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晴by尔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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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安。”
看见月吟,正德迎了过来,简明扼要解释道:“这丫鬟心思不端,妄想攀高枝。”
月吟本就被那丫鬟血淋淋的模样吓住了,待看清那丫鬟是她阁中、大夫人拨给她的粗使丫鬟后,她更是色如白灰,僵在原处。
莫说是侯府这类勋贵人家,就算是在小门小户的柳家,对心思不端的奴仆也是严惩。
谢行之会不会认为丫鬟是她派来的?
正德自然是瞧见了月吟这模样,道:“表姑娘莫怕,世子对人对事最讲证据,不会无端猜疑。”
话毕,正德催促小厮道:“拖走,莫污了表姑娘的眼。”
俩小厮拖走那丫鬟,飘落地上的雪白梨花染了血迹,红得人心惊胆颤。
正德问道:“表姑娘是来找世子?不巧,世子在沐浴。”
月吟面色渐渐恢复,点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天色渐黑,既然大表哥在沐浴,我便不打扰了。”
她从玉盏手里拿过木盒,“昨夜团圆饭上,大表哥公务繁忙,我不曾见到,是以这份见面礼没能亲自送到大表哥手上,烦请代为转交。”
正德双手接过,礼貌浅笑回道:“表姑娘言重。”
月吟淡淡笑笑,趁着说话的间档,以极快的速度扫了眼鹫梧院院落的布置。
余光落到远处参差梨树间那高耸的菩提树时,她眸中划过一抹亮色。
敛了心神,月吟若无其事地领着随行的玉瓶玉盏回了皎月阁。
皎皎梨花下,那抹紫色倩影渐行渐远,直到全然消失,谢行之才敛了视线,脸色微沉。
春风拂动,片片梨花纷飞,那裹着梨花花瓣的春风团团而上,似双不知分寸的手,正撩动少女紫色裙摆。
少女肤凝如雪,面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眼底露出一抹骇惧,任由裙摆被风吹乱也无暇整理。
这身紫色衣裙倒是比梦中的规矩。
不过人,不规矩,不安分。
谢行之沐浴出来,换了件素色浅衣,长身而立,挺拔如松。
眉目疏冷,衣摆如流云,浅色衣裳更衬他的温润儒雅,端方君子似皎皎明月,矜贵出尘。
正德拿来木盒进来,说了来历,等着世子发话,“还是放库房吗?”
其实平日里不乏有人送礼给他家世子,倘若赠礼之人不是世子至交,那礼物默认放在库房。
谢行之淡淡一瞥,“放仓库吧。”
正德点头,认真记心上。
仓库和库房,还是有不同的。
谢行之缓步去到桌边,拿了佛珠往外走,待行至门口时,他步子一顿,回头吩咐正德道:“往后她再送东西来,能推则推,推脱不了的,你私下处理,不必跟我讲。”
“明白。”
正德拿着木盒,跟在世子后面出来屋子。
一个往僻静佛堂去,一个则是去偏僻仓库。
谢行之身影渐远,正德拿着木盒,替那倒霉的表姑娘叹息一声。
表姑娘目前瞧着倒还安分,但他家世子最厌投怀送抱的姑娘,今日那一拉,恐是已经让世子厌嫌了。
正德回头,往佛堂的方向看去。
那是鹫梧院里的小佛堂,就在菩提树下,僻静。
世子任大理寺少卿,每每结案落了人命,世子都会去小佛堂禅坐,若是遇到大案,死伤颇多,世子还会在佛堂抄写经录。
翌日清晨,淳化堂。
丫鬟端了热水,进进出出。
老夫人屋中的熏香被动了手脚,虽然丫鬟被揪了出来,道出所下何毒,但她既没解药,也不肯供出这药从何而来。
林嬷嬷晨间正给老夫人擦脸,只希望断了毒香,老夫人的病症能减轻,倘若侯爷今日去宫里求得圣上同意,派名了太医来看看,便是极好的。
林嬷嬷刚忙完,便听丫鬟通报表姑娘来了。
林嬷嬷愣了一下,不曾想到表姑娘今日也来,且现在天刚蒙蒙亮。
“外祖母如今尚未醒来,我在府中也是闲着,不如来外祖母身边伺候着,不定哪日外祖母就醒来了。”
月吟淡淡一笑,澄亮的眼睛干净清澈,她瞧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林嬷嬷,外祖母还没喝药吧,不妨还是让我来喂吧。”
