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与梨花同梦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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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话显然很难说出口,毕竟还要脸。当初托人登门提亲,可被毫不犹豫地退回来了,再觉得她好,不免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嫌疑。
于是他一哂,“朕富有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爱慕你做什么。朕只是觉得乡音亲切,你的心眼也?不多,朕见过太多勾心斗角,乏累了,和你说话不用动脑子?,如此而?已啊。”
短短的一段话,做到了神?憎鬼厌,这不是在赞扬她,分明是在嘲讽她。
苏月气恼地看了他半天,可能把他看得心虚了,他僵硬地调开了视线。不过他能这样解释,对她来说也?算如释重负,便抬了抬手,指着前面的玄武门说:“陛下,我就快到了,您不必再相送,回去吧。”
皇帝云淡风轻,“朕也?不是刻意送你,消食之余恰好陪你走?一程罢了。你不用忌惮朕,走?你的路,朕能送到哪里便送到哪里。”
既然如此,苏月也?坦然了,边走?边问:“刚才那个香囊,陛下果然打算收回去了?”
皇帝垂眼瞥了瞥她,“不是你扔还给朕的吗?”
话虽这样说,但贴身?放置过,她扔回去那一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好在这位陛下心思?还算单纯,没有误会她,否则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开始盘算,该怎么委婉地把香囊讨要回来,正打算开口,那个香囊却递到了她面前,高?高?在上的皇帝说:“朕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收回。你要是不把它?留下,那朕就要留下你的脑袋了。”
这不是天干物燥恰逢甘霖吗,苏月忙接过来,恳切地俯身?道:“卑下先前糊涂了,后悔不已。多谢陛下恩赏,我一定好生保存御赐之物,绝不轻慢它?。”
说话间?到了玄武门前,她抿唇笑?了笑?,“卑下回去了,陛下的食消完了,也?快些荣返吧。”
皇帝淡淡点了下头,没有说话,目送她提起裙裾轻快地迈进高?大的门槛。她身?上一直保留着少女气韵,那玲珑的肩背只覆着一层薄削的重莲绫,一扭身?一回眸,脆弱又温情?。
负在身?后那只接触过香囊的手,怅然握了起来,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回答,如果厚着脸皮说是,不知她会不会答应跟他入掖庭……
那厢苏月回到枕上溪,把裴将军议婚的消息告诉颜在,两个人惆怅了一番,无计可施,这事也?就过去了。
朝廷发落了内侍侍监,和他私下有往来的太乐丞也?被发配了,梨园里经历了一系列变动,得到个新的恩赏,明令禁止任何人逼迫乐工。即便是官员府邸的私宴,主家与宾客也?不得狎玩,凡受乐工检举者,丢官罢爵还是小事,论罪入狱,朝廷查办起来也?毫不手软。
颜在因这道政令难过了好久,“要是恩旨能早一些下发,青崖就不会因我受辱了。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我想见他一面,可惜见不着。”
苏月安慰她,“他在乐府编曲,那里的乐师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他反倒比在太乐署更好。再等一阵子?,等有了机会,想办法?去看看他。只要他还在上都城里,山水总有相逢的时候。”
这里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廊外热闹起来,有人高?声宣扬:“白云亲舍有客到,不知是谁家的亲人来探望了。”
这是天大的消息,早就听说过白云亲舍闲置了十?几年,从来没有接待过乐工的家人。世道乱,被征集的门户只能当做没有生过这个女儿,谁也?不会跋涉千里赶到上都来。
人人都知道自己?不得家人惦念了,人人却又都盼着来客是自己?的至亲。一众女郎眼巴巴朝门外张望,多希望被点名的是自己?,哪怕只是见一面,也?能慰藉思?乡之情?。
院门上,内宰摇着鹅毛扇进来了,起先责骂仆妇:“墙根的草长?得脚脖子?高?,你们六个眼睛都没看见?”骂完后转头扔了句话,“辜娘子?,令尊在白云亲舍等候,你收拾收拾,过去见见亲人吧。”
苏月顿时振奋,欢喜得差点叫出声来,“颜在……颜在……我阿爹来了!”
