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与梨花同梦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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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意?仰在枕上,目光空洞地点了?点头,“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强求了?,害人害己。”
苏月心道这只是你偶尔的清醒,等?过了?一炷香时间,你就又发癔症了?。
果?然料得没错,甚至还没用上一炷香,苏意?就已经想开了?,“大概这就是我的劫数吧,老天注定的姻缘,没有半分退路。”
苏月忍不住撇嘴,老天爷得有多闲,才来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自己是没有办法,才被逼着掺合进来,要是能够,这个堂妹她都不想要了?,赶快收拾起来,把她扔出去吧。
“总之你先?养身子。”她糟心地别开了?脸。
肚子还没显的时候,遮掩遮掩没人知道她怀了?孩子,结果?现在一小产,纸还包得住火吗?这个苏意?,总有本事让一切一败涂地,自己是不能再面对她了?,多看?一眼?,都有被气晕过去的可能。
转身走出小和春,看?看?时辰,她该去领罪了?。穿过长廊的时候,闻见?隐约飘来的烤饼香气,知道厨上又有新?饼子出炉,便去包上一份带着。礼多人不怪,空手认错有被骂的可能,拿吃的堵住他?的嘴,他?就顾不上了?。
回到官舍,七拐八弯找到那道小门,钥匙她是随身携带的,倒出来就能开门。迈上巷道后,回身再把门插上,这南北笔直的路,两侧虽有高墙壁立,但走在里头不担心中途遇上人盘问,实在省心省力。
只不过盛夏炎炎,日头照在身上发烫,她得尽量挨着西边的墙根儿?走,才能走在阴凉底下。等?南北直道走至尽头,左转进入陶光园后夹道,往南一转就是徽猷殿了?。
她从小宫门上突兀地蹦出来,吓了?值守的内侍一跳,两眼?怔怔地望着她。
她温和地笑了?笑,“中贵人,吃饭了?么??”
内侍又怔怔点头,“娘子吃了?吗?”
苏月说吃了?,掖着手道:“我来向陛下问安,走得匆忙,还没通禀……陛下在徽猷殿吗?”
宫中办差的都是人精,他?们深知道这位娘子与陛下的渊源,哪个也不能为难她,忙道:“今日安西大都护应召入京,陛下恐怕正忙政事。要不娘子直去乾阳殿吧,奴婢找人送娘子过去。”
苏月道好?,跟着去了?乾阳殿。那地方是皇帝专用以务政的地方,比之后面的徽猷殿要庄严许多。上回来时,是淮州在廊上接应,这回多出了?许多生面孔,看?上去都是颇有品级的内监,站在那里冷眉冷眼?,像庙里的四大天王。
好?在再威严的人,也讲人情,看?见?她身上的公服,那些大内侍便知道她的来历了?,领头那个上前来行礼如仪,“娘子安好?,卑下万里,是乾阳殿内侍总管。娘子可是来求见?陛下的?陛下这会儿?正忙,且在偏殿稍待片刻,等?……”
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禁卫拖拽着一个身着铠甲的人从大殿里出来,那人一脸激愤,高声申辩着:“陛下,臣对陛下赤胆忠贞,苍天可见?……”
可惜没有机会多言,很快便被强行押走了?,紧接着传来杯盏砸碎的声响,“哐”地一声,吓得廊上的内侍脸色发白,纷纷垂手退到了?一旁。
苏月心头也直蹦跶,平时的权大看?上去极好?说话,让她忘了?他?是皇帝。乾阳殿是他?驾驭天下的场所,自己到这儿?求见?,是不是来错了??早知道就该夜里去徽猷殿,人越少,越好?商谈。怪自己太心急,正撞上他?大发雷霆的时候,这下子可完了?,别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吧!