林嬷嬷倒不说有多亲和,但也算不上讨厌表姑娘,便将药碗端给了她,在一旁候着,配合着喂药,待药汁流出来及时拿帕子擦干净。
给昏迷的人喂药最是需要耐心,一碗药流出来大半,能喂进去的很少。
表姑娘倒是极有耐心,不急不躁,尽心尽力伺候着。
待喂完药,月吟洗干净手,问林嬷嬷那张空桌可否用来写字。
林嬷嬷不解。
月吟从怀中拿出本佛经,解释道:“我听说心诚之人,老天爷能听到他们心中所念,也会眷顾他们,便想着侍奉在外祖母身边时,抄抄佛经,愿外祖母早日醒来,无病无灾。”
林嬷嬷欣慰,频频点头,“表姑娘有心了。”
月吟柔柔一笑,“嬷嬷莫要这样说,这是婉星分内之事。”
俄顷,那空桌上已摆好笔墨纸砚。
月吟就着窗户透来的光线坐下,静心抄录佛经,未再发出声响。
林嬷嬷去了床边守着,却时不时往桌边看,每次投去目光,表姑娘皆在专注抄佛经,仿佛不是在做戏。
老夫人年初突染风寒,之后便昏迷,到现在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眼瞧着气色越来越差,众人没辙才走了冲喜这条路。
想到这里,林嬷嬷心里叹息一声。
她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在侯府的时间最长,自是清楚往昔种种
当年那件事本确实是五姑娘的不对。
五姑娘虽是妾室所出,可老夫人从未亏待她,然后她偏生干出那样的事,生生寒了老夫人的心。
而今五姑娘在前几年去世了,留下表姑娘这么一位女儿。
表姑娘这一两日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可谓是尽心尽力,是个温婉孝顺的孩子。
林嬷嬷看在眼里,对她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不知老夫人眼下气消没,会不会顾念亲情,将丧母的表姑娘留在侯府。
“林嬷嬷,您懂佛经吗?这里有句话,我不太明白。”
林嬷嬷正想着,温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闻声望去,是表姑娘执笔困惑的神情。
林嬷嬷走了过去,面露难色,“老身不甚明白。”
月吟失落,轻轻蹙眉,叹息道:“倘若我懂佛就好了,能一下就参悟。”
林嬷嬷瞧了眼那写得满满当当的一叠纸,字迹娟秀工整,可谓是用心。
月吟拿毛笔,蘸着墨,语气带着几分希冀,“佛经虽是一知半解,但好在心诚,老天爷大抵还是会听见我给外祖母祈福的心声。”
“世子倒是懂佛,若是世子得空,表姑娘可以试着问问世子。”
月吟弯眉浅笑,拿笔的指骨松了些许,“是吗?原来大表哥还懂佛呀。”
话毕,她低头继续誊抄佛经,也没说要去找谢行之,仿佛满心都是当下的抄经。
待林嬷嬷转身离开桌边,月吟嘴角扬起抹极淡的笑容。
自打她瞧见鹫梧院里的菩提树后,便闪过一个念头。
她让银盏不动声色地去跟皎月阁的婆子套话,果真套到了她猜测的结果。
鹫梧院有个喜爱佛堂,谢行之有去小佛堂礼佛的习惯。
月吟要频频出现在谢行之跟前,但不可太刻意,否则昨日那丫鬟的下场,便是她这寄人篱下表姑娘的下场。
她知晓谢行之懂佛之事,需从旁人口中“得知”。
林嬷嬷就是那个不错的人选。
月上柳梢,月吟带着佛经,出现在鹫梧院。
她进屋时,只见谢行之坐在蒲团上,矮桌上放了香具和几本书,大抵是准备点香阅书。
月吟道:“婉星今日在外祖母那誊抄佛经,然而佛t经上的内容却一知半解,听林嬷嬷说大表哥懂,便冒昧前来,请大表哥赐教。”
谢行之眼眉蹙缩,将香团放入铜兽香炉里,淡声道:“坐吧。”
月吟瞧出了他的不喜,但这又何妨?
他会慢慢习惯的,因为她会频繁出现在他眼前。
两人相对而坐,月吟倒是觉得这矮桌合适,虽长,但没她手臂宽,这面对面的距离甚好。
谢行之点了香,手指把香炉往一旁挪,问道:“何处不懂?”
“这里。”
月吟翻开提前备好的一页,纤白手指点了一处,上身不动声色往前倾。
然,就在此刻,她闻到身旁香炉升起的熏香味,骤然一怔,双瞳紧缩,下意识挪眼看去。
这香是……
“怎的,表妹又发现了香料有问题?”
