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by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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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座和尚上个月就收到了殷莳的信,提前跟他沟通“需要师父的时候快到了”,今个中午便有殷家人快马赶来说是他那徒儿有情况。
下午,这个记名弟子就坐着马车来了。
禅房里,首座望着跪在眼前的女弟子,叹口气:“起来吧。”
殷莳跪着不肯起:“师父答应我我就起。”
她伏下身去叩首:“我并不是不嫁的。”
首座叹气:“十八岁也太晚了……”
礼法上来说,十五及笄可许嫁。实际现实中十三四嫁人甚至已经当娘的很多,正常十五六出嫁,十七算晚了。
十八……首座和尚一个出家人都不能接受。
“你可是与什么人有……甚约定?”首座口下留德,没有用“私情”这两个字。
殷莳竖起三根手指:“佛祖明鉴,弟子若与人有私,叫我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阿弥陀佛——”
“师父,弟子真的有苦衷,求师父成全。”
这些年殷莳早认清了,在这个环境里,基本上她是必然、迟早要嫁人的。
但这件事宜迟不宜早。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哪怕婚嫁耽搁了,导致嫁的家庭差些、人差些都没关系,以她的心性总能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
唯独生孩子这件事躲不了。
这里的医疗条件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而且这里之所以生孩子容易死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女性结婚太早生育太早。
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就没发育好呢,这时候就生孩子,那不是上赶着给阎王送业绩嘛。
殷莳二次投胎到这里,又没有那种“推翻皇帝自己当皇帝”的大女主能力,早就明白自己最终也只能顺应这个时代以嫁人为归宿。
但嫁人归嫁人,她不想早死。她还想好好地活,以后当个老封君。
十八岁,十八岁身体就差不多发育好了,那时候再让她生孩子,她理性上和情感上都可以接受了。
死亡率大幅度降低,安全性大幅度提高。
“师父,当年您就答应了我的。”她拜下去,苦求,“弟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有什么后果。”
“但弟子真的有苦衷,请师父成全弟子吧。”
这个孩子从小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她若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首座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收为弟子。
许久,房中传出首座长长的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
第16章
婚事虽然是由母亲相看,但其实最终是由父亲拍板。首座隔日派人将殷三老爷请到了山上。
殷三老爷颇为不安。
殷莳是由孙妈妈护送过来的,孙妈妈是三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有什么事她差不多都可以代三夫人做主了。首座竟却把他请过来,难道真的很严重?
东林寺香火鼎盛,便是怀溪之外的地方也有许多大户人家过来烧香许愿。殷家虽富裕,在东林寺的大和尚眼里也只是一富户而已*,殷三老爷在首座面前颇为惴惴:“大师,小女的情况如何?”
女儿家的事,唤她母亲来便是了,如何竟唤他亲来。
首座捻动佛珠,缓缓抬起眼:“这事不在令嫒,在她生母身上。”
殷三老爷吓得一个激灵,忙道:“这、这……当年可是给她做了法事的,棺木也不算薄,我家可不是那等苛刻人家。”
“阿弥陀佛——”首座道,“她有何执念,你须得问自己。”
高僧什么时候会跟你说明白话,从来都是云山雾绕的,自己琢磨去。
殷三老爷便被引导着开始回忆了——
好像有这么一个事,好像还有那么一个事……这么一回忆,竟回忆起不少事来。当时不在意,如今回想却觉得好像都落了怨恨。
人心里若是有鬼,越想就越想得多。
殷三老爷心虚得很,瞄了一眼首座,也不敢追问到底具体是哪一件事成了燕姨娘的执念,只强行镇定道:“往事不可追,眼下事该如何化解?还请大师指点明路。”
首座道:“我已算过,须得三年。待她自己放下,魂归去处。”
殷三老爷急道:“怎么这般久?大师不能现在除了她吗?”
首座瞥了他一眼。
殷三老爷“咳”一声,道:“就是家里人担惊受怕的,所以希望……”
“她非是恶灵,只不过放不下自己亲生的骨肉。她的执念已经入了令嫒的因果,强行拆灭,会影响令嫒的命数。”
殷三老爷傻眼:“那怎么办?”
