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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by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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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候的考进士可不是拿着四书五经的内容让你做完形填空,而是摘取四书五经的内容,让你结合当前社会出现的问题,抒发你如何解决问题、如何整顿政治、如何治理国家的见解。
当然还是会有很多人押题提前写好,甚至可能会中进士。
但这三百人里的状元、榜眼、探花绝不是靠默写套路文就能上位的。
他们绝对是有真正的政治见解和大局观的人。
而大局观这个东西,它和恋爱脑天生犯冲。
有大局观的人会首先考虑从大局出发的利益和逻辑。恋爱脑却认为“为我放弃全世界才是真爱”。
所以这两个东西天生就是犯冲的。有大局观的人真的很难成为恋爱脑。
而殷莳还是很相信这套已经非常成熟的科举考核制度的。所以沈缇……他怎么竟会是个恋爱脑呢?
“让我理理……”抛开这个困惑,殷莳开始整理信息,立刻想起了一些东西,“你说的心爱之人,不会是你之前的未婚妻吧?”
沈夫人说过的,沈缇之前订过亲,女方家倒了,女眷都被没为官奴,成了贱籍。
官奴是没法赎身为良,除非平反或者赶上大赦。否则永为贱籍。
法律规定了良贱不婚。这里说的不婚单指做夫妻,不包括妾、通房等等。所以那位前未婚妻因为没为贱籍,最多最多只能当沈缇的妾。
“她身在贱籍,只能为妾,你怕她被正妻磋磨,所以为了保护她而不娶,对吗?”
“但姑姑姑父也不可能允许你一个前途闪亮的探花儿子不娶的,所以他们提出了折中的方法,跑到怀溪这小地方来为你娶一个知根知底但是不那么门当户对、娘家弱势的妻子,让你的妻子不敢过分欺压你心爱的人,从而达成你们双方的妥协,对吗?”
殷莳眼睛明亮地注视着沈缇。
沈缇觉得他母亲对这位表姐的评价或许不完全对。当然他自己过去对她的印象也是错误的。
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京城人文荟萃,菁英遍地,谈笑鸿儒。他想当然地觉得怀溪这种小地方的小乡绅家庭的女儿们,顶多识几个字不当个睁眼瞎,未必愚钝,但思想见解上必然是浅陋而狭隘的。
可他看着殷莳明亮的眼睛,听着她在极短的几息之内就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反应迅敏,逻辑清晰——看来,是他狭隘了。
沈缇坦然承认:“是,一切正如表姐所想。”
他甚至有点高兴这位表姐是个脑子聪明、清醒的人,跟这样的人沟通,要比跟那些偏执又愚钝的人沟通轻松百倍。
果然殷莳问他:“虽然我被你们擅自安排身卷其中,但在刚才之前,我对整件事都一无所知,所以表弟你特地来堵我,是想做什么呢?”
沈缇凝视她。
“表姐之聪敏,尤胜母亲之褒扬。”他说,“弟来,便是来告诉姐姐实情。至于我们的婚事,我自去与母亲说,莫耽误了表姐。”
殷莳却直直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嗤笑,带着明显的鄙夷。
沈缇怔住。
“你要反抗,自己跟家里去闹就可以了。你闹得足够大,反抗足够坚持,这门婚事自然就能被闹没。”殷莳平静地陈述,“那你跑来找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你自己把婚事闹黄就可以了。你跑来找我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无非是……你自己一个人反抗不了。你若是能反抗得了,从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被自己的爹娘裹挟着来到怀溪。”
“因为婚事是父母之命,而忤逆不孝是律例和礼法皆不能恕的大罪。”
“你反抗不了,所以期待着我来反抗,我来闹。”
“至于,像我这样一个到现在还说不上亲的老姑娘若再有一个不孝的罪名、一个连探花郎都看不上的眼高于顶的名声,以后怎么办,是被关在庵堂里还是关在柴房里,是被远远发嫁给贫穷老鳏夫做续弦,还是静静死在家里某个破旧的院落里,这些……你都不在乎,不去想是吧?”