谢行之冷不丁出声,月吟忙回心神,刚想说什么,却见烛光下男子紧抿的唇。
月吟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她想确定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掌心挡住谢行之上半张脸,单露出那唇。
月吟不可置信地看着,宛如被雷击中,耳畔嗡嗡作响,懵了。
模糊的记忆涌来,她想起那夜扑的男子。
她按住他肩,含他唇,唇齿相贴间将他柔软的舌哺了进去……
月吟脑袋嗡嗡作响,结结巴巴说着。
她不敢再看谢行之,低头从蒲团上起来,急溜溜往屋子外走,刚走几步发现手中空空,她又折回去把桌上的佛经拿上,心虚地离开屋子。
脚步急促,险些踩到裙摆。
月吟无暇欣赏鹫梧院的景致,一回到皎月阁便将房门关上,心慌意乱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她们一行人来到京城时,并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被安置在城中一家客栈,等了三日才由仆人从客栈带回侯府。
当时的月吟还纳闷,为何非要在那日的辰时入府?
原是给昏迷的老夫人冲喜。
什么冲不冲喜,老夫人是中毒才一直没醒。
玉盏推门进来,关切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世子没难为您吧?”
她看见自家姑娘神色慌忙地从鹫梧院出来,又拎着裙摆神魂恍惚回到阁楼,不放心地跟进来询问。
冷不丁一声,打断月吟的思绪,她吓了一跳,她很快敛了神色,“没为难。”
她若无其事地坐下,兀自倒了一杯茶,试图压下心中的惶然。
那名男子,除了她,两名丫鬟都不知道。
唇齿间是茶的甘甜,月吟忆起那夜的茶水,倏地红了脸,忙将茶杯放下。
夜里,心绪不宁的月吟早早就歇下了。
缕缕安神香飘来,她朦朦胧胧间仿佛梦到了那夜。
夜色阒静,住店的人本来就少,此刻又是深夜,客栈中更是没人。
二楼走廊,一间厢房房们突然被拉开,一紫衣少女从房中冲了出来。
少女仿佛失了力道一般,脚步虚浮。
潋滟眼中满是惊惶,樱唇翕合,喘着粗气,月吟一手紧紧攥住衣襟,一手拎起裙摆,跑着去寻二楼楼梯,边跑边回头,惶恐地看后面,仿佛身后跟了穷追不舍的罗刹。
但她身后没人。
月吟跼蹐不安,跑了几步后身子越发不舒服,燥热得慌。
身子里像烧了一团火,怎也将那股子燥热降不下去,亟需冰沁的东西。
想起抿了一小口的茶水,以及屋中被砸晕的坏人,月吟怕极了。
她手掌压住心口,想把胸膛蹿起的燥热降下去。
不知中了什么药,月吟热,还没寻到楼梯,双腿已酸软,逐渐没了力气,脑子也越来越糊。
她跌跌撞撞,眼神迷蒙,脚下忽然被裙摆绊住,滑倒在走廊上。
整个人往前滑了段距离,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此时,一声低声的轻笑传入她耳中。
男子声音低沉,音调中带着些许轻蔑。
月吟抬头,闻声望去。
不远处的栏杆旁,纱帘掩映间有名男子。
男子着青墨衣衫,正侧靠栏杆正居高临下冷冷看她。
她看不太清男子的脸,但能感觉到他身上那雅正端方的气质。
而后,房里。
她跪趴在木地板上,被火烧得难受。
紫色襦裙逶迤在地,似盛开的池莲。
胫衣被她蹬掉。
那双莹白修长的玉腿露出,压住紫裙,轻蹭着冰凉的木板,可这还不够凉,攥住衣襟的手松开,甚至还将衣襟拨开些。
她想将衣裙都脱了。
就在这时,面色沉沉的男子蹲下,按住她衣襟,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唇边。
月吟唇瓣触到冰凉的杯壁,大口饮下凉水,但远远不够,她要更多的凉意。
双颊桃红,潋滟的眼染了情。色,唇瓣翕合不住吮着杯壁。
男子将杯子拿开,月吟难捱地轻哼一声,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他,委屈得宛如受欺负的小兽。
男子蹙眉,欲强行将杯子难走,月吟眼神迷离,神智被情药冲散,忽地含住他手指,吮吸。
云鬓松散,半跪在地上,杏眸含雾,楚楚可怜。
脸色潮。红,香汗淋漓,衣裳褪落臂弯,露出一截雪颈。
雪肌泛着淡淡的粉红,妍姿艳质。
“热。”
声音软媚,如熬出炉的糖蜜,牵连出丝丝的糖丝,黏糊糊的甜,“给我凉、水。”
月吟鼻尖全是男子清冽的气息。
那气息宛如一尾羽毛,挠着月吟不平静的心,更如勾子,勾得她越发燥热。
仿佛能解她药效的,只有面前的男子,他似乎比凉水还要管用。
她探身扑过去,把男子扑到在地。
灼热的柔荑按他肩膀,含他唇,唇齿相贴间,将他柔软的舌头哺了进来。
贪婪汲取他的气息……
月吟猛地惊醒。
惊魂未定下她大口喘。息。
她记得那夜,她强吻了男子后,后颈一疼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抵是被那男子一掌劈晕的。
男子的相貌很模糊,月吟记不清他脸,但记得他身上那清冽的檀香味。
这香味与谢行之点的熏香一模一样!
