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by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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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莳心里叹气。
可能对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女院里的人来说,京城来的表少爷就是个大人物了。所以面对个小孩,婢女都慌张了。
另一方面也说明,她这个院子里的婢女素质也不太高。高素质的婢女肯定有,但也肯定轮不到她。
好在这些婢女都十几岁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再过几年她们就都该嫁人了,她可以挑选新的婢女,到时候一定要找自己看得入眼的,再慢慢培养。
扯远了,先对付眼前。
殷莳问:“表少爷呢?”
婢女定了定神才说:“表少爷在院子里,非让我们先通禀。”
有青燕的表现在前,殷莳一听就明白了,一定她院子里的人对京城来的表少爷过于殷勤,直接越过了她就自作主张地请人家男孩子进正房来,结果……被人家拒绝了。
殷莳虽然是穿过来的,但是对这个世界的时代性还是懂一些的。
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就这么讲究礼法,真有点吓着她了。这么严格的吗?殷莳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她忙整理一下衣服,对婢女说:“在哪?带我去。”
婢女领着她往外走,殷莳迈出正房门槛,就看到台阶下有个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
她的婢女青燕正在旁边陪笑。
听见她出来,沈缇抬起眼。两个小孩在阶上阶下,对视了一瞬。
殷莳惊叹,婢女们真没说错,这个什么表少爷长得可真好看。
小小年纪就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只要不长残,这大了之后不知道得迷死多少小姑娘。
沈缇看到台阶上这个小姑娘,脑海中闪过的是“彼之貌容,香培玉琢;彼之良质,冰清玉润”。这个表姐生得如琼花落雪,可怜却没了亲娘。
他益发地怜悯,唤道:“表姐?”
殷莳忙走下台阶迎他:“是沈家表弟?”
沈缇行个礼:“弟单名一个缇字,尚未有表字。表姐可以唤我沈缇。”
小小年纪,行礼、说话都有模有样,像个小大人。
可殷莳一走下来站在沈缇身边,比沈缇足足高了半个头。他们这个年纪就是这样,女孩子先长个,男孩子后发育。
殷莳的紧张顿时散去——再怎么讲礼法,这也就是个小孩。不怕。
倒是满心的慈爱升起来,小孩超级有礼貌,说话偏又这么老成,真是可爱极了!
她柔声说:“我知道你的。这两天大家都在说姑姑和你。没想到你会到我这里来。”
那腔调就是大人对小孩说话的腔调。搁在另一个时空,叫作夹子音。
这听在沈缇耳朵里,只觉得这表姐又温柔又奶气。他道明来意:“母亲知道表姐新遭丧亲之痛,只是母亲脱不开身,故遣我来探望表姐。表姐,还请节哀。”
殷莳有什么哀,她又不是真的“殷莳”。她怕自己演技不成,忙抬起手臂,袖子遮了半张脸,含糊地“嗯”了一声,好像哽咽似的。
她刚才本来是想招呼沈缇到屋里去坐的,让沈缇这几下一鼓捣,改变了主意。
她才将将来到这个世界,还在适应磨合阶段,对方虽然是个小孩,可瞅着比她还更懂各种礼数之类的东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把人往屋里招了。
少做就少错。
她记得很多地方都是说小孩眼睛亮,所以不让小孩子参加葬礼什么的,就借用了这个说辞。袖子掩着面,鼻子假假地抽两下气,说:“表弟大老远过来,应该请你进屋坐才是,但我这里有孝,你年纪小,不要沾的好。”
从殷莳出来,青燕就在拿眼睛给殷莳递眼色,谁知道眼睛都快抽筋了,殷莳却把沈家表少爷给拒之门外,竟不知道主动去结交。只把青燕气得倒仰。
但当着贵客的面又不能说什么,尤其先前她殷勤请表少爷屋里去,才刚被表少爷冷淡拒绝过。只能拿眼睛去剜殷莳。
殷莳假装看不见。
沈缇也好似没看见,只客气对殷莳说:“忧思伤身,表姐还需多多休息,保重身体。我不多叨扰了。这里一些母亲与我从京城带来的风物特产,一点心意,表姐不要嫌弃。”