她声音平静,但逻辑犀利。
像划破了一层美丽干净的皮肤,直接露出其下的血污。
沈缇的衣袖在风中拂动得柔和舒展、飘逸出尘,可他的人是僵硬的。
有一层漂亮的壳子碎掉了。
被表姐殷莳娘不留情面地敲碎了。
而在那之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全凭本能行事。
“但是,没关系。”
表姐的声音很温柔,她看他的目光也带着宽容。
“没关系,我可以原谅你想不到这些或者不愿意想这些。”
正如母亲所说,殷氏莳娘,是一个温柔敦厚之人。
“我可以原谅你。”她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与刚才尖锐的情绪和解了,声音温柔地说,”你中了探花,有了身份地位,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大人了,可能连你自己都这么以为。”
“可你其实……依然还是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澄其心,而神自清……】括号中内容引用自道教《太上老君静心咒》。

穿越者了解整个科举体系的发展历史和存在意义,当然知道探花郎的含金量。
但她站在时代的肩膀上,不必像这个时空里的人那样仰视探花郎。
她知道他学问好,有才华,但她对他没有任何滤镜。
在她的眼里,这是亲戚家的小孩。
是的,小孩。
她才是大人。
大人是可以理解并原谅小孩做愚蠢或者自私的事的。大多时候,大人甚至可以一笑而过。这是她对殷家的弟弟、妹妹和侄女、侄子们的态度。
小孩是需要教的。她偶尔也会教教妹妹们,但不会太深。因为她们自己有爹娘教,且通常她们也只是犯些小愚蠢小自私,大多不会真的伤害到殷莳本人。所以她对殷家的弟弟妹妹们一直都很温和。
但这次不同。
这是一个正在成长关键时期的大孩子在重大事件上直接、严重地关系到殷莳自身的重大利益。
所以她没有留情面。
远处的僧人偶朝这边望,只看到少年和少女在阳光下互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美丽和俊逸摆在一起,多么养眼。即便是出家人,都忍不住微笑。
沈缇嘴唇微动,在殷家宴席上舌战群儒,辩输了本地几乎全部知名的读书人的探花郎,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殷莳说的全是真的。
虚伪的外壳被敲碎之后,看见了真的自己。
什么满身光环的探花郎,不过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孩子,一个反抗不了父母威权的孩子,一个没有担当的孩子。
人在成长的道路上认清自己,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善良、没有那么勇敢、没有那么高尚,是会有阵痛的。
但经受住这阵痛,人就会成长。
沈缇这辈子没有感觉这么羞惭过。从脖颈到全身都在烧。好像脱光了衣服站在别人面前一样。
自他中了探花以来笼罩在浑身上下的把他自己都迷惑了的光环在殷莳的面前全褪去了。
少年看清了自己,经历了阵痛,他深深地吸气,才把所有的羞耻和惭愧都咽了下去。
殷莳眼看着他从胸口起伏到平静,再抬起眼眸。
少年薄唇紧抿,举手为揖,躬下身去:“是弟无耻了。姐姐友爱,宽恕则个。”
他再直起身的时候,已经能够直面这一切。
“弟刚才说的,姐姐都忘了吧。姐姐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行事如常即可。这件事,弟自己去解决。绝不拖累姐姐。”
“告辞。”
沈缇转身准备离去,却没走成。殷莳喊住了他:“表弟——”
沈缇驻步回头。
殷莳问:“你打算怎么解决?”
