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by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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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缇谢过,掏出适才平陌递过来的荷包:“给大家补一份喜酒。”
羽林卫们喜笑颜开,说些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祝福的话,笑着接了。
沈缇身影消失在门洞里。
宝金问:“那我们?”
平陌道:“还得等槐生和北道取铺盖卷和点心过来,给送进去,看见那几个年纪小的內侍没有,他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送东西的时候记得要打点,管送管铺,就不用劳累翰林自己动手了。待送进去了我们便可以回去了。”
“那翰林?”
“翰林值宿,今天不会再出宫,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接他。”
“哦哦。”
沈缇进宫,去翰林院的直房和翰林院的同僚高君圭交班。
高君圭道:“怎么是你?”
“杨师鲁病告了。”
“哦——哈。”高君圭忍不住以袖子遮住口鼻,打了个哈欠。
沈缇问:“没睡好?”
高君圭道:“陛下昨夜召我问对。”
“何时?”
“寅初时分吧。”
卯时天才亮,才上朝。寅时那是深夜了。
沈缇点头:“陛下克敬克勤,朝廷气象严肃。”
高君圭道:“……正是。”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皇帝年纪大了,觉浅觉少,他半夜就醒了,醒了就再睡不着了。
睡不着干嘛,就把值班的翰林叫过去聊天。
当然说聊天就太不严谨了,官方用语是:咨询,问对。
翰林是皇帝的文学侍从官,最重要的工作是搞学术研究,讲学辩经,编纂典籍。这其中,修史是最高学术目标。但这种重量级的项目不是每一代人都能赶得上的,看运气。
日常的工作,则包括为皇帝起草和撰写文诰、敕令、圣旨,为皇帝讲经读史,解答皇帝在学问上的疑问。
前者常能参与重要的事件或比别人早知消息,后者则总是在皇帝身边陪伴。
“预机务,备咨询”就是这个意思。
翰林们级别不高,工作的内容却紧贴、环绕在皇帝身边,所以常被形容为清要,清华,清贵。
说白了,翰林院就是国家的高级干部储备库。
在宫中值宿完可在家休息一日。
翰林直房在右阙门南,有三间。沈缇过来接班了,高君圭就寻了个小内侍帮他把铺盖卷扛到东华门,交给自家的随从,回家去了。
沈缇今日主要是晚班值宿,白日还有别的翰林在御书房负责文书起草。他在直房里候着备咨询,但其实白日里有别的翰林在脸前头,皇帝也不必特意叫这个值班的过去。
沈缇便在直房里喝茶,翻看他不在这些日子直房的值班记录。
皇帝果然常在半夜问对。
沈缇垂着眸子,往前继续翻。
翻完了一本,再换一本更早的。
正看着,忽然有內侍传召:“沈翰林,陛下有召。”
沈缇合上值班记录,起身跟着內侍走。路上问:“陛下在哪里?”
“在昭阳殿。”
这个时间在昭阳殿,该是御书房见过了一拨朝臣,大事都处理完,在休息了。
內侍卖个好,透露给他:“陛下是特意召沈探花的。”
不是召见当值的翰林,是召见沈缇。
皇帝如何知道沈缇来了呢。
自然是因为昨日皇帝随口问了一句沈缇,身边的大太监记在了心里。今日沈缇临时来顶班,已有小內侍往里面送消息,大太监得知了,便告诉了皇帝。
大太监并不能预测今天小沈探花会临时顶班。但即便没有杨翰林请病假的事,昨日皇帝特意问过了沈缇,今日学士散朝回去后,总会找个由头把沈缇派进宫里来的。
大太监十分懂这些人。
皇帝的精神不大好,但见着沈缇还是很高兴:“跻云,成家的感觉如何?”
沈缇行完礼,道:“很玄妙,与以往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于细微不可察之处,旁人对臣的态度与从前不同了。”
皇帝哈哈大笑。
“成家原该在立业之先。”皇帝道,“你入仕太早,黄口无毛,纵有满腹学问,旁人内心里始终当你是个娃娃。”
“臣知。”沈缇道,“臣原是不服的,但现在却觉得不无道理。”
皇帝点着沈缇对身边內侍说:“你瞧,他已经懂了。”
这话却半点没错。经由一场婚姻,沈缇也感到自己变了许多,或者说,成长了许多。
成亲前成亲后,很多想法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老头子还没叹气,你年纪轻轻叹什么气。”皇帝问,忽然想起来,道,“我仿佛听说,你家里给你聘的是舅家的表妹?”
