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晴by尔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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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行之敛了敛眉,凝着那纤纤玉颈,脖颈细得他一掌便能握住。
谢行之勾唇,淡声道:“越诉笞五十,而后滚钉床。姑娘真能受住。”
月吟鸦睫轻颤,这两项光听着便心惊胆寒。
“我受!”
月吟重复说道,相比方才,这次语气中满是坚定。
“从决定给姐姐和柳伯母讨个公道那刻起,我便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月吟哭红的眼睛看向谢行之,真诚道:“谢世子,柳伯母和柳姐姐的死另有隐情,既然您已经知道了真相,便请您为二人主持公道,将宋氏母女绳之以法。”
谢行之极轻地笑一声,“将人绳之以法,了了一桩心事,而后姑娘离开京城?”
月吟愣怔看他一眼,不然呢?她在京城无依无靠,撒了弥天大谎,骗了所有人,自是无颜出现在谢家人面前。
谢行之冷声道:“大理卿之职,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以五听察其情,一曰气听,二曰色听,三曰视听,四曰声听,五曰词听。以三虑尽其理,一曰明慎,以谳疑狱,二曰哀矜,以雪冤狱,三曰公平,以鞠庶狱。凡诸百司所送案犯,罪至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书、门下。”【1】
“姑娘找错人了,这两桩案子不归我管,也管不了。”
谢行之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月吟愣怔在原处。
“往后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就把姑娘当表妹。”
谢行之挽着她腰,正声道:“表妹讨好祖母,我不插手干预,便依着表妹的计划来。祖母何时对五姑姑释怀,何时便是表妹坦言的时候。”
“谢世子……”
月吟刚开口,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谢行之凌厉的眼神吓得吞咽回去。
月吟抿唇,及时改口道:“大表哥可否帮我在外祖母那美言几句?大表哥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翘楚,外祖母引以为傲。”
柳伯母和柳婉星不是别人,是谢行之的姑姑和表妹,他听后竟如此平静,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波澜?
“美言美言?”
谢行之喃喃低语,并没有答应她。
他忽又想起她初来乍到那段日子,无意间的投怀送抱也好,还帕子、送糕点也罢,与他的一次次接触,多少带着些小心思。
谢行之忽地一笑,原来她从最初的接近,是为了这个?
月吟后脊泛起密密匝匝的寒意,心提到了嗓子眼,从他这一笑中,嗅到了几分危险。
谢行之最终没有回她。他从袖中拿出个瓷白瓶子,取了绿豆大小的药膏涂在指腹,而后用指腹的温热将药膏化开,涂了膏药的指腹落到月吟玉颈的吻痕上,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后避开他指。
谢行之扣住她后脑勺,“再不擦化淤的药,难道表妹明日也想穿那捂脖子的立领衣裳?”
月吟看了看榻上凝脂般的药膏,又看了看神色正经的谢行之。
她唇瓣抿了抿,微微仰起脖子方便他涂药,“有劳大表哥了。”
他指温热,让化淤的药膏也变得温热,也染上了谢行之的气息。
带着药膏的指端落到她颈间的红印子时,月吟呼吸急了些,仰起的脖颈骤然僵直。
温热的指端游走在脖颈的红印子间,如无数蚂蚁在她颈间慢爬,酥麻的痒意涌上心头。
月吟咬了咬唇,不让声音从唇中溢出来。
月吟自觉度日如年,不t知过了多久,谢行之才将颈上擦完药膏。
“表妹昨儿伤的,可不止这几处。”
谢行之握着药瓶,乌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心口上的那枚刺绣。
夜色已暗,月吟红着脸回到皎月阁,慌乱的步子有些虚浮,仿佛是两腿被卸了力道。
她捂住还在砰砰乱跳的心,将脸埋在软榻中。
菡萏刺绣的地方,还有擦药膏时的火勺热。
谢行之带着药膏的指端把所有暗红色的印子都上了一遍药。
那药膏明是温温热热的,可落在印子上,转瞬间就变得滚烫。
谢行之细致入微,极其有耐心地擦药,偶尔压了压指端,让药膏渗透吸收。
夏日的夜虽没白日炎热,但也谈不上多凉爽,细密的汗随之而来。
“湖里的菡萏相继开放,有白有粉,就是不知表妹养的粉尖菡萏花苞何时才开。”
耳畔回想着谢行之一边擦药,一边惋叹的声音。
月吟耳尖慢慢红了起来,她埋头揪了揪榻上的薄毯,才不要给谢行之看她的菡萏。
她侧头枕在软榻边沿,冰凉的木料恰好缓了她脸上的羞红。
脸上的热渐渐消散,月吟捂住胸口,仿佛是做梦一样,她竟然把真相告诉了谢行之。
她是假的表妹。
不像她预想那样,会被谢行之赶出去。
可知道真相的他有些平静,好似与他无关一样。
月吟敛了敛眉,谢行之究竟是如何想?