首座捻了一会儿佛珠,内心里交战片刻,终究还是成全了殷莳——
“给她们三年的时间。三年里勿使令嫒离家,让她在家修行,让她生母看到她被亲人善待,有怙恃倚仗。”
“三年之后,执念自消,劫数自解。”
“阿弥陀佛,这孩子命里该有这一难。过去了,就好了。”
待三爷回到殷府,转述了首座大和尚的话,果然三夫人听了也是傻眼。
“啊?不离家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离家?”
殷三老爷咕咚咚喝了半碗茶润了喉咙,才接着说:“我也是问了大和尚,我说四娘刚订亲,本预计着明年就嫁,这怎么个不离家法?”
“结果大师说,那就不嫁。若去了别人家,燕……那个谁会以为她失了怙恃,搞不好要成恶灵。嫁了不止妨四娘的命数,燕姨娘扎根咱家离不了,万一化作恶灵了还得生事。”
“大师的意思,这三年就让她好好在自己家里念经。三年之后再嫁。”
三夫人道:“可三年后她都几岁了啊!”
提起这个,殷三老爷也是愁眉苦脸:“那能怎么办。这可是首座大和尚说的!”
若是庙后街的马神婆这么说,殷三老爷和三夫人都得怀疑一下是不是马神婆想骗钱故弄玄虚。可这是东林寺的首座大和尚说的,这是德高望重的高僧。
更不要说他还是殷莳的挂名师父。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三年一耽搁就可能耽搁一辈子好姻缘,师父再怎样也不会这样坑自己的弟子的。
三夫人想了想:“要不然,叫庙后街的马神婆……”
殷三老爷没好气地道:“要是马神婆都能收得了,大师为什么不动手收?你懂不懂什么叫因果。”
“阿弥陀佛。”三夫人两手合十,“我自然懂,我时时念经的。家里再没有比我更心诚的了。”
三爷道:“你去与刘家说说,就说我们想留四娘三年,问问他们的意思行不行。”
“要不行呢?”
“要不行,就算了。退了吧。”
殷莳的这桩亲事到底是退了。
刘家几个儿子年岁相近,老二的婚事若是拖了,就影响老三的婚事,刘家不乐意。好在两家只插了钗,连庚帖都还没来得及换,退还了珠钗,赔了些礼物,三夫人又是道歉又是说软话,这事就算了。
因还没换庚帖,也不算是退亲,勉强算是相看失败了。
等殷莳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她的婚约已经处理干净了。
二娘、三娘还过来看她,替她惋惜:“多好一门亲事,怎地就算了?怎么回事?”
殷莳抹眼泪:“我怎知道,你们去问父亲母亲。”
打发了姐妹们,殷莳便踏实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病”。
三夫人因为心里有鬼,不愿意常见她,竟连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但殷莳亲事告吹,家里也不是没人说嘴。老太太还把三夫人叫过去训斥。
三夫人也不敢说是燕姨娘闹鬼,只能说:“四娘身子骨不好,东林寺的大和尚给算了算,说她命里有劫数,须得三年后再说亲。要不然,妨家里也妨人家。我们年轻倒是不怕的,就怕妨了老太太你。”
老太太只比中年妇人更迷信,越老越迷信,听了忙细问如何个妨法,又如何破法。
三夫人胡编:“只说不能使她离自己家,日日抄写经文,平平安安三年就行。”
还说自己心疼这孩子,甚至免了她晨昏定省。
老太太一听,心说这妨人的孩子你避开了,让跑来妨我是吧。把手一搭:“既这样,我这边也不用过来了。让她好好地念经,没事别乱出门。”
殷莳本来年纪大了也不用去上课了。如今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抄抄经文,种种花,打打络子,合合香、自制个粉什么的——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了,也学会了许多新技能。
衣食丰足,不受气,不受屈,这小日子过得又平静又美好。
这一年,二娘嫁了。第二年,三娘也嫁了。年纪差不多的堂姐妹也都陆续出阁,还在家里的都是比她小了几岁的。
因听了些什么劫数、妨人之类的八卦,五娘也被她的姨娘管着不许来找殷莳玩。殷莳几乎没什么社交了,安静地宅在自己的小院里。
直到第三年春日里,殷府上下忽然热闹了起来——喜报传来,殷家那个十一岁中秀才做了案首、去年中举人当了解元的外孙沈缇金榜题名,高中一甲第三名!