臣子们不会和皇帝说这些,定是內侍们嚼官员们的八卦,给皇帝解闷。
“是臣表姐。”
皇帝不满起来:“沈知非如何不管管自己妻子?”
沈缇的父亲沈博,字知非。
皇帝知道沈缇外家不显,若显贵,他便该有印象。既无印象,便说明外家不显。
这便是指责沈夫人了。
都觉得是沈夫人的错。为着娘家,在姻缘这一块亏待了前程大好的亲儿子。
沈缇立刻倾身道:“陛下误会家母了。此桩姻缘并无不好的地方,臣妻虽出身不显,但贤孝敦厚,疏朗风趣,臣并无一丝不满。”
贤孝、敦厚,也就罢了。在皇帝面前居然用了“疏朗风趣”来形容自己的新婚妻子。
皇帝笑得不行:“小德子,你看,这就已经护上了。”
小德子就是皇帝身边的內侍,名唤刘德,是个头发和皇帝一样白的胖老头,皇帝比他瘦一半。
小德子从小就是皇帝的玩伴,一路陪着皇帝一起白发苍苍。也只有皇帝才会叫他“小德子”,旁的人只会称他德公公。
德公公笑眯眯:“少年夫妻嘛。”
皇帝的笑声轻下去,感慨了起来:“少年夫妻啊……”
皇帝忽然陷入了回忆中,问:“小德子,梓潼她……走了多久了?”
德公公还掐着手指头算,沈缇已经回答:“诚孝慈懿明德弘仁顺天配圣昭皇后明佑二年驾鹤,至今已有四十一年。”
皇帝活得太久了,已经熬死了四任皇后。
但所有人都知道,能让皇帝对着空气喊“梓潼”的,只能是皇帝的元后,皇帝做皇子时的原配妻子。
“四十一年了啊……”皇帝恍惚,眼眶湿润了起来。
“还是得少年夫妻,原配佳偶。”皇帝叹息,“跻云,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你要记住,还得是原配。”
“后面的,纵然再好,也不一样。”
说到“原配”,沈缇的脑海里毫不意外地闪过的是一张海棠般的笑靥。
眸子狡黠。
有时候还咄咄逼人。
她提醒他别忘了他们是假夫妻。
真傻,无论他们圆房与否,她就是他的原配正室。
拜过了天地高堂,哪有假的。
沈缇低头:“陛下说的极是。”
德公公轻拍皇帝后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德公公的年纪应该和皇帝相仿,但他看着气血比皇帝充足许多。
他扭头对沈缇说:“沈翰林,与陛下接着说史吧。”
厚厚的史卷摊在案上,旁边还有笔记,记录给皇帝讲到了哪里、皇帝有什么疑问。
沈缇一目十行看完同僚的要点记录,翻到了下一页。
却是魏朝太安十一年,魏仁宗无嗣,国无储,引发宗室诸王夺嫡兵变。
沈缇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又翻了一页:“今日与陛下讲魏朝开宝三年,帝大修宫室,东南地动,西北大旱……”
没关系,他老了,不会记得讲到了哪里。
沈缇缓缓地给皇帝讲着历史长河里发生过的人和事。
臣子和皇子都不能去窥视皇帝的医案,了解皇帝的健康状况。此是大忌,是要掉脑袋的事。
但沈缇的心里却想着直房里的值班记录——大约是从去年秋末入冬之时开始,皇帝时时在深夜召见当值的翰林咨询。
皇帝从那时候开始,睡眠变得不好了。
为什么会如此呢?沈缇不难猜出,应该是和皇帝秋日里生的那场病有关。皇帝看似康复了,但那场病对皇帝身体的影响,只有御医知道。
可能御医也不知道,必须保密的皇帝的健康状况被翰林们以不经意的笔触记录在了值班册簿里。
沈缇声音沉缓,于翻页的空挡抬眼看了一眼皇帝。
比起胖胖的德公公,皇帝十分消瘦。脸上沟壑深深。
