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by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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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少女们都安静了。年长的几个,好像如梦初醒,突然想起了女先生教的那些规矩了。
怎地就忘了呢,怎地就在姑姑面前放肆起来了呢?
她可是沈家表哥的亲娘啊。
屋里就只剩下几位夫人大力称赞沈家外甥,大家文化水平都有限,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个词。
大夫人问:“外甥少年登科,订了哪家的闺秀?”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沈夫人却轻轻叹气:“原是订了礼部郎中的女儿。”
什么礼部,什么郎中,对怀溪的殷家人都是远在云端遥不可及又高高在上的。
少女们便流露出了失落的情绪。
夫人们却听出话音:“怎么个说法?”
什么叫“原是”?
沈夫人道:“她父亲触怒陛下,被流放了。她一家女眷……唉,不提也罢。”
夫人们面面相觑。
四夫人捅了捅三夫人,三夫人拨拉开她的手,倾身:“那亲事就作罢了?”
沈夫人道:“正是。非是我们背信弃义,实在是国有国法。”
殷莳垂下眼睫。
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完全能听懂这对话里的信息。
沈缇沈跻云的未婚妻家完蛋了,看沈夫人这话音,女眷大概就像史湘云那种下场了。所谓国有国法,是良贱不婚。
不管怎么样,那个女孩子都做不了沈缇的妻子了。
沈缇也才十七岁,女孩能有多大。也不过就是中学生的年纪罢了。
落到那种田地,实在可怜。
但她的妹妹们只是乡下小地方的乡绅家女儿,年纪又这样小,显然理解不到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层次。
殷莳分明地看到,几个妹妹的眼睛竟亮起来。
殷莳心底轻轻叹息。
三夫人看戏不怕台高,她这一房除了殷莳,便是五娘。五娘刚才站在殷莳身后,肯定是殷莳拧她了,她不像姐姐们那么失态。且大的殷莳表现也大方得体,反正丢人的是别的房头,她只含笑追问:“那后来呢,又订了什么人家?”
沈夫人捏住帕子,道:“还没有再订,在看呢。”
这下,连几位夫人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四夫人甚至有些喜上眉梢的模样。
殷莳微微摇头。
几位夫人平时也都人精人精的,果真是利益动人心,香喷喷的探花郎摆在眼前,竟令几位夫人都失了沉稳,妄想起来。
更糟的是,几个妹妹竟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甚至包括了订了亲的云娘和婉娘。
殷莳暗叫不好。
长辈们她还可以不用多管,但她在殷家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大姐姐,对这些小妹妹们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且她是成年人的灵魂和心态,对小少女们非常宽容,不愿意看到她们在这个年纪因为想岔了,而走岔了路。
这个时空其实还行,这些年她大致弄明白了,不裹脚,也没有晚明和清代那么变态苛刻。但对比她原来的时空,依然是对女性十分严格的。反正贞节牌坊之类的东西还是存在的。名节什么的,也是很重要的。
中上层的女孩子除了嫁人,基本上没有别的出路。反倒是底层的女性因为要抛头露面的养家糊口,自由度还高一些。
但她们家,在平民中已经属于中上层了。
一直安静的大姐姐殷莳这时候开口了:“姑姑别担心。”
她乍然插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去。
殷莳并不在意,迎着沈夫人审视的目光道:“婚姻原就是结两姓之好,前头那姑娘没有缘分,虽可悯,但也不是沈家的错。”
“沈家书香传家,几代进士,表弟更是人中龙凤,新科探花。”
“虽然现在尚未有新的婚约,但京城淑女无数,相信这趟回去之后,定然很快就能找到门当户对、才貌匹配的婚事。”
“两家长辈都在朝中为官,家境相当。”
“姑娘定也是诗礼之家养出来的才女,读我们没读过的书,写我们写不出来的诗,通音律、晓丹青,将来与表弟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不像我们姐妹,只学个皮毛做做样子,说出去不是个睁眼瞎罢了。”
殷莳语速缓慢,声音柔和,但就像一盆冷水,把这厅里躁动不安、浮想联翩的成年的、未成年的女子们都浇醒了。
是啊,做什么梦呢,肖想沈家的探花郎。
醒过来自己都觉得可笑,夫人们只尬着硬笑,少女们失落垂下头去。
沈夫人双目精亮有光,盯着殷莳。
此时此刻,她对殷莳的满意达到了顶峰。
这一趟,说不定,真能成。
殷莳看了沈夫人两眼:“我看姑姑像是乏了?”