殷莳还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一状元,二榜眼,三探花。
哇哦,探花郎!
挺好的,好歹是亲戚,殷莳为当年那个礼貌老成的小男孩感到高兴。但这跟她没什么大关系,她继续埋头整理她的花园。春日里好多要枝要修呢。修好了,过些日子都是美美的花苞。
这安安静静的宅女小日子,过完今年就要结束了。她今年十七岁了,明年就十八。从心理上,能接受自己嫁人生子了。从生理上,她的身体已经发育完全,生育死亡的概率大大降低。
殷三老爷和三夫人也不可能让她一辈子待在家里。今年说亲,明年出嫁,正好圆了“三年”之说。
这是无法改变的人生,殷莳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它。
但她的亲事是殷三老爷和三夫人去操心的事,现在殷莳要操心的是云鹃的婚事。
婢女们不像小姐们金贵,为了多用几年,一般会让丫头晚两年出嫁,更划算。云鹃和殷莳同龄,今年正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之前青燕自己高飞了,后来巧雀爹娘也都有差事,有自己的路子,不用殷莳操心。但现在到了云鹃这里,云鹃是外面买来的,没有爹娘。她什么路子都没有。
殷莳拿钱置办了四色点心攒盒,两块尺头,并一对虾须银镯,亲自登了孙妈妈的门。孙妈妈是三夫人的心腹妈妈,三房婢女们的婚事都要经她的手。
孙妈妈没想到平时四姑娘看着木讷憨厚,也不知道去讨好嫡母,这时候居然机灵起来了。
礼多人不嫌。这事于云鹃是关系终身的大事,于孙妈妈不过就是日常工作。没几日就把云鹃的事安排好了——配了门子上的一个年轻小厮。门子上迎来送往,多有赏钱,算是肥差。他爹虽不是管事,却是赶车的老把式,是殷家二爷惯用的。
云鹃没爹娘,能配这么个还算不错的年轻后生,全靠她主子四姑娘愿意使银子,还肯低头求人。
连孙妈妈都跟三夫人说:“我非是贪四姑娘那点东西,我跟着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眼皮子没那么浅。就是觉得四姑娘疼惜下人这份心,跟夫人当年一样一样的。”
孙妈妈是三夫人带过来的陪嫁婢女,她的婚事也是当年三夫人精挑细选的。如今过得体体面面,是为人奴仆羡慕的那种日子。
三夫人十分受用:“这孩子好歹是我养大的,虽然笨笨的,总得从我这儿学点什么吧。”
孙妈妈:“可不是。四姑娘今年可也十七了,她这婚事还得您操持起来。”
三夫人也知道,殷莳这个年纪必须今年给她说定一门亲事,待明年三年期满,破劫定命了,正好就出阁。因明年五娘也要及笄了,也得说亲。上面要压着个姐姐婚事定不下来,下边就要影响妹妹。
到时候,受指摘的全是她这个嫡母。
“先不管这个,都放放。”三夫人说,因为眼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妹妹的院子都都收拾好了?你好好盯着,别让下面这些人偷懒。要慢待了妹妹,有她们好果子吃。”
孙妈妈拍胸脯打包票:“有我盯着呢。”
殷家外孙沈缇高中探花,殷家与有荣焉。
只大家都没想到,忽然沈家来了人送信,沈夫人要携着新科出炉热腾腾的探花郎儿子回娘家省亲。
这可太突然了。
一般高中了都是回乡祭祖什么的。但沈家就是京畿人士,高中之后直接就祭了。可这回娘家还是回得太突然了。大多都是提前几个月甚至一年书信往来,早早安排,这次竟然是送信人搭着快船只比沈夫人早十天到,打了殷家一个措手不及。
但不管怎么着,探花郎外孙要来殷家,殷家门楣生光。三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打点准备,欢迎这个探花郎外甥。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只盼着探花郎登门。
下人成亲也会拜堂行礼,当然不及主人那般盛大。热闹不热闹要看这家的财力和人缘。
云鹃没有爹娘,也不能从主人的院子出嫁。孙妈妈牵线让她认了个干娘,安排她提前几日住到干娘家,从干娘家出门。
殷莳也给了这干娘一家厚厚的红封,两下里都满意。
临别时,云鹃百般不舍。