沈缇沉默。因为他其实到现在根本还没有解决的方法,他若有,就根本从一开始不会被胁迫来怀溪。被殷莳猜得准准的。
殷莳一看就明白了。
少年虽然高中探花,实际上他现在根本就反抗不了父母的权威。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别说他这年纪,历史上当官很多年的名人,也有被逼着不许娶的、被逼着休妻的、被逼着娶别人的。
这是时代的问题,不是个人的问题。
“你没办法解决的。”她上前一步,准确地概括他现在的处境,“你心爱的人如今是官奴婢。你爹娘便是打杀了她你又能怎么样。或者仁慈一点,发卖了她,送给别人做妾,你其实都不能怎么样。”
“堂堂探花郎,从小读圣人书,学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不信你真的会忤逆父母。”
看到沈缇的唇又紧紧抿起来,殷莳就知道自己是对的。
“所以你也就只能闹一闹,而且是小闹,你甚至不能大闹。大闹了传出去,于你名声不好,皇帝、宰相、学士之类的这种大人物对你印象不好了,以后影响仕途。”
“一个皇帝钦点为探花的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姑姑姑父哪怕硬给你订下亲事,硬押着你拜堂,甚至……可以在你不出席的情况下,让别的什么代替你拜堂,都可以完成这桩婚事,替你娶到妻子。”
“然后你……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认了。”
她说的对,她说的全对。沈缇其实非常清楚自己面临的困境。
他凝视殷莳,发现这位表姐神情笃定,眸子蕴着不一样的光芒。
“姐姐。”他再一次躬身揖礼,恭恭敬敬,“请姐姐教我。”
她有办法。她的眼神就告诉了他,她是有办法的。
殷莳的眸子很亮。
其实,从沈缇告诉她沈夫人想要把她和沈缇凑成一对的时候,她就了想法。
通过这短短片刻的交谈,她对这个不怎么了解的表弟有了更深的了解,直观地感受到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这个想法凝实了。
“我没办法让你不娶的。这种事在当前的礼法下根本做不到。你再闹再不愿意,哪怕跑到三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做官,你爹娘都可以替你娶一个妻子在家。哪怕你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不跟妻子圆房甚至根本不回家见她,也不过就是自私地坑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罢了。”
“人家姑娘犯了什么天条?要为你和你心爱的人毁掉一辈子。”
她又说的全都是对的。
沈缇不愿意娶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其实也没法冷酷地去毁掉另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所以他自己都明白,他若娶了妻,也不可能对妻子不好。但这样,就做不到对冯洛仪的许诺了。
他将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就在沈缇感到失望的时候,殷莳却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
“但是你,”她直视他,“真的可以考虑娶我。”
沈缇愕然。
“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护她吗?”殷莳说,“你娶我,我和你一起保护她。”
她声音铿锵有力,但提供的建议让沈缇觉得匪夷所思。
他直视她的眼睛,但殷莳的目光毫不躲闪。
沈缇问:“那姐姐图什么呢?”
“我图的可多了。”
“我十七了,不好说亲,家里人都已经默认要低嫁了。我们家也不过就是乡绅富户,再低能低到哪去,不可能低到贱籍去,只能是嫁去穷人家。你也别说我嫌贫爱富,谁不愿意过好日子呢。我若没得选,也可以拿着嫁妆仔细经营,算计着过日子。但要把沈家摆在我面前让我选……我又不傻。”
“你别看我在你面前可以侃侃而谈,那是因为你小,是弟弟,我是姐姐,所以我不怕你。可说到婚姻,我怕不怕公婆不慈,成日折腾我?怕不怕夫君暴力,动辄虐打我?怕不怕这家人合伙算计我的嫁妆,骗走我所有的钱?实话告诉你,我都怕的。”
“可如果婆婆是姑姑,夫君是表弟你,夫家是京城沈家。我……一点都不怕。”
“姑姑的人品在这里,表弟你就在我的面前。姑父我未曾见过,可当年为着报答救父之恩,姑父愿意低娶,这些年对姑姑这样的好,他的为人品格是毋庸置疑的。”
“我要是能嫁到这样的家里,真的一点都不怕。”
“你看,这就是我图的。”
男人有男人的坎途,女子有女子的困境。沈缇是懂的。
当殷莳列举出这些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相信她了。
对聪明的人就是这样,胡编乱造是不能取信于他的,你得从逻辑上说服他。
殷莳所说,非常符合她的利益所求。女子又不能做官经商游历,女子的一生就是落在婚姻上,婚姻好就幸,婚姻不好就不幸。
沈缇微一思量,旋即开口:“但是表姐,你须得明白……”
“我都明白。”殷莳说,“婚姻对女子来说,不外乎事姑舅、敬夫君、育子女,我都能做到。庶子女你若愿意记在我名下,都行。”
“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做你妻子去的。我是为了下半辈子能过好。”
“你若娶了旁人,根本没法保证正室不磋磨你那红颜知己。但你娶我,我们不做夫妻,只做姐弟、合作者、搭伙过日子的伙伴,不正好?”