她胡思乱想,侍立的内侍也不敢出声,只是一味向她比手,把她引入了?偏殿。
苏月拘谨地坐下,膝头上放着油纸包,炉饼的热量源源烘灼着皮肉,好?像也感?觉不到烫了?。隔壁大殿里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地传来,全是要紧的国家大事。她虽听不太懂,但知道皇帝正与臣工力争,要不顾礼法,打破那些千百年来的痼疾。
一个王朝,有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的臣子,才是盛世的象征。皇帝震怒之下,又有人丢官罢爵了?,但这回不需要人动手,一个两鬓已有霜色的朱衣大臣脱帽跣足,大步流星从殿里走出来,连头都没回一下,昂首挺胸往宫门上去了?。
苏月抚抚胸,心想吵得不可开交啊,自己就别往枪头上撞了?吧!于是站起身,对边上的大内侍道:“万总管,我也没有太过要紧的事,陛下正忙,我就不叨扰了?,下次再来好?了?。”
可她要走,万里却不让,“娘子前来谒见?,自有御前的人进去通传。陛下已经知道娘子到访了?,您来了?又走,不与陛下请安,卑下等?不好?交代。”
没有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又坐回去,两眼?茫然望向殿外?潇潇的天,心惊胆战等?待召见?。
正殿里君臣的博弈持续了?很久,苏月觉得每一刻都极其漫长。她自小是在温软的环境里长大,阿爹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听见?权大严厉的口?吻与嗓门,她就觉得自己死了?半截。
现在细想想,得罪过太后和皇帝,居然还能无惊无险活到现在,何尝不是老天眷顾。若是照着常理?,开国的皇帝哪有时间与你温情小意?,逮住了?扔上床临幸,然后又丢到一旁弃如敝履。一个没有足够手段笼络君王的笨丫头,必定凄凄惨惨度过余生,哪能穿上定制的公服执掌梨园,在这煌煌的紫微城中任意?来去。
手指扣着油纸包上的细麻绳,简直忍不住要向天参拜,感?谢自己一切安好?,家 人在姑苏也都安好?。正唏嘘的当口?,见?正殿里有人出来,官员们沉默着,低头走过了?廊庑。
苏月打直脊背,料想皇帝陛下快要召见?她了?。可是等?了?良久,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国用和淮州都未出现。
她不由彷徨,迟迟望向万里,万里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悄悄上正殿外?看?了?一眼?,回来后默然摇头,让她继续等?着。
苏月偏头盯着案上的线香,整支都烧完了?,又过一会儿?,才见?国用从门上进来。
她心有戚戚,压声道:“班领,要不我回去吧,今日不宜面圣。”
国用眨了?眨眼?,“黄历上写着诸事大吉呢,娘子快随我来吧……油纸包儿?里装的什么??别忘了?带上。”
苏月只得咬牙跟国用进了?正殿,正殿幽深,两侧立着一对祥云香筒,正缓缓散发稀薄的烟雾。皇帝坐在案后,垂眼?肃容翻看?奏疏,就算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一下眼?。
苏月瞅瞅国用,不知如何是好?。
国用右手藏在左袖底下,挤眉弄眼?朝上指了?指。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吸口?气壮起胆,亮嗓唤了?声“陛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发声的缘故,她拿捏语调出了?点偏差,那一声听上去像猫叫似的,居然有股娇嗔的味道。
皇帝翻奏疏的手顿了?顿,终于慢慢抬起眼?。然后视线往下一转,落在她手上,启唇问:“带的什么??是吃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妙,把一切不安都化?解了?。苏月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懂得人情世故,小小的一个伴手礼,能帮她捡回半条老命。
忙说是,蹀躞着小步上前,把油纸包提溜起来晃了?晃,“刚出炉的云头饼,卑下来时想着给您带一些。不过好?像时候太长了?,已经不怎么?暖和了?……”
皇帝把案上摊得到处都是的奏疏往边上推了?推,腾出地方让她摆放,蹙着眉嘀咕:“骂了?半日,肚子都饿了?。”
苏月说正好?充饥,展开油纸包,把饼子送到他?身前。内侍预备的饮子也送来了?,同来的糕点没有了?用武之地,又给悄悄撤了?下去。
他?低着头慢慢地吃,看?上去还是气鼓鼓地。苏月便把饮子往前推了?推,“喝口?茶,别噎着。”
皇帝看?看?她,复又叹了?口?气。
苏月道:“您今日气大发了?,卑下站在这里有些害怕,要不我先?回去吧。”
能在陛下气头上添柴火,根本就是恃宠而娇啊。边上侍立的人额头冒汗,眼?皮直蹦跶,不想陛下似乎早就习惯了?,反倒安抚了?她一句,“帝王威严用以震慑臣工,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可怕的。”
苏月试探着问:“那您为何隔了?那么?久才召见?卑下?卑下以为您不想见?我,恨我来得不是时候。”
对于皇帝来说,她哪时出现都是好?时机,就没有不好?一说。
一个饼子吃完了?,他?抿了?两口?茶,这时也有心情挤兑她了?,没好?气地说:“立时召见?你,火气还没散,你来必定没好?事,难道上赶着挨骂?”
