要在此地开花结果??”
荀子微不?解:“嗯?”
赵锦繁想了想,换了种直截了当的说法,道:“我的意思是,您……想过?要成家吗?”
荀子微直言道:“想过?。”
赵锦繁侧过?头望向?湖面,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既然您想,那又为何至今还不?娶妻?”
荀子微盯着她说:“她不?愿意。”
赵锦繁一怔。
他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问下去,比如问他,她为什么不?愿意或是她不?愿意你就一直不?娶了吗之?类的问题,但她没问,这段对话便没了下文。
朝会?过?后,刘琮被带去大理?寺详查。
登闻鼓前,群情激奋。有先前为江亦行之?死鸣不?平的百姓,还有听?闻“状元杀了状元”这桩奇闻,从附近赶过?来?凑热闹的人,围满了长街。
状元之?死本就闹得沸沸扬扬,加上今早刘琮击鼓鸣冤,将?此事热度又推上一个高峰。借着这股热度,四?年前除刘琮和江亦行以外,被顶替的几个寒士,在城中最繁华的酒楼一番沉痛哭诉,将?此事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多方?运作,真相大白,城中寒士大震,惋惜悲恸之?余,从各处聚到登闻鼓前,气势比之?四?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带头几个寒士跪在登闻鼓前,声泪俱下,言辞激动。
“自大周开朝以来?,摒弃从前选官任人之?制,开科取士,言说寒士亦能通过?科举入仕。我等自知家世不?如人,为了有朝一日能登天子堂,起早贪黑,日夜苦读,付出多少艰辛才得以有机会?入京城贡院会?试?”
“机会?原就来?之?不?易,如今却告诉我等,权贵弹指间便能轻易毁掉这个机会。何谈取士不?分贵贱?倒不如一开始就明说,我等不?配!”
“重审陈守义一案,还他清白!”
“公平取士,严禁科举舞弊!”
他们来此不仅仅是为陈守义和那几个被顶替了录取名额的寒士伸冤,更是为自己争取。倘若他们今日不?来?,如何能对得起为求功名日夜寒窗苦读的自己和为了供他们读书而费尽心血的家眷?
他们势要此冤大白于天下,挺直了脊梁告诉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如草芥的权贵,他们不?会?退缩,不?会?就这样任人欺辱。
他们要一个公道,要求公平取士。
民?意沸腾之?下,次日荀子微下令大理?寺连同刑部、御史台三司联合会?审此案。
陈守义案牵连甚广,旧案重审,卷宗残缺,翻案举步维艰。正当三司为此苦恼之?时,有人匿名向?大理?寺提交了一份详尽的涉事权贵名簿。
以这份名簿为线索,三司逐渐摸清案件脉络,当年与此案相关的证人及证物也得以逐一完善。
赵锦繁坐在长阳殿院中藤椅上,同正在灶前忙碌的荀子微道:“您说这位匿名向?大理?寺提交证据之?人是谁呢?”
荀子微低头切着菜,回她道:“清楚当年事情真相,对朝中动向?了如指掌,又希望陈守义重获清白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赵锦繁一笑:“倒也是。”
月色如水,清辉洒满赴诚山间。
朱启站在无名碑前,无言静看碑上题词。四?年来?,尽他所能搜罗证据,在今日得以派上用?场。
他抬头望天,仿佛在问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你的冤屈终将?昭雪。
长阳殿中,荀子微备完晚膳,同往常一样坐到赵锦繁对面那张藤椅上,与她一同进?膳。
赵锦繁望着满桌菜肴道:“朕怎么觉着今日晚膳格外丰盛。”
荀子微道:“嗯,有原因。”
赵锦繁看了荀子微一眼,笑道:“该不?会?是散伙饭吧?”
荀子微替她码菜的手一顿,抬头直视她道:“你猜得不?错。这段时日,你我合作愉快,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赵锦繁垂眸看着他刚刚夹到她碗里的肉,道:“陈守义一案涉及赵氏丑闻,的确能助您借题发挥,打压赵氏及一些阻碍您登顶的势力,早日取代?朕坐上帝位。朕想如果?朕是您,也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荀子微道:“与你立场不?同,我很抱歉。但这是我所选择的路,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走下去。”
赵锦繁比任何人都清楚。信王的信,是信念的信。
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的信念,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到死也要坚持自己的信念。
赵锦繁对他道:“您不?必对我感到歉意,坚持去做您想做的事便好。”
荀子微道:“你会?否……”因此憎恶我?