倘若不是老夫人屋中的熏香更吸引她注意,她早该初见谢行之时,就发现他身上的气息与那男子的相似。
今夜梦中再现往事,她这才觉得扑倒、强亲的男子身形与谢行之极为相似。
那男子原本模糊的脸,渐渐有了具象,是谢行之!
谢行之就是那夜她强吻的男子!
难怪他看她的眼神很凶,待她也冷。
月吟呼吸一滞,双眸在须臾间睁圆,密密麻麻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会惩罚她吗?
就像罚那个心思不端的丫鬟?
将她弄得血淋淋的?
此刻,谢行之从梦中醒来,面色颇沉,眼眸幽暗深邃,像是压制着什么一样。
他拢了拢手,指尖似乎还留有濡意,怀里亦是独属于她的馨香。
那夜在客栈办事,倚在二楼走廊栏杆处,凝着楼下动静。
二楼厢房房门突然被拉开,一身紫裙的她从房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滑倒在他身前。
白皙脚踝露出裙摆,她想起身,双腿似乎酸软无力,上半身瘫软趴在地上。
两颊潮红,云鬓散乱,鸦青长发散了满背,纤腰不盈一握,紫色衣裙衬得她莹白的肌肤欺霜赛雪,那双修长玉腿,白得晃眼。
喉结滚了滚,谢行之闭眼,敛了思绪。
他长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睛时,眼底一片清明,又是朗朗如月的模样。
情药的解药被他化在水中,喂她喝下。
他帮她守住了清白,她竟不知感激,强亲她一口后若无其事也就罢了,竟还敢常来他梦中。
今夜梦见的倒不是之前一些稀奇古怪的糜糜场景,而是两人的初见。
谢行之一身戾气,他从床上起来,破天荒在深夜让人备水沐浴。
是个有手段的女子。
春夜寒凉,大抵是夜里醒来在床上坐久了,月吟第二日染了风寒,发烧病倒了,愈发严重。
大夫人给她请了大夫。
大夫说因为水土不服,患的风寒更严重了。
月吟躺床上浑身疼痛,像是被人打到骨头一样,而后高热袭来,她又感觉自己好似地上的一汪水,马上就要被烤干了。
她额上渗出细汗,紧紧攥着被子,迷迷糊糊中喊出声。
“姐姐,我疼。”
“姐姐,我好疼,抱抱我好不好。”
“不要喝药。”
喂到她口中的药汁被吐了出来,守在床边的玉瓶、玉盏两人红了眼睛,无声哭了出来。
月吟口中的姐姐,正是已故的柳婉星。
她讨厌喝药,可每次她身子不舒服,柳婉星都会哄着她喝药,会在她难受的时候守她、陪她、哄她。
月吟浑浑噩噩了三日,这时老夫人醒了,整个定远侯府沉静在一片喜悦中。
又过了两日,月吟的症状才好点,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害怕被赶回扬州去,她不要回柳家。
月吟虚弱地靠在床头,苍白的唇动了动,叫来玉瓶玉盏,让两人去办件要紧事,“在扬州,我这次生病叫‘替病’,替老夫人把这场病发作完,只t有老夫人安然无恙醒来,我才能平安渡过了这一劫。”
她要将这玄乎的言论传开。
玉盏疑惑,“这样的能行吗?”
玉瓶亦然,不慎明白,“会不会适得其反?”
