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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遍地修罗场by锦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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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繁应了句:“知道了。”
她低头去?看自己小腹,日子过得真快,从?怀上?到现在,肚子里那位已有三个多月大,原本平坦的小腹也逐渐有了隆起之势。
赵锦繁抬手?估摸了一下大小,觉得大概就像往衣服里加了个馒头那般大。从?外边看是看不出她腹部变化的,细看也只?会觉得她略微发胖了些。
江清看着她的肚子,神?秘兮兮地道:“陛下可想知道您肚子里这位是男孩还是女孩?”
赵锦繁一愣:“现在就能看出来吗?”
“当然。”江清自夸道,“凭我?的本事?还能看不出来吗?”
赵锦繁莫名有些紧张,道:“那……你说说,朕好提早做准备。”
长阳殿内,荀子微处理完公务难得有闲,备了好些新鲜食材,打算做一餐丰盛的。
只?不过他似乎不小心备多了些食材,一个人不大吃得了。
他望了眼院中空着的藤椅,想到自己好些日子没去?紫宸殿看过他的兔子了,思考过后?决定一会儿去?紫宸殿瞧兔子时,带一些给?她尝尝。
做完决定,他立刻动手?处理食材,便处理边想着一会儿该做什?么样式,清炒还是红烧。
她似乎更偏爱清炒一些。不过如果清炒的话,多些蔬果搭配会不会更好呢?
思及此,他停下动作?,净完手?去?了趟太液池岸边瓜果藤处。
江清走后?,赵锦繁去?了趟藏经阁,一来将先前借阅的历年春闱及第考卷还回去?,二来打算找些与黄河堤坝修建及沿岸百姓徭役相关的书来看看。
原本这些事?只?需吩咐人替她跑一
趟便好,不过她想着这些天一直闷在殿中,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便自己跑了一趟。
她去?藏经阁之时,言怀真恰好忙完手?头上?的事?。
他抬头见?赵锦繁过来,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话想同她说。
赵锦繁见?此,便对他道:“言卿可否有空同朕出去?走走?”
言怀真温声应下,随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
此间只?有他二人,赵锦繁问他道:“言卿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朕说?”
言怀真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回荀侍郎请臣查验江亦行的尸首,确认他得了什?么病。臣仔细验看过,发现他的病气?由胰脏而起,蔓延全身,已经药石无灵。这病很痛苦,自缢对他而言或许是种解脱。”
他顿了顿道:“臣说这些是希望您莫要对他的死?太过挂怀。”
“好。”赵锦繁道,“多谢你同朕说这些。”
江亦行曾经很肯定地答应过她,他会是最好的开始,如今糊名誊录制得以推进,或许从?另一种角度来看,的确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言怀真道:“原本早该告诉您这些的,不过这些日子楚世子常在您左右,臣……不便过去?叨扰。您知道的,他对我?似乎有什?么误解。”
赵锦繁笑了声:“也是。”
两人又谈及了些琐事?,有说有笑地走了一程,不知何时走到了太液池旁。
言怀真看见?赵锦繁脸上?时不时扬起的笑容,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您似乎心情甚好。”
清风徐徐吹过赵锦繁脸庞,她悄然瞥了眼自己的小腹,笑道:“嗯。”
她正对着言怀真笑得开怀,忽觉身后?凉飕飕,似乎有人正盯着她,一转身对上?了荀子微的双眼。
赵锦繁:“……”
荀子微站在瓜果藤前,静静地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见?赵锦繁看见?他了,朝她与言怀真点头寒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低头择菜。
择了一会儿,他忽直起身,走到两人中间,朝赵锦繁问道:“今晚吃肉丝清炒瓜片好吗?”

第54章
言怀真目光落在荀子?微身上?,他?觉得摄政王这话听着寻常,不?过仔细一想似乎别有深意。言怀真做了多年刑官,盘查过的人犯少说上?千,一向擅长从别人的话中抽丝剥茧。
“今晚吃肉丝清炒瓜片好吗?”
摄政王能那么自然地在陛下面前问?出这话,显然他?们先前也常一道用膳,并且他?十分了解她的口味,想来这道肉丝清炒瓜片是陛下极爱的菜品,他?认为陛下不?会拒绝他?。
不?过他?可?能要失望了。
赵锦繁好些日子?没去长阳殿了,听他?说起菜名,甚是怀念他?的好手艺,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说“好”,不?过她还?是道:“多谢您的好意,今晚朕有约了。”
“有约?”荀子?微问?,“和谁?”
