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与梨花同梦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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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听?完,脑中?嗡嗡作响,很有些后怕,皇帝昨晚居然没有收拾自己。
居晗谨见她不说话,红着脸直道?对不住,“我没有别的办法,欺骗了娘子,还望你原谅。”
苏月心想太后这?运气真是没话说了,但凡一眼看上的,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婉拒了美意。皇帝的婚姻好像真的有些难,即便登上了帝位,姻缘也?没有任何改善。
但有情人成?眷属还是值得高兴的,苏月叹了口气问她:“太后答应放你出去了吗?”
居晗谨说是,“我已经辞过太后了。我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可感谢娘子的……”边说边从头上摘下了一支花簪,“这?个?赠与娘子,请娘子收下,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苏月想推辞,她却执意送她,亲自替她簪在?了发髻上。复又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今日一别,后会有期。盼娘子前程似锦,一生圆满。”
于是苏月就这?么眼巴巴地送走了她,忽然觉得这?人世真是凉透了。她进来短短几天,头三间房的人竟然全离开了,一时也?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福将还是灾星了。
太后也?很惆怅,召见了她,沉默地看了她良久。
苏月站在?那里,如芒刺在?背,小?心翼翼说:“太后,要不卑下给您捶捶腿吧。”
太后长叹一声,默许了。
她提裙登上脚踏,在?太后腿边坐了下来,一下下慢慢地抡拳,轻重?还是很得宜的。
太后说:“辜娘子,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苏月说绝不是,“卑下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太后撑住了下巴,喃喃说:“十二?侍,如今就剩下九位了,老身寄予厚望的全走了,真是时也?运也?。”
苏月试图安慰她,“好歹还剩九位,卑下觉得这?九位娘子个?个?很好,定?会有人能堪重?任的。”
太后的目光调转过来,幽幽道?:“你把自己算漏了,不是九位,是十位。其实陛下对你还是另眼相看的,昨晚又上你房里去了,坐了得有两炷香,辜娘子不怕人言可畏吗?”
人言可畏这?种事,苏月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十分?豁达地说:“卑下不怕,卑下只怕有损陛下清誉。”
太后尴尬地闭上了嘴。
可不是,被人拒了婚,还靦着脸往人家?跟前凑,一坐半天纯聊天。太后也?不知道?儿子长大了,怎么长成?这?样,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应当怎么对女郎下手啊。
如今人家?女郎坦然得很,对他也?没什么意思,看得太后直发愁,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这?两人先给她生出个?皇孙来。
“老身想抱孙子……”太后长吁短叹,“抱个?孙子怎么就这?么难!”
苏月没敢搭话,这?种事,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这?厢正捶腿,捶得好好的,太后身边的傅姆从外面进来,轻声道?:“徽猷殿宣见了太医,不知出什么事了。”
太后一惊,“天都黑了,这?时候传太医,必不是请平安脉,难道?陛下不豫?”边说边看向?苏月,“你还在?这?儿坐着?还不赶紧去看看!”
第36章
虽然苏月也?不?知道陛下传太医和她有什么关系, 但?太后既然这样发令,想?必有她的道理。
忙站起身应个是,就匆匆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又被太后叫住了, 太后偏头吩咐傅姆:“派个人陪她过去, 得了消息回来禀报我。”复对苏月道,“辜娘子, 你报效朝廷的机会到?了,陛下若有不?豫, 你就留在那里照顾他, 等?陛下大安了再回来不?迟。”
苏月迟疑了下,“卑下不?太会照顾人,陛下跟前应当有贴身侍奉的内侍……”
话一说完, 迎来太后冷冷的凝视, 傅姆忙上来打圆场, “娘子就不?要推脱了,多个人照应, 太后也?放心些。”
苏月知道这会儿?还是老实?听话的好,惹得太后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
想?明白了立刻调转口风, “请太后放心, 卑下会好生侍奉陛下的, 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再回来请太后的示下。”说罢行了个礼,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厢陪着一起去的不?是旁人, 范骁直把她送进了徽猷门。
站在殿前等?候,恰好里间有人出来, 忙一把拽住了打探:“陛下何故传召太医?”
出来的是皇帝贴身的近侍淮州,见?是太后宫里人,便直言告知了,“陛下今日出城,中了暑气?,且赶上旧伤发作,疼得厉害,让太医来扎针止疼呢。”
苏月听了,不?免有些吃惊,果真刀剑无?眼,即便是皇帝,身上也?带着陈年旧疾。
范骁忙又问:“那暑气?可压制住了?”