沈缇记得很清楚,去年春日里他被点中探花的时候,金銮殿上的皇帝还精神矍铄,给他赐字“跻云”。
可如今,老之已至,一年时间,皇帝断崖般地衰老了。
槐生和北道从家里取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被褥都是洗干净晒过的,还熏了香,卷好捆好,随时备用。
另还有提盒,装点心。
宫里的饭是很难吃的,而且经常是凉的。虽然各个公署在宫里的直房都会准备小炉用来烧水和加热食物。
但宫里的饭真的很难吃。
要备好点心,食不下咽夜里饿的时候用。
提盒分好几层,最下面还有手巾、面药、面脂膏子、齿木、鸡舌香等细碎物品。
东西送到了宫门口,羽林卫里外检查过没有违禁之物,招呼一声,便有两个内侍过来。
平陌打点了他们,把东西送了进去。
看着內侍们扛着、提着进去了,平陌转身跟宝金说:“行了,我们回去。”
回到沈宅,平陌说:“宝金,你跟我去二门。”
宝金什么都得学,麻利跟着。
平陌到二门上,使看门的妇人去唤长川。待长川来了,吩咐他:“去夫人和少夫人处禀报一声,翰林今日顶了杨榜眼的班,去宫里值宿了,明日才回。”
这是沈缇婚后头一日回去工作,宅子里格局跟以前不一样了,有些事就跟以前的惯例不一样了。
譬如,以前就只去禀报沈夫人一个就行了。现在平陌的嘱咐里却多了殷莳。
长川很自然地多问了一句:“姨娘那里要去禀报一声吗?
平陌说:“你若得闲,便去。”
平陌的神情和语调没什么变化,但长川是他调教出来的,听出了明显的责备。长川立刻知道自己不该多这一句嘴。
他其实不知道错在哪,但跟平陌很有默契,当着守门妇人和宝金的面,先按下不发问。脖子一缩:“知道了。”
转身便去了。
小短腿飞快,先去禀报了沈夫人。
沈夫人自然关心的是沈缇:“临时顶班啊?被褥有没有送去,点心装的够不够,可别忘了茶叶。被褥是熏好的吗?”
长川一一都回答了。
沈夫人满意了,道:“去跟少夫人知会一声。”
长川领命去了。
正如沈缇所想,殷莳虽然对学琴不是特别热衷,但对运动坚持得很好。
她早上按时起床认真晨练了——天黑了就睡觉的地方,早上也很难起得晚,生物钟早就被太阳公公给养出来了。
给沈夫人请安也不是什么负担,两个人讲怀溪话。怀溪话比北方话软,真个莺声燕语。
沈夫人问:“跻云把他那张春生给你了?”
这个事,原是怕殷莳害羞,沈夫人也是憋了好几日了。今天终于憋不住,还是提了。
笑吟吟地,八卦魂熊熊燃烧。
璟荣院的婢女们跟殷莳磨合得很好,且被沈缇敲打过,如今都很安分,并不敢随便把璟荣院的事拿到外面去乱说。
这个事,只能是沈缇自己告诉沈夫人的。
殷莳想起来那天他把琴送给她,然后就说去见沈夫人了。
成天里觉得自己是男人是丈夫,暗搓搓地老想跟她较个劲。结果和女孩子之间一点小事,居然还要和亲妈汇报。
行不行啊他。
殷莳腹诽着,趁机跟沈夫人吐槽:“非要按头让我练琴。说姑姑是出嫁后才学的,如今也弹得很好了。可也不是谁都像姑姑一样,凭着自己就能把琴学好。有些人譬如我,就生来没这个天赋嘛。”
沈夫人掩口笑。
殷莳又道:“再说了,冯氏有才女之名,我猜她肯定弹得好。我再去追赶又有什么意义,这是拿自己的短处去硬碰人家的长处,自取其辱呢。跻云要是想听琴,去冯氏那里就可以了。”
殷莳讲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
原来如此!