言怀真温良恭顺地站在一旁,回道:“陛下方才与臣说起,今晚要见楚世子?。”
荀子?微看着赵锦繁,淡笑了一声,低头道:“有赖言卿提醒了,倒是我?不?知道这些,多问?了。”
赵锦繁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他?手中竹筐里头装满了她爱吃的蔬果。平日他?一个人用膳是不?会备那么多菜的。她微微抬头,又?望见他?额前隐现的汗珠,他?似乎为了今晚这顿晚膳准备许久了。
不?知怎的,赵锦繁心中升起一丝不?忍。莫名想到了从前她父皇好不?容易去淑妃宫里留宿,半夜丽妃称梦魇惊醒,泪眼汪汪地跑来求他?的怀抱,他?二话没说从淑妃床上?下去,去了丽妃宫里。
虽然他?常去丽妃宫中,丽妃并不?缺他?的宠爱,但?丽妃恃其绝色容颜,素来高傲,不?肯对父皇低头,突然有一天这位高傲美人被冷落,不?甘心独守空房,跑来娇滴滴地示弱求宠,这让父皇如何忍心。
赵锦繁略微懂了一些她父皇当时的感受,想了想对荀子?微道:“您都准备那么久了,要不?然朕同?子?野说说,改日再见他?。”
荀子?微却摇头道:“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还?是算了。”
赵锦繁眨了眨眼:“嗯?”
荀子?微道:“子?野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被怠慢,定然要与你置气,这样?你会很难做。”
赵锦繁想到从前德妃宠冠后宫多年,屹立不?倒。记得有次德妃病倒,父皇急匆匆跑去探望她,这若是换了其他?妃子?,必定要抓住机会狠狠贴着他?不?放,但?德妃偏偏要将他?往外赶。
她说今日原本?轮到贤妃侍寝,若是让贤妃知晓必定要与父皇置气,如今正是父皇要用到贤妃兄长之时,她的病不?要紧,莫要为她担忧为难,她只盼父皇一切都好。
哎,真是温柔体贴,惹人怜惜,这样?美丽又?懂事的解语花,有谁能不?爱呢?也难怪德妃越往外赶父皇,父皇越是对她宠爱有加。
赵锦繁觉得自己又?懂了一些她父皇的感受。
荀子?微道:“不?过确实菜备得多了些,如若不?然今晚你与子?野一道来长阳殿用膳可?好?我?亲自下厨,相信子?野也不?会觉得自己被怠慢,你也不?不?必在我?与他?之间为难了。”
虽说两个人的约见莫名变成了三个人的晚膳,但?他?都已经那么委曲求全了,赵锦繁当然是答应他?说:“好。”
言怀真静静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冷不?丁被荀子?微叫到:“言卿。”
“臣在。”言怀真朝荀子?微一拱手。
荀子?微温声道:“难得有闲,不?如今晚你也一道。”
摄政王相邀,虽不?知目的何在,但?言怀真身为下臣不?好拒绝,又?见赵锦繁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应下了。
见他?应下,荀子?微笑道:“我?想今晚长阳殿会很热闹。”
黄昏时分,赵锦繁看完几篇关于黄河堤坝修建及沿岸百姓徭役的策论,换了身轻便的着装,依约前往长阳殿,恰巧碰到从藏经阁出来的言怀真
去往长阳殿的路上?,言怀真说道:“从前常听人提起多年前乌留山匪祸不?断,摄政王前去剿匪,不?费一兵一卒,便解决了那处匪患。听说他?只同?匪首谈了两个时辰,那位匪首便带着他?的兄弟一道被招安了。”
今日午后,他?算是略微见识了一些摄政王进?退自如的手段。
赵锦繁笑道:“仲父能有如今的地位,必然有他?过人之处。”
午后赵锦繁派人来传话,说今晚在长阳殿见。楚昂自军营入宫,直奔长阳殿。
他?风风火火赶到长阳殿,由老?太监引着穿过明灯高挂的长廊,来到院中。
他?扫了眼院中,不?见赵锦繁的身影,只见荀子?微正站在四面通透的小厨房里,低头切着笋丝。
荀子?微见他?来了,抬眼指了指小池旁的长桌,示意他?:“坐。”
楚昂依他?所言,走到长桌旁,找了个宽敞的位置坐了下来。他见长桌边上?,算上?他?坐的这把,一共摆了四把椅子?,心中思索着今日除了他与赵锦繁外,还?有谁会来?