鹫梧院。
谢行之单穿了件薄衣站在风口,在皎洁的月光中抬头凝看皎月阁的方向。
他刚洗了冷水澡,周身散发着一股凉意,可没过多久这股浅淡的凉意很快被燥热取代。
谢行之抬头看了眼上空的一弯皎月,视线又回到燃灯的皎月阁。
“月吟。”
谢行之喃喃低语,她的名字在他舌尖辗转,一遍一遍缓缓念了出来,平淡的两个字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好似喊千百遍都不会腻。
星环皎皎月,吟醉行云处。
谢行之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含笑的眉眼变得温润起来。
还真如他所愿,她不是表妹,也没爱过陈世平。
想起已故的柳表妹和五姑姑,谢行之敛了敛眉,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月吟是看见了害柳表妹溺亡的凶手,但无物证,且如今过大半年。
这罪不好定,也好定。
姑娘家的胆子小,藏不住大事,公堂上稍微吓一吓,便什么都招了。
就是五姑姑的死,确少实证。
那后知后觉的香料问题,只是月吟和柳表妹的猜想,无凭无据,很难让宋姨娘伏法。
谢行之敛眉,即刻叫来正德,命令道:“再派两人去扬州,细查柳家那位姓宋的姨娘,将这十几年来她与五姑姑的恩怨纠葛都查清楚。”
正德一头雾水,世子刚派人扬州查表姑娘,这厢又要查什么什么宋姨娘,世子究竟要查什么?
正德纵使有满腹疑问,也不敢问出口,他应了下来,不敢有任何马虎,急急去办。
正德匆匆来,又匆匆离开,路过的风撩起谢行之衣袂,他伸手将那吹起的衣袂理好。
办完事情就离开京城,不会出现在谢家人眼前。
谢行之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在风口立了好一阵,谢行之回了寝屋,可那夜里的凉风却没有将他心里的烦闷吹走,反而在看见屋中的陈设后,这股烦闷愈加浓了。
那梨木花雕摇椅,那罗汉榻,还有床榻,仿佛都有她的身影,怎也从他脑海里赶不出去。
大抵是心里念着,谢行之将这份烦躁带去了梦中。
好巧不巧,便是月吟在收拾包袱,准备趁夜色离开侯府。
她拎着包袱准备踏出皎月阁,却看见门口突然出现的他,脸霎时便吓白了,忙将包袱藏身后。
“小表妹这是准备去哪?”谢行之阴沉着一张脸,踏过门槛,进了她闺房。
他反手将门关上,月吟吓得直往后退,放在身后的手攥紧包袱。
谢行之步步紧逼,她往后退一步,他便进一大步,逼到她退无可退时,才停住步子。
谢行之眸光一瞥,瞧见她藏身后的藏蓝色布料,眸色一沉,冷声道:“收拾包袱,是准备回扬州吗?”
他气得冷笑,从她手中硬强过包袱扔在一旁,“小表妹利用完就走,真是无情。”
月吟身后是一堵墙,前面又被谢行之堵住,进退两难,怯怯地望着跟前的人,心虚道:“我没有利用大表哥。”
“没有?那是谁先凑上来的?”
谢行之冷声说道,他高大的阴影投下,将惊怯的她笼罩在身影下。
月吟咬了咬唇瓣,低头不言。
“再咬下去,唇又咬破了。”
谢行之指腹按住她下唇,指腹碰着她咬唇的齿,他蓦然一愣。
倏地,谢行之扣住她后颈,低头吻上她唇。
掠尽她唇腔中的气息,将他的气息慢慢灌入她唇中。
谢行之带着惩罚的意味,咬了咬她唇,听得她轻呼一声,命令道:“不准逃跑!”
“不准回扬州去!”
谢行之牵着她手,让她手搭在他肩上。
丝绦缠绕着落空蹀躞带,一前一后落到地上。
月吟只觉昏天黑地,背靠在墙边都有些站不稳,只得将那搭在谢行之肩上的手相扣,圈住他脖颈,在他耳畔低语,娇声央求。
“表妹身子弱,连靠墙站这么一会儿都在告饶,还怎么跋山涉水回扬州?”