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说出这么标准的客气话来?这在殷莳来的那个时空,都得是有点社会阅历的人才会使的遣词用句和腔调,太年轻的都不行。
殷莳服了。
真是半点都不能小看眼前的小孩,只能也端起来向他道谢。
又亲自送小孩到院门口。
“表姐留步。”小男孩说,“表姐要注意饮食,孝中也莫要荒了作息,坏了身体。”
此时是下午,日头正好。
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眸光又亮又正。
穿过来两天的殷莳在这一刻忽然感到身周的一切都真实起来——砖刻也好,木门也好,身边的婢女也好,面前的男童也好,都变得真实、有质感了起来。
殷莳终于放下了又虚又飘像做梦似的感觉。
她是“殷莳”了。
这是殷莳的表弟。从未谋面的姑母、小小年纪的表弟,府中贵客,远道而来,可以算是在第一时间就过来关心新丧生母的殷莳。
这一刻,这个世界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殷莳不再紧绷,她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恳切地再次道谢:“表弟,务必代我问候姑母。”
小孩子有时候其实比大人更敏感,人的真诚与虚伪都能感受得到。
沈缇看着殷莳的眼睛,能感受得到她的感动。
他点点头:“表姐留步。”
小小少年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回到了母亲出阁前的院子,去向母亲覆命。
沈夫人见他回来,道:“还挺快。”
又问:“小四怎样?”
便是最迂腐的老夫子,也不会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板板正正的,在自己家里也一样会歪着靠着翘个脚什么的。
屋里没有外人,沈缇在母亲面前也放松起来,不复先前在亲戚们面前谨言守礼的模样,屁股一抬也上了榻,终于有了几分孩童模样,道:“表姐不错,丫头不怎么样。”
“怎么会。”沈缇说,“是殷勤太过了。”
沈夫人便明白了,嗔他:“我就说。你是京城来的娇客,家里人殷勤些不是应当的?”
“太过了,叫人不舒服。”沈缇道,“下人们也就罢了,血脉相连的姑表亲,兄弟手足的也这样,不舒服。”
“你这样便叫人舒服了?”沈夫人手指戳了戳他额头,“你也知这是你舅家。姑表亲,代代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们与你亲,你却嫌弃起来。这可合你那君子之道?”
沈缇想了想:“好吧,是我不对。”
但殷三老爷和三夫人,甚至老太爷,殷家满门上下心里都是要捧着沈家的。
因为殷家能从一个小商人到如今的地方富户,沈家虽然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但有这么一门姻亲已经是护身符。
这些年有这样一门官宦之家做姻亲,生意做起来少受了多少为难。
且不论哪个时空,优质的教育资源都是稀缺的。殷家出身不好,纵有钱,有些事也是办不到的。而他们求不得的资源,于沈家却不过是寻常。
一个家族若想向上行,光有钱不行,得读书,因为读书才能做官。
抱着这种心思,殷三老爷和三夫人自然对孩子们谆谆叮嘱。少年们哪里能拿捏得好尺度,落到沈缇这里直接的感受便是舅家兄弟们对他热情得近于谄媚了。
叫人不舒服。
若真是那种娇纵纨绔或许反而舒服,偏沈缇这种小小君子,自小立身修志克己明德的,便觉得不舒服。
沈缇嘴上认错,只是承认自己不该在背后这样评议血亲,却并不认为殷家人做的就是对的。
比较起来,他说:“四姐姐不错。”
沈夫人:“咦?”
沈缇说:“她的丫头颇势利,热衷逢迎,想来是那种惯于捧高踩低的人。四姐姐和我一般年纪,瞧着却比三位年长的表姐更知礼。虽哀戚也没有不管不顾哭哭啼啼,出来迎的我,却又说我年纪小,不叫我进屋,怕沾了什么。其实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怕这些个的。”
“子再大,也大不过天去。”沈夫人不赞同,又点头,“这小四,听着还挺懂事的,很有点姐姐样。”
“嗯,的确。”沈缇回忆殷莳的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养眼,声音也温柔,正经丧亲之痛也没有失态之举,说话做事都叫人觉得舒服,于是责备沈夫人,“娘怎不给我生个姐姐?便表姐这样的就挺好。”
沈夫人给了他头上一个爆栗:“胡说八道。”
又问:“银子给到她没有?”