耳边不时传来咔哒咔哒的切菜声,楚昂循声望去,见荀子?微手握着刀柄,手起刀落,利落地将一块红肉切片码在盘中。
他?见惯了荀子微拿剑大杀四方的样?子?,想象中他?拿刀的模样?应当也是威风凛凛,气势汹汹,却不?想是这样?的。画面过于诡异,如果硬要形容他看到这一幕是什么感觉,只能说他?觉得眼前的荀子?微贤惠中透着点杀意。
看他?切菜的动?作?,总觉得他?想切的不?是菜。
楚昂正浑身不?自在,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猜想是赵锦繁来了,连忙笑着转过身去,却见来的不?止赵锦繁一人,看见与她同?来的那个人,楚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荀子?微朝言赵二人看去
,笑道:“来了。”
楚昂瞪向言怀真,不?满道:“怎么你也在?”
言怀真正想说什么,荀子?微上?前替他?解释道:“午后在太液池,见言卿与陛下同?在,我?便顺道也邀了言卿。”
话虽如此,但?赵锦繁听着这话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言怀真应道:“嗯……是。”
楚昂眉心紧蹙,咬牙切齿道:“你们午后也在一起?”
赵锦繁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荀子?微对赵锦繁道:“先坐。”
赵锦繁朝长桌望去,四个位置楚昂占了一个,此刻他?正一副与她赌气的样?子?,赵锦繁不?欲给?他?继续添堵,坐到了离他?最远的斜对面。
荀子?微见此,几不?可?察地轻笑了声,又?对言怀真道:“言卿也坐。”
言怀真应是,走上?前看了眼剩下两个座位,一个在楚昂旁边,一个在赵锦繁旁边。楚昂不?拘小节,大喇喇地坐着,他?身边的空位小。赵锦繁身形瘦削,身边的空位较大。
现在只剩下他?和摄政王还?没坐下,想到礼不?可?废,虽他?不?是很愿意,但?还?是坐到了楚昂身边那个较小的空位上?。
很快桌上?摆满了丰盛菜肴,荀子?微忙完,理?所当然地坐到了仅剩的座位上?。
赵锦繁看了眼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他?靠得有些近,衣袖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
荀子?微神色自若,对席间众人道:“诸位不?必拘谨,随意就好。”
楚昂望着桌上?的菜,举筷:“还?好这些菜没放葱,陛下不?吃葱,真巧。”
荀子?微刚要解释:“不?巧,那是因为……”
赵锦繁别过脸掩唇假咳了几声。
荀子?微会意,笑了声没再多言。
言怀真看了眼赵锦繁,又?看了眼荀子?微,默不?作?声低头夹菜,不?过无论他?想夹那道菜,楚昂每次都先他?一步夹走。
一顿饭下来,楚昂尽盯着他?。
言怀真:“……”
荀子?微在对面二人鹬蚌相争之时,悄然往赵锦繁盘中码了好些菜,轻声问?道:“尝尝今日这几道还?合口吗?”
赵锦繁久违地尝到了他?做的菜,小声夸了句:“一如既往的好。”
听她夸好,荀子?微忍不?住扬唇,试探着问?她道:“那……你明日想吃些什么?”
他?笑起来耀眼夺目,赵锦繁微微恍神,回过神来后道:“您忘了,明日朕不?在宫中。”
荀子?微一愣,才想起佛诞将至,依照惯例天子?会出宫前往国?寺祈福数日,以期国?运昌盛,国?祚永存。
她去祈福,他?则留守朝中,这几年惯来如此。
对面楚昂还?没放过言怀真,赵锦繁叹了口气,对楚昂道:“对了子?野,你那位小外甥在翰林院可?好?”