所以陛下真是太为她考虑了?,苏月竟有些感?动。心情不好?自己消化?,天底下哪来这样的有道明君!
于是谄媚地笑了?笑,“今日发生了?一些小事,迫不及待想与陛下分享一下。”边说边又取了?个饼子送上前,“再来一个吗?”
皇帝摇了?摇头,“梨园的饼真难吃,朕咽不下去了?。”
苏月忙道:“那下回卑下亲手给您烤,杨花参饼,夹一寸厚的肉馅儿?,成吗?”
皇帝便有点高兴了?,“果?然还是辜娘子深得朕心。”
真的,陛下说出这番话,两掖站班的内侍都快哭了?,庆幸还好?有辜娘子,否则他?们这些人不知要提心吊胆多久,出点什么?差错,兴许脑袋就搬家了?。
知情识趣的国用搬来了?杌子,“陛下,小娘子先?前崴了?脚,赏她坐下吧。”
苏月诧异地回头,换来国用小眼?乱眨。
反正这话不论真假,皇帝没有不准的,只是嫌弃地打量她,“平地走路都能崴脚……哪块砖绊了?你,朕让人把它碾平。”
苏月提着袍子坐下来,摆手说没有,“就是天热,脚下糊涂了?。”
皇帝的挑剔更?明显了?,“哪里是脚下糊涂,朕看?你是脑子糊涂。”嘴里说着,要去查看?她的脚踝,“哪只脚扭伤了?,要不要传御医?”
正经的女郎,哪能随便让男子看?脚。苏月往后缩了?缩,“早就不疼了?。”忽然心血来潮问他?,“陛下,是不是因为您家只向我家提过亲,所以您才待我特别好?啊?”
皇帝也没多想,随口?应了?句,“愿得一人心,免得老相亲。朕也没有多喜欢你,只是怕麻烦,如此而已。”
第46章
苏月听了, 觉得这人真是讨厌得紧。你可以感受到?他的真心,但你休想从他口中听到?好听话。他就爱执着地嘴硬,装腔作?势, 反正怎么让人讨厌怎么来。
难怪太后?总是长吁短叹, 要不是因为?他当上?了皇帝, 这辈子打?光棍是毋庸置疑了。苏月翕动着嘴唇,无声地唾弃了他一遍, 好在自己没有喜欢上?他,他再怎么讨人嫌, 也不能?伤她半点心。
可他又觉得不对劲了, 侧目审视她,“你嘟嘟囔囔,是不是在说朕坏话?”
苏月说没有, “智者不入爱河, 陛下如此清醒, 颇有君王风范。”
他护住了颜面,内心却开始蠢蠢欲动, “那你呢?你对朕,是不是有些喜欢?”
一旁侍立的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天爷,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可惜耳朵关不上?, 辜娘子的回答, 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卑下对陛下只有崇敬,别无其他。”
皇帝的眉毛压下来几分,“就这样?朕对你这么好, 只换来你的崇敬?”
怎么,自己对人家没几分喜欢, 却想换她的“一人心”,世上?的好事全被他占了。
苏月还?记得自己此来的要务,也不管他的百思不得其解,强行收拢了他的注意力,“陛下,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我今日带人把白溪石打?了,特?意进来,和您告罪。”
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把白溪石给打?了。”
苏月讪讪说是啊,“打?得挺惨的,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了。”
皇帝错愕地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月感觉不太妙,离开杌子站了起来,“卑下还?是站着回话吧……我知道他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意殴打?,但他实在太恶劣,不打?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皇帝简直恨铁不成钢,在苏月以为?他要痛斥她之?际,气闷地说:“打?人不打?脸,打?脸会留下罪证,这点你不知道吗?要解气,须得往看?不见的地方使劲,让他受内伤,有苦说不出才好。是谁帮你下的手,如此外行?”
边上?的国用呆滞地觑觑苏月,先前还?担心陛下会不高兴,没想到?又多虑了,这个走向,才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苏月的嘴不够严,很?快就把同伙供了出来,“是龙光门上?的缇骑,我拿着您给的章子调兵遣将,把他们?说动了。”
皇帝扶住额,“朕就知道,这枚印章迟早会惹出祸端来。”
苏月下意识捂住了荷包,“送了人的东西可不能?再要回去,陛下金口玉言,最忌出尔反尔。”
皇帝冷冷凝视她,“朕就想问问,为?何你的胆子这么大,连缇骑都敢调动。他们?是朕的禁卫,你不知道吗?”