沈夫人接过递过来的梯子,就势下坡:“是,说了许久的话,的确是乏了。”
三夫人笑道:“瞧我们这些当嫂子的,忘记你舟车劳顿,竟扯着你说了这许久的话。”
大夫人气得不轻,但大夫人是掌着中馈的长媳,也不是吃素的,站起来嗔道:“还不都是你,一直扯着妹妹说话,亏你还是她亲嫂子。”
三夫人:“……”
殷莳别过脸去。
可不能在嫡母吃瘪的时候笑场啊!
小辈们先退下,由大夫人和三夫人簇拥着沈夫人往她的院子去。
云娘等几个大点的在道边目送她们,羡慕道:“以后我们出嫁了,家里能给我们留院子吗?”
婉娘当然也不知道。
所有的妹妹们都看向大姐姐殷莳。殷莳说:“看你们姐姐们的院子,如今在做什么。”
大家都失望了。
已经出嫁了姐姐们的院子,许多都重新分配了。当姑姑的嫁去了别人家,她旧日的院子自然要分配给下一辈更小的侄子、侄女们用了。
有的甚至是分给了长辈的侍妾。
只有像沈夫人这样高嫁的,给娘家长脸,也给娘家实在的好处,娘家才为她保留从前的院子。待遇超群。
大家都叹:“四姑姑命真好。”
也有人叹:“三姑姑就可怜了。”
有人反驳:“大姑姑早早生孩子没了,岂不是更可怜?”
更有人说:“那那些没长大就夭了的姑姑岂不是最可怜?”
又叽叽喳喳起来,只不过氛围和之前完全不同,争执了几句后,只觉得这话题实在没劲透顶。
都不用殷莳出面劝,她们几个自己就泄气了。
“谁知道以后我们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真可怜呀,婚姻、未来甚至健康都不受自己掌控。殷莳越发觉得自己推迟成亲、推迟生育是对的。
她们的大姑姑,十六岁就死于难产了。
但殷莳看着泄了气又惶然的小姑娘们,爱心泛了起来。
她揉揉最后说话的这个头顶:“别说傻话,你们一定都好好的,以后啊,夫婿赚大钱、当大官,长命百岁,做老封君。”
这年纪便是愁,也就愁那一刻,被大姐姐这样笑着宽慰,那些惆怅惶然就散了,笑容重新爬上了女孩子们的脸。
殷莳对云娘和婉娘说:“曹家和乔家,都是和我们家门当户对的人家。男方你们也都亲眼见过至少一回,长什么模样也都是知道的。你们嫁过去了也都呼奴使婢,家里也会给足嫁妆,到时候你们自己手里有钱,夫君若待你们好,就好好持家,夫君若待你们不好,就把好自己的嫁妆,好吃好喝,专心教导孩子,以后享孩子的福。别亏待自己。”
婉娘磕巴道:“会、会待我们不好吗?”
“笨。”殷莳笑拍她的额头,“我是说假如。”
大家都笑起来。
“姐姐。”云娘牵了殷莳的袖子,温柔地说,“你一定也会很好的。”
大家都知道,莳娘姐姐的婚事耽误了,她年纪大了不好找,已经从挑人变成被挑甚至被挑剔了。
长辈偶有龃龉的时候,母亲们也会拿莳娘姐姐的事挤兑三婶婶/伯母,气得三婶婶/伯母直翻白眼。
但她们小一辈之间的感情还是挺好的,大家都喜欢这个姐姐,希望她也能好。
殷莳微微一笑:“当然。”
“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
“怎么过,过成什么样,还是在自己。”
这厢大夫人和三夫人簇拥着沈夫人来到了她出阁前的闺房。众位夫人在厅中会亲的时候,下人们已经把沈夫人的行礼箱笼都送过来了。
沈夫人的婢女正在忙碌。
沈夫人上次回来这里已经是九年前了。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院中那株西府海棠比上一次回来看到的要粗壮很多,烙下时间的痕迹。
沈夫人抚着海棠树干轻轻感叹:“一晃眼又这么多年了。”
转头却看到院角几杆竹子,失笑:“这竹子是新栽的?”
