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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桃春晴by尔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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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行之取下画卷,平铺在书案上,将那枚玉佩一并放在画卷上。
月吟跟了过去,站在书案前,垂眼凝看画上之人。距离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了,和印象里爹爹的模样渐渐重叠,又慢慢融为一体。
谢行之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大字,力透纸背。
“崔昦。”
月吟一字一顿念出来。
“是他。”谢行之放下毛笔,“玉佩我已给爹看过,确认是崔叔的无疑。”
“月吟,你是崔叔的女儿。”
谢行之第一次在她面前喊她的名字,心蓦然快了几分。
月吟:“爹爹有名有姓,明是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但为什么在扬州要隐姓埋名?大表哥,你能跟我告诉我你知道的一些事情吗?”
她想起爹去世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爹临终前没说完的话。
姓崔,京城。
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行之默了片刻,牵她过来,把人安置在靠椅上坐下,启唇缓缓道:“当年崔叔和爹一起出征,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凯旋那日,京城百姓夹道相迎。可是不久后的一个冬日,官兵涌入崔府,在府中搜到了一批甲冑。陛下以私藏甲冑、意图谋逆的罪名,当即就给崔叔定了罪,将崔府上下打入大牢,不日问斩。陛下只信眼前所见,定罪之后不予再提,否则以同罪论处。行刑前夕,崔叔被人从大牢救出,此后渺无音信。”
谢行之说的,是众人眼中的一版。
闻言,月吟惊愣,霎时间被卸了力道,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爹爹说的杀身之祸是这个?”
这样的身份一旦暴露,的确会给一家带来杀身之祸。
月吟茫然无助地看向谢行之,巨大的冲击压得她胸口喘不过气来,“爹爹怎么可能是逃犯?爹爹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谢行之掌心搭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顺了顺她背,安抚道:“的确是冤枉的。”
谢行之愤愤不平,道:“崔家满门忠烈,与崔叔相熟的人都知道崔叔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有谋逆之心?!陛下不想细查,谁也不敢再提。崔叔失踪的五年后,陛下突然提起此案,还了崔叔清白。”
月吟激动,“谁?谁陷害爹爹?”
“与崔叔有过节的兵部郎中,陛下将此事草草了结,往后没人再提。”
谢行之化繁为简,道:“但其实,被推出来的不过是替罪羊罢了,这事连陛下自己也一清二楚。崔叔出事后,他麾下的中郎将聂松一路高升,短短几年便手握三万大军,有了些小功绩便洋洋得意。罪魁祸首是聂松,是他趁崔叔不注意,在崔府藏了一批甲胄,给崔叔扣了罪名。而与他一伙的,还有另一人,那便是当年被崔叔一手提携的马都尉。崔叔待马都尉不薄,最不该背叛崔叔的人就是他!”
椅子上的人眼睛红润,无声哭着,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搂了搂她肩膀,“我已收集了不少证据,如今只等个时机,将聂、马两人绳之以法。”
但事情并不像明面上这么简t单,这个时机难等。
谢行之早查明白了幕后授意的人自始自终都不是聂松。
“还有一些事情,我不便对你讲,知道这些重要的便足矣。”
“聂松?”月吟双眼蕴了层水雾,“寿宴上和大表哥打起来的聂……”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这个聂家,是不是陷害爹爹的那个聂家?”
谢行之点头,“是这个聂家。”
“好了,不提这伤心事了,”谢行之俯身,捧着她扬起的面颊,拿锦帕拭去两行清泪,“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与你细说。”
他动作轻柔,这轻柔的动作仿佛从面颊传到了月吟心里,一缕甜意像是融化的饴糖,在她心田慢慢化开,裹着她,久久没有散开。
泪水被拭去,月吟眼底逐渐清明,她看着谢行之,婉声道:“大表哥认识爹爹,那大表哥能给我讲讲爹爹的事迹吗?”
谢行之垂眼看她,揉了揉她头发,浅笑道:“想知道?”