淮州说渐渐平缓下来了,“只是有些虚弱,身上还发烫呢。范班领回去别吓着太后,太医说不?碍,过了今夜,明日就会好起来的。”
范骁点了点头,复又对苏月道:“娘子可听见?了?还是有几?分凶险的,今晚上得仔细看顾才行。你进去吧,问陛下一声安,看看眼下境况怎么样。你是受太后委派驻扎在徽猷殿的,可要尽忠职守,不?可辜负太后的期望啊。”
简直说得像上战场,千叮咛万嘱咐,但?求马革裹尸还。
反正到?了这里,没有回头路了,苏月便应了声是,“班领回去复命吧,这儿?有我呢。”然后朝着淮州欠了欠身,“劳烦中贵人替我通传赵班领,卑下辜氏,来向陛下问安。”
皇帝身边的人,哪有没听说过姑苏辜娘子的,根本用不?着通传,比手道:“娘子不?必等?,只管随奴婢来就是了。”
苏月跟着淮州进了大殿,皇帝的寝宫大得杳杳,穿过幽深的前殿,绕过巨大的屏风,方看见?国用和几?位内侍正侍立在榻前。
发现她来了,国用忙来迎接,轻声道:“可是太后不?放心,派小娘子过来探望的?”
苏月说是,“陛下怎么样了?”
国用压着嗓门说好些了,“只是还有些不?舒服,太医吩咐晚间不?能关窗,要让凉风进来,冲淡身上的暑气?才好。”
苏月问:“旧伤呢?疼止住了么?”
国用掖着手说:“略止住了几?分,但?这旧伤又和暑气?相冲,中暑要风凉,旧伤要保暖,所以只能开着窗,命人用热手巾捂伤处,回头再拿艾灸灸着,以求两全其美。”边说边往榻前引,“娘子过去看看吧。”
苏月跟着引领上前查看,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帐,见?皇帝躺在那里,颧骨上还有余热未消,看上去像发烧了一样。再往下看……他是精着上身的,那宽肩窄腰,那壁垒分明的胸腹,真是养眼又骇人啊。
为什么说骇人呢,还是因为身上的伤,就像一块洁白的缎子被利刃割开又缝上,从?左胸到?右腹,一条伤疤足有尺来长。
女郎看见?男子裸身的羞臊,已经?赶不?上她的震惊了,这伤还不?是最重?的,因为巾帕覆盖在了肩胛处,他们说的旧伤,应当是指那个地方吧!
跪在榻前的内侍将凉下来的手巾取走,很快又换上了新的。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苏月看见?底下的伤疤,大概只有两指宽,颜色发乌,十分狰狞的模样。
国用道:“就是那处旧伤,偶尔发作起来,很是折磨人。”
苏月本想?追问,但?这个时候窃窃私语,恐怕会扰得他歇不?好,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回去了。
本想?表示一下慰问,意思?意思?就行了,结果国用真是善于物尽其用,居然示意榻前换手巾的内侍退下,把这个光荣的任务让给了她。
苏月傻了眼,她几时干过这种活!其实难倒是不?难,不?方便之处在于自己是女郎,这么对着个赤身的男子,有点下不?去手啊。
但?女郎的矜持,最后还是在大家委以重?任的眼神?下,化为了一缕烟尘。她只得替了那个内侍,在脚踏上跽坐了下来。
而躺在这里的人,终于感知到?她的到?来,半睁开眼,从?那一线天光里看了看她。可能因为害羞,试图抓薄衾遮挡,被苏月眼疾手快拦住了。
“您身上的暑气?还没消,得继续发散。”然后脑子里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脱口道,“卑下也?想?关心陛下,这回您病了,卑下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简直是小人之心,报复的意图昭然若揭,说完果然引来了皇帝的瞪视。
国用不?愧是御前班领,知道什么时候该护驾,什么时候该消失,忙摆手把闲杂人等?遣退了,趋身道:“小娘子,太医已经?准备好艾绒了,过会儿?点了送进来,一切就劳烦娘子了。”
苏月翕动了下嘴唇,很想?说自己不?行,但?国用不?给她机会,很快人就跑了。
唉,可怎么办呢,玉体?横陈,看又不?行,不?看又不行。苏月其实是毫无?邪念的,无?非感慨一下他的身材不?错。想着他的旧伤不能吹风,便抽出自己的手绢,展开替他盖上了。
轻薄的一层云绫落在胸前,几?乎感觉不?出分量,但?风吹不?到?皮肉,可以蓄住温暖。
皇帝先前的怒目,重?又变得有些无?力了,缓慢地眨动眼睛,因为不?适,额上隐隐有细密的汗。
苏月卷起袖子替他掖了掖,“陛下,您到?底是热,还是发虚汗?”