颜在心里虽失落,但也?替她高?兴,“快去,别让你阿爹等急了。”
苏月顾不上整理,慌忙跑下台阶,风一样旋出了宜春院。
西北角靠近方诸门的地方有个小院,就是白云亲舍的所在,只是过去有些远,她一路跑得气喘吁吁,中途不得不停下休息了两回,才终于跑进那处院落。
听见脚步声,站在厅堂里的人回身?望过来,还没说话就先笑?了。
苏月却抽泣起来,越抽泣越难自抑,最后放声大哭:“阿爹,我不是在做梦吧,您真的来看我了。”
第28章
她是个心软的孩子, 要是换作不懂事的,脱口一定会?哭喊,阿爹终于来接我了?。可她却不是这么说, 只说阿爹来看我了?, 因为知道要把人弄出梨园不容易, 她虽想出去,却也担心阿爹为难。
时?隔半年多?, 再看见离家多?时?的孩子,辜祈年打心底里泛起一阵酸楚, 远远向女儿伸出了?手。
苏月跑过来, 跪在父亲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女儿在上都这些日子, 每日都想念爹娘, 想念阿兄和阿妹。”
辜祈年连连点头?, “知道……都知道。家里人也时?刻惦念你,尤其你阿娘, 你走后病了?一场,险些丢掉半条命。好在天气暖和,渐渐好起来了?, 原本?她要跟着一道来的, 被?我劝住了?, 实在怕长途跋涉,她的身子受不住。”边说边把女儿掺起来,老父亲也红了?眼眶, 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勉强笑道, “瞧着又长高了?些,比离家的时?候更稳重?了?。”
苏月说是,“女儿在外学了?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任性,实在觉得?惭愧。”说罢搀扶父亲在圈椅里坐下,抹了?眼泪问,“阿爹,我娘的病气都散了?吧?怪我,这一走害她又病一场,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要操心我……”
她说着,声线扭曲,还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强忍的样子,看得?辜祈年心疼不已。
“这事又不能怨你,不是你自己想离家的,都是形势所迫。你放心,你娘已经痊愈了?,在家等着你的消息呢。家里一切都好,家人平安,铺子也重?新开起来了?,没有什么不足。”他说着,不舍地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唯一牵挂的就是你,怕你在梨园受委屈,怕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折辱你。”
前朝时?期说起梨园,在百姓心里诚如教坊一样,进去的女郎都清白不了?。苏月怕父亲担心,忙道:“应邀去官员府邸,难免会?遇见些无赖的人,但几次都化险为夷了?,我有贵人相助,没出什么纰漏。如今朝中有明令了?,不许逼迫乐工陪酒卖笑,阿爹放心,我好好的,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就算如此?,这地方也不能待下去,正经良家的女郎,何必抛头?露面供人消遣。”辜祈年压声道,“阿爹这回入京,把襄阳郡的铺子盘出去了?,多?预备些钱财,回头?好行事。”
苏月到这时?才敢正视这个问题,渴求地问:“使了?银钱,真?能出去吗?”
辜祈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虽说三年战乱,上都以前的故交都找不见踪迹了?,但我心里知道该往哪里使劲,用银子开路总没错。不过得?费些手脚,你要沉住气,别着急。”
苏月忽然想起了?白溪石,便?问父亲:“阿爹知道太常寺少卿吗?您有没有托过人,搭上少卿这条路?”
辜祈年说没有,“我前日刚入上都,把与?梨园有关的衙门都寻访了?一遍,知道有这个人,但还未摸着门道攀交他。你说的少卿,能不能帮上忙?若能,我便?去拜访他。”
这下子问明白了?,果然白溪石先前是诓她的,苏月遂把前后经过告诉了?父亲,斟酌道:“他既然说出了?口,当真?找上门,说不定能逼得?他骑虎难下。咱们在上都没有亲故,就算想使银钱也不知该往哪里送,莫如找他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成,不也是意外之喜吗。”
辜祈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且去试试,成不成的看运气吧。”话说到这里,才想起来打探最要紧的那件事,“你在陛下面前献演过么?他可曾留意过你?”
苏月讪讪道:“常现?眼,现?眼了?不知多?少回,陛下已经认得?我了?。”
辜祈年如临大?敌,“君子不念旧恶,他既然做了?皇帝,总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小女郎吧?”
苏月当然也知道君子不念旧恶,但他是不是君子,这事就难说了 ?。
“反正敲打过我好几回,要是往后能不见他,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辜祈年摇头?叹息,“看来当初婉拒了?他家的求婚,这事办得?对。我们与?权家不是一路人,无论如何攀不成亲戚。”顿了?顿又问,“苏意好不好?她与?你在一处吗?”