“想,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呐。”
月吟发顶被他揉得有些舒服,耳廓不知不觉间染了一抹红。
谢行之谈起了条件,“那你先跟我讲讲,你们在扬州的事。”
月吟抿唇,现在她身世已经明了,那些瞒着谢行之的事情好像也能说了。
她伸出一个指节,“就说一点点。”
谢行之忽然抱起她,坐在靠椅上,揽她侧坐于他膝上,手挽着她细腰,大有让她就这样说的意味。
月吟脸红,他怎么又这样。
“因是‘罪犯’,爹爹从未透露过姓名,娘亲总唤爹爹三郎。我们一家三口有间温馨的小房子,门前有座小石拱桥……”
说起小时候的一家幸福的日子,月吟脸上满是笑意,伸手跟谢行之比划着。
开心的事情说了,家破人亡的伤疤也在他面前揭开了。
谢行之看着她,随她笑而笑,她伤心了便揽她入怀,轻轻哄着。
听她说完后,谢行之履行承诺,也跟她说了说他记得的那些事情。
她父亲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月吟看着画卷上的爹爹,眉眼间都染了自豪,“柳伯母不是哄我的,爹爹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她骄傲道:“爹爹才不是窝囊废!”
那群坏心眼的小孩只会乱讲,贬低爹爹。
分明就是抢走娘亲的坏人打伤爹爹在先,否则以爹爹的武功,岂会带不回来娘亲?
月吟看画看得入神,片刻后道:“我听表姐说大表哥擅长丹青,可以帮我画一幅画吗?”
她仰头看他,小心翼翼问道,害怕被他拒绝,有些没有底气。
谢行之:“这画你离开时拿回去。”
月吟知谢行之会错了意,摇头道:“不是这个,我想让大表哥帮忙画一幅娘亲的画像。”
“我好想好想好想娘亲。”
月吟忽而落寞,两眉之间染了相思。
月吟对他坦言了一切,但在此之前,谢行之早便知道她此刻念着的人在哪里。
“想不想找到娘亲?”他问道。
“想呀,做梦都想,但是娘早已不知所踪。”
月吟情绪低落,话锋一转,道:“可找到了又怎样?我和娘十一年未见,怕是如今站在面前,我们母女俩也不相识,娘恐怕早就忘了我。娘被抢走后,估摸着连儿子都有了,她还会认我吗?就算认了,又能如何?抢走娘亲的坏人,他那边的大家族能容忍我的存在?娘以后的日子恐也不好过。”
“不会,没有忘记你。”
谢行之看着心疼,一时口快,“她怎么会不想你呢?你也不是被抛弃的。”
月吟惊异地看着他,“大表哥怎么知道?大表哥知道我娘在哪?娘被谁抢走了?”
长久的沉默中,谢行之松了口,道:“你应该知道的,不该瞒你。”
顿了顿,谢行之道:“每年秋日,皇家都会举行狩猎,届时王公贵族会伴圣驾出行。等秋猎时,你就能看见她了。”
月吟默然,一时间心乱如麻,又喜又怕。
谢行之微微偏头,眼眸如幽静的湖面,静静看着她,淡声道:“等秋猎之后,柳表妹那事情也该有结局了。”
月吟一喜,“当真?!大表哥愿意帮忙了?”
想来是因为爹爹!爹爹和定远侯是好友,谢行之都唤她爹爹叔叔了,也在查爹爹被诬陷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情分定是不简单,故而谢行之在知道她身世后愿意帮忙。
谢行之点头,强调道:“但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连离开的念头都不能有,就安心等着秋猎即可。祖母那边讨不讨好都可以,你念着的事情我能办下来。”
月吟眨了眨眼睛,忽觉谢行之有些反常,不太对劲。
“知道啦,”月吟不太确定他的心思,仰头试探性问道:“大表哥的意思是让我讨好你?”
谢行之眼睫微垂,眉眼因这句话忽而沾了挑逗,“既然如此,盛情难却。”
挽着她腰的手扣住纤薄的侧腰,虎口填满,似握了一弯软盈盈的细柳垂条。
月吟身子下意识绷直。
谢行之目光逐渐火勺热,定定看着惊怯的她,帮她敛过耳旁的碎发,有力的手掌扣住她后颈,喉结轻轻滑动,“许久没检查你的功课了,不知这段时间可有退步。”
月吟脑中炸开了花,心惊胆战,“不行!我来葵水了。”
谢行之不言,热烈的眼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灼灼地看着她软糯小巧的唇。
月吟心跟着一颤,那只有力的大掌分明扣的是她后颈,可密密匝匝的压迫感从后窍顺着背脊慢慢爬上,延至脖颈。
害怕地咽了咽嗓子,月吟被扣住的头避又避不开,忙扯远话题,故作平静道:“既然大表哥愿意帮忙,我便将藏着的证据跟大表哥细说。”
谢行之:“阿吟是聪明人,还藏了证据。”
月吟心跳倏地慢了半拍,红着脸忙捂住他嘴巴,“大表哥别这样叫我。”
谢行之不值一言,长指抚过她乌发,指尖被她柔顺的发丝缠绕,搅动发间的馨香。
可他不想再认下这个假表妹了。
掌心沾了谢行之唇上的湿濡,月吟手掌宛如被火苗烫了一样,脸颊的薄红渐渐传到耳廓,“被人听见会露馅的,不是大表哥说的,往后我还是唤您表哥,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以表兄妹相称。”
谢行之轻笑一声,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往前一带。
柔软的馨香扑了满怀。
月吟下意识伸手,手掌抵着他胸脯,忙找话说:“证、证据就是,就是柳伯母的陪嫁丫鬟听见了宋姨娘跟她丫鬟的聊天,知悉是宋姨娘害了柳伯母小产,而柳伯母小产后修养身子,这时便有了宋姨娘在屋中香料里动手脚。”
“还有关于姐姐的,姐姐在水里挣扎时,将柳二姑娘的香囊拽下来了。我知道在柳家诉苦无门,便偷偷把香囊藏起来了。”
谢行之正经问道:“陪嫁丫鬟何在?”