帝王的凌厉已经?不?见?了,他说不?知道,嗓音有些嘶哑。
她喃喃自语起来,“大人物出去巡视,不?是应当有车辇可坐,有华盖能遮挡的吗,您怎么生生把自己晒得中了暑气??”见?他答不?动,自己替他找了原因,“定是为了彰显帝王的平易近人,没有乘车,步行出城了。”
皇帝有气?无?力地纠正,“朕巡查了郊社场地的营建,还检阅了上都戍卫。”
整整四个时辰,穿着甲胄跑了一大圈,这种活计,比练兵更累。
这时国用把点了艾绒的银丝灸筒送进来,仔细叮嘱苏月:“娘子千万时时留意,不?能降得太低,以免烫着陛下。”见?她蹲在脚踏上,腾空举着手,动作看上去累得慌,复又贴心地建议,“娘子莫如上榻吧,垂手悬灸可以省些力气?。”
苏月大惊,忙说不?必,国用明白她的顾忌,不?遗余力地开导着:“这只是陛下暂歇的榻,晚间睡觉的床在后寝,小娘子躲进帐中,也?免得受蚊虫叮咬啊。”边说边朝窗户指了指,“窗开着呢,外面刚熏过蚊子,所以很消停。等?夜深一些,蚊虫又全跑出来,到?时候小娘子忙着打蚊子,噼啪乱响,会吵得陛下睡不?好觉的。”
如此这般游说,苏月仔细斟酌了下,似乎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应了。但?还是要叮嘱国用:“门也?不?能关,陛下的名声要紧。”
躺在那里的人听了,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陛下的名声不?重?要,她的名声才重?要。
国用自然连连应承,“奴婢等?都在外面候着,陛下若扬声,奴婢等?即刻就能进来。”说着上前撑起一臂,供她搭手借力。
苏月朝皇帝欠欠身,轻声道:“请陛下恕卑下无?礼。”
皇帝闭上了眼,能感觉到?床榻轻轻的震动。不?知为什么,身上的伤痛似乎不?太明显了,混沌的脑子也?逐渐明澈起来。
艾绒燃烧的温度,源源通过细密的银网传递,女郎办事果然仔细。那一小片皮肤受热很均匀,皇帝自觉从?未如此熨帖过。
悄悄又掀起眼皮,想?看看她的神?情,才发现她紧盯着他肩胛上的那个伤疤,研究了很久很久,研究得极为仔细。
武将身上带伤,那是再寻常不?过的,男人看来是荣耀,但?在女郎面前显露就很自惭形秽了,毕竟坏了品相,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费力地抬起手,试图遮掩,但?手举到?半道上,被她隔开了,“病不?避医啊,陛下不?要不?好意思?。”她嘴里说着,愈发低头打量,“这一处伤得很重?吧,与其他的伤口都不?一样,瘆人得很。”
其实?他身上的伤痕不?少,深深浅浅大大小小,若是细数,总得有四五处。自己直挺挺躺在她面前,而她低头琢磨着,很有一种仵作验尸的感觉。他觉得不?好意思?,又无?处可躲,只觉热气?从?背后窜上来,晕染了下颌和耳根子。
定定神?,他稳住声气?道:“两年前,宕渠之战,中了敌军埋伏。那个将领的刀尖上喂了毒,刺得又深,朕那次,险些折在那里。”
所以打天下果然凶险,难怪阿爹断然拒绝了,再三同家里人说,女儿?寻郎子可以平庸,但?寿命必须得长。像他这样出生入死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命,阿爹舍不?得女儿?做寡妇。
苏月轻轻叹息,“陛下当年,吃了许多苦啊。”
皇帝微牵了下唇角,“吃点苦,换来国泰民安,很值得。”
这话也?是,前朝时期民不?聊生,据说有些地方都已经?人吃人了。推翻暴政重?新立国,让这中原大地重?新安定下来,才算是九死一生获得的回报。苏月虽是女郎,却也?懂得其中大义。
她又点点底下那道大疤,“这是哪次的大战?”