九年前回来那竹子都又高又粗了,如今却是细细的几杆。
“是。”三夫人解释,“去年忽然开花了。后来便给移了去,又新栽的。”
大夫人插入两人中间,笑道:“妹妹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合心的?”
沈夫人嗔道:“劳嫂嫂们这般费心,怎会有不合心的。这处处都妥帖,可知嫂嫂们心疼我。”
她两个嫂子十分受用,拥着她往正房里去。
正房里已经很有样子。跟早上三夫人来看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大户人家女眷出门在外,大到马桶花瓠,小到手炉,都是要从自家带的。
如今房中全是沈夫人自己的常用之物,
三个女人在房中对忙碌的婢女们指点一番,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夫人正准备说让沈夫人好好休息,她们先撤,这时候却有她手底下的婆子匆匆来寻她,禀报:“表少爷让人把箱笼挪到外院的客房去了。”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吃惊:“怎么回事?”
后园的山房是一处极为幽静雅致的居所,殷老太爷亲自选中给探花郎住的。
婆子道:“表少爷道,他是外姓,怎好与姐妹们一起住在后园。怕碍了姑娘们的名声。”
三夫人嗔道:“这孩子,什么外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搁在太爷眼里,他比那亲亲的亲孙儿还要亲呐。”
这话听在大夫人耳朵里颇为刺耳。
因为殷家长房嫡长孙就是她的亲儿子,怎么可能顺耳。
大夫人道:“还是跻云思虑周到。咱们光想着是一家亲,又总觉得跻云年纪不大,心中总当他是个孩子。可跻云都已经是官身了,和县台大人平起平坐呢。”
沈夫人神情不变,顺着大夫人的话音说:“可不是,我也总是觉得他还是孩子,可一晃眼,他也这么大了。晓得心疼妹妹们,也不枉他被称一声兄长。就依了他吧。”
大夫人问婆子:“老太爷可知道了?”
婆子道:“这不知道,我从山房里过来的。”
“跻云那里,谁陪着呢?”
“听说大老爷和晟大爷,还有三老爷和诚大爷。都在客院盯着呢。”
听到殷大老爷和殷三老爷分别带着各自的长子帮忙安顿沈缇,大夫人、三夫人俱都放下心来。
沈夫人责备道:“怎地还劳动他大舅、三舅。”
二人忙道:“他是娇客,应该的,应该的。”
大夫人、三夫人百般热情,安顿好了沈夫人,告辞离开。
沈夫人脸上的笑容在两个嫂嫂离开后隐了去,唤了人来:“去,把那不孝子给我唤来!”
待她洗漱过,又换了家常的衫子,外面婢女通禀了一声,掀开了竹帘。
沈缇微一低头,提着衣摆迈了进来。
“母亲今日舟船劳顿,又亲戚相见,动情伤怀,还宜早些歇息。”少年探花放下衣摆,“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站在那里,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夫人气得深吸一口气。
摆摆手,房中婢女们便鱼贯而出。次间里只留了母子二人。
沈夫人骂道:“你又作什么妖?”
沈缇对“作妖”这个说法很不满:“自船在怀溪靠岸,孩儿自问无一失礼数之事,如何就得母亲一句‘作妖’。”
沈夫人道:“你自己心里明白。青薇山房是家里最好的一处院子,是你外祖父夏日里自个用的。你舅舅们都住不上。你外祖拿出来给你用,你做什么不知道好歹,辜负你外祖一片心意。”
沈缇正色道:“岂敢辜负长辈,此事已请大舅舅代孩儿与外祖父分说了。山房当然好,只是与姐妹们相邻,难免时时碰面。我自是不怕,只怕于姐妹们名声有碍……”
“呸!”沈夫人打断他,“少说得冠冕堂皇,当娘是傻子吗?君子守诺,沈跻云,你是想毁诺!”