陆斐同?吴慎两人前几日被授了官,如今都在翰林院当差。
楚昂回道:“他?好得很,除了抱怨自己同?僚太烦人了些。”
赵锦繁想起,前两日听朱启提起这两位翰林院新人,吴慎看似腼腆,相熟之后话却出人意料的密,陆斐看着又?凶又?丧,却意外是个热心肠的人。
趁楚昂同?赵锦繁说话的间隙,言怀真终于得以喘息,好好吃上?了一口热饭。
赵锦繁望着眼前三位,心想还?差一位,年初那晚来过她殿里的人便到齐了。
丞相府,水榭亭中,沈谏正悠哉躺在圈椅上?吹着风,吃着果切,冷不?丁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刘管事笑道:“这是有人在挂念相爷你呢。”
沈谏:“……”
长阳殿中,几人用过晚膳。殿中无宫人随侍,荀子?微起身欲收拾碗筷。
言怀真忙道:“这于礼不?合,还?是臣来。”话毕,先荀子?微一步抢过碗筷收拾了起来。
楚昂见言怀真在赵锦繁面前表现得如此识礼勤勉,不?甘示弱争着收拾起来。两人在灶前你争来我?争去。
小池边上?,荀子?微坐在赵锦繁身边静静同?她赏月。
赵锦繁朝灶前望了眼,对荀子?微道:“您早就算到会这样?了吧。”
荀子?微回道:“当然。”
赵锦繁别开头不?看他?,望向映照着月亮的池水,问?:“为什么?”
荀子?微抬头望月,千言万语隐在心头化作?一句:“今夜月色极美,我?只想同?你一道看。”

第55章
微风撩动平静池面,吹开层层涟漪。赵锦繁盯着池中映月,眼睫颤个不停,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微微握紧。
只是赏月而?已?,她告诉自己?。
可思绪却不知怎么飘到年初那晚,幔帐之中,她跟孩子父亲吻在一起,身上难解的衣衫不知何时都掉在了地上。他的视线一点一点下移,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他的目光很?烫人,烫得她整个人泛起一层薄红。她抬手去遮,他却先一步吻住了她想遮的地方。
“很?美。”他说。
她颤颤地开口:“什么?”
他答说:“月色极美。”
那晚有雨,分?明看?不见半点月色,他却吻遍了月亮。
思绪回笼,赵锦繁的心没来由地砰砰跳。
楚昂和言怀真收拾完碗筷,从灶前?走到小池旁。
楚昂见两人坐在一起似乎正说着话?,凑过?来问了句:“陛下与表兄聊什么呢?”
赵锦繁蓦地一惊,转过?头想要回他话?,冷不防触到荀子微投来的目光,喉头一噎:“在聊、聊……”
她结巴了半天,蹦不出“月亮”两个字,思绪纷乱,含糊了半天,拉了个挡箭牌出来,道:“在聊沈谏。”
远离皇城的丞相府内,沈谏连打了两个喷嚏。
刘管事关切道:“相爷,看?来今晚有很?多人记挂你。”
沈谏:“……”
长阳殿内,楚昂莫名其妙:“你们聊他做什么?”
赵锦繁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想找挡箭牌之时,脑中突然蹦出一句话?——
沈谏沈谏,拿来挡剑。
由于过?分?顺口,她下意识就把沈谏的名字说出了口。但问题来了,关于沈谏有什么可聊的?
好在荀子微看?出她为难,善解人意地替她解释道:“陛下是在问我,沈谏是怎么从心系天下的清贫士子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
赵锦繁轻瞥了荀子微一眼:“啊……嗯,对。”
楚昂见他们两人坐得很?近,插不进一个人,只好坐到了一旁。
他抱着只酒坛,加入两人的话?题,道:“其实我也挺好奇这事的,从前?听我父……咳那个老头还夸说沈谏是难得一见的仁臣,也不知怎么的,没过?几年这人就成了百姓口中人人喊打的奸臣?我同?徐副将?几个一道去酒楼喝酒,每次都能?听见有人骂他。”
荀子微道:“一个人的改变并非一蹴而?就,但我想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
赵锦繁问:“哪件事?”
荀子微道:“说来话?长,当年他因‘污蔑’永安侯世子剽窃他策论,而?被冯文?打压,导致迟迟未能?授官。原本一个小小进士有没有被授官根本无人在意,但沈谏不愿意放弃自己?,抛弃自尊放下骄傲,跪在冯文?府门前?认错,恳求他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楚昂惊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说跪就跪啊?”
这若是换做他,是打死?也不可能?对冯文?那种人低头的。
荀子微只是说:“沈谏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楚昂道:“那后来呢?冯文?给他机会了没有?”
荀子微道:“当然没有,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冯文?会搭理他。”
楚昂不解:“那他还去跪?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荀子微却道:“未必。”
赵锦繁思考片刻,了悟道:“是因为冯府附近住了太傅?”