“你给我好日子过,我和你一起保护你的爱人。”
“表弟,你觉得如何?这样交易可够公平?”
沈缇凝视她:“你真能做到?”
不把我当夫君,只当合作者?
殷莳说:“我若毁诺,你休了我便是。”
殷莳想了想,这个时代的女人安身立命一是靠丈夫一是靠儿子,她给他出馊主意:“最好你尽快让她给你生孩子,让她赶紧生出儿子来,她就稳了。姑姑姑父看在孙子的份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太差的。”
殷莳盘算着最好沈缇和他的红颜知己能在她过门之前就搞出庶长子来。
这样不仅她无痛当妈,没有生育压力。更重要的是正室受了这样的委屈,婆家是理亏的。姑姑那个人看着就不是心硬的人,肯定会对她有歉意。捏着这么一份歉意,只要用得好……嗯哼。
前面九年都平淡祥和地过来了,根本不用宅斗。到这时候,终究还是逃不过要用上宅斗的思维。
但殷莳也不惆怅。因为前面这些年是在自己的家里,一切待遇靠血缘维系,当然不需要宅斗。嫁人则是要去别人的家里,失去了血缘的加持,宛如职场,当然要靠经营。
殷莳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奈何沈缇不配合。
“敢叫表姐知道,弟和冯氏清清白白,从未逾矩。”少年的脸都绷起来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赶紧澄清。
殷莳:“……”
啊,眼前这个少年,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不通禀就不肯进房的孩子啊。
殷莳的心里不知怎地,少了分算计,多了些温软。
她柔声道:“我没有质疑你们两个的品性。我只是建议你们这样操作比较好。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我知道的。”
刚才的殷莳和沈缇印象里差距太大,沈缇觉得,此时的表姐才是他心目中的表姐。
他虽然刻意与殷家表姐妹们回避,可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殷莳的。
事实上,当一个人相貌格外出色的时候,不论他/她是男是女,别人都很难不注意到这个人。
表姐虽不似冯洛仪书卷气浓浓,气质出尘,但也相貌清艳,是个美人。她常常未语先笑,声音温柔,心思细腻。
沈缇也知道,她从小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如今长大了,看来也没变。
只是她明明只比他大几个月,却总是一副看小孩子的态度,颇叫人不虞。
“表弟,”表姐目光炯炯,“我与你只作名义夫妻,以后互相帮助、互不干涉、互相遮掩。如何?”
表弟沉思片刻,把其间的逻辑关系、利益得失都推演了一番,抬起头:“可以。”
葵儿数廊下燕子窝里的小燕子,六个窝里一共三十二只小燕子。
她数完,百无聊赖地朝着空地上的姑娘和表少爷看去。
也有路过的僧人,有意无意地瞧过去。
他们都看到——明媚春光里,那一对郎才女貌的少年男女忽然连击三掌。
咦,这是做什么?通常这行为都是击掌为誓。
和尚困惑地抓抓没有头发的秃瓢,总不能是光天化日之下私定终身吧?
不能吧?
阿弥陀佛。

“表姐请说。”
殷莳清了清嗓子:“首先我还是建议你们早生孩子。只是建议而已,采纳不采纳你们随便。”
“然后咱们得谈谈关于我的待遇问题。该妻子做的事我都会做,至少要像模像样的让外人看着不生疑,我们表面上必须得相敬如宾,不能让你有宠妾灭妻的名声。”
“但是我按照约定尽了义务和责任,你也得给我相应的待遇。你的个人财产交不交给我管我不在意,你就是都交给她我也不在乎。但是我们必须约定好一个给我的供养额度。这个数目现在不必就立刻定下来,可以以后再商量,但这个额度必须足够我过上符合身份的体面生活。最好能让我有一定结余,攒养老钱。“
“另外就是,如果你是把个人财产交给她管,那你必须得有能力保证这个钱每个月能实实在在到我的手里,不被克扣。毕竟我不了解这位姑娘的为人。她和你有感情,她和我可没感情。你必须有能力约束她。”
“你也不要嫌我考虑这些俗气,人不是靠喝仙气儿活着的,人就是靠着柴米油盐活着的。钱不庸俗,能把钱谈清楚的读书人才是真正读懂了书的读书人。否则,至多只是个书呆子而已。”
殷莳其实还特别想敲定一下,他们俩到底是做真夫妻还是假夫妻。简单地说,就是到底要不要圆房这件事。
如果是在她原来的时空跟别人搞协议婚姻,她肯定直接就把这些事都问清楚了。但是这个时代就比较麻烦——对女性的束缚比较多,她一个未婚姑娘贸然跟男子谈床上的事,她担心他会对她产生质疑。
比如,你一个黄花闺女怎么会懂床笫之事?你是不是不正经?