苏月支吾道:“所?以我才动用了那枚章子,否则没有帮手,打?不了他。副尉也说了,说卑下和您是自己人,帮我诚如听了陛下的令,我觉得他说得挺好的。”
皇帝斟酌了下,也就不那么生气了,“确实很?有见解,可见动过脑子了。不过脑子虽有,经验却奇差,缇骑竟不知道打?人的诀窍,实在令朕大失所?望。”
苏月忙替他们?辩解,“是卑下要他们?揍脸的,谁让他仗着皮囊骗人。”
皇帝不由叹息,“一时解气,明?日就有言官弹劾你了,你等着吧。”
苏月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陛下会保我的吧?”
皇帝白了她一眼,“朕不保你,你就该撤职查办了。”
有他这句话,苏月就放心了,重又坐回杌子上?道:“卑下这么干是事出有因,前几日他答应即刻向太常寺递交文书的,结果说话不算话。苏意等得着急,今早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没了。换了谁能?忍受这奇耻大辱,我不收拾他,还?等什么?”
原来是真的事出有因,皇帝听后?觉得她办得对,甚至还?打?轻了。
“你确实需要人手,以备不时之?需,朕什么都想到?了,怎么偏偏漏了这个。朕问你,那几个缇骑用起来可顺手?若是不顺手,朕从南边给你调几个好的过去。”
苏月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就这几个,卑下已经十分满意了。”
听得国用无话可说,彻底宾服了。
瞧见没有,这就是肆无忌惮的偏爱。先前对付臣僚的雷霆手段,在见到?辜娘子之?后?荡然无存,什么都可以包庇,什么都可以周全,连她要打?人,都要先替她准备好人手。
可明?明?那么喜欢,嘴上?却又不服软。作?为?太后?安插在御前的耳报神,国用已经开始发?愁该怎么向太后?回禀,送到?嘴边的情话,又一次被陛下搞砸了。
苏月呢,自己的事圆满解决后?,就有闲心同他打探先前的变故了,“陛下刚才为?什么生了好大的气?一个被查办,一个摘了乌纱,御史台的人今晚八成睡不好觉了。”
皇帝沉默片刻,抬眼瞥了下国用。国用如梦初醒,忙两手一招,把侍立的人都遣出去了。
没有外人在场,话说起来就不必顾忌了,皇帝道:“朕要整顿军务,几大都护府拥兵自重,朝廷鞭长莫及,若有异动,难以辖制。先前的安西大都护,是朕的心腹,联起手来演一出戏,是为?打?开口子,让朕能?安插亲信入北庭蒙池,检验一下几大都护的忠心。”
苏月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问:“戏好演,如何收场呢,陛下自己又想通了,很?没面子吧。”
皇帝乜了乜她,“所以你立功的机会又来了,朕会让人记录在册,梨园使冒死谏言,保下了安西大都护。”
苏月啊了声,“又涨功德了……”
皇帝说:“朕总得有个台阶下,待各大都护府都安插上了可堪信任的人,就可以收网放人了。”
苏月点了点头,“那光脚走出去的那位大人呢?他也是陛下的苦肉计吗?”
皇帝提起那人,脸色就不豫,“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此乃国之?大幸。但若是有个日日以反你为?己任,不问是否利国利民,以为?只要令君王不快,就能?彰显忠贞的臣僚在,那这朝堂就做不到?君臣一心。毕竟总会有几个糊涂虫被鼓动,跟着一起叫嚣,三人成虎,其势不可挡。但你若问他们?有何高见,没有高见,与众人相悖就是风骨。这样的人留着,除了添堵一无是处,早早辞官,反而是他的保命之?道,朕绝不相留。”
苏月顿感遗憾,原本?以为自己又可以记上一笔,到?最后?不说功高盖主,至少也是不可多得的忠良。但现在那位一身反骨的大人把皇帝陛下得罪透了,重返朝堂是不可能?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给他些赏赐,让他回乡养老吧,也好彰显陛下宽宏大量,不念旧恶。”
皇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辜娘子真是位仁厚的女郎啊,回头让人记上?一笔,就按着你的谏言,给他些优恤。”
今天又是满载而归的一天,自己的麻烦化解了,还?攒下不少功德,长此以往,怕要配享太庙。
越想越高兴,她松快地说:“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梨园排演了不同于以往的曲目和舞蹈,到?时候一定让陛下刮目相看?。好了,卑下要告退了,八月十五再见。”
她福福身?就要走,皇帝不悦道:“朕还?没发?话呢,你当这乾阳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朕问你,你打?人的这件事,就算处置妥当了?”