少年撩起眼皮:“我从不曾答应,何来毁诺一说。”
“不过是父亲母亲一厢情愿,强迫于我。”
“我说过,我可以不娶。父亲母亲却似聋了一般,硬是听不进。”
“我若再争,便成了不孝,只能忍而不争罢了。”
明明小时候虽然犟,但好好讲道理,他还是能听得进去的。可他如今长大了,满腹的学问连皇帝都称赞,他认定的事,沈夫人真的很难改变他的想法。
沈夫人便闭眼,仰头抚胸。
沈缇也不含糊,沈夫人一作这般姿态,他一撩衣摆便直挺挺跪下了。膝盖小腿和青砖地板碰撞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倒把沈夫人吓得睁眼,一看便心疼起来,拍桌子:“你是非要气死我!”
沈缇垂着眉眼,以恭敬的姿态,说反骨的话:“儿子自是不敢。母亲若认为儿子不孝,不必管真假,请家法便是。”
哪里有不敢,沈夫人看他是很敢。
“算了,我也不与你摆那胡闹姿态。”这儿子头太硬,沈夫人只得放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路数,以礼压他,“但是沈缇,你习的是圣人书,须得知道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你只是中了进士,你便是来日成了大学士,你要娶妻,一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跑不了。”
“冯洛仪不可能做你正妻,家不容,国不容!”
“我和你爹,也不可能容你不娶。”
“你心里都明白的,不是吗?若不是你都明白,我又怎能将你强迫来怀溪?”
“你其实清楚得很,只有这样才是两全之法。”
“——全了孝道礼法,也救了她。”
无法反驳,他其实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只是对这种无力感感到生气。小时候以为长大后考中进士就可以大施拳脚,天下无不可做之事。真长大了发现不是那样。原来一个人受的束缚如此之多。
沈夫人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放下茶盏正打算再说,外间忽然响起婢女的声音:“夫人,太爷那边来人,请夫人过去叙话。”
“知道了。”沈夫人应了外面,转回头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儿子,“你瞧,你外祖父可不傻。咱们冷不丁地突然回来,他定是要问问我的。我这便与他说清楚。殷家的事,还是你外祖父做主的。”
“你,把我刚才的话好好思量思量。”
沈夫人起身离开了。
婢女为她打帘子,待放下,从半透的竹帘里看到清瘦挺拔的少年依然跪在那里。头颈微垂,似是看着地面。
婢女不敢吭声,只静静地听唤。
沈缇凝视着光可鉴人的青砖地板。
许久,清隽的少年站了起来,抚平衣摆的褶皱,不等婢女抬手,自己掀开了竹帘,离去了。
殷老太爷年纪大了,早和老太太分居,日常在书房起居。
沈夫人便是到书房来见父亲。
殷老太爷跟亲闺女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四娘,这次突然回来,所为何事?”
沈夫人上次省亲,是身上有事,提前了半年跟怀溪书信沟通,这才带着孩子回娘家探望。
这次,突然派人坐快船来报信。报信人到怀溪的时候,沈夫人已经在半路了。凡事若有悖常理,必有蹊跷。
果然沈夫人发出一声叹,告诉老父亲:“实不瞒爹爹,女儿这次回来,是想在家里给跻云选个妻子。”
这话若被殷大老爷或者殷三老爷听见,大约第一反应该是又惊又喜。
老太爷却大惊,直接问:“跻云是有什么隐疾?”