皇帝说:“平凉。遇见?个身手了得的,朕想?生擒他,被他伤了。不?过如今他正替朕戍守东莱郡,这一刀也?算没白挨。”
所以他的身体?,就像一幅中原的山河图啊,惊天动地的大战,总会留下一点痕迹。正心窝还有一处,她复又点点,“这里呢?”
“浙阳。”他说,“敌将用矛,还好朕有护心镜。”
她顺着他胸廓的肌理搜寻,“那这……”话说了半句,尴尬地住了口,意识到?这地方不?是大战的痕迹,是天然就有的。
皇帝也?察觉了,最终还是挣扎着拽过了巾被,把自己盖了起来。
一旦有遮挡,好像就有了底气?,他不?悦道:“让你来照顾朕,你把朕里外看了个遍,简直混账。”
苏月听他说话中气?渐足,也?不?理会他的责怪,欢喜地说:“陛下好多了,能骂人了。”
皇帝负气?,没有理睬她,免得她得了势,自说自话决定回安福殿复命。
其实?良宵夜永,自有一种玄妙意境。她缓缓转动手腕替他悬灸,一顶方帐,隔出内外两个世界,他能看见?近在咫尺的她,也?能透过窗牖,看见?天上高悬的月。
“旧伤复发,来势汹汹。”他又阖上眼呻吟,“疼。”
一个男人喊疼,八成是真疼,苏月还是很同情他的,等?到?灸筒里的艾绒都烧完了,又问了句:“陛下要再来一筒吗?”
皇帝掀了掀眼皮,“灸得过多,阳气?不?会过盛吗?”目光在她脸上一转,泄气?地说算了。
“那卑下给您扇凉。”她下榻将灸筒放好,复抽了一把团扇回来,一下下给他扇着,“陛下您睡吧,再重?的病症,好好睡一觉都会有改善的。卑下给您打扇子,您要是凉了,就同卑下说。”
她言行正常的时候,果然没那么讨人气?。皇帝听她温柔的语调,心想?她若是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窗外虫袤的叫声鼎沸,炎夏是真的要来了。夜一点点加深了,人心也?逐渐柔软,江山在手的人不?免感慨,就算做了皇帝,晚间所求的,好像也?只有一张榻,一个可心的人啊。
苏月呢,安静下来便困意如潮,又不?能当着皇帝的面打呵欠,只好强忍着,忍出了两眼泪花。
皇帝看见?她发红的眼圈,很有些意外,“你哭了?哭什么,朕又没有大碍,明日就好了。”
苏月的瞌睡一下醒了大半,“卑下没哭,您看错了。”
尽管她否认,皇帝还是我行我素地感动着,这是她第一次和父亲的认知发生了分歧,都是为了他啊!
为了嘉奖她的忠心,皇帝随口将一个好消息告诉了她,“你托朕的事,朕今日已经?吩咐下去了。乐府里缺个乐监,正好可以提拔青崖。”
这下苏月睡意全无?了,急忙追问:“做了官,就不?是奴籍了吧?小部里的孩子,大多是前朝犯官的后人,青崖就是因全族获罪充入梨园的,又因为长得好,人人都欺负他。”
皇帝说自然,“哪有奴籍做官的道理,既然赏了他官职,他以后就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苏月抚掌不?迭,但?又不?清楚乐府的官职等?级,便挨过来问他:“乐监是几?品官?大不?大?”
“不?大,未入流。”皇帝为了端架子,不?耐烦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官做得太大,不?能服众。乐监大约就像梨园的园内宰,虽然没品级,但?足以自保。将来他要想?往上爬,得靠他自己的本事,朕只送一次官,送多了,那官场便乱了章程了。”
苏月说够了够了,赶紧讨好地为他打扇子,由衷道:“我等?大梁子民得遇陛下这样的圣主明君,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昨日卑下说什么来着,陛下有求必应,比老天爷灵验,您看卑下没说错吧!”
皇帝嗤笑?,这一笑?牵动了肩胛的伤口,眉心立刻拧起了结,艰难地抬手捂了捂,“少废话,赶紧还愿吧。”
所以说风度这东西,皇帝陛下永远都是匮乏的。苏月疑惑道:“卑下在这里伺候了您半日,相抵不?过吗?”
皇帝说:“这么算有什么意思?,你在宫中不?也?有俸禄吗,朕又不?白让你伺候。”
如此一来就词穷了,她犹豫着说:“以庙里还愿举例,通常是送些香烛贡品,烧化些纸钱就行了……陛下可以裁夺着提要求,不?能要得太多,若是过头了,就扣除一枚铜钱。”
简直相看两相厌,皇帝道:“你怎么如此斤斤计较?”