月吟:“姐姐让她藏起来了。姐姐本意也是等以后让她出来作证,至少能把宋姨娘还害柳伯母小产的罪名坐实。我可以写信让她即刻动身来京城。”
“你写信,我让手下去送。”
谢行之这句话一说出来,月吟忽然踏实不少,笑了笑道:“谢谢大表哥。”
谢行之俯身向前,炙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月吟情不自禁地站里,他在她耳畔低语,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真要感谢的话,便看表妹的诚意了。”
嗓音低喃,暧昧横生,月吟羞赧,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谢行之笑了笑,从桌上拿过玉佩,系到她腰间,“玉佩还给表妹了,可没忽悠你。”
谢行之抱她下去,道:“时候不早了,去吃晚饭。”
谢行之带着月吟去前面用饭,吃罢晚饭便去了大理寺,连夜审问那蒙面黑衣人。
夜色渐浓,月明星稀。
谢行之从大理寺出来,撩着衣袍缓缓下台阶。
皎洁的清辉洒了他一身,深不见底的眸子幽幽映着月光,眉眼间尽是冰冷。
歹人,谢行之审了,但审来审去没得到答案。
他们这一行拿人钱财,给人办事,从不问雇主身份,且当时那男子带了面具,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掩住原本的音色,点名道姓要定远侯府表姑娘的性命。
歹人是在前天接到的这笔杀人的单子,昨日便在侯府外蹲守了,刚好昨日月吟和谢漪澜去了慈霞寺,他们悄悄跟在马车后面。
只取侯府表姑娘的性命,因为雇主的钱只买了月吟的命。
两锭金子。
便就是因为买命的t两锭金子,谢行之认为不会是陈世平。书院那边,是他出面卸了陈世平教书先生的职,陈世平哪来的两锭金子?
两锭金子,就是陈世平刚来京城时,身上也没一锭金子。
然而若论与月吟结仇,非杀了月吟不可的男子,除了陈世平,谢行之想不出第二个男子。
离开大理寺,谢行之踏着月色去了趟陈世平家,可还是来晚了。
陈世平不见了,家中空空如也。
谢行之面色阴翳,冷声吩咐随行差役,“明日让人画一沓陈世平的画像,给我贴满京城每一个角落!”
“是!属下现在就回大理寺准备准备。”
皎月阁。
月吟躺在床上,手里捧着玉佩放在胸膛,还在想谢行之告诉她的事情。
原来爹爹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深受百姓爱戴。
可就是因为聂、马两人的诬陷,让爹爹背负了谋逆的罪名,在扬州东躲西藏,连姓氏都不敢透露,直到去世也藏着身份。
坟前的墓碑刻的“崔三郎”不是爹的名字,扬州也不是爹的故土。
虽然爹爹的罪名被洗清了,但这迟来的清白又能如何?
爹爹早就不在了。
事变的五年后,那就是爹爹去世那年,她四岁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时候。
月吟悲从中来,蜷缩在床上低声哭泣,哭得身心俱疲,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仿佛是带着这股悲伤进了梦里,她眼前水雾朦胧,看不真切。
但她知道自己在哭,趴在床上哭。
“阿吟怎么又哭了。”
谢行之两臂从后面揽着她娇小的身躯,他俯身,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落下一吻。
月吟不自觉轻颤,头埋在软枕里,柔软的绸缎吸走她的泪,她这才恍然。
梦里,在谢行之的床上,而他从后面抱着她……是在安抚哭泣的她?