沈缇揉揉额头:“我没提。”
沈夫人也不担心:“我们给的东西,她们必会好好收拾,不会看不到。”
她轻叹:“可怜孩子……”
这边沈缇走了,殷莳才刚转身青燕就抱怨:“表少爷特地来看咱们,姑娘怎么回事,怎还把人撵走了。”
殷莳一本正经地说:“姨娘在我屋里飘呢,他小孩眼睛亮,我怕他吓着。”
沈缇会不会吓着不知道,青燕是着实给吓着了:“什、什么?姑、姑娘可别胡说!”
“我不跟你说了。”殷莳绕过她,仿佛自言自语,“你又看不见。”
青燕吓得脸都白了。
青燕最怕这个,她嘴唇都抖,问:“姑、姑娘说的是真的?你别吓我。你怎地竟不怕?”
殷莳停下,回头幽幽看了这个丫头一眼:“我怕什么?那是我姨娘。她舍不得走,想多看看我,多陪陪我。她说,若不是太近我会累我发烧生病,她才不想飘来飘去,只想好好挨着我。”
殷莳装神弄鬼吓唬完人,自顾自往前走:“走,瞧瞧姑姑给了我些什么。”
嘴上说着,却侧耳注意着身后。青燕果然没有立刻跟上来。
殷莳嘴角微微勾起。
殷家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殷莳作为一个庶子的庶女,院子里人员配置不高。青燕十三四岁,已经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她实际在府里只是二等丫鬟。殷莳的院里还够不着有一等丫鬟。
稍小的另一个婢女唤作巧雀,在她院里也算是顶用的人。底下还有更小的小丫头子干些零碎跑腿的事。
这三个婢女的年纪阶梯式递减。另还有一个婆子干粗活。
此外,就没了,就这么几个人。
她的奶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她由自己的姨娘亲自照顾,院子里便没有旁的年长女性。至于教养姑姑什么的,那是得上了层次的人家才有的。殷家现在虽然有钱,但的确没什么底蕴。有钱主要体现在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上了。
虽然配置不高,但对殷莳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一个人独占个院子,还有四个人伺候,你不满足还要怎样!
你要上天嘛?
总之,殷莳是满足的。
但身边这些人中,最熟悉“殷莳”的就是青燕。如今殷莳壳子里换了芯,怕别人看出来,最需要疏远和防备的就是这个人。
回到屋里,巧雀和小丫头正摆弄沈缇送的东西。见她回来,巧雀抬头:“姑娘,都是好东西呢。”
殷莳走过去看看,这都什么,好几样都认不出来。她不动声色:“你可都认得?分好,别乱混着放。”
巧雀道:“姑娘放心,当然不能混着放。这些香料药材,都得单独收着,不能受潮。”
原来是香料和药材,怪不得她不认识。
使劲扒拉了扒拉原身的记忆,的确有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不多也不深,稍涉皮毛而已。
殷家在沈缇的娘高嫁后,确实有那么几年加强了对女儿们的培养。但没什么用,这种高嫁得看机缘。沈夫人赶上了就是命。旁的殷家女儿并没有这种好命,最后还都是嫁的本地门当户对的人家。
本来沈家娶殷家女儿也不是为着他家女儿有多么高的素质或者才学,是为了报恩。这事无法复制。老太爷看明白了,也就偃旗息鼓了。
所以到孙女这一代,也就还那样。家中倒也有女先生教些东西。但女孩子们又不用科考,大人们也不逼着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主打一个颐养性情、打发时光罢了。
原身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资,学什么都学个皮毛。
这挺好,殷莳想,冒充学渣肯定比冒充学霸容易点,大大降低了难度。
“呀!”巧雀忽然发出轻呼,“姑娘,你看!”
殷莳被喊回神,定睛一看,有个小小的扁匣打开,里面装的是四排小银锞子。
巧雀拿起来掂了掂:“是五钱的。”
一小锭是五钱,一排五锭,一共四排。
巧雀很惊喜:“足有十两。”
殷莳暂时还摸不清这里的物价水平,但看巧雀的的模样,知道十两应该不少。
刚才的小表弟可一点都没提,是小孩不知道吗?