她起先一直以为,沈缇就是好为人师,才主动请缨要教她练琴。因为沈缇一直被她压着,大概想借这个机会,踩着她的短板用他的长处也压她一回。
可她现在忽然反应了过来,沈缇他搞不好可能……就是想未来她弹琴给他听。
殷莳心中闪过这念头,甚至都能想象出沈缇想要的那种画面、那种氛围、那种相处模式,但嘴上没停:“我只管把他衣食住行都照顾好了,让他哪里都妥妥帖帖的,在外面安心做官,在家里自在舒服。琴棋书画这些我不行,但还有冯氏呢。”
殷莳最后说的,全都说在沈夫人的心坎坎上了。
如果都能做到,那这个家将变得多么和睦美满啊。人人都得羡慕。
沈夫人的满意和高兴是肉眼清晰可见的。她还赏了殷莳一匣子上品燕窝。
葵儿抱着回去的。
待回到璟荣院打开看了看,大小形状颜色,的确是上品。
得了好东西,葵儿情绪就非常好:“果然亲上加亲就是好!”
殷莳只微笑不语。
葵儿她们都太年轻,又未婚,有一件事根本没想到。但殷莳早就意识到了——沈缇和冯洛仪圆房已经有好几日了,但沈夫人从来没提过要给冯洛仪用避子药。
常理上来说,读书人家应该比殷家这种商户人家更看重嫡庶才对。
但那是常理,沈大人的亲弟弟当年夭折在了流放之地,沈大人从兄弟变成了独子,到沈缇这里都两代单传了,就别想什么压着妾室不生育了。
沈夫人就沈缇这么一个独苗苗,当年还为这个受了很多压力,如今儿子终于娶妻纳妾了,当务之急就是为沈家开枝散叶。
这时候谈什么嫡庶,哪怕是个外室子,沈家都会当金宝贝蛋疼着。
要不然就以这里的医疗条件和平均寿命,万一哪天沈缇还没生孩子呢就忽然得个什么病嘎了,沈大人和沈夫人就绝后了。
不不不,她没有诅咒沈缇的意思,就是就事论事举个例子而已。
但这些,显然葵儿是想不到的。葵儿还沉浸在“婆婆是亲姑姑”、“婆媳一家亲”的美好表象中。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表象美好,只要不打破,大家一起努力维护这个美好,那就是真的美好。
只是“维护”就得付出精力和心力。
但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饭呢,沈家给她吃的饭堪称金饭桌了,她肯定要出些力气的。
凭劳取酬。
殷莳吩咐葵儿:“把那燕窝分一半出来,捡好的、整的,给冯氏送过去。”
葵儿正沉浸在欣悦的情绪里呢,叫她给了这一下子。看看匣子里的燕窝,那么好的品质呢,从前在三夫人那里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这就划拉一半给妾室啦?
葵儿一脸的不情愿,太明显了。
绿烟和荷心都假装忙碌,一个往内室里走,一个往明间里去。
殷莳倾身贴近葵儿,用低低的声音悄悄跟她说:“我如今是沈家少夫人了,不是殷家三房四姑娘。大气点,别眼皮子浅,让绿烟荷心看不起我们。”
葵儿赶紧左右看看,果然那两个都避开了。
葵儿羞惭了一下,赶紧抱着匣子出去:“我去分。”
等燕窝分好了,殷莳检查了一下,都还不错,没有小家子气地专把不好的挑出来。
“让绿烟去吧。”次间里没人,殷莳就可以跟葵儿好好说话了,“你呀,那脸上什么都藏不住。”
葵儿虽然听吩咐照做了,可心里到底心疼这么好的燕窝,脸上是能带出来的。
殷莳说:“好东西都给出去了,要因为挂着脸子,没让人感激,反而让人记恨了,那可太亏了。要不然就干脆不做,至少没损失。既要做了,就做好。”
正要唤绿烟,绿烟却来禀报:“长川来了。”
为着让殷莳舒服放松,沈缇规定了长川这样的小男孩也不许再进正房了。这很好,让殷莳有了很安全的领域,可以充分放松。。
为了维护这个规矩,并让大家习惯,沈缇不在,自己衣衫整齐,殷莳仍然下了榻,到外面门廊下见长川。
长川禀报:“翰林临时顶班,进宫了。今天在宫里值宿,明日才回。”
要在外头住。这时代在外头住极其麻烦的。
殷莳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有了。”长川回答,“被褥、点心、洗漱用品俱都送进去了。”
又道:“宝金哥哥今天也跟着去了。”
殷莳眼睛一亮。
“去禀告夫人了吗?”
“已去过了,我是从夫人那里过来的。”
“要去知会姨娘一声吗?”