荀子微朝她笑道:“猜得不错。”
京城地界,官做得越大?,住得离皇城越近,高官和高官通常住在一个地
。那会儿冯文?被赐封为太师,与身为太傅的薛霁府邸相邻。
荀子微道:“太傅是个惜才之人,见沈谏跪在冯文?府门前?苦求无果,实在看?不过?眼去,一道折子把冯文?给告了,狠骂他辱没进士和无德。你父皇看?不惯冯文?已?久,借着这道折子,敲打了冯文?一二,迫于形势冯文?只好认栽,沈谏也得以有了官位。”
楚昂愈发不解:“既然如此,为何沈谏不一开始就去找太傅?”
赵锦繁道:“一则沈谏是冯文?的门生,无缘无故太傅不好手伸太长。二则太傅是个清高的人,如果沈谏背叛自己?的老师,主动求上门,他反会因此看?低沈谏。”
荀子微又朝她笑道:“正是如此。”
楚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赵锦繁,又瞥了眼他扬起不下的唇角,眉心微蹙。怎么从前?不觉得他那么爱笑?
荀子微察觉到楚昂微蹙的眉头,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楚昂皱着眉,顺手从桌上拿了块切好的梨吃。
荀子微看?了眼桌上摆着的果切,对一直坐在一旁默默无言的言怀真道:“这果子是适才言卿帮着切的吧?刀工不错。”
言怀真突然被叫到,愣了愣,回道:“臣以前?常用刀,刀工还可以。”
楚昂正吃梨,听到这话?,想起言怀真常拿刀剖的是什么,两眼一翻脸朝地猛吐了起来。
言怀真心想,今日过后楚昂必定更恨他了。
赵锦繁轻叹一声,看?向荀子微,继续接着方才的话?头道:“那沈谏被授官之后呢?”
荀子微道:“他虽得了官位,然有冯文?在,他也得不了什么好差事。授官旨意下来,毫无意外,他被派去了北方沿边一处荒芜地界任知县。”
赵锦繁问:“去了何地?”
荀子微凝视了她一会儿,道:“浮州。”
浮州位于黄河以西?,在十余年前?大?周位于北狄议和之前?,战乱频发。由于连年战乱致使此地人烟稀少,田地荒芜。
明眼人都知道,想在这种地方做出政绩十分?艰难,做不出政绩,就无法被调任回城,去了那里?几乎等于有去无回。
当然,艰难不代表没可能?。
赵锦繁道:“浮州从前?因战乱,致使土地荒芜,然胜在地势平坦,由西?至北连延数百里?皆是平川,土壤肥沃,倘若能?加以利用开垦,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荀子微道:“沈谏亦是如此认为的。”
言怀真道:“但此地位于沿边地带,且想要把数百里?荒地变成良田,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及时间,想成事恐怕不易。”
荀子微道:“的确。不过?沈谏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之人,虽知不易,但他决心要做出一番成绩,将?浮州变成富饶之地,让当地百姓富足安居乐业。”
“为此他起早贪黑,穿着单薄旧衣,吃着隔了好几夜的馒头,亲力亲为,顶着烈日挑水、播种,带领当地百姓开垦屯田,日夜耕作,为节省人力物力,想方设法利用地形之便,引水入田。”
“虽然辛苦,但想到当地百姓将?来能?过?上好日子,他觉得再累也值得。几经周折,付出多番心血,好不容易一切有了起色,但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噩耗。”
楚昂刚狠吐了一顿,接过?赵锦繁递来的素帕擦了擦嘴后,问:“什么噩耗?”
荀子微盯了他手上那方素帕一眼,回道:“黄河西?岸要重修堤坝。”
“这为何算是个噩耗?”楚昂道,“我虽不是文?臣,却也知修筑堤坝有利农田灌溉,避免耕地遭受水淹。”
荀子微道:“问题在于此地的堤坝,前?年才刚修缮过?,坚固异常,没有重修的必要。”
赵锦繁午后才刚看?完几篇关于黄河堤坝修建及沿岸百姓徭役相关的策论,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
浮州位于黄河西?岸,倘使修缮堤坝,必定少不得要征召壮丁,前?去服堤役。
所谓堤役顾名思义?,就是指修筑堤坝所产生的徭役。换句通俗的话?讲,就是上头要你无偿替他们修堤坝。
朝廷大?兴土木对百姓而?言是沉重负担。
壮丁都被征走去修堤坝了,家中的田地便无人耕作,百姓顾不上农时,农田也就荒废了,沈谏所筹谋的一切也将?功亏一篑。
楚昂又道:“既然没有必要,为什么还要重修?岂非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做无用功?”