不不,殷莳想起沈缇方方正正的行止,人小规矩大,他都能代替大人来社交了,不会不知道送的礼物里都有什么。
人家只是觉得没必要特意提罢了。
据殷莳所知“殷莳”和这位姑姑根本就没见过,能做到这样真的算是大好人了。
她轻轻喟叹,对巧雀感慨:“这是‘我’亲姑姑。”
巧雀转身出去:“我叫青燕姐姐把银子收起来。”
殷莳:“……”
对了,她的钱都是青燕管着的。
青燕不太情愿地被喊进来了,赞了句“不愧是姑太太”,然后把银子收进了里间柜子里的一个匣子里。
那匣子还有把小铜锁呢。
殷莳眼巴巴看着她摘钥匙、开锁、上锁,又把钥匙挂到了自己的腰间。
自己的钱自己不能拿着真让人难受啊。
但这里就是这样的。没有主人家亲自拿钥匙的。管钥匙的要么是心腹妈妈,要么是信任的贴身婢女。
没有哪个主人腰间别着一串钥匙的,会被人笑。
殷莳只能默默告诉自己,入乡随俗。
青燕嘱咐巧雀:“你在屋里,我外面忙,有事再叫我。”
说完,她就溜到外面去了。
做婢女的都以进屋当差为佳,巧雀只觉得莫名其妙。
可过了一会儿,青燕在院里就瞧见巧雀也出来了,脸色有点白。
她不敢过去,伸手招呼巧雀:“你怎么出来了?”
巧雀扯住她袖子:“姑、姑娘……在跟姨娘说话……”
青燕一把捂住她嘴,给她拖到厢房里才让她说话。
巧雀说:“……对着空地自言自语地,我还以为在说什么。”
“结果是在和姨娘说话,我吓死了。”
“她叫我别怕,说姨娘只是想陪陪她。”
两个丫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小丫头子正在廊下丢石子玩,忽然厢房门打开,青燕喊她:“云鹃,云鹃。”
云鹃拍拍手过去:“姐姐?”
青燕说:“我们俩有事,你去屋里伺候吧。”
云鹃应了,听话地去了里头。
殷莳在屋里把巧雀也吓了出去,没一会儿见云鹃进来了,心里直乐。
云鹃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瞅着跟她差不多,平时干些碎活,不常在屋里,没有青燕、巧雀跟原身那么熟悉,安全多了。
“那就你在屋里吧。”她说,“你去次间吧,我叫你再进来。”
打发了云鹃,殷莳往床上一歪。
很舒服,很放松,跟前两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她刚才就已经合计过了,她现在该干什么?结论是:什么也不干。
有孝在身,也不用去上课,也不用去天天给嫡母请安。
她现在这个阶段,就是该好好守在屋里哪也不去,等着那位姨娘下葬。之后大概也是一样该深居简出很长时间。
对于换了灵魂的穿越者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一个过渡期了。
殷莳美美地翘起了脚。
到了傍晚时分,她那位在家里排行老三的父亲大人来探望她了。
殷三老爷能来殷莳这里,究其原因,竟还是因为沈夫人和沈缇。
燕姨娘没了,殷三老爷也感伤,但还是妹妹和外甥省亲的事更重要。他的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了。唯恐哪里做得不好,慢待了妹妹。
今日一切都算顺利,也知道妻子会去与妹妹单独会个面,他特特早早回房,问问妻子情况。
三夫人撇嘴:“妹妹根本不接话,你别想七想八了。咱们又没个嫡女,你塞个庶女给妹妹,你好意思?人家沈家的金孙,你不怕妹妹在婆婆夫婿面前难做了?”
殷三老爷怎么会想不到呢,只不过是抱着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如今被浇灭了,微微失望,却也不算特别失望。
原本就是妄念。
这时候有人来禀报:“表少爷亲自去了四姑娘院里探望,还送了东西。”
大宅门里哪有秘密,况且沈缇本就光明正大,自然下人们会禀报到三夫人跟前来。
“哎?”三夫人道,“定是妹妹心疼四丫头。真是的,曦哥也是孩子呢,还要劳累他。”
殷三老爷却高兴起来:“这是她亲亲的侄女,自然心疼。”
妹妹心疼侄女,自然是因为跟他这个哥哥亲,爱屋及乌。
做姑姑的尚且如此,做爹的不能还不如个没见过面的姑姑,作势问了问殷莳的情况:“四娘如何了?”