以沈家的家世,若无当年那段救命之恩,殷家根本般配不上。
能嫁一个女儿过去,殷老太爷已经十分满足。因有着这门姻亲,地方上诸人都高看殷家一眼。许多事办起来便顺利。
沈家看似没有为殷家主动做什么,但实际上,沈家是殷家的姻亲,便已经给殷家带来许多方便了。
殷老太爷根本没想过殷家还能再嫁一个姑娘去沈家。从前都没敢这么想,如今沈缇高中探花,要敢有这个妄念,那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但这事却是眼前沈夫人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沈家好好的金鳞儿如何就来将就乡绅之女?老太爷第一反应便是沈缇身上有什么隐疾——难以说出口、影响婚姻的那种。
他好好的金外孙明明是文曲星下凡,怎地竟这样可怜,真真让外祖父心痛。
沈夫人十分头痛,忙否认道:“并没有,爹你不要胡猜。”
“咦?”殷老太爷的心痛收回去了,“那是为什么?莫非是你发癫?我告诉你,拉扯娘家不是这样拉扯的。强扭的瓜不甜,有些亲结了那是结仇,你不要糊涂。”
“爹你想多了,跻云的婚事,岂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沈夫人无语道,“您听我慢慢说。”
“跻云从前订过一门婚事,订的是礼部冯郎中家的女儿。”
“这孩子比跻云小一岁,两个孩子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原是两家商量好了,待跻云登科,便将他们的婚事风风光光地办了。谁知……”
“谁知道前年年尾,冯家坏事了。她爹被流放,女眷们都没为官奴发卖。虽比去教坊司那等地方强些,也强得有限。若无大赦,这辈子便永是贱籍。”
殷老太爷听了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因他是一个大家庭的大家长,像他这样的家长,对家族兴衰最有感触。
听到这种由贵而贱之事,如何能不感慨。
“那时候跻云尚在外面游学未归,我们两口子念着订亲的情分,将冯家那孩子从大牢里捞出来安置了,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跻云在外面得到消息便提前赶回来。这傻小子,为着我们没在冯侍郎定罪前抢先将冯家女儿迎过门跟我们生了好大一场气。”
老太爷捋着胡须赞道:“这孩子,有良心。”
因为罪不及出嫁女,如果沈家在冯家被定罪之前,以婚约之名抢时间将冯家女儿迎娶回来,这女孩子便能逃脱沦为贱籍的命运。
“爹,不是沈家没良心。”沈夫人解释,“她爹卷进了立储之事,触了陛下的逆鳞。没人敢在那时候顶着陛下的意思行事。”
老太爷点头:“我晓得,我晓得。官场无奈事多,谁不得先管好自家,能腾得出手来,才能拉别人。要不然,瞎伸手,没把别人拉起来,反被人将自家拉下去,那才是傻子。”
沈夫人道:“正是。”
老太爷问:“那婚事就作罢了吧?”
“可不是。历来都是这样的。良贱不婚,她可怜,入了贱籍,那也没有办法,与跻云的婚事,自然就作罢。“
“偏跻云这孩子死脑筋,竟认准她,与我们争执不下。唉……”
老太爷猜:“这小姑娘,生得不赖吧?”
沈夫人承认:“何止不赖,是个美人。还颇有才名,读的书比我多得多。”
老太爷问:“跻云要如何?”
沈夫人叹气:“早就定好去年是他的下场之期,这么重要的时候,家里岂敢让他为这事分了心。”
“他爹与他说,冯家女儿的事待殿试之后再商议。在这之前,他敢提一句,便将冯家女儿卖了。”
“跻云便专心读书,乡试中了解元,会试中了会元,可叹没能三元及第,殿试只点了探花。”
沈夫人颇为遗憾。
老太爷心想,我家出个秀才都欢天喜地了,你遗憾“只”点了探花。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问:“那现在怎么回事,怎地要从家里给跻云挑个媳妇?”
提起这个沈夫人就气恨。
“跻云点了探花,京城里的人又都知道前面那桩婚事作罢,给他说媒的人差点把我们家的门槛踏破。”
“他倒好,跑到他爹跟前说,因冯家女儿不能给他做妻,所以,他不打算娶妻。”
“竟是认准了冯家女儿。
“少年人好个色,正常,正常。”老太爷反而捻须微笑。年纪大,什么没见过,少年的时候有些坚持、有些执拗,有些看不清眼前,都是正常的。
沈缇毕竟才十七岁。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老太爷追问。
沈夫人又叹一口气:“那父子俩,唉,他爹是不可能允许他不娶的,他呢,就想护着冯家女儿。”
“这两个人闹得……我看着实在不行,我就出了个主意。”
殷老太爷全明白了,拊掌大笑:“好主意!”