苏月笑?了笑?,“陛下,咱们彼此彼此啊。”
皇帝没有理她,压着薄衾坐起身,“朕要穿衣裳,你替朕取来。”
苏月忙撩了纱帐蹦下床榻,到?折屏后取来寝衣送到?他面前。
然后呢?皇帝无?言地望着她。
苏月意会了,展开衣裳替他披上,皇帝沉默着把手臂穿进衣袖,垂眼看她上前替他搭好交领,忽而问她:“辜娘子,你与朕如今相处成这样,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月手上微顿了下,“卑下想?说,有点尴尬。不?过风水轮流转,您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卑下微贱,侍奉您也?是应当的。其实?前朝末年,幽帝在江南广征良家子,卑下已经?被带入了县衙,要不?是武都侯在江都起兵,奉使慌了手脚顾不?上,我早就充入掖庭了。幽帝那样的人,哪能像陛下如此以礼相待,我不?从?命,不?是早就死了吗,这么一想?,我还是得感激陛下。”
皇帝的脑子倒是转得很快,“朕又帮了你一回,给钱吧。”
苏月咂了咂嘴,“怎么又要给钱,您帮的不?是我一个,这钱不?该我一个人付,我不?认账。”
她要耍赖,钱也?不?能硬掏,只好作罢。
皇帝掖了掖领口,正色更正她,“往后不?要总说自己微贱,就算是商户出身,你也?从?不?低人一等?。”
这话竟说得苏月有几?分感动,这位陛下不?存心找茬的时候,还是可以结交的。
不?过眼下夜很深了,看样子他也?大安了,苏月便道:“陛下好生歇息,卑下先回去,向太后报平安吧。”
然而这人再一次不?上道,神?色漠然地躺回了枕上,“朕体?内的暑气?还没退散,你报的哪门子平安。”边说边捡起团扇,默默递给了她。
苏月没计奈何,只好举扇慢摇,一面看窗外的夜色,喃喃说:“今晚月亮多明亮,让我想?起在家的时候,这么热的天,阿爹在后面的楼顶上铺一层草席,大家或躺或坐,都在草席上乘凉。我爱躺着,可那屋顶晒了一天有些热,躺上去还灼我的脊梁……”
皇帝知道她又想?家了,自己安排辜家举家迁入上都,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她在那儿?忆苦思?甜,他便咬紧牙关不?说话。
苏月一个人自言自语,见?他不?开腔,纳罕地转头看他,“陛下睡着了?”
皇帝闭着眼道:“哪里睡得着,朕还在惦记你拿什么还愿呢。”
怎么又提这个,原本好好的,一提这个就不?怎么开心了。
苏月想?了想?道:“这样吧,卑下给您打一夜扇子,这算很有诚意了吧!”
皇帝却并不?满足,试着同她打商量,“要不? 你先躺下,躺下我们再详谈?”
第37章
苏月手里的扇子已经忘了扇动, 怔怔道:“陛下?,您可不能得寸进尺啊,再这样, 卑下?就要喊人了。”
这是作为女郎最后的底线, 并不因?为人家身份高贵, 就任人摆布。
皇帝不太理?解她的执拗,“你在朕帐中坐了半晌, 坐着和躺下?,有很大分别吗?”
苏月说自然, “坐着是侍疾, 躺下?就成侍寝了,能是一样的吗?”
说起侍寝这个词儿,不免让皇帝心猿意马,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攀交过女郎的汉子, 对此还是有些向往的。
然而他也懂得廉耻, 更不会借着身份的便利欺压她,因?此她的话, 还是引发出?了他一点微弱的不满。
“朕的后宫确实空虚,但朕也不是任谁都能将就的。准你躺下?,是体谅你, 让你体验一下?龙榻的感觉。先前不是你在暗示朕, 说什么躺下?不躺下?吗, 难道朕会错意了?”
苏月觉得很冤枉,“我何时说过想躺下??”
皇帝道:“夏夜乘凉,你在席垫上躺倒, 热浪灼你的脊梁,这不是你说的吗?”
这话……她好像确实说过, 但与暗示没?有任何关系。反正面对他时,她再也不会怀疑自己表达有误了,鲁国夫人府上领教过他歪曲事实的手段,现在他想故技重施,她可以?做到不动如山。
“龙榻硬邦邦的,我坐了半日,深有体会,躺下?会硌得我骨头疼,就谢过陛下?美意了。”她笑了笑,答得还是很委婉。
皇帝心道女郎家高床软枕睡惯了,嫌弃他的床榻……拿手拍了拍,明明很好,哪里硬了!