说起苏意,她的脸色就黯淡,“这位阿妹坑害我好几回,她被?人轻薄,情急之下就拿我顶缸,引那个色鬼专点我的卯,气得?我恨不能打死?她。”
辜祈年是绝对疼爱女儿的,一听这话火冒三丈,“没血性的东西,同她那对贼父母一样。我原本?还惦念着她,想好了?把你们俩一块儿救出去的,没想到她竟是个白眼狼。既然如此就别管她的死活了?,让她阿爹自己来救她。你那三叔也是个神人,知道我要来上都,不说送些钱走门道,连面都没露,只打发家仆给我传话,说一定把苏意带回去……他只当苏意是走亲戚,能捎带着接回家的。”
所以苏意养得?这样一副性情不是意外,全是父母没有教导好。不过父女团聚,不愿意去提那些败兴的人和事,复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家常,辜祈年就急着要去办正事了?。
“别急,耐住性子,等阿爹的好消息。”他又安抚了女儿两句,便?从白云亲舍退了?出来。
站在宫门外举目四顾,家人抱着马鞭上前询问:“主君,咱们接下来上哪儿去?”
辜祈年道:“打听太常寺白少卿家住哪个里坊,车上预备厚礼,送不送见机行事。”
实在是因为做了?多?年的生意,虽然并不看好与那位白少卿的会?面,那种人既然不择手段,想来也不怕被?戳穿。不过就如苏月说的,死?马当活马医,眼下新朝刚建立,各个衙门铁桶一样,他来了?两天转悠了?两天,颇觉难以打开口子。或者去白家碰碰运气,要是用钱能办事,那多?塞一些也无妨。
然而设想得?不错,找到白家门上,连人都没见着。门房推说家主不在家,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
辜祈年说:“在下可以等。少卿总有回家的时?候,我在门外候着,不会?打搅贵府上的。”
门房脸色却不佳,“员外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少卿很忙,不单要过问太常寺的公务,还要主持陪都郊社乐台的营建,常是几天几夜不回家,你守在这里不是办法。”
辜祈年便?退而求其次,想求见老夫人,门房拧着眉道:“我们老夫人不问俗务好几年,员外非要强人所难吗?”
然后门里出来三个家丁,赶鸭子般冲他一顿驱逐。辜祈年踉踉跄跄从台阶上倒退下来,险些撞上街头?打马经过的年轻将军。
“哎呀,对不住。”辜祈年连连致歉,“初来上都,人生地不熟,冲撞了?将军,还请海涵。”
骑在马上的人有英朗的眉眼,勒住马缰道:“听口音,阁下是苏杭人氏吧?”
辜祈年忙说是,“将军难道也是苏杭来的?”
马上的人笑了?笑,“在苏杭驻过几年军而已。”说着朝门内望了?望,“来寻白少卿么?他不在家?”
辜祈年垂首叹了?口气,“少卿不愿相见,如今是求告无门啊。”说罢又来打探,“将军可认识白少卿?能否为在下引荐引荐?辜某在上都无亲无故,要办成一桩事实在难如登天。若将军能襄助,大?恩大?德,辜某定然涌泉相报。”
那将军听他说完,迟疑地问:“阁下姓辜?可认得?辜苏月,辜娘子?”
辜祈年“啊”了?声,“辜苏月正是小女,将军知道我家女郎?请问将军如何称呼?”
对方向他拱了?拱手,“在下裴忌,曾与?小娘子有过一面之缘。辜翁这次来上都,是专程来探望小娘子的么?”