不愧是我女儿。
殷老太爷完全猜中了。
沈缇不肯娶,是因为来他家提亲的俱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更有许多家世更强的贵女。
沈缇也是高门大户里长大的,纵然他家里十分和睦,可他见多识广,对后宅阴私多少是知道些的。若娶了这样的妻子,在后宅能不能护得住冯小姐实在难说。
所以他想以“不娶”来护住冯家女儿。
但他是沈大人的独子,他爹怎么可能容忍他不娶,他顶多只能接受让冯家女儿给沈缇做妾,但正妻是必须娶的。
一个不肯娶,一个非让他娶,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沈夫人给出了个主意:娶个身份低些的。
娶个身份不高的,这样沈家有正儿八经的少夫人,不至于让个妾坏了规矩。
其实在和父亲的对峙中,沈缇是在下风的。因为父亲天生就有对儿子的许多权利,这其中就包括了婚姻权。
不管沈缇愿意不愿意,沈大人就是可以给沈缇订下一门婚事,可以强压着他拜堂,甚至可以在沈缇不用本人出席的情况下让新娘子独自完成拜堂的仪式。
这样,沈家就会有一位合法合礼的正经少夫人。
作为正妻,就像父亲对儿子一样,她也天然就对妾室拥有很多权利。
沈缇身为儿子根本没有办法阻止父亲为他娶一个正妻回来。所以,他妥协了。
只有正妻出身低,娘家不给力,在夫家不敢跋扈,冯家女儿才安全,日子也才能好过。
肥水不流外人田,既决定娶个身份不高的,沈大人第一个便想到了殷家。
沈夫人出身就不高,商人之女。但沈大人娶了她这许多年,琴瑟和鸣,后宅温馨。沈大人也因此对“娶个身份低的儿媳妇”这件事并无抵触。
“可不是我先提的,真的是他提的。”沈夫人道,“我哪能主动提我娘家,显得我那主意出得就带着算计似的。”
老太爷大乐:“乖女,像我。”
脑子清醒,不是糊涂人。
“家里你侄女们合适的有、有……有几个来着?大房的那个谁,二房的那个谁,还有三房、四房的谁谁……”老太爷掰着手指头想捋一捋,却因为孙女、曾孙女太多了,已经闹不清这些孩子们的名字和排行了。
干脆把手一挥:“反正好几个!随你挑。”
想了想又道:“我记得有两个订了亲的,你要看中了也没关系。看中了与我说,那边的事,我来处理,保证和和气气解决,不留麻烦。”
再嫁一个女孩去沈家,进一步和沈家绑定,对殷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太爷喜得搓手。
沈夫人哭笑不得:“您别出幺蛾子。怎能夺人婚约,要吃官司的。”
她轻轻咳了一声,眸光闪烁:“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我就想,再多看看她。”
第23章
沈夫人这姑姑,对侄女们十分慈爱。她知道云娘和婉娘在待嫁,便给她们二人都添了妆。只是后面叫小辈们陪着她开心、见客便不叫她们了。
“好好地在家养性子呢,别因为我这姑姑来了,叫移了性情。”她笑道,“有她们几个陪我便是。”
她伸手一划拉,便把殷莳划拉进了陪客的范畴里。
夫人们当然都愿意女儿们多与这位姑姑亲近亲近。家里的亲戚们论起来,也就是沈夫人身份最高了。她可是一位四品恭人。
因为沈夫人身份的缘故,更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新科探花郎的母亲,怀溪本地几个以前她们交际圈子够不着的夫人们都派人送来了帖子,说要来拜访沈夫人。
这可是让女儿们露脸的好机会!
殷莳和她们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很知道对她们来说到了这年纪,人生最大的大事就是儿女婚事了。
她看沈夫人点的几个,都是除了云娘、婉娘之外年纪最大的这几个,也都是临近要说亲的。她还以为沈夫人是跟家里的几个女人有什么商量好了的安排。
她虽然也没说亲,却并不往自己身上联想。她以为沈夫人就算想帮侄女们抬身价或者说亲什么的,大概也不会考虑她。
因为她现在婚事算是老大难了,家里已经有默契,她的婚事大概只能向下兼容,选稍差一等的人家不像殷家这么有钱的,或者选稍差一等的人选比如死了老婆的鳏夫什么的。
殷莳半点不慌。
根据殷家的嫁女惯例,等她出嫁的时候身边的婢女都是要跟着她走的,也就是说她即便嫁个经济条件没那么好的家庭,身边依然是有婢女照顾她生活的。而且还会给她一房陪房,这都是她的人力资源。
还会给田产、铺面之类的。
夫家就算经济差点,她也能过上至少小康的日子,而且腰板硬。
至于鳏夫,也不怕,年纪大些成熟点反而正契合她的心理年龄。
殷莳稳如老狗!
怀溪小地方,偶能见进士已经是风光无限了。新科探花郎到访,这是多少年难得一遇的事。门子上这些天收了不知道多少拜帖和赏钱,乐得嘴都合不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