“上午不是报过一次,比昨日好多了。”三夫人道,“下午她醒了,还过来问安,只不巧我正带着孩子们在妹妹那里,没赶上。听丫头说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想来刚开始就是吓着了,再喝两副药压压惊应该就没事了。”
这一下让殷三老爷想起了刚死了的燕姨娘。
燕姨娘病了挺长时间的了,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是个妾。以前的宠爱在病床前早就消磨没了。
沈夫人遣沈缇去探望殷莳,反勾起了殷三老爷残存的一点温情和父爱。他叹息一声,一提衣摆站起来:“我去看看四娘。”
这便来到了殷莳的院子,一进来便看到两个大些的丫头都在外面。
殷三老爷蹙眉:“怎不进屋守着姑娘?”
因为怕鬼而玩忽职守,青燕和巧雀当然不敢说实话,青燕抹眼睛道:“姑娘思念姨娘,不叫我们在跟前,只想一个人待着。我们也不敢真听了,叫云鹃在里头守着呢。但有事,一叫就进去。”
殷三老爷眼眶一红:“她才没了亲娘,你们要仔细些。她若哭闹,哄着些。”
青燕忙应:“奴婢晓得。”
三老爷说:“你去唤她。”
青燕这时候顾不得害怕,殷勤进去通禀。
女儿大了,便是父亲也不能进入内室,三爷只在明堂里等候。
他极少来女儿院中,此时四下打量,见这房中墙上的画、条案上的瓶,该有的都有,妻子和下人应该也没苛待这个庶女。
只每一样东西都平平,虽不出错,却也毫不出彩,顶破天也只能给一个“齐备”的评价。
三爷轻轻叹息。
殷莳本来跟屋里翘脚躺着盘算未来呢,忽然青燕进来通禀她“爹”来了,顿时一惊而起。
她跟沈家小表弟跟前敢做戏哭唱,是因为沈家表弟以前跟她根本没见过,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这是亲爹啊。
殷莳这时候第一反应代入的还是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子女的关系——一家人住在一套房子里天天见面彼此非常熟悉。殷莳怎么能不紧张。
她定了定神,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不同的时空。瞧,她这亲爹都不会进里面来,在外面等着,叫婢女通禀。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青燕帮着殷莳整理衣服的时间,殷莳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她是个才死了亲娘的小女孩不是吗,她可以做任何表现。
哭也行,闹也行,傻也行,甚至昏倒都行对吧。她之前就已经吓得高烧过了。
想清楚就不慌了,殷莳跟着青燕往外走,穿过第二道槅扇门的时候,把头一低。
殷三老爷负手而立,正在打量明堂里的摆设,闻声转身,便看到四女儿低垂着头缓缓走出来。
十分可怜。
殷三老爷的心底顿时生出些许疼惜,唤道:“莳儿。”
殷莳缓缓抬头,看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
生得挺不错的。爹生得就很好,所以跟好看的小妾生出来的女儿就更好看了。合逻辑。
她低低唤了声“爹”,便又垂下头,甚至都没给这个男人行礼。
因为她今天连嫡母三夫人都没见着,甚至还没机会实践行礼的姿势,记忆里虽然有相关的信息,可身体还是陌生。
与其行得乱七八糟不标准露出破绽,干脆就装傻充楞。
很有效,昔日乖巧听话的四女儿变得木木呆呆的,很叫当爹的心疼。殷三老爷叹息着摸摸她的头,解释:“这两日你姑母省亲是家里大事。我和她一母同胞,你祖父把事情都交给我了,我实在脱不开身。今日刚事定便来看你。”
听这话,殷莳不想费神去猜那位姨娘临终前有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累。
女人多了,便分薄了爱意。儿女多了,便分薄了亲情。
何况原身的亲娘还只是个妾,都未必有爱,就算有,顶多也就是个宠爱,和爱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见女儿竟不做任何回应,痴痴傻傻的,哪里像妻子说的那样“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分明还在丧母悲痛中没有回过神来。
殷三老爷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想了想,柔声道:“我想着给你姨娘在东林寺做个道场,让她好好地去。你年纪小,倒不必非过去,就在家里给你姨娘念念经……”
“文”字还没出口,殷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我去!”