万一他因为这个对她有了什么疑虑导致决定放弃这桩交易,她损失可就大了——
穿越了快十年了,一直困扰她的最大难题“婚姻”终于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式:富贵安稳的环境,体面的生活,一张谈妥了的长期饭票。
这些都先放下不谈,她先把这张饭票抓在手里,以后再去说别的。
沈缇每一条都认真听了。
他并不嫌弃她俗气。反而她提的要求越具体越接地气,他就越能相信她对这桩婚姻所图明确。
人只要有所图就好拿捏。这个事情就能被掌控。
这样条理清晰的谈交易,你能给什么,我能付什么,大家平等交换的感觉,可实在比在父母威权之下毫无办法的憋屈感强太多了。
令人胸臆间都通畅
“表姐不必担心。”沈缇郑重保证,“表姐既为正妻,自须有正妻的体面。我家家风清正,断无人敢以卑凌尊。”
以卑凌尊。
殷莳咀嚼着这个用词。
“表姐?”沈缇唤她。
“哦!没事。”殷莳回神,“你说。”
沈缇负手:“这些细处,我都可以保证。只现在不便商议,待事情定下之后我们再好好商量,定给表姐一个满意的答复。”
殷莳点头,抿嘴一笑:“那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乱动,等姑母那里的消息吧。
沈缇也点头:“好。”
沈缇其实心中还悬着好大一件事——他和她,成亲后到底要不要圆房呢?是她谈妥条件,平心静气地容下妾室。还是说,他们根本就做一对假夫妻,虚凰假凤,纯糊弄长辈?
但他和她都是年轻未婚之人,尤其她是个黄花大闺女,他怎么也不能现在就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便是婚事真成了,现在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要是万一不成,那更糟糕,谈过这个话题又没能做成夫妻,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面。
太尴尬了。
而且,女孩子通常都是直到成亲前夜才会有母亲、嬷嬷教导人事。在那之前,她们是什么都不懂的。便是与她说,她可能也是懵懵懂懂,未必能懂他的意思。
沈缇便决定闭嘴,这个事以后再说。
他们两个在这里说话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
“姐姐速速回去吧。”沈缇说。
“你走的快,你先走。我后面慢慢走。”殷莳说,“要不然你在后面,还得压着速度。”
沈缇说:“好。”
两人对行一礼,沈缇转身离去。
见他离开,葵儿走下来,好奇问:“都说什么了,说这么久?”
“他问我好多佛经的事。”
“姑娘怎么还和表少爷击掌?”
“我们打赌看谁懂的佛经更多。”
“吓,姑娘怎么敢跟表少爷赌这个?他可是文曲星下凡,不管什么经,什么文,他只要看一眼,就能倒背如流。”
“噗~”
“别笑,是真的!大家都这么说!”