这其中的门道正经解答起来有些复杂。
赵锦繁思索片刻后,对楚昂道:“子野你去灶前?取块肥肉过?来。”
楚昂依她所言,站起身走到院中小厨房里?,将?摆放在砧板旁的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拿了过?来,问:“陛下要这肉做什么?”
赵锦繁看?了眼他捧在手上的肥肉,道:“不做什么,你现?在再将?这肉重新放回原处。”
楚昂照她的话?又将?这块肉重新放回了砧板旁。
他放好肉,从小厨房回到池旁,莫名其妙道:“好端端的把肉拿过?来又拿过?去的,这肉不还跟方才一模一样是块普通的肉吗?”
赵锦繁道:“肉的确没什么变化,不过?你看?看?你手上多了什么?”
楚昂低头去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懵道:“我手上什么也没有啊。”
荀子微道:“你再仔细看?看?。”
楚昂认真看?着自己?的双手,月光下他的掌心正泛着油光,那是因为他摸过?肥肉沾上了一层猪油。
他愣了愣,恍然道:“你是说……”
“你想得不错。”赵锦繁冲他眨眼,“肉是原来那块肉,你的手上却多了些旁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荀子微道:“油水。”
赵锦繁道:“修建堤坝涉及石料采买,人情往来,这一来一去,涉事官员能?从中摸到不少好处油水。这便是为什么重修堤坝明明没半点好处,当地官员还乐此不疲每隔几年就翻修一次的缘由。”
荀子微道:“此事让当时的沈谏很?愤怒,他厌恶极了那群贪官污吏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知道,此事幕后主使正是冯文?之后,他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楚昂道:“那然后呢?”
荀子微目光一沉,道:“彼时一心为民的他想到了对抗之策。”

荀子微道:“这要从他去浮州上?任一事说起。”
当年的沈谏满怀报国之志,爱民之心,前往浮州上?任。
那会儿他全身上?下盘缠不足十两,这十两还是他厚着?脸皮去青楼门前替嫖客代写情诗攒下的。
他带着?少?得可怜的积蓄,文书官印,风尘仆仆到了浮州。当地百姓看见?新任知县穿着?一身洗了又洗的旧衣来?上?任,皆是一惊。
因为以往他们见?过的官,无一不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没有像这样浑身上?下透着?穷酸气的。
县丞和县尉还在面面相觑,沈谏已经放下包袱开始忙碌了起来?。暗访查税,平冤明诉,主?事农桑,休沐日不忘跑去田间?查看开垦近况,不论雨雪风霜,从不停歇。
当地乡绅富豪想笼络他,设宴摆酒,暗地赠金皆被他所拒。他一心为民,当地百姓深受感动,赠其匾额,称其为沈青天。
听到这里?,楚昂忍不住道:“您确定这个?沈青天跟沈谏真的是同一人?”
如今坊间?谈起沈谏,都是一些说他黑心黑肝,奸猾巨贪的话,楚昂一点也想象不出他穿破布烂衫还拒绝人送钱给他的样子。
荀子微道:“确定。”
赵锦繁几?乎同时道:“是他不会错。”
她仍然记得,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沈谏,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楚昂更好奇了,问道:“那之后呢。”
荀子微耐心讲道:“有一日他正坐镇公堂审案,有几?个?农人抬着?一位奄奄一息的妇人进了公堂……”
那位妇人在家中上?吊,被邻人发现后,给救了下来?,可她还是寻死腻活的,大伙劝不住,只好将这名?妇人带去见?了沈青天。
沈谏询问之下才知,这名?妇人家中贫寒,一家五口靠种田勉强维持生计,但因为朝廷要重修堤坝,她的丈夫即将被征召去修堤坝。丈夫一走?,她要照顾两个?年幼孩子和久病的婆母,家中田地无人操持,没了生
计来?源,丈夫也不知回不回得来?,全家老小只能等?死,绝望之下做了傻事。
妇人在公堂上?哭得不能自?已,邻人劝她道:“莫要再这样了,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妇人闻言哭得更厉害了,堂上?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叹息。在场众人哪家不是苦于繁重堤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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