谢行之扶着腿软的姑娘,将她抱抵在墙边,“真是娇气。”
谢行之拨开她面庞的碎发,吻上她水雾朦胧的眼。
而惩罚却没有因此停止。
谢行之寻到她藏起里的羊脂长瓶,掏出长长的塞子堵住细瓶口。
这是她极为珍贵的羊脂长瓶,一直珍藏着,外人碰不得,也觊觎不得。
羊脂长瓶里的养花水全被塞子堵住,但月吟不喜这样,见细瓶口被长塞堵得严严实实,哭得泣不成声,央求着谢行之把养花水从瓶子里倒出来。
谢行之转了转长塞,似拔不拔,“表妹还敢逃么?”
月吟忙摇头,抓住谢行之手腕,断断续续哽咽道:“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谢行之扬唇笑了笑,在她泪眼婆娑的注视下,将长塞往羊脂长瓶中一塞。
“大表哥不要!”
月吟惊惧,在巨大的恐慌中喊出声来,连嗓子都喊破了。
她乍然惊醒,只见光线透过罗帐照床榻。
又是梦。
月吟惊魂未定,仍然心有余悸,虽躺着柔软的被褥,可她仍旧觉得后脊被墙磨破磨红了。
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缓缓呼吸着平复心情。
月吟已经很久没梦到谢行之了,若非方才那一梦,她险些以后那层窗户纸捅破后,她再也不会梦见谢行之。
这次是她单独的梦,还是和以往一样,与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
须臾后,月吟有了肯定的答案。
谢行之又来了她梦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粗暴。
这厢,房门被推开,玉瓶玉盏进屋伺候她更衣。
定远侯府正门。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不久,月吟主仆三人从府里出来。
月吟乌发半挽,发髻上戴了银钗珠花,一身浅松绿簇锦百褶裙,在这炎炎夏日中衬得她整个人清新婉丽。
月吟拎着裙裾缓缓下台阶,去到那似乎停了很久的华贵马车旁。
窗帘被掀开,谢行之透过窗楹看她一眼,问道:“东西带了?”
月吟抿唇,避开他目光,点头轻声道:“带了的。”
昨日擦完药,谢行之放她从鹫梧院离开时,让她带上生辰贴,今日随他去陈世平那里换回柳婉星的生辰贴。
谢行之颔首,“上车。”
他言罢放下窗帘,正德从一旁搬来马凳,月吟踩着马凳进了马车车厢,在谢行之对面坐下。
谢行之正襟危坐,两手分放在岔开的膝盖上,指腹微微蜷缩着,正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
这倒是让月吟局促不安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她也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
马车慢慢驶离定远侯府。
起先还好,马车四平八稳,可慢慢地,路上有些颠簸,马车便晃来晃去。
月吟背抵靠着马车壁,随着这一阵阵马车颠簸,后背在车壁上撞。来。撞。去。
夏日的衣衫料子都选得薄,后背撞着车壁,便也磨得疼。
仿佛就像……
就像昨夜的梦一样,月吟蓦然睁开眼睛,脸微微发烫。
她想从车厢中找个软垫垫着后背,却见此时谢行之夜也睁开了眼。
倏地,马车右轮驶过个坑洼,车厢颠晃,月吟后背又撞到了车壁,磨得发疼,她不禁拧了拧眉,本能地去揉撞到的后背,却t听谢行之喃喃低语。
“马车上和墙壁,是不同的。”
月吟心里一紧,怯怯地抬头,正好迎上谢行之泛着汹意的目光,他似在思忖说出来的话。
她呼吸骤然停滞,怕得嗓子下意识咽了咽。
谢行之凝看她一眼,从她异样的神色中已猜到了几分,沉声问道:“表妹知晓我在说什么?”
月吟避开谢行之的眼神,一副茫然的样子,摇头装傻道:“大表哥适才有在说话吗?”
马车此时已经驶过那阵坑洼,没有再晃来晃去,逐渐趋于平缓。
月吟笔直地坐着,挺直的后背根本不敢去碰车壁。
谢行之搭在膝上长指,不急不缓轻轻敲了敲,凝看她道:“表妹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回避?”