月吟知道不是。
谢行之掰过她埋进软枕里的头,“头埋进枕头里,阿吟还能喘气?当心闷住。”
月吟偏头枕着,谢行之蓦地吻出她唇,皓白长指紧紧扣着她抓枕头的手。
月吟两腿蹬他,急急说道:“葵水!我来葵水了!”
谢行之唇贴到她耳廓,嗓音低哑道:“梦里没有。”
他松开一只扣住她的手,去找方才还在把玩的羊脂长瓶。
指端擦了擦羊脂长瓶瓶口。
烛火越燃越烈,火苗在夜风中跳跃摇曳,仿佛怎么也不会熄灭。
蜡烛燃起的火苗细长,又被夜风吹得弯了弯,复而又蹿直,焰色愈烈,柔得似水……
“不可!”
月吟惧怕,忙反手扣住谢行之手臂,侧枕着的脸染上红霞,泪痕连连,“别留。”
“梦中都不留我,阿吟莫不是想藏在现实中?”
谢行之倏地堵住她唇,单手扣住她两手手腕,举止头顶,似乎在比谁的手臂伸得远。

翌日,天色大亮,绚烂的朝霞红透了半边天,阵阵鸟啼里夹杂着绵长悠远的蝉鸣。
晨间便有了蝉鸣,聒噪的声音听得心烦,寝屋外守着的两名丫鬟面色焦灼,时不时回头看,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玉瓶瞧了眼平静的寝屋,又回了头,低喃道:“怎么还没动静?姑娘晚起了一刻钟,夏日里不应该懒床啊。”
玉盏疑惑,低声道:“姑娘昨夜早早便歇下了。”
不应该现在都没醒。
两人在外面又等了片刻,还是没听见里面有起床的动静。玉盏顿了顿,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往床榻去。
玉盏撩开罗帐,薄被一半垂落床边,一半斜斜搭在姑娘身上。姑娘侧躺在床上,弓腰蜷缩着身子,手指紧攥小腹的亵衣,凝眉咬唇,浓卷翘睫湿漉漉的,娇红的面颊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姑娘似乎又做噩梦了,咬着的唇溢出低浅的嘤咛。
大抵是梦中挣扎,姑娘亵衣敞开了些,露出一截绯色小衣,纤纤玉颈下凝脂般的雪肌泛起浅淡的粉,仿佛是这绯色布料包了块上等的羊脂白玉。
玉盏下意识凝看,小衣遮住的地方丰盈了不少,身姿越发婀娜,娇红的脸颊宛如桃花,让人忍不住疼惜。
她家姑娘长大了呢。
玉盏揉揉突然红起来的脸,弯腰拾起地上的薄被,凑近之下又听见姑娘梦里呼出的嘤咛声。
“吃不下了。”
月吟娇声啜泣,眉心快拧成了根麻绳,小腹前的手指攥紧亵衣,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紧闭的眼角流出一滴泪,随着月吟偏头的动作,缓缓滑落软枕。
她蜷缩身子,捂住小腹,双腿像是梦了蹬着什么。
月吟咬着唇,小声呜咽着,可怜兮兮地告饶。
“真的吃不下了,好撑。”
“肚子胀鼓鼓。”
月吟婉声央求,哭哭啼啼声音可怜极了。
玉盏垂眼看了看,姑娘还是昨儿傍晚在世子那边用了晚饭,肚子平坦哪里胀鼓鼓了?