长川想起平陌带着责备的眼神和语意,脖子一缩,道:“没人吩咐要告诉姨娘。”
“哦,行。”殷莳问,“宝金怎么样,和大家伙能合得来吗?”
长川打包票:“我瞅着没问题。”
把殷莳逗得直乐,叫人包了一包松子糖给长川。
少夫人特别爱吃零食呢。来她这里总是能吃到各种零食。
姨娘就很少吃零食。
所以长川心里更亲近璟荣院。
他谢了赏退下离开,听着殷莳吩咐:“绿烟,夫人刚赏的燕窝葵儿分好了,你拿去给姨娘。另外告诉姨娘今天翰林在宫里不回来了……”
后面听不到了,长川嚼着松子糖往二门跑。
穿过二门去外院找到了平陌,覆命:“已经禀过夫人和少夫人了。”
此时宝金和别的小厮混在一起,正拓展人际关系。平陌一个人在屋里,便可以说话:“去姨娘那里了没有?”
长川脖子一缩:“没。”
“哥哥,我哪里错了。”长川垂手请教,“哥哥只管骂,但叫我知道是哪里错了才好。”
“你去禀告夫人,完了夫人有说什么?”
“夫人叫我再去禀给少夫人。”
“夫人可有叫人去知会姨娘一声?”
“没有。”
“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姨娘是姨娘,姨娘不是牌面上的人。
姨娘当然体面比仆人大,可终究跟正经主人是不一样的。
平陌问:“翰林的行踪,去报给夫人和少夫人,是必须的。这不用说。但不报给姨娘,有错吗?”
长川想了想,没人特意吩咐的话,姨娘就不在他们的负责范围之内,他道:“没有。”
“对,没有错,所以只报给夫人少夫人不报给姨娘,没有人会怪你。”平陌说,“但如果你报给姨娘,少夫人不高兴了呢?”
“我们不知道少夫人到底会不会不高兴,只既然没有人特意吩咐,别主动去沾。”
“当然,若什么时候翰林把姨娘宠上天去,你想烧热灶,我也不拦你。”
“只现在家里是有规矩的,我们按规矩做事。规矩之外的事,不做就无措,做了不知道会不会有错。那就别乱伸手。”
没有人比平陌更清楚一切了。
外人不了解的、沈缇自己没察觉的、殷莳信息不完全的,平陌比他们都更清楚。
平陌掌握着最多的信息。
那时候公子十六岁还未满,是平陌陪着他风尘仆仆赶回来。
与大人激烈争吵过,是平陌安静地陪着少年站在池塘边看着水里月亮的倒影。
“平陌。”少年说,“我不能让父亲把她送走,你知道宗族是个什么德行的。”
游学可不光是去到某个书院读死书。读死书的人至多中个举人,到进士这一步,必须开阔眼界。
游学的重点,在一个“游”字。
少年游学在外这几年,很是见到了一些人间险恶,宗族吃人。
他没法把一个落难少女的命运托付给千里之外不知品行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那些族人。
平陌问:“那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负手,“先把举人和进士考下来吧。我答应了父亲的。”
连大人和夫人都觉他是被冯小姐美色迷住了。可平陌是和他的公子一起长大的,平陌最了解他的公子。
他看着他中解元、点探花,衣锦游街。
争执,对抗,妥协,去怀溪,订亲。
出仕,入了官场,每天都在变,在成长。
然后娶了表姑娘。
已经在官场行走了一年的翰林身上,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平陌如此熟悉了解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长川在内院走动,每天都会跟他汇报一下里面的工作。
平陌的手里汇集着最多的信息,他看到的才是最全面的。
“少夫人倒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长川挠挠头道。
平陌问:“你怎知道?”