“老夫人从中窥得我的心思才好呢,兴许会动恻隐之心。”
月吟刚说了几句便嗓子难受,掩唇咳了几声。
玉盏递去温水,月吟饮下才觉舒坦些。
“去吧,死马当活马医,赌一赌总比白白浪费这生病的机会好。”
一时间表姑娘“替病”的言论在侯府悄悄传开,也传到了老夫人耳中。
不久,林嬷嬷奉命来了趟皎月阁探望,却见病弱表姑娘搭了披风在屋中抄佛经。
是个乖巧有孝心的孩子。
表姑娘消瘦了,脸也没有气色。
月吟放下笔,手捧着膝上的暖炉,苍白的唇解释道:“那本佛经只抄了一半我便病了,剩下的要抓紧抄完。”
林嬷嬷抿了抿唇,看见铺满一桌的抄纸,终究没说什么,只让她安心养病。
第四日,月吟深夜抄佛经又受寒的消息,传到了淳化堂。
春雨绵绵,皎月阁中四面窗户打开,冷峭的穿堂风朝屋中灌,将暖意往屋外赶。
月吟穿了件薄衫,面朝一扇敞开的窗户,手攥拳捏紧,即便冷得发颤也没有要关窗添衣的迹象。
她凝着窗外,从这处望去恰好能看见鹫梧院一角。
玉盏看着心疼,劝到:“姑娘,您风寒本就还未愈,再吹下去又要烧起来。”
“烧了就再吃药。”
月吟面色是虚弱的白,苍白的唇干裂,渗出来一抹淡淡的血丝,单薄瘦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老夫人好不容易动了些许恻隐之心,我要抓住这次机会。”
她抿抿干裂得有些扎的唇,坚定道:“比起被赶回扬州,吃这些苦算什么?”
一阵劲风吹来,裹了冷凉的雨丝飘入,月吟不禁打了喷嚏,玉盏忙给搭上披风。
屋外,窗户后面拿着雨伞的正德也跟着颤了颤。
一半是因这飕飕冷风,一半是因为世子身上骤降的气息。
世子发丝沾了些雨珠,颀长的身影立在敞开的窗后,神色掩映在投下的阴影下中,晦暗不明。
紧抿的唇逐渐勾出一抹嗤笑。
正德屏气凝神,低头抿唇不敢吱声,表姑娘看着温婉单纯,不意有这般心计。
世子一言不发,扬了一抹笑,却连丝笑声也没发出来。
这笑容,正德只在世子审问嘴硬犯人时见过。
静谧无声间,正德背脊蔓生出层层凉意,不寒而栗,只想赶紧逃离这极低的气压。
世子今日休沐,去了老夫人那边探望。
到底是有血缘亲情的,老夫人听闻表姑娘又病了,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让世子回鹫梧院时,顺道去皎月阁看看。
自打在淳化堂初次接触表姑娘,世子便不喜她,起初正德还同情这倒霉表姑娘,如今他不得不配佩服世子雪亮的眼睛,一眼就瞧出了表姑娘柔柔的外表下,藏了这般深的心计。
扬州柳家真是块污臭不堪的泥潭!
表姑娘生在柳家,长在柳家,受的教养是柳家的,这心计定然也是受了柳家的影响。
正德觉得他家世子所认同的是对的,人性本善。
诚然,表姑娘已经被柳家人养坏了!
正德偷偷瞧了眼那神色晦暗不明的男子,世人皆知他家世子风光霁月,温润知礼,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但却不知世子最厌的便是至亲至重之人被算计。
而世子任大理寺少卿,也恰恰与这有关。
冷风乍起,周遭的气息又沉了些许,世子依旧不言,只是掀了掀眼皮,眉目疏冷地凝着那弱柳扶风的表姑娘。
窗柩被吹得吱吱作响,屋中搭了披风的病弱表姑娘终于让丫鬟将面前的窗户关上。
她转身,瞥见侧前方敞开的窗户外站着的人后,僵在原处,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骤然煞白。
“大、大表哥。”
因生着病,那娇软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带着几分心怯,好似朵娇花在急风中被掠过鹰猝然的衔走
一双看她的眼睛喜怒不明,谢行之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是极轻的笑。
搭了披风的女子身子跟着轻颤,纤白手指抓了抓衣角,明显是心虚。
谢行之从屋外进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屋里响起。
他越是凑近,月吟越是感觉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分明还是那不苟言笑的清润面庞,也没有沉着脸,但周遭陡然沉降的气氛宛如座大山直直压向她。
呼吸停滞片刻。
谢行之远远停了下来,腰间系的环佩也跟他人一样,静静贴垂。他视线平直,看向月吟身后那扇刚关的窗户。
“见过大表哥,大表哥安。”
月吟福身行礼,细柔的嗓音是病中的虚弱,沙沙的,适才的愣怔与心怯消失不见。
谢行之面色淡淡,视线挪向她,礼节性地让她起身。
“表妹尚在病中,忌吹凉风。”
谢行之说着,语气是一贯的平淡,让人辨不出喜怒,乍一听好似是句关切的话。
玉盏垂下眼,像是要极力掩盖什么一样,急忙去将敞开的窗户都关上。
月吟更是头皮发麻,紧张地将披风拢紧,蹩脚地解释道:“窗户紧闭,屋中闷。”
他在窗外站了多久?究竟听没听见?