姑娘大抵是梦见了别人逼着吃饭,一直吃饭菜,一直哭。
“姑娘?”玉盏摇了摇月吟肩膀,想将人从梦里叫醒。
“姑娘醒醒。”
以往姑娘做噩梦,她很快就能把姑娘叫醒,可这次不管再怎么叫,姑娘也没有从梦里醒来。
也不知姑娘梦见了谁逼她吃饭。
“汤汤水水都溢出来了,真的吃不下。”
月吟头蹭了蹭软枕,啜泣说话,可怜的声音让玉盏听得心软,拍了拍姑娘的肩膀,“不喝汤了,不逼姑娘用饭了,姑娘快醒醒。”
玉盏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梦魇的月吟哭得更厉害,纤薄的身子忽然轻颤,双膝乍然错开,仿佛被梦里什么东西吓住了一样。
玉盏焦急万分,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等月吟从梦魇中出来。
梦中,月吟肩头动了动,哭着推搡抱住她的男子,偏头看他,“我好像听见玉盏的声音了,大表哥快放我离开。”
月吟嗓子有些干哑,“天亮该醒了。”
谢行之瞧了眼床榻边正燃烧的蜡烛,双臂锢住月吟肩头,把人圈在臂弯下,“阿吟是昏昏沉沉间不知时日,眼下还在夜里,蜡烛都尚未燃尽,哪是天亮。”
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她浅粉的面庞,又顺着薄汗潮颜,吻住翕张的樱唇,搅弄着唇腔的气息。
月吟好像被他夺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偏头软软地趴着软枕,低吟的声音都被他尽数吞入了腹中,烛光慢慢染了水雾。
梦里好似永远不会天亮一样。
有瓶盏被打翻了,盛的温水沿着敞口流出来。
月吟揪住软枕的手指松开,虚虚闭着眼,在炎炎夏日里出了一身汗,脸上的红久久没有褪去,反而将玉颈和肩头都染了层浅淡的粉。
谢行之躺到月吟旁边,将人揽到怀里,“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备着。”
月吟眼尾泛红,眼角的泪忽而被他吻干。她负气偏头,半张脸埋进谢行之胸膛,不太想搭理他。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汤汤水水喂她。
烛光昏黄,谢行之揽着月吟肩头,长指抚去她沾在脸庞的碎发,指端轻轻抚过她娇红的面颊。
“要回去了。”
月吟低喃说道,入梦前在哭,梦里也在哭,嗓子都哭哑了。
月吟推了推谢行之放在她小腹的手,但没推动,反而被谢行之握着手,一起放在微微隆起的腹前。
月吟掌心忽而灼热,心跳如擂。
谢行之置若罔闻,似乎并不想放她离开梦里,扣着她腰,一个用劲将她抱坐膝上。月吟怯怕,眼皮蓦地轻跳,手掌抵着谢行之肩膀。
他膝上忽而有了润意,月吟薄汗的面颊红了一片,抿唇道:“不能再留了,已经晚起了,方才丫鬟在叫我。”
谢行之凝着她颈间的红印,砸了砸舌,意犹未尽的感觉,倏地抬手扣住她后脑勺,吻上那张还想说话的唇……
月吟呜咽着,迫着坐在谢行之膝上,只觉发沉的夜天旋地转,像是在那张梨木花雕摇椅上。
“别!”
月吟吓得喊了出来,睁眼发现场景骤变,天已大亮,映入眼帘的是浅粉色罗帐。
月吟猛的起身,看见干净的被褥后,把心收了回去。
躺回床上,月吟怔怔望着罗帐顶,拿被子盖住身子。
“姑娘,您终于醒了。”
玉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弯腰理着薄被,“您又做噩梦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奴婢吓惨了。”
夏日的清晨有些闷热,姑娘额前分明还淌着细汗,却在盖被子。
玉盏疑惑,这梦究竟有多可怕。
月吟心有余悸,她方才没听错,是玉盏在喊她。
月吟握住被角,紧张问道:“你一直在床边守着?”
玉盏点头,“姑娘,您梦到和谁一起用饭了?奴婢听见时不时说句梦话。”
月吟面色煞白,连呼吸都紧t了起来,“用饭?我说什么了?”
梦里发生的万万不能被人知晓,她生怕那些告饶央求的话让玉盏听了去。
“姑娘哭着说什么撑住了,吃不了,央求着不要再吃了,还有汤汤水水不能灌了。”
玉盏感慨道:“姑娘胃口小,平日里都只吃一小碗饭,这天气热起来更是没什么胃口,喝些汤便将肚子填饱了。”
纤指紧紧攥住被角,月吟耳根子慢慢红起来,莫大的羞臊感从胸腔生出,迅速席卷全身。
“天热,睡出了一身汗,你去准备些热水,我等下擦擦。”
玉盏得了吩咐,离开屋子。
月吟翻了个身,羞赧地将头埋进被里,脸红彤彤一片。
他真讨厌。
想到中午的时候还要去谢行之那边用饭,她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
月吟缓了缓心神,揉揉发烫的脸颊,一骨碌从床尾爬下,去了净室擦身子。
温热干净的帕子反反复复擦洗平坦的小腹,月吟却还是忘不了被谢行之畏得鼓起来的肚子,上次在鹫梧院用饭也是这样,逼着她把饭菜都吃得一干二净,碗里的汤也要喝干净。
也饶是一场梦,否则全喂给她,后果不堪设想。
月吟皱着眉,“下次再这样,我就……就
她用力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好好的一张帕子被拧成了一截长麻花。
“就拧。”
月吟把长麻花帕子扔进木桶,去小榻边穿衣裳。
一条月事带放在叠放整齐的衣裳上。
月吟拧眉,朝隔帘外喊了声,“玉盏,重新拿条月事带,我不用这条。”
玉盏诧异,“这条月事带是奴婢收拾姑娘昨日换下的衣裳时发现的,便以为是姑娘忘拿了出来。”
月吟声音冷了几分,“换了,拿我平日用的来。”
玉盏没敢再多说话,去柜子里重新拿了一个递进净室。
俄顷,月吟穿戴整齐,将一直没有用的月事给玉盏,脸颊泛起薄红,小声吩咐道:“悄悄烧掉。”
玉盏眼睛大了几分,略微惊讶,“烧……烧了?”