殷莳也很不舍。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身边三个婢女:青燕是家生子,只相处了两三天,后面人家就攀高枝单飞了。巧雀虽然得了殷莳的提拔,也相处了三年,但她比殷莳大,天然有年龄优势,性格、认知也已经成型,殷莳内心一直并没有当她是“自己人”。三年后她年纪到了出嫁了。云鹃才是殷莳一直没有隔阂、能放心用的人。
可惜铁打的小姐,流水的丫头。婢女们大了都得嫁人。
快十年了,搁在殷莳眼里,这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竟要嫁人了,怎么能不伤感。
云鹃更是抹眼泪,在屋里跟殷莳说掏心窝子的话:“我的事定了,姑娘的事姑娘自己可得上心。姑娘年纪大了,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夫人跟前姑娘要多去走动。夫人爱听奉承话,姑娘嘴巴甜些……”
“知道了,知道了。”殷莳感慨又无奈,“你放心嫁人吧。你要好好过日子啊,有困难的话,来找我,我能帮就帮。”
云鹃对自己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当然也感激殷莳。抹了眼泪,依依不舍地道别。
生活太安稳平静,有时候感觉不到岁月流动。此时目送云鹃离去,殷莳才对时间的流动生出了真实的质感。
如今身边贴身的大丫头是葵儿,另带着两个小丫头。粗使婆子五年前就换人了,原先那个生病挪出去已经过身了。
配置还是刚穿过来时候那个配置,可具体的人全都变了。
生活再平静,时间也在往前走。
但也没什么好怕的。
殷莳抬头看看湛蓝通透的天空。她在这里过了快十年的米虫生活,惬意得不得了。就算未来过得不好,这二次投胎也算够本了。
当然,能过得好还是得努力过得好一点。
但生为富家小姐,根据殷莳的观察,殷家给女儿的嫁妆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嫁的人家也没有特别穷的。
所以只要不赶上那种烂赌烂嫖的败家子,怎么着都能过一个殷实富足的日子,至不济也是小康水平。所以殷莳并不怎么担心。
对自己的婚事殷莳也并不操心。因为这里也根本不容得未婚姑娘去操心自己的婚事,那都是父母长辈的事。
明年三年之期就要到了。其实自她第一个婚约取消了之后,三夫人这个嫡母也一直在给她谋亲事。只人家一听到她要拖到十八那年才能出阁,就没有一个成的。
大多连相看这一步都走不到,都是说媒的人一讲,对方便摇头了。
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多得是,做什么要等个十八岁才能出阁的。
云鹃很是为她着急,怕她拖得年纪大了,说不到好的了。
但殷莳不怕。
她知道这个时空大多数人是习惯到了年纪就订亲的。所以大部分年纪般配的婚事是在十四五左右就订下,十五六完婚。男性比女性的年纪大个三四岁也在“般配”的范围内,所以可能完婚的时候新娘子十五六,新郎官十九、二十也是常见的。
甚至普遍来说,在婚姻这件事上对男性的年龄的宽容度很大。三四十的老鳏夫续弦,续的也多是十五六及笄可许嫁的女孩子。
但是与之相对的却是对女孩子年龄上的苛刻。女孩子年纪一大,很容易受人嫌弃。譬如她十八他也十八,则那个明明是同龄的十八的他,更倾向于订下十五六的少女,而不是十八的“老”姑娘。
年龄太大,就被默认在婚姻市场的身价贬值了。或者给你配个老很多的,或者给你配个没那么门当户对的。
这就是为什么殷莳的姐妹们在临近及笄的年纪就开始焦虑婚事,开始各种奉承讨好嫡母。
但殷莳两者皆不在乎。
她是一个穿越客,心理年龄要比外貌年龄大很多。真让她跟个初中生、高中生年纪的少年拜天地入洞房,反倒是她过不去心理上的这个坎。太罪恶了。
家境差一点也没关系。殷家对女儿的嫁妆是有规格的。公中给的嫁妆不会因为你嫁的差了就少给你。
只要拿到那份嫁妆就有了自己的私人财产。如果嫁的人家境不好,自己仗着嫁妆腰杆子硬,不受气,也挺好。
总之,富有富的好,穷有穷的好。殷莳想得开,所以并没有真正的土著姐妹的那种焦虑。
她每天依旧过她的小日子,不事劳动的米虫生活简直不要太舒服。
但是搁在别人眼里——三夫人说:“四丫头怎么越长越憨傻了?每天就知道乐呵呵的,二娘都生了两胎了,三娘也当娘了,她婚事到现在没着落,她不着急吗?”