“你的睡榻很软?盛夏也铺软垫吗?”
苏月说:“女郎的床自然又香又软,早前没?有战乱的时候,阿娘用?丝绒弹成薄薄的垫褥,垫在凉席下?面,每晚睡前女使都会熏上一遍香。后来天下?大乱,就讲究不起来了,前年?冬日太冷,我们在地窖里躲避匪祸,都拿出?来裹在身上。丝绒受了潮,变得又冷又沉,后来再晒干,也没?有先前柔软了。”
这是江南富户的日常生活,有女儿的人家尽可能娇养,不是他一个儿郎有福气体会的。但这种描述,让他生出?一点渴望,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感受一下?她的快乐。
只是这个想法好猖狂,不敢细想,细想便想入非非,怕会做在脸上。
至于还愿,若说要睡她的床,恐怕她会冒出?弑君的冲动,还是不提为好。他退而求其次,决定不再刻意难为她了,上道地说:“后日你再给朕做一回鱼羊鲜吧,中晌要吃,直送进乾阳殿里来,成吗?”
这个要求实在很容易满足,苏月说成啊,“卑下?别的不行,这个最拿手,您想吃几回都可以?。”
皇帝轻轻牵了下?唇角,“这菜色,很有姑苏的味道,朕一旦觉得乏累了,就想念小?时候的安逸。”
苏月纳罕地问:“您不是很早就从军了吗,在姑苏的年?月应当?不长吧!”
皇帝瞥了她一眼,“朕又不是生下?来就从军,在姑苏长到十三岁,才跟着高祖皇帝投身军营。”
所谓的高祖皇帝,指的是他父亲,权家是武将世家,他父亲当?初曾是上一任武都侯的副将,一场大战中为救上宪,丢了性命。然而即便著有功勋,也未必能得善待,他跟着下?任武都侯南征北战时,渐渐发现大权只有握在自己手上,才不用?靠着那一丝微弱的人情立足。所以?后来有了权家军,有了大梁,有了开国皇帝。
只是以?前的辛酸,早就不想对人诉说了,偶尔提及前事也是轻轻揭过,不可深究。
皇帝思绪万千的时候,苏月又有了新的揣测,“十三岁前都在姑苏,那我是不是曾经见过您?”
皇帝那股没?来由的自信又发作了,“想必没?有,若是见过,你肯定记得朕。”
苏月忍不住想撇唇,难道他就那么特别,值得她过目难忘?
“江南出?美人,也出?才俊。”她耿直地说,手里的扇子早就撂在了一旁,“像我们升平街那一片,有两家的儿郎格外鲜焕,我阿娘还是其中一个的干娘。”
她这是什么意思?暗中嘲讽他不如那两个小?子?正经男子,谁会用?上鲜焕这个词,可见定是脂粉气十足,长得像个娘娘腔。
他不由支着脑袋撑起了身子,凉笑道:“原来娘子还有义?兄,在家时来往很多吗?离家的时候可曾专程道别?”
苏月道:“有干亲,来往自然多,战乱中两家互相扶持,扛过了艰难的年月。不过我被征集入梨园,当?晚就要离家,走得很匆忙,来不及与亲友道别。”
皇帝“哦”了声,心道还好,若是留了充足的时间?,没准还要依依惜别一番。
略顿了片刻,他又不经意地打探,“你那义?兄叫什么名字?万一日后入了仕途,朕也好关照。”
苏月不疑有他,直言道:“他家姓王,王维舟,确实打算考科举来着。我自小?就听大人说他读书好,要不是后来打仗,他大约已经中了生员了。”
皇帝缓缓点头,“维州……御前有个内侍,叫淮州。”
苏月怀疑他在影射人家,颇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笑了笑,尴尬地摇起了扇子,“……真巧。”
苏月见他有力气胡诹,料想他已经没?有大碍了,便再次提出?,“卑下?可以?回去了吗?”
皇帝道:“朕内热未散,万一后半夜又发作起来,太后责问,朕怕你不好交代。”
还是走不脱,苏月很想叹气,最后还是勉强忍住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数的,这权家大郎对她有意思。虽然几次三番嘴硬否认,但行动上能看?出?来,堂堂的皇帝陛下?只有情窦初开了,才会想方设法和你过不去,试图引起你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