月吟眼睫轻颤,呼吸骤然快了几分,她唇瓣抿了抿,压住被谢行之看穿的慌乱。
谢行之细长的眸子微扬,淡声说道:“昨夜梦里,表妹收拾东西逃跑,是回扬州,还是去别处?我还罚了表妹去墙边罚站,表妹不记得了?”
月吟脸颊烫了起来,想起昨夜梦中的事情,她如今已然分不清后背的疼是方才被马车车壁撞的,还是梦中受罚时被谢行之抵碰在墙上。
月吟心有余悸,慌乱下将梦里的情绪带回现实,忙说了让谢行之宽心的话,“我不跑,我也不逃,大表哥莫动怒。”
谢行之冷声反问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表妹倘若没有这个想法,为何会做收拾包袱离开侯府的梦?”
月吟一时语塞,她确实是打算等事情尘埃落定,就收拾东西离开京城。
然而此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因谢行之方才那话,月吟真怕他将梦里那套,带到了马车上。
帘子外是人来人往的喧嚣长街,帘子内是谢行之按她靠在马车壁上……
月吟惊地眼皮一跳,莫大的羞臊感随着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顿时席卷全身。
月吟心跳如擂,瞧了眼谢行之冷沉的面庞,料想他还在为晨间那梦而生气,为自己辩解道:“大表哥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是大表哥闯进了我梦里,大表哥梦里看见的,并非我所念,是大表哥怕我离开……”
她越说声音越小,越是没有底气,胡编乱造的解释连她自己听着都蹩脚,更莫提谢行之了。
在长久的静默中,谢行之轻笑一声,“表妹是乖巧的孩子,撒谎唬人后被抓回,受的罚可不止那么一点。”
谢行之说着,目光落到她身上。昨日给她擦了药,而今纤纤玉颈露了出来,如霜似雪的脖颈没有丝毫吻痕,将他留下过的印记全然消抹。
印记消抹了,再添新的便成。
每日都添新的印记。
乌沉沉的目光带着火勺意,在她身上逡巡,月吟如芒在背,手指紧张的攥住衣裙,如蒜捣头,“没有骗大表哥,我不收拾包袱,也不趁夜逃跑。”
谢行之扬唇一笑,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凝看她玉颈的目光有了一丝异样。
渐渐地,谢行之目光从她修长玉颈挪开,一寸一寸挪下,凝看她蟹壳青的丝绦。
因是搭配浅松绿百褶裙,丝绦的颜色便选了同色系。
蟹壳青丝绦,瞧着比昨日那条好看,就是不知是否物随其主,中看,不经用。
一抹新绿,在渐热的夏日中,让人顿觉沁凉。
月吟察觉到他目光,心猛地紧到嗓子眼,掌心下意识捂住丝绦打结的地方,宛如护住稀世珍宝一样,不让谢行之打半分主意。
她腕子上蓦地有了一圈火辣辣的灼意,仿佛是昨夜绑她手腕的丝绦还在,仍旧束缚着她双手手腕。
又被谢行之抬起丝绦绑住的手,举至头顶,方便他涂擦药膏。
一阵推搡中,刺绣菡萏不慎染了药膏。药膏染在刺绣菡萏哪个位置,谢行之涂了药膏的指端,便落到她珍藏的菡萏上,一摸一样的位置。
指腹揉转,让药膏揉进肌肤,仿佛只有这样药膏才能发挥药效。
这厢,平稳的马车忽然跌宕,月吟后背猛地撞到马车车壁,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游走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一时竟不知该捂住发烫的胸口,还是被撞疼的后背。
“怎么回事?”
谢行之不悦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德:“世子,迎面驶来辆驮货的板车。”
这街巷窄,马车不好过呐。
谢行之敛眉叮嘱道:“仔细些。”
一阵跌宕后,马车趋于平稳,也慢了下来。
谢行之从一旁拿了个软垫,递了过去。
月吟愣怔片刻,忽而明白了他的用意,接过软垫垫着后背。
后背那阵痛楚早消散了,如今靠着毛绒绒的柔软垫子,月吟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毛绒绒的软垫在她后背蹭来蹭去。
好似谢行之昨夜的轻抚,后来他手离了她背。
她背碰到冰凉的墙面,后背仿佛被磨红、磨破了。
月吟面颊一热,稍稍往前坐,离了靠背的毛绒软垫。
谢行之正襟危坐,两手垂放在岔开的膝上,幽幽问道:“表妹怎又不靠软垫了?”