苏月心道果然是高估他的心胸了,今天又找他走了后?门,他岂能?平白放过这个攒钱的好机会。自己已经有两枚铜钱落进他手里?了,十枚攒起来很?快,攒满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太敢想。
她不想掏,可不掏好像又不行,下次再有事相求,肯定不灵验了。
犹犹豫豫翻出一枚,紧紧捏在指尖,她说:“白溪石那件事,不能?怪我……”
她给得十分不情愿,以至于皇帝要拔那枚钱,还?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不怪你,你把人揍得满脸花?有何冤屈大可告到?大都府,或是具表上?奏,不能?滥用私刑。”皇帝咬着牙,终于把那枚钱拔了出来,发?狠地握进手里?,“朕告诉你,这是你们?的私怨,私怨动用公器是重罪。你在朕面前公私不分,朕都包涵了,可你不知感恩,那就是错上?加错,要被削职,关回好望山的,知道吗?”
苏月不敢再反抗了,垂头丧气说:“卑下知罪了。”
皇帝哼了声,“知罪就好,明?明?可以钱货两讫,何必欠朕人情。这世上?人情可是最难还?的,望小娘子谨记在心。”
苏月唯唯诺诺,看?着他抽开抽屉,当着她的面把铜钱投进了锦盒里?,然后?转头冲她笑了笑,“还?差七枚,朕就可以向你提要求了。”
不知为?什么,苏月觉得他的目光隐隐透出一种如饥似渴的味道,每一次瞧她,都是一副淫心欲动的样子。
她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想捂领口。再定睛看?他,其实是自己想多了,那目光分明?充满不遮不掩的促狭和算计。她有些讪讪,临走前又再三向他重申:“得是光明?正大的要求啊,不能?违背女郎的意愿,更不能?作?非分之?想。”
皇帝朝她一哂,“欠了一屁股债,到?了还?债的时候还?想约法三章,天下竟有这样的稀奇事。”
苏月没理睬他,乘着夕阳,顺着来时的路,重又回到?了梨园。
果真直接动手,事半功倍,磨磨蹭蹭的白溪石,当日就让人把文书送到?了太常寺。官员要迎娶梨园乐工,还?是有一定优待的,只要乐工本?人答应,基本?没有办不成的。
于是第二日,白溪石就亲自来接苏意了,身?体还?很?虚弱的苏意原本?很?高兴,但一见到?情郎鼻塌嘴歪的样子,顿时就激愤起来,“怎的弄成了这样?”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回头怨怪苏月,“阿姐下手也太狠了,险些把人打?死。”
苏月蹙眉,“不打?成这样,你以为?他会来接你?你要是改了主意,只要一句话,他立刻调头就走,你信么?”不过这瘟神是一定要想办法送走的,于是又转变了话风,好言好语道,“伤了点皮肉而已,回去养一养就好了。你且跟他去吧,催促他快些准备婚事,再往姑苏家里?送封信。三叔和阿婶知道你给自己找了个做官的郎子,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苏意听后?便不再抱怨了,小心翼翼登上?马车。还?算有良心,临走的时候透过花窗同她道别,“阿姐,我走了。”
苏月点头不迭,“在人家家中,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盼你们?和乐美满,早日成婚。”
扬手挥动,边挥边感慨,终于,终于甩掉这个累赘了。自己在上?都确实只有这么一个至亲,但这位至亲有也诚如没有。现在脱离梨园跟了白溪石,白溪石好歹还?有官职在身?,抛却人品不谈,已经是上?佳的姻缘了。
这厢的事情办好了,接下来只需操心梨园的事务。有时一些高门显贵家中有宴请,会点名要苏月一同前往,并不为?让她登台,只是单纯想结交她,谁让她在陛下跟前面子如此之?大。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无法禁止,她和权家大郎捆绑日深,甚至听见个小道消息,说陛下至今不立皇后?,不选妃嫔,都是为?了她。苏月有时候想,自己这辈子怕是完了,就算想嫁别人,也没人敢娶她。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如今只有一个念想,先把梨园经营好,今年年下想个办法回一趟姑苏,见一见阔别已久的家人。
前景还?是美好的,至少如今的梨园已经很?让人满意了。没有了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乐工们?也能?得见天光,就算去私宅献演,也不再感觉为?难了。