孙妈妈也不能直说主家姑娘傻,哪怕庶出的也不行,只能说:“可能佛经读多了,豁达。”
“啧。反正我是尽心了,这是大和尚给她批的命,她爹也不能怨我。”
“哪能呢。昨天我还让来喜跑了趟李媒婆那里,专门告诉她夫人说的:四姑娘的婚事能说成,谢媒钱加倍给。”
“就是,你最知道,我是尽了力的。”
“阖家上下,谁不夸夫人你一句贤惠呢。”
“唉,反正你盯着,高媒婆、宋媒婆那里也记得去说。”三夫人说,“算日子妹妹和沈家外甥马上就要到了,眼下我可不顾上四丫头的事了。老爷子亲自发话了,让把后园的山房收拾出来给曦哥,那里幽静,适合曦哥读书。唉,这全是我的活计。”
“能者多劳。再说了,那是您的嫡嫡亲的亲外甥。长房、二房的倒是想捞这个活计呢,谁能越得过您去?”
三夫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年年三老爷打发厚厚的节礼往京城给妹妹和外甥送,真是没白疼着妹妹和外甥。
沈缇高中了探花,老太爷高兴得撒了三天喜钱。殷家能沾沾喜气就已经很满足了,谁料得到新科探花高中后的探亲假竟然来探外家!
老太爷久经风浪的人,都差点欢喜得手舞足蹈。
如今,这是府里一等一的大事。
通知得虽仓促,但殷家上下动员起来,尤其三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该准备的准备了。
总之老太爷发话了,万不能怠慢了他金贵的探花郎外孙。
天可怜见,他们老殷家坟头也冒青烟啦!
就这样,云鹃前脚出嫁还没两日,后脚京城的沈夫人并新科探花沈缇便到了。
往码头去接船的是沈三爷,已经派人快马回来报信:接到了!
殷家大开中门,老太爷亲迎出门。男丁在前,女眷在后。除了没出嫁的姑娘们,能出来的都出来了。个个踮着脚,巴巴地伸着脖子望着。
新科及第的进士在哪里都是稀罕,何况这是一甲的探花郎。殷家也不遮掩,足足撒了三天的喜钱,殷三老爷又亲自在码头守了十多日等着接船,怀溪地方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谁不想看看文曲星下凡。待消息随着快马送过来,殷家大门前的街巷两边嘈嘈杂杂地,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众人殷殷期盼,终于迎来了探花郎。
因早与地方上通过气,虽然沈家的儿子严格来说不算是怀溪的人,但他肯来便是怀溪的喜事。县令派了衙役们铜锣开道、维持秩序。
待听到锣声由远及近,沈家人也好、四邻乡亲也好,都踮起脚伸长脖子向码头方向望去。
街口更是放起了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白烟弥漫,好不热闹。
在一片喧哗中,青衣软帽的小厮牵着骏马,马蹄踏破弥漫的白烟,那探花郎的身形逐渐显现。
深蓝罗袍,青罗衣缘。帽上簪花。帽翅垂着丝带,肩上斜披红锦,扎在腰间,金线在阳光下闪耀。
这是新科进士簪花游街的装扮,回乡祭祖的装扮。
怀溪人又惊又喜,有志一同地遗忘了殷家不过是探花郎外家这件事。
不管!怀溪人家的外孙中了进士,等于怀溪人中了进士!
这就是怀溪的大喜事!
热闹喧哗中,那白烟散去。随着探花郎露出真容,嘈杂的说话声忽然变小、静了下去。街坊四邻的目光都定在了探花郎的身上。
该说是青年吗?不,还是少年呢。
今科状元四十岁,榜眼二十九,探花郎却只有十七岁。
他姓沈名缇。金殿之上皇帝知道了他这名字的由来,问他有无表字。
探花郎道:“尚无。”
皇帝实在喜爱他,道:“晓梦随疏钟,飘然跻云霞。朕赐你跻云为字。”
沈缇叩拜谢恩。
从此,他是沈缇沈跻云。
待火药白烟散去,沈缇沈跻云放下掩着口鼻的衣袖抬起眼。
那双眼睛,含星蕴水。
十七岁的探花郎身体颀长而纤秀,有着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只那进士巾服,衣袂飘飘,高头骏马,披锦簪花。金榜题名,正是人生得意时。
试问,谁敢欺少年?