月吟抿唇,故作镇静道:“靠着有些热。”
她扇了扇风,送来的凉风吹动碎发,几缕碎发沾在樱唇上,她又伸手将碎发敛走。
谢行之乌沉的眸光看向她翕合的樱唇。
他舌尖抵了抵齿,似在思索。
月吟后知后觉,忽地捂住双唇,忙摇头。
“表妹摇头作甚?”谢行之手自然垂放在岔分的膝上,身子微微往前倾,“表妹知我所想?”
月吟嗅到一丝危险,摇头道:“不知不知,我又不是大表哥肚子里的蛔虫。”
手掌捂住双唇,发出来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谢行之眼尾上扬,“不知?那表妹捂唇作甚?”
月吟紧紧抿唇,手掌也把双唇严严实实捂住。
谢行之轻轻一笑,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已经窥探到了她心中的想法。
月吟心里发紧,嗓子眼在这刻突然变得干涸,脑中一根弦紧紧绷着。
她才不要在马车上……
又要弄破嘴角。
“世子,到了。”
马车稳稳停下,正德通禀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
月吟紧张的心骤然松了下来,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放开捂住的唇,道:“大表哥,已经到了,我去换生辰贴了。”
月吟躬身,欲越过谢行之离开马车车厢,手腕忽而被他抓住。
谢行之敛了眼底的谷欠色,另一只手从旁边拿过准备好的幂篱,“戴上。”
月吟愣了一下,想着是与谢行之同去找陈世平,而她也与谢行之坦白了,便觉不戴幂篱也没关系。
哪知谢行之提前备好了。
“谢大表哥提醒。”
月吟伸手去拿,谢行之手腕一样,她抓了个空。
谢行之拿着幂篱,看着她桃花般的娇靥,说道:“我帮表妹戴。”
话音刚落,月吟被手腕上的力道拉着坐到谢行之膝上,他身上的气息尽数扑向她。
被他揽坐膝上,月吟惊魂未定,幂篱兜头罩住她,垂落的两层白纱遮住了她的视线。
一片朦胧中,只见谢行之正细心调整幂篱的角度。
月吟心脏忽然慢了半拍,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停滞了。
幂篱突然被谢行之撩开,四目相对,月吟慢半拍的心忽而跳得飞快,忙低下头。
“表妹低着头,要如何系下颌的带子?”
不冷不淡的嗓音传入她耳中,辨不出情绪。
月吟唇瓣抿了抿,微微仰头,露出一截雪颈,方便谢行之系带子。
皓白长指捻着幂篱细带,绕过耳廓,指端擦过侧颈,月吟一个激灵,心脏砰砰直跳。
两人隔得近,谢行之头再低一些,便吻上了她,倘若那被撩上去的白纱垂下,也能将谢行之的面庞一并遮住。
幂篱下遮盖了两张面庞,彼此的呼吸交缠着,就好像是唇瓣贴着唇瓣。
月吟脸颊热了起来,不敢再胡思乱想,待下颌的系带打了蝴蝶结,她头忙往后仰了仰,让谢行之的脸离她远一些。
“有劳大表哥了,我……我下去换生辰贴了。”
月吟将搭载帽檐的两层白纱扯下,遮住容颜,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弓身弯腰溜似地离开车厢。
只余下她掠过时,衣料拂过带来的淡淡馨香,是白玉兰的味道,清新淡雅。
谢行之仍维持着方才的坐姿,微微倾着上身,只不过岔开的两腿又分开了t些。
右臂随着她的慌忙离开,变得空落落的,谢行之眉心动了动,搭在膝上的长指微微蜷缩,似乎还能握住她离开的气息。
方才幂篱一撩开,白纱下是她那张干净匀称的巴掌小脸,薄妆桃颜,盈盈美目。
干净清澈的双眸随着幂篱撩开,在与他短暂对视后,眼神变得又惊又怯,真真如林间受了惊吓的小鹿。
谢行之舌尖在齿上辗转,他敛了敛眉,抬手撩开帘子一角。
目光透过窗楹一隅,谢行之凝看远去的浅松绿倩影。
陈世平住的地儿偏僻,人烟稀少,长街分一条小巷,巷子有些窄,马车根本驶不进来,便只好下马车走上一段路。
月吟戴着幂篱,沿着小巷往里走。这幂篱不是她那个,谢行之给她戴的这个幂篱太长,垂下的两层白纱一直到她小腹的位置,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大半个身子都在幂篱里,在这炎热的夏日里,格外闷热。
这幂篱不能揭下,月吟又觉闷热,便将衣襟敞开了些,左右都有幂篱遮掩,隔着两层白纱,从外面看不出来的。
主仆三人在陈世平小宅前驻足,玉瓶扣敲宅门,敲了好一阵也没人应。
“奴婢没记错呀,那负心汉就住这里。”玉瓶眉色沉沉,“姑娘,他莫不是跑了?”