手里的月事带摸上去比她方才寻给姑娘的软和,定然也比平日里用的舒服,姑娘怎么舍得烧了它?
月吟:“烧了。”
玉盏纵使惋惜,也不敢违抗,将月事带塞袖子里。
玉盏从月吟身边走过,月吟瞥见她袖中露出的一截带子,眉慢慢又拧了起来,心里有些烦躁。
玉盏快踏出房门时,月吟忽然出声,“算了,留下吧。”
玉盏感觉她姑娘今日奇奇怪怪,递给姑娘,感叹道:“这月事带做工精细,那位农家娘子的手真巧,想来是位温柔贤惠的妇人。”
月吟微红着脸,拿回那条月事带,放柜子最下面,又拿几件衣裳盖住,盖得严严实实。
谢行之才不温柔贤惠,方才还在梦里欺负她。
若非怕谢行之知晓她烧了亲手做的东西,他一怒之下不分梦境和现实地惩罚她,月吟才不会留下。
午后炎热,聒噪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将这份炎热又添了燥意。
书房里放着冰鉴,又有七轮扇送风,屋子里凉爽舒适。
谢行之抱着月吟坐在膝上,正在案前提笔作画。
宣纸上已然有了月吟熟悉的身影。
“娘的眼睛是杏眼,就和我一样。”
月吟转过头去,仰头给谢行之看自己的眼睛,“大表哥看仔细了。”
一双杏眸揉进明光,潋滟生辉,宛如星辰。
谢行之凝了片刻,笔锋在宣纸上游走,在那已有的轮廓中勾勒出一双潋滟有神的杏眼。
“这里有颗美人痣。”月吟纤指落在画上两眸间的眉心,骄傲道:“我记得最清楚,娘这颗美人痣最好看,旁人都没有呢!”
是大美人!一颦一笑皆动人。
谢行之提笔,笔尖轻轻一点,一颗美人痣便有了。
但这颗美人痣没在月吟指的位置,反而往右边靠了些。
月吟细细凝看,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我记错了,大表哥落笔的位置才是对的。”
她眸光流转,疑惑地看向谢行之,“大表哥经常见过我娘亲吗?”
“为何这样问?”
“否则大表哥怎么知道娘亲的美人痣在什么地方?”
谢行之握笔的手紧了紧,淡声道:“以往见过,印象深刻罢了。”
月吟点了点头,转正身子,继续跟谢行之说印象中娘亲的模样,有些想问的话被按耐下去,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父亲离世后,孤苦无依的她被柳伯母收养,是因为娘亲和柳伯母相识,柳伯母是看在娘亲的份上才把她养在膝下。
月吟一直以为是柳伯母嫁到扬州后才结识的娘亲,但从那日谢行之的话中,她隐约感觉娘亲和爹一样,是京城人士,因为那场污蔑,两人东躲西藏下到了扬州,成了婚,安了家。
在扬州,娘亲和爹爹一样,没有姓名,也是怕被人发现。
谢行之只跟她讲了爹的事情,却对娘亲的事闭口不谈。
他为何不告诉娘亲的事情?
听谢行之的语气,他之前就认识娘亲。
夕阳余晖快要散尽,天边的霞光像是一点点碎金。黄昏的风变得温柔,渐渐退了暑气。
一幅画作成,画卷上的女子云髻雾鬟,明眸流盼,皎美的面容如美玉一般,倾国倾城。
月吟看着眼眶不自觉红了,仿佛画卷上的女子走了出来,阔别已久的两人面对面打量着对方。
“是母亲,是我印象里母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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