作者有话说:
注:晓梦随疏钟,飘然跻云霞。
李清照,《晓梦》。
沈缇新科得中便来外家,已经令殷家喜不自禁。
他一身进士巾服,骑着高头骏马披锦簪花地踏街而来,仿佛高中回乡,实在是给足了殷家脸面。
殷家老太爷心花怒放,直觉得这外孙比嫡亲的亲孙儿还亲!
怀溪县令就在身侧,老太爷腰板一挺,声音洪亮:“可是缇儿?”
沈缇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正是孙儿。外祖父如何在此?折煞孙儿了。”
说着,一撩阑袍下摆,便跪了下去。
殷老太爷一辈子的高光时刻便是在此刻了。
然纵是自己的亲外孙,终究是文曲星下凡,他也不敢矜持太久,只飘然了一秒便赶紧伸手去扶:“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
然而沈缇并不轻狂,还是结结实实地叩了下去,给快十年未见的外祖父行了全礼,这才起身,又躬身抱拳:“大舅父、二舅父、三舅父、四舅父……”给舅舅们见了一圈礼。
怀溪县令暗暗点头,轻轻咳了一声。
欢喜得傻了的殷家人反应过来,老太爷亲给沈缇引见:“此是本地县台,钱大人。”
沈缇对钱县令略一拱手:“县台。”
钱县令非常客气:“翰林。”
沈缇是一甲第三名探花郎,一甲的这三个人状元、榜眼和探花,按照大穆朝的惯例,不需要经由庶吉士的学习,金榜题名后直接进入翰林院。
沈缇如今身上已经有了翰林编修的职衔,正七品。
县令也不过就是正七品。且钱县令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举人出身。沈缇沈跻云年方十七,一甲进士,起步就是天下菁英荟萃的翰林院。
举人在进士面前如何抬得起头,何况这是探花郎。故钱县令虽年长,却对沈缇颇为客气。
两人寒暄了两句,钱县令恭喜了沈缇高中。沈缇只说了句“过奖”,并未十分谦虚。
少年人正春风得意之时。且若不是父亲一直压着他,去年才许他下场乡试,他还可以更早一届登科。虽不至于恃才傲物,但菁英读书人该有的骄傲还是有的。
偏这份骄傲是所有人都欣欣然肯接受的。
殷老太爷适时插嘴:“屋里说话。”
但钱县令通达人情世故,摆手笑道:“今日是殷家喜事,令嫒、令外孙阔别多年,必有许多乡愁要诉。我就不叨扰了,改天再来府上拜会。”
沈缇倾身颔首致谢。
老太爷带着儿子们恭敬送走了县太爷,转身把住沈缇手臂:“乖孙,快与我家里去,可想煞老头子了!”
沈缇反手搀扶住外祖父,正要说话,忽闻女子声音喊道:“父亲。”
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沈夫人看钱县令走了,她下车来了。
老太爷这才想起来除了金外孙,他还有个远嫁的女儿呢!忙深情喊一声:“四娘,你回来了。”
快二十年,沈夫人这才是第二次省亲,一声“四娘”让她顿时泪水盈眶,轻提裙摆给老父亲行礼:“父亲……”
老太爷伸手虚托:“快起来,快起来,不要多礼。”
殷家儿子们也纷纷道:“四娘回来了。”
“四娘快起来。”
“四娘莫哭。”
沈缇走下台阶,亲自将母亲搀扶起来。
他心下十分无奈——若在京城,定是拆了门槛,马车驶入府内母亲才会下车与众人相见,到了这里,门外还有这许多围观看热闹的人,她便已经下车了。
一回到怀溪,母亲竟也不讲究了起来。
他其实刚才便看到了,除了外祖父、舅父和表兄弟们,舅母们也都在门外扎堆。这实在太不讲究了。
但他小时候便来过怀溪,也明白外祖家商户出身,家中规矩颇松散,不是太讲究的人家。母亲多年前就与他说过,若以京城诗礼人家的标准来要求外家,未免失之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