犹豫再三,他没把话继续说下去。
赵锦繁却追问道:“您想说什么?”
荀子微低头笑了声,语气尽可能轻快地说道:“我这个样子,大概很惹你嫌吧?”
赵锦繁闻言扬唇笑了起来?,认真对他道:“不?会?。”
荀子微不?可思议地朝她看去,听?见她夸道:“您这副坚持信念永不?言弃的样子才最迷人。”
他早已过?了面皮薄容易害臊的年纪,听?了这话,脸竟不?由自主发热,怔了会?儿,侧过?头无声笑了。
“那你之?后怎么打算?”荀子微问赵锦繁道。
“我当然也会?坚持我想做的。”赵锦繁道,“这也是我的选择。”
这个帝位她既然坐了,就不?会?拱手相让。
荀子微垂眸去看自己心口,意识到那个地方?又开始不?受控地狂跳,他有些苦恼,但又没什么办法。
赵锦繁道:“仲父,朕不?会?输给您的。”
“哦,是吗?”荀子微笑道,“拭目以待。”
陈守义案连同江亦行自缢案真相大白于世后,每日都有大批寒士前去无名碑前上香悼念陈守义。
宫宴之?上,众臣提起此案此人无不?叹息,都赞此人高风亮节。
却不?知是谁,在众人扼腕陈守义英年早逝,引经据典大夸特夸陈守义时,提起了早年关于陈守义与沈谏之?间的流言蜚语。
“我听?说当年就是这个人背叛了沈相,害得人险些无法翻身。”
“一个背叛了自己相交多年的挚友的人,能是什么高尚之?人?”
恰逢当事人沈谏也在宴上,有人多嘴向?沈谏问起当年陈守义陷他于不?义之?事。
沈谏淡然一笑,只道:“有过?这种事吗?”
众人“咦”了一声:“不?过?传闻都说……”
沈谏道:“你们也说了,那只是传闻。”
当事人既然否认,便也没人再继续追究了。
赵锦繁听?说了此事,有次随口问了沈谏一句:“真的没有过?那些事吗?”
沈谏望向?无边开阔的天际,回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呢?”
有些事不?会?被宽恕和原谅,只是他没有那么在意了。
人本来?就是有很多面的,因为嫉妒友人总能略胜自己一筹而心生歹念的是陈守义,为天下寒士能被公平对待,不?惜牺牲性?命的也是陈守义,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冲突。
第53章
随着陈守义案的重审,涉事?权贵浮出水面的同时,赵氏丑闻遭揭,民意沸腾,讨伐赵氏之声四起。
摄政王借势打压赵氏及其党羽,声威大震,小皇帝处境堪忧,保皇派人心惶惶。人人都言道皇室颜面无存,赵氏江山危矣。
却没想到就在此时,赵氏现任在位的那位陛下亲拟罪己诏,在朝会痛陈自己过失,检讨自省,随后?又将罪己诏公告天下。
沈谏回忆起当日朝会上?赵锦繁那番表现,忍不住在心中叹道:他们这位陛下实在是个妙人。
自古君王下罪己诏面临两大难题。
一是颜面问题,普通人认错尚且还在乎会丢面子,皇帝认错丢的是龙颜。倘若天子颜面尽失,如何有威严让底下群臣敬畏?如今的赵氏在百姓心中本就没剩多少颜面,赵锦繁如此作?为岂不是让情况雪上?加霜?