长川便把自己在璟荣院听到的学给他了。
平陌点点头。
平陌的心里自有计较。
翰林跟他说,少夫人的丫头很普通,他不死心还是想亲眼看看。
只少夫人的丫头葵儿实在不合他眼缘,有点可惜。
绿烟上门给冯洛仪送东西。
绿烟是璟荣院一等丫头里年纪最大的,办事沉稳。把燕窝送过去,说话也轻声细语:“……夫人赏给少夫人的,少夫人分了一半来与姨娘。”
又告知她:“少夫人让与姨娘说一声,今天翰林要在宫里值宿,明日才回来。”
冯洛仪让照香收了燕窝,又打赏了绿烟:“替我谢谢姐姐。”
待绿烟离开,照香打开盒子看了看,很惊喜,跟冯洛仪说:“都是上品呢。”
冯洛仪看了看,果真是上品。
说是分了一半,这分量也真不算少了,十分大方。
照香把匣子重新盖好,赞叹:“少夫人说起来,还是真敦厚呢。”
沈缇成亲之前照香也很紧张,因为不知道沈缇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但如今沈缇婚假都休完了,以这些天她们跟殷莳打交道的总体感觉来说,说她敦厚也行,说她因为出身低,配不上探花郎所以腰杆硬不起来也行。
总之,照香现在已经很把心放下来。
至于姨娘能得多少宠,那得看姨娘的本事。她一个丫头就是再着急也没用啊。
这厢照香对殷莳已经解除了警戒,那厢冯洛仪却沉默着。
她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却打心底觉得殷莳有点可怕。
因为殷莳从成亲到现在,据冯洛仪了解的信息,她还没有犯过错。无论大错小错似乎都没有。
圆房那日秦妈妈话里话外也十分向着殷莳,暗示她沈缇的妻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只要她这边安分守己,大家就都可以和和睦睦。
而沈缇自己这几日偶尔提及殷莳,都是一副自然而然的口吻。
若不信任一个人,就会下意识地提防、警惕。但沈缇没有,沈缇心里很明显是很放心殷莳的。
沈缇的妻子小殷氏,在短短的新婚几日里,便已经俘获了大家的心。
少有新嫁娘能全方位地让别人满意的。冯洛仪也有嫂嫂,每个嫂嫂各有优缺点,但没有一个人是能全不出错,又让全部的人都喜欢她的。
冯洛仪越想,越觉得害怕。
有心让人多去看看、听听,多知道些,多掌握信息,她才能有点安全感。
但看过去,院子里的丫鬟都是沈家的人。
最后,她能用的还是只有照香。
殷莳知道冯洛仪多少心理上会有点问题。但也想不到经历过人生巨变的女孩心思会细腻幽微惊恐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了。
她单纯地就是感觉冯洛仪太瘦弱了。
真的很瘦,皮肤又白皙,穿衣服特别好看,有种出尘感。
但年长的人看着就觉得有点太瘦了,不够健康。
尤其是,沈家似乎没有任何人有给冯洛仪避孕的意思。
冯洛仪本来就年纪小,又瘦弱,殷莳现在很担心她如果怀孕的话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想想,当初在东林寺她建议沈缇先给冯洛仪一个孩子,那时候也是因为还没见过冯洛仪本人,沈缇所谓的“红颜知己”在当时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概念而非一个具体的人。
如今见到了,就在身边,理论上来说五天见一回。活生生地在眼前,袅袅的一个小姑娘,殷莳就没法再给出这种建议了。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冯洛仪赶紧生出孩子对她来说是最有利的。
冯洛仪有冯洛仪的恐惧,殷莳也有殷莳的担忧。
在这个时空里,殷莳最难解决的就是生孩子这件事。她现在成了沈缇的妻子,沈缇是个独子,她背着殷家的期望,那么可以预料殷家沈家都会在一定时间之后对她施加催生的压力。
沈夫人一定会念叨的。她是一个标准的古代女人,不希望丈夫有妾,却希望儿子开枝散叶。
虽然她同时也是一个心软和善的长辈,但如果殷莳数年无出,很难保证她能不对殷莳生出怨意来。
殷家,殷家更不用说了,大概以后每年管事过来交割的时候,都会带来殷家的催生信。
所以客观地讲,其实冯洛仪早早生个孩子,能很大程度缓解殷莳的困境。
殷莳可以“大度”地将冯洛仪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最好姑姑姑父能因为自己儿子先搞出庶长子而对殷莳感到愧疚,不过可能性不是太大。
这样,冯洛仪能得到安全感和幸福感,沈缇就能喜当爹,沈大人沈夫人就有老沈家的根,孩子能得到“嫡出”身份。
基本上可以说是共赢。
但这个前提是纤细成那样的小姑娘能扛得住生育这件事。
但这,完全是殷莳没法掌控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