辜祈年得?知他是裴忌,当即郑重?还了?一礼,“原来是裴将军,小女先前曾提及裴将军,对将军的恩德感激至深。不瞒将军,在下此?来,是为把女郎接出梨园的。她是全家的掌上珠,这一入上都,家中都乱了?套,她母亲思念成疾,连梦话里念的都是她。唉,如今不是孩子离不开我们,是我们离不开她啊,因此?我不远千里赶入京师,纵要花费些银钱也是有预备的。只是找不到门道,无人引荐见不着太常寺的官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边说边向裴忌作揖,“裴将军,今日能得?见将军,想是我小女有福。求将军为我指条明路,将军的恩典,辜某人没齿难忘。”
辜家拒了?陛下的婚,这件事不是秘密,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今日见到这位拒婚的家主,虽然极力?求告,但形容却是不卑不亢的。只是要把人接出梨园,想办成恐怕困难重?重?,这浑水不好蹚。
裴忌犹豫了?片刻,见他满眼托赖地望着自己,到底还是咬牙应承下来,想了?想道:“辜翁求见白少卿,不如直去见太常寺卿,也免得?走弯路。我与?冯大?人虽没有私交,但同朝为官,登门求见倒是不难。不过我只为辜翁引荐,后面的事,就全靠辜翁自己了?。”
辜祈年说是,“裴将军肯为我引荐,已是辜家莫大?的造化了?,余下的事不敢劳烦将军,辜某自与?冯大?人商量就是了?。”
裴忌颔首,“今日冯大?人应当在衙门,人多?眼杂,恐怕不好说话。等明日去他府上吧,我先与?他约好,到时?候陪同辜翁一起登门。”
辜祈年连连道谢,“将军是我辜家的贵人,多?谢将军了?。”
裴忌笑道:“不必客气。”抬起马鞭指了?指长街尽头?的府邸,“鄙宅就在那里,辜翁若是得?空,就去家中坐坐吧。”
辜祈年摆手道:“不敢叨扰。将军请自便?,辜某回去预备预备,明日求见冯大?人,不能失了?礼数。”
反正这回是有希望了?,辜祈年回到下榻的驿站,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安稳。等到第二?日,摸准了?散朝的时?辰,在裴府外等候。等了?一阵子,见裴忌回来了?,赶忙迎上前见了?个礼。
裴忌也没二?话,拔转马头?领他往冯府方向去。到了?门前下马递上名刺,门房客气地引他们入内,冯抱真?早就在厅堂等候了?,见了?人便?拱起手热闹寒暄,裴大?将军驾临,蓬荜生辉了?。
裴忌笑着与?他闲谈,说平时?军务繁忙,没有时?间登门拜会?,约好了?过几日设个酒局,大?家热闹热闹。客套话说了?一圈,方才转到辜祈年身上,对冯抱真?道:“我受人之托,为辜翁引荐。如今人已送到了?,我还有公务要忙,就先告辞了?。”
冯抱真?和辜祈年拱手把人送了?出去,待回身时?,冯抱真?才朝辜祈年比了?比手,“辜翁请坐。”
辜祈年俯身谢坐,待要说话,冯抱真?先截住了?他的话头?,抚着膝盖道:“裴将军昨日已经大?致同我说明了?,辜翁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女郎是家中珍宝,作为父母,哪个也舍不得?爱女离家千里,送入这规矩森严的梨园中来。只是辜翁这次的所求,恐怕要失望了?,如今新朝方立,各衙门都在着力?整顿,梨园又承庆贺大?典的要务,人手原本?就紧缺。辜娘子是宜春院顶尖的乐师,实在太过显眼,若缺了?她,一眼便?能看出来。况且……下官说句实话,贵府上与?陛下之间的渊源颇深,小娘子未必不曾引得?太后与?陛下注意。倘或我贸然把人放出去,上头?要责问起来,我区区一个太常寺卿,恐怕承担不起啊。”
辜祈年听他说完,心顿时?往下沉了?沉,斟酌复斟酌后低头?说是,“我也知道这不情之请强人所难,但求大?人体谅在下为人父的难处。三年战乱,家中人相依为命才熬过来,哪里舍得?好日子就在眼前,却闹得?骨肉分离,不得?相见。”边说边将手边带来的东西搁在茶案上,切切道,“这点小意思,是我孝敬大?人的。大?人别误会?,辜某并非向大?人行贿,不过是孩子在梨园,仰赖大?人照应,对大?人的酬谢罢了?。冯大?人,今日我来求见,实则并未抱着一定能得?偿所愿的目的,若大?人能相帮,辜某自是感激不尽,但若实在令大?人为难,那也只能怪我们父女缘浅,不敢怨天尤人。”
冯抱真?自然要推辞,“辜翁这是做什么,冯某岂是那等无功受禄的人。”
辜祈年万般不愿收回,再三道:“若是小女不能出梨园,还请大?人日后继续看顾,也算我尽了?做父亲的责任,心中能得?片刻安稳吧。”
说着起身告退,冯抱真?想阻拦,他只顾急急往外去了?。
各自心里都明白,这礼若收下了?,这件事就有五成机会?,要是退回,那可就连半点指望也没有了?。
冯抱真?回头?看了?看案上的锦盒,垂手揭开了?盖子,红缎围拱着一尊好大?的赤金释迦牟尼佛像,单看手笔,世上恐怕很少有人能拒绝。
辜祈年是生意人,懂得?送礼就要送到极致的道理,只要下足本?钱,铁板也能撬出口子。然而这件事委实难办,冯抱真?看着这尊金佛,仍是犹豫不决,这时?从堂后走出个女郎来,轻声道:“大?人,就帮帮辜家父女吧。”
冯抱真?抬眼看她,女郎艳丽的脸上流露出哀色,“只有身在梨园的人,才知道那地方的日子有多?难熬。我每日想的都是离开那里,可惜没有辜翁那样的好父亲,能替我着力?斡旋。”
冯抱真?叹了?口气,“我知道辜娘子同你有些交情,但这件事棘手得?很……”
女郎眨动眼眸,上前搂住了?他的臂膀,“大?人能救我,定也有办法助他们父女一臂之力?。退出梨园有很多?法子,王侯将相看上后讨要出去是一种,还有一种,就是得?了?重?病,需要移到外面静养。前一种法子行不通,咱们就用第二?种,只要大?人点头?,这件事不难办成的,对么?”