再来罪己诏一出,代表着天子犯了错,如此一来下次天子颁旨发布命令时,免不了会遭受各方质疑。不过这一点赵锦繁是不愁的,因为现阶段朝廷大多数指令都出自身为摄政王的荀子微之口。
那日朝会上?,赵锦繁先是痛心疾首地细数在陈守义一案中自己的过错,什?么失察啊,什?么愧对臣民信任啊,说得声泪俱下,让人闻之动容。
薛太傅在底下看着,都红了眼眶。
身旁摄政王看得一愣一愣的,默默递了块帕子给?她擦泪,提醒她:“倒也不必‘哭’成这样……”
不过她在谢过仲父体恤后?,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荀子微:“……”
其实陈守义蒙冤一事?细说起来与现在坐在龙椅上?这位陛下并无直接关系。天下人都知道这位曾经的草包皇子,原本连争夺储位的资格也没有。老爹和兄弟扔下一堆烂摊子滚去?见?了阎王,留下她一个人收拾残局。
本就没什?么大错,认错态度又格外诚恳。
哭完一顿后?,她表示事?情已经发生,除了深切自责悔过之外,更应该解决现有问题,着眼于今后?。
她在朝会上?郑重表示:“科举乃是国?之取士根本,朕深知舞弊之害,自大周开朝也来,防考生夹带、行贿、替考,开创锁院、单间隔考之制,取消行卷等,皆是为求取士公正。”
“思及四年前之祸,始于考生答卷被替,为防今后?再有类似事?发生,朕提请从?此往后?凡事?参与科考的试卷,皆进行糊名誊录处理后?,再行阅卷。”
糊名即是将考生姓名籍贯封住或截去?,不看考生出身家世,仅凭考卷内容来评优劣。为防有考官认出考生笔迹从?而偏袒,在糊名过后?,再请专人将原卷抄写?后?,再呈送考官阅卷评定。
朝会的最后?,赵锦繁还慷慨激昂地表达了一番自己为国?为民的决心。
难得来上?一次朝的定国?公听完她这一番激昂陈词后?,二话没说当即声援她,保皇派上?下一心,一扫连日阴霾气?势大震。
沈谏在荀子微面前由衷赞道:“陛下这招以退为进着实有些意思,趁着如今民意沸腾,要求公平取士,您又打压了不少当年涉事?的权贵,令得不少士族人人自危,不敢轻举妄动之际,来一道罪己诏,借势提出糊名誊录之制。”
“看似被逼无奈,实则她早有图谋,糊名誊录之制一旦实行,代表着庶民与士族将更进一步公平竞争,也能助她彻底从?士族手?中收回取士权力,从?而稳固皇权。”
荀子微评价道:“她的主意很好,不过朝会那天戏太过了。”
沈谏笑他道:“您以为您折了她羽翼,她却利用?您,借力打力来完成自己的图谋。”
荀子微道:“她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习惯了。”
沈谏道:“自从?她下了罪己诏,提出要糊名誊录以来,得天下寒士支持,又笼络不少民心,还有不少臣子赞她敢于直面过失,有胸怀有气?度。这招算不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荀子微笑道:“算。”
沈谏咂摸着荀子微脸上?的笑意,呵呵了几声:“说起来,糊名誊录之事?如果成了,对您也有好处。臣怎么觉得您与陛下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荀子微道:“你想多了,我?很久没见?过她了。”
沈谏扯了扯嘴角道:“很久吗?您今日早朝不是才见?过?”
荀子微道:“……”
沈谏观他脸色,领悟道:“哦,您是指私下里好些天没与她独处过了吧。臣听说这几日楚世子常进宫陪伴陛下,有他在也确实轮不到您去?,您说您有什么立场去呢?”
说着他握拳轻敲了敲脑袋道:“这几日陛下为了陈守义案心力交瘁,正是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关怀的时候,还好有楚世子在。瞧臣,怎么给?忘了?您住在宫里定然比臣更清楚此事?,哪用?得着臣说呢?”
荀子微笑看他:“说完了吗?”
沈谏道:“回君上,臣说完了。”
荀子微道:“退下吧。”
沈谏看得出他本来是想说“滚”的,不愧是要成大事?之人,挺能忍的。在他忍无可忍之前,沈谏麻溜地退下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意有所指地道了句:“陛下最近身子可好?”
荀子微扫了眼沈谏,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谏敛眸,回道:“哦,也没什?么,天子康泰与否,事?关国?运,只?是想到这些天她连日奔波操劳,随口问问罢了。”
荀子微只?道:“早前摔马之后?,气?血有亏,调养了一阵子,好了许多。”
至少这阵子她没像他刚回京那阵似的,那么爱吐了。
紫宸殿后?堂寝室。
赵锦繁正请江清替自己请脉。她看着江清边摸着她的脉,边摇头晃脑的样子,问道:“如何了,他还好吗?”
江清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他很好,您也很好。不过您还得多注意休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