苏月作?为?梨园使,不像太乐丞那样,经常需要跟着前头人的队伍跑。邀约很?多,她也不是家家都去,只有推脱不过时才充当押队的重任,陪同乐工们?一同前往。
这日代侯的儿子娶亲,前一日收到?了代侯夫人的请帖,侯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拉着苏月的手说:“咱们?早前,可都是姑苏的同乡啊。我家住在城北,是权家族亲,陛下得唤我们?侯爷一声堂叔。当初我们?与太后?来往多,太后?托付的媒妈妈,还?是我替她请来的呢。”
苏月只能?干笑,不知该说什么好。代侯夫人也不需要她多言,一再相邀,“家中有喜事,可一定得来啊。太后?与陛下在宫中,不便走动,娘子莅临,也是我们?的荣耀。”
仿佛在这些人眼里?,她和宫中的人就是一家,只要她到?,也挣足面子了。
无论如何推脱不得,苏月只好接下邀约,又开始发?愁,专程来下帖,不需要随礼吧!上?都每日宴请那么多,自己的俸禄哪够随礼,了不起到?时弹上?一曲作?为?敬贺,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于是当日依约前往,她的出席,让乐工们?得到?了空前的恩赏。以前至多一人一贯大钱,这次却各自得了二两银子,拿小小的红布兜装着,由侯夫人亲自送到?手上?。
侯夫人说:“如今梨园不同了,瞧着辜娘子,我们?也不能?慢待乐师们?。这大热的天,乐师们?辛苦,拿着钱买茶喝,等将来孙儿落地,还?要请乐师们?来贺百日呢。”
得了重赏,礼乐演奏自然更卖力,代侯府在梨园应邀的名单上?,名次往前提了好几档。
不过喜宴上?也出了点意外,新人拜天地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闯出个年轻的女郎,打?扮很?光鲜,眼神却懵懂呆滞,在礼堂上?乱转。
观礼的宾客窃窃私议,家主慌忙让人把她带下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代侯家的女儿,据说以前很?正常,前阵子不知怎么疯了。代侯夫妇已经尽可能?把她藏起来,免于在外人面前出现,可今天人多事杂,下人看?管不力让她跑出来,好好的喜宴被搅乱了。代侯夫妇的情绪有些低落,但仍是勉力打?起精神,殷勤地招呼应邀的宾客们?。
可惜世上?总不乏伪善的好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遗余力地揭人伤疤。她们?执拗地将代侯夫人拽到?一旁,一副掏心挖肺的样子,压声道:“四娘的病症,怎么到?如今还?是不见好转?照理说上?都有最好的医官,合该减轻些了才是。”
代侯夫人很?尴尬,显然不想谈及这件事,硬挤出笑容道:“其实已经好多了,不过今日热闹,她想出来看?看?罢了。”
有人长叹,“好好的女郎,弄成这样,定要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代侯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又不能?得罪宾客,按捺住了解释:“她是娘胎里?带的症候,她生母娘家也有这样的亲戚。”
可那些人压根不信,“你也不必遮掩,咱们?都是自己人,难道还?笑话你们?不成。分明?是去庙里?还?愿,遇见了歹人,哪里?出的事,回来人给糟践成了什么样,我们?都知道。”
代侯夫人急起来,“没有的事,都是讹传,千万不能?轻信。”
劝慰的人还?在劝慰,“且再忍忍,总有天亮的时候。报到?大都府,让府尹彻查,还?四娘一个公道。”
代侯夫人辩解不及,几乎要哭了,“你们?何故非说四娘遭人侵犯了?孩子不过是病了,只是病了而已,并未受人凌辱,她是清白的。”
可那些人反倒对她生出了埋怨,阴阳怪气道:“做父母的,一味保全脸面,让孩子打?落牙齿和血吞,怎么对得起她一声爹娘。今日二郎成婚,再看?看?四娘,这辈子都葬送了,你不能?因她不是你生的,就不拿她放在心上?。唉,孩子多可怜,连父母都不为?她主持公道,她还?有什么指望。”
代侯夫人百口莫辩,站在那里?欲哭无泪。正义之?士对她进行了一番抨击,发?泄了她们?心中的不满,然后?摇着脑袋,愤慨地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