冯抱真?无奈地望着她,“你倒是应了?名字,善质,果真?心善至极了?。”
刘善质捺着唇角一笑,“多?种些善因,将来会?得?善果。我得?遇大?人,不就是累世积下的功德吗。”
冯抱真?到底还是被?她说动了?,思忖良久道:“这事冒险,但若是上头?不核查,倒也可以一试。”
刘善质道:“宫中采女骤然多?起来,想必陛下也没那闲心留意她。大?人尽早安排起来吧,就算不成,至少对辜家家主有了?交代,也没有辜负裴将军的信任。”
所以枕头?风是真?有用,即便?冯抱真?清正,面对身边人的哀求,最后也还是松了?口。
主意定下了?,第二?天命人给辜祈年传话,说办成需要时?间,请辜翁耐下性子稍作等待。刘善质则回到枕上溪找苏月,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一通叮嘱,让她看准时?机装病。
苏月听了?她的话,一把抱住了?她,“刘娘子,多?谢你替我周全,我日后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刘善质红着脸拍了?拍她的脊背,“你我之间,不说这个。若是能离开这里,有一线希望也要尝试,不过能不能成,还要看你装病的技艺,是否如你的琴技一样高超。”
这个苏月信心十足,拍着胸口道:“我能行。小时?候不想上家学,装病骗我阿娘,一骗一个准,我阿娘从来不曾怀疑我。”
刘善质说那就好,“寻个妥善的由头?,到时?候内宰和梨园使都会?来查看,就算有心帮你蒙混,你也得?装得?像样才行。”
苏月心里有主张,这场病不能悄悄得?,务求顺理成章。于是她开始等待下雨,端午过后雨水显见地多?起来,恰逢一日雷声大?作,她等待的好时?机终于到了?。从大?乐场赶回直房的时?候,有意比别人慢了?半炷香,毫无疑外被?淋成了?落汤鸡。
颜在逢人就绘声绘色地描述,辜娘子有多?狼狈,有多?可笑。然后在所有人的笑声里,苏月一病不起,病得?连郎中来看都连连摇头?,吩咐内宰准备后事吧。
内宰叹息不已, “好不容易出了个拔尖的乐师,没想到天命不永。”
颜在哭天抢地,蹲在苏月的床前大放悲声:“苏月啊, 你还这么?年轻, 怎么?就病成这副模样了。大家?瞧, 她脸红得如煮熟的虾子,这几日高?烧不退, 就算是个神仙,也经不住如此来势汹汹的病症啊。”
围观的乐工们看着床上的人, 都很为她伤心,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一些?建议,“眼下?天气热,给她盖三床被子, 恐怕对病情不利。”
颜在顿时语窒, 支吾道:“不盖这么?多层, 她又喊冷。”边说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不尽力捂着, 哪能让她面红耳赤,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拼一拼还是值得的。
梨园使和内宰商议:“病成这样, 病气会?扩散么??内敬坊这么?多人, 要是不加扼制, 恐怕酿成大祸。”
内宰说:“挪出去吧,天热,料是时疫。”
颜在点?头不迭, 垂袖不动声色替她擦了汗,一面道:“她忽冷忽热, 别不是疟疾。我们平时交情深,倒也不怕她过了病气给我,可枕上溪的人都是要承接大宴的,倘或全军覆没,怎么?向上头交代啊。”
一听是疟疾,众人吓得都退到了门外?。颜在一见她们这模样,顿时又干嚎起来,“苏月啊,不是大家?不想留你,实在是留不住。为了大家?的安危,你就依着内宰的意思,上外?面养病去吧。只要善加调理,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入梨园,续上我们姐妹的缘分……哎哟,我的屋子就剩我一个了,往后我孤单了,找谁去说心里话呀。”
她声泪俱下?,被窝里的苏月汗颜不已,原本以为自己装病装得好,却没想到颜在才是唱作?俱佳的好手。她成功把所有人都吓出去了,也给梨园使和内宰创造了有利条件。
但总有人对一切存疑,小?声对园内宰道:“前几日她父亲才来看过她,怎么?说病忽然就病了,这事过于巧合了吧!”