“好好好,不赌就不赌。”
殷莳带着葵儿慢悠悠地往回走。
细细回味刚才发生的事,其实在沈缇找来之前,她是真的以为沈夫人是来东林寺礼佛、许愿、还愿之类的。但现在她已经猜到了,沈夫人大概率是为着她那个“瞎编”的命数来求证的。
虽然师父力图编一个能实现她的目的又不会让任何人忌讳的说法,但这时代的人就迷信,沈夫人肯定还是要亲自从她师父那里求证一下才行。
怪不得今天师父的态度都怪怪的,不像前两次见到她都眉头紧锁,把“后悔”写在了脑门上。
一切都有解释了。
既然有师父在,那这个事殷莳就一点也不担心了。她师父唯恐耽误了她的姻缘,这两年都快有心病了。还一天天地要在外人面前作“高人”姿态,那心病就更憋得慌了。
他如今可找到解药了,势必要将她推销出去不可。
这临门一脚,稳了。
殷莳抬起眼,远处还能看到沈缇的背影。
少年的身形清瘦挺拔。他个子比她高,但应该还会继续长。老话不是说,二十三还窜一窜呢。
等他彻底长开了,会变得更结实,有成年男人的体态。
成年男人为什么很难保持少年感,就是因为从体型上就根本不一样,给别人的整个感观便都不一样了。
他走路其实比殷莳快不少,可是一点都感觉不出来急促。
他迈是标准的四方步,肩膀不晃,腰身不摆,就算走得快也给人一种从容感。
这是从小培育出来的。这种仪态要比殷莳原来时空里一些流量小鲜肉强百倍。
真的很赏心悦目。
【以卑凌尊。】
殷莳还是忍不住咀嚼这四个字。
沈缇说出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
殷莳心想,他果然是这样的人。
她这表弟因为和那个姑娘的情分,所以要纳她为妾。为了保护她,他甚至妄图不娶正妻。
为什么呢?
恰是因为他是打从心底认同尊卑贵贱这一套东西的。
他知道不能宠妾灭妻。所以他和殷莳谈好交易后,毫不犹豫地就承诺会给殷莳正妻的体面。
但正是这些他尊崇的东西,与他想保护那姑娘的初衷是冲突的。这种矛盾他无法解决,因为他根本从逻辑上无法自洽。
所以他想釜底抽薪,不娶。
殷莳望着前面消失了少年背影,微笑。
若在她的时空遇到一个有这种封建思想的男人,她是理都不会理的,因为那与时代相违。
但她此时身在这个时代,他的守规矩反成了她需要的东西。
一个人若遵守规则,那么规则就是最好的制约他的方式。沈缇这样的,殷莳其实反而很放心。因为她多的是礼法、孝道、读书人的责任等等可以拿捏他。
真正麻烦并可怕的是那种不遵守规则的人。
譬如另一个时空言情小说里推崇的那种“对全世界坏,只对我好”的男主角。
醒醒,他对全世界都坏,不是因为全世界的别人都比你差。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坏的人。
当他不再爱你的时候,他对世界有多坏,就会对你有多坏,甚至更坏。因为这样的人往往还默认你是属于他的财产、附属物,那么他对你的坏,会因为这种附属的属性翻好几倍。
而爱本身,就是一个虽真实却瞬息多变的东西。
这一秒眼含星辰向你告白时是真的爱你。你刚答应,下一秒别的人与他擦身而过,瞬息他爱上了别人,也是真的爱别人。
那些瞬息的爱都是真的。
但却像沙像水,谁在没法永远握在手里。
所以——殷莳心情非常好,溜溜达达地往回走,所以,还是饭票最重要。
真想不到,天上掉饭票。
这什么运气,说出去谁信!
只是,殷莳心中始终有个困惑。
这表弟,思维清晰,决断迅速,而且能接受批评,知错能改。
这么样一个人,他怎么居然是个恋爱脑呢?
殷莳摇摇头。
待她回到院里,三夫人还念叨她怎么去了那么久。又私底下揪着她鬼鬼祟祟地问:“有没有问问你师父,你姑姑到底求个啥?”
因白日里沈夫人曾在禅房里单独和首座大和尚谈话。虽然开着窗,三夫人从院里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禅房里的情形,可她听不见啊。
可把她急得抓耳挠腮的。
殷莳头痛:“我没问。就算问了我师父也不可能说。他们吃这口……不是,他们侍奉佛祖的人,怎么可能可能乱说话。传出去叫人知道了,哪家夫人贵眷的还肯信他们。”
臣不密失身,君不密失国。
和尚嘴巴不严,丢生意。
三夫人好生失望。
翌日,沈夫人又去了大和尚那里,还是单独交谈。
三夫人和殷莳还是站在廊下遥望。
“说什么呢?说这么久。”三夫人说,“你师父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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