倘若听见了,又听进去多少?
若是玉瓶没去小厨房煎药,她会及时发现窗外站的人。
“是吗?”
谢行之淡然一笑,幽幽看向她。
弱柳扶风,好似一吹就倒。病态之下,匀称小巧的脸更加白皙,倒是更显唇上的一抹血,雪藏红蕊,分外妖娆。
须臾后,他薄唇轻启,“表妹风寒反反复复,身子弱还是好生将养着,莫要受风。不是替病吗?表妹再病倒,祖母岂不是也有恙。”
正德低垂着头,缩在袖子里的左手掐着右手,咬紧牙关,硬生生笑憋了回去。
他跟在世子身边见多了案子,见的世面也广,什么替病不替病的,这玄乎的话一听便是别有用心。
世子心里自是门清,大抵是窥得表姑娘迫切地想留下,念着血缘亲情,这才没在老夫人面前点破。
月吟面色发窘,耳根子渐渐泛红,心道他定是听见了。
干肿的嗓子突然痒起来,月吟半侧着身,掩唇咳嗽。
她微微弯着腰,一缕青丝垂落在她弯起的手臂上,纤薄的背小幅度颤着,像极了雨打芭蕉下摇摇欲。坠的娇花。
玉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饮下温水,月吟方觉干肿的嗓子舒坦了,便又要了一杯水。
唇瓣湿濡,唇珠涟涟,唇上的一丝红越发艳丽。
谢行之烦躁地敛眉,视线平直地越过她。
玉盏递来锦帕,月吟接过擦拭唇上水渍,捏着锦帕欠身道:“嗓子不舒服,失态了,让大表哥见笑了。”
谢行之眉目疏冷,道:“近段时间表妹吃了好几副药,却仍不见好转,看来是大夫医术不精,该换大夫了。”
“谢大表哥关心。”
月吟强撑着笑,将垂下的发捋直耳后,解释道:“大表哥有所不知,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病后身子较常人弱了些,是以生病好得慢。”
谢行之眼帘微掀,扫了眼她苍白虚弱的唇,静默一阵后才道:“那我便不打扰表妹养病了。”
月吟没想到谢行之这么快就离开了,他没揭穿她心思,那大概这事就算翻篇了吧。
月吟心里一丝小窃喜,拢了拢披风,欠身相送,“大表哥慢走。”
阁楼门开了又关,将冷寒的风雨隔在外面。
谢行之前脚刚离开,玉瓶端熬好的药来。
浓郁的药味顿时弥漫屋子。
月吟还没喝,光闻到药味便苦得直皱眉,她病怏怏坐下,把药碗推远了,“我不喝,这药太苦了。”
她最厌喝药,刚染风寒浑浑噩噩的那几日,玉瓶玉盏没少给她灌药,如今她一闻到药味便不舒服。
玉盏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不喝病怎么好?您昨日烧刚退,适才又吹凉好阵凉风。”
月吟扫一眼碗里棕得发黑的药,心中抗拒,攒眉苦脸任性说道:“不喝不喝。”
生病后不爽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话音刚落便起身,回到床边准备休息。
与此同时,谢行之薄唇紧抿,面上还保持着在屋外听到那话的冷意,慢慢走下皎月阁的楼梯。
正德跟在后面下意识擦了擦冷汗,从他来皎月阁开始,便紧着一颗心,大气也不敢出,如今离皎月阁渐远,世子面色非但没好转,身上的气息更沉了。
世子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表姑娘还拿身体作局,这哪是身子弱,久病不好,分明是故意不让病好。
正德摇摇头,暗叹一声。
造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