“想是见了家?人最后一面,未了的心愿了结了……”内宰喃喃说,忽然回过神来,把眼一横道,“病得都不成人样了,难道还有假?你是觉得我眼瞎,还是顾使眼瞎?一日日的,疑心你疑心他,琴技磨练了没有,可做到一个音都不差?”
这下?没人敢多嘴了,忙福福身,回自己的直房去了。
内宰隔着窗户往里面传话,“朱娘子,替她收拾收拾,回头医局会?派杂役进来抬人的。”
颜在扬声应了声是,阖上窗,又关上了门。
回身来拽苏月,她欢天喜地道:“成了!成了!”
装死的苏月这才掀开被子,掖着满头大汗喘气,“他们要是再不走,我就要中?暑了。”
颜在替她擦汗,笑着说:“只要能出去,受这点?苦算得了什么?。你快知足吧,忍过了今日,就能逃出生天了。”
苏月抻了抻自己的衣裳,“我身上起红疹了,想是捂出痱子来了,痒得很。”
颜在便去绞凉手巾来给她擦拭,一面给她扇风,问她好些?了没有。
苏月看着她,很觉得舍不得,“我就这么?走了,撇下?你,实在有些?不仗义。”
颜在勉强笑了笑,“如今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你有好阿爹,我将来说不定?也会?有好机缘,放心吧,我一定?能想办法出去的,到时候去升平街找你,再去十泉里大吃大喝一番。”
颜在很懂得安慰人,说的话暖人心肝。苏月想了想,把积攒的赏赐和首饰全搬到她面前,“这些?我都给你留下?,日后兴许能派上用场。”
颜在说不必,“你在外?也有用度。”
苏月含笑说:“我家?是开质库的,还能短了钱财吗。我出去就有钱了,又有阿爹护着,用不着这些?。你不同,要想办事就得有花销,能多一文是一文。”
颜在便不再推辞了,把匣子揽了过来,笑嘻嘻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日后我找个有出息的郎子,再还你这份情。”
苏月握了握她的手说好,复转身收拾包袱,其?实没什么?可带的,衣裳都是内敬坊分发的,唯一要带走的,就是阿娘那件猞猁狲的斗篷。可是随意一瞥,又发现了另一件,赤黑油亮的皮毛,一下?让她想起了皇帝那张脸。
本想留给颜在的,但细想了想,御赐的东西转赠,对她对自己都不好,只得叠起来,一同包进了包袱里。
好了,接下?来只等医局派人来抬她了,她环视了一圈,就当最后的告别吧,然后无牵无挂地躺回了床上。
不多会儿医局的杂役来了,把她搬上了担架,颜在想得很周到,拿一条薄衾给她兜头盖住,一面说着:“病成这样,见不得风,小心为上。”
虽然要忍着炎热,但一想起阿爹在外?面等着自己,苏月就觉得欢喜。且龙光门外就是护城河,穿过长桥到达对岸,仅仅一百余丈而已,出去了,就是另一段人生。
耐住性子,笔直地躺着,杂役抬着她在巷道里穿行,因?为有梨园使的手令,一路上并没有人拦截,也没有人要求检验她的病容。也许是因为抵达龙光门了,杂役抬行的速度慢了几分,渐渐停住了步子,苏月的心也高?高?悬了起来。
本以为会?有问询,让杂役出示手令,然而并没有。她被盖着脸不能扭头看,只觉担架微微颠簸了下?,似乎是被接了手。她心下?便揣测,难道医局到了,要送进疫所了吗?
正迟疑,担架又如常行动起来,但这回走了很久,总也走不到头。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别不是被运到了别处,让人给转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