月吟立在宅前的树荫下,眉头拧了拧,“他还在等授官,能跑哪里去?”
话音刚落,巷子的另一头出现了个扶着墙走、跌跌撞撞的身影。
待那身影近了,众人才看清是拿着酒壶的陈世平。
陈世平面露醉态,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扶着墙,正跌跌撞撞往宅子走来。
陈世平本就没醉,只是借酒消愁,发泄心中的愤恨,让自己处在似醉非醉的状态,可当他看见宅前站的三人后,怒意随之而来。
借着酒劲,陈世平跑过去推开挡在宅门前的玉瓶,怒道:“滚!都给我滚!”
酒壶摔碎,里面的酒早被喝得一干二净。
玉瓶被推到地上,摔得生疼。
玉盏过去扶她。
陈世平满是恨意的眸光看向戴着幂篱的月吟,呵道:“都是你闹了这么一场!害得我失了谢家四姑娘的青睐,又害我丢了书院教书的职位!”
“你不是星儿!你究竟是谁?!”
陈世平几乎失去了理智,说着便冲了过去,欲去摘月吟头上的幂篱。
玉瓶玉盏忙去拉陈世平。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大,加之陈世平喝了酒,酒劲一上来,蛮劲也大。
陈世平不由分说地两个丫鬟,往前跨了一大步,紧紧抓住月吟手臂。
陈世平怒发冲冠,甚至连杀人的歹心都有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冒充星儿,设计害我?!”
月吟被他拽着右手手臂,他力道大,无论她如何甩,也甩不开陈世平的手,反而让他越抓越紧了,袖口在挣扎中不知不觉间理了上去,露出一截小臂。
陈世平拖拽地更厉害,月吟慌惧,就在两人推搡间,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另一只手腕,与此同时一只干净的锦靴伸出,狠狠踹在陈世平胸脯上,将人踹倒在数步开外。
手臂没了桎梏,月吟忙藏到谢行之身后。
左手手腕被谢行之握着,月吟下意识抱住他手臂,惊慌害怕的情绪因为他的出现顿时安定下来,莫名安心。
幂篱掩面的脑袋从谢行之身后探出一角,月吟看了看被踹飞在地的陈世平。
“谢世子,她不是柳婉星!她真的不是您的表妹!”
陈世平捂住被踹的胸膛,忍着疼痛站起来,大有鱼死网破的意味,揭穿道:“真正的柳婉星右手小臂上有块烫伤的疤,而她没有!”
月吟下意识捂了捂陈世平说的位置。
姐姐小臂有烫伤,此等私密的事情,陈世平是如何得知?
不消片刻,月吟有了答案,气得身子发抖。
谢行之察觉到身后的人在微微发抖,本就阴沉的面色,越发沉了。
谢行之侧了侧身,全然挡住身后的人。他下颌紧绷,从袖中拿出那纸私定终身的婚书,当着陈世平的面拿火折子点燃,烧成灰烬。
而后,谢行之转身,隔着幂篱在月吟耳畔轻声道:“他的生辰贴给我。”
月吟回过神来,从右手袖子里拿出陈世平的生辰贴。
谢行之接过,温声道:“你先回马车坐会儿。”
“有劳大表哥了。”
月吟欠了欠身,和玉瓶玉盏一道往巷子外去,可心里却藏了事情,一回到马车,她便将闷人的幂篱摘下。
姐姐右手小臂上确实有烫伤的疤痕,在手腕往上约莫三个指节的位置。
陈世平知道!
陈世平竟然知晓!
他看过了姐姐的手臂了!
除了手臂,陈世平还看过姐姐什么地方?
月吟呼吸一滞,不敢去细想。
他们会不会像她和谢行之这样?
月吟脸颊慢慢烫了起来,不会的,姐姐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月吟敛了敛眉,看着空荡荡的马车车厢,羞臊顿时席卷全身。
方才在颠簸的马车上,谢行之竟想与她……
月吟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想将这臊人的情绪压下去。
然而还未等她脸上烫意完全消退,车帘被掀开,谢行之弓身进来,在她对面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