什么叫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
殷莳原就想着借原身母丧作为自己融入的过渡期,现在说要去寺庙,那不是更好?
她这一跪毫无负担,演嘛,不当真。
而且不光顶了人家女儿的身份,以后还要吃这个人的喝这个人的,跪他一次就当表示感谢了。
“爹……”演员双目含泪,“我不光要去,我还想、我还想……”
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赶紧使劲抽气,好像哭得不行的样子。抽了几口想起来了:“给姨娘诵经祈福,……嗯,我就在寺里给姨娘诵经祈福……她是我生母,我给她守孝。”
殷三老爷有点犹豫:“有孝心是好,只你还太小,庙里清苦……。
殷莳揪住他的长衫下摆:“我还要给祖父祈福,还有爹爹和母亲,还有、还有四姑姑。大家都健健康康,寿比南山。”
小小孩子心里惦记这么多人。殷三老爷感动了:“好孩子。”
他同意了:“行,爹来安排。起来吧。”
青燕很有眼色地搀扶殷莳起来。
殷莳低头以袖拭泪。
殷三老爷回去跟三夫人说要给燕姨娘做个道场,还说要让殷莳去东林寺里给全家人诵经祈福。
“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他感动道,“你安排一下。”
三夫人听说要给燕姨娘做道场,还要让殷莳去寺庙里,心里微微一哂。
燕姨娘病了几年了,也没见他多关心,死了又开始心疼了?
她撇嘴道:“既有孝心,干脆在那里服满孝期得了。”
此地时空为大穆朝,大穆朝开国之初定礼制,原是定得儿子和在室女需为庶母守孝一年。但此制一直饱受诟病,民间实际上都不执行,名存实亡。
如今妾室死了,只有亲生的孩子会为生母守孝。也并不严格,守三个月、六个月,外人便已赞一声“知生恩”了。
三爷犹豫:“她还有点小……”
三夫人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不在意:“随你。”
三爷却真的考虑起来。因为燕姨娘一走,殷莳听到消息就昏倒而后高烧,实在有点吓人。时人都信些鬼神之说,不免会觉得殷莳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夭折的。
三夫人随口揶揄,三爷却是真动了心:“也好。她烧了两日,我怕是她姨娘舍不得她要带她走。且让她寄身佛前,守住了魂魄。有佛光护佑,慢慢消了她姨娘的念想。”
他道:“你给她安排个稳妥的人跟着。”
三夫人:“……”
早知道不多嘴了,净给自己找事。
翌日殷三老爷去看妹妹,他们兄妹终于也能私下里单独见见。这是世上除了儿子之外与她血脉最近的人,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虽然一直有书信来往,年节里节礼不断,但叙起别情,沈夫人还是泪水涟涟。
三老爷也泪洒衣襟。
兄妹俩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终于在边边角角之外的地方提及了殷莳。
“你昨日还遣了曦哥去看小四。”三老爷眼睛红红地道,“我当时就想,这是真真的亲姑姑。纵离得远了,也隔断不了。”
沈夫人帕子按按眼睛:“那是自然。你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你对这孩子好些。”
沈夫人和殷三老爷也是小小年纪没了姨娘。
但其实,殷三老爷的感受没有沈夫人那么深。因为他毕竟是男子,女儿归母亲管,儿子可是归父亲管的。
跟后宅打交道的少,自然感受就没有沈夫人那么强烈。沈夫人才真是在嫡母手里讨生活。特别是嫡母还有自己亲生的女儿,庶女就更小心翼翼。
是以才真心地怜惜这个刚没了生母的侄女。
殷三老爷道:“那是自然,这是我亲闺女。这孩子可好,自己提出来要去东林寺守孝祈福。我已经叫你嫂子去安排了。今天一早便派人过去打点。”
沈夫人想起昨天沈缇也对这个表姐印象很好,赞道:“真真是好孩子。”
后面的事自然便是她嫂子三夫人的事了,她做姑姑的已经仁至义尽,不能再以小姑子的身份去干涉嫂子的家事。此事于她便放下。
殷莳,在她心目中便是一个温柔孝顺的可怜侄女,一个淡淡的印象留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