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与梨花同梦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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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倒很坦然,“我喜欢弹奏,想让技艺被?更多人看见。我们这些女郎,长到这个年纪除了等着嫁人,没有旁的指望。我又不想嫁人,那么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跟着阿姐进梨园,有什么不好?”
全家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帝唇边倒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平静地望向苏月。
苏月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今的梨园再不是以前的梨园了,陆续有乐人寻来,自愿入园。可入园毕竟有一定的章程,她也怕好好的姐妹之情,弄到最后不欢而散。
于?是丑话说在前头,“梨园中有考核,是做前头人还?是搊弹家,得看自己的本事。还?有一桩最要紧,入园须得满七年才能回家,七年时间可不短,你要仔细想明白?。”
苏云很执拗,“七年就七年,我不怕。”
苏月迟疑地看了看爹娘,“园中的乐师,是不能随意离开圆璧城的,也不能随意回家……”
这时皇帝发?了话,“规矩虽定死了,但也有回旋的余地。既然是阿妹,不用说什么前头人、搊弹家了,让她跟在你身边,帮你处置那些梨园事务就行了。”
这可是明晃晃的裙带关?系啊,苏月说:“不成吧……园中那么多老资历的乐工都看着,我的阿妹一来就越过了次序,会被?人说闲话的。”
皇帝并不在意那些,爱屋及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园中那些掌乐、典乐也不是从乐工中提拔的,瞻前顾后难成大事,这件事朕准了,不用再议了。”
对?辜家人来说,这又是一个天?大的恩惠。辜祈年夫妇原本还?想让苏云多加考虑,可苏云却站起身,郑重地朝皇帝叉起了手,“多谢陛下?。不过卑下?不走捷径,愿意经由考核入园,若考不中,来年再试。”
苏月呆滞地看向皇帝,他徇私得如此顺滑,难道是在刻意讨好爹娘吗?
而皇帝陛下?自有他的主张,苏月需要早点培养接班人。这梨园使又不能长久担任下?去,等到必须卸肩的时候,有人在底下?接着,她放权不也容易吗。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阿妹还?能继续帮她完成她想达到的目标,她就可以了无遗憾地回掖庭当皇后了。
又是皆大欢喜,一切真可谓妙透了。皇帝一高兴,还?多喝了两杯,一径地夸赞辜夫人厨艺好,居然嘴甜哄得辜夫人心?花怒放。
苏月顿觉鄙夷,和她说话就爱捅她肺管子,面对?别人的时候明明很正常。抬头望望,月上中天?,饭吃得差不多了,陛下?也该荣返了。
家里的仆妇撤下?碗盏,大家起身离席,苏月对?皇帝道:“臣让人套车,送陛下?回宫吧。”
皇帝说好,转身却趔趄了下?,尴尬地扶额一笑,“朕好像贪杯了,有些头晕呢。”
苏月心?道天?菩萨,他又演上了。
果然很快就获得了辜家夫妇的响应,辜祈年道:“头晕可不便赶路啊。”
辜夫人连连点头,“可不是。若蒙陛下?不弃,今晚就留宿在寒舍吧。院子是现成的,早已收拾好了,这就可以带陛下?过去。”
皇帝笑得迟迟,“那怎么好意思,可是太过叨扰了啊?”
辜夫人摆手道:“陛下?千万别说叨扰,我们只恐接驾不力?。”
嘴上这么说,心?里简直大呼自己未雨绸缪得好。看吧,男子的心?思真是猜也猜得到,十四刚布置好院子,十五晚间可不就来了。连家主都向她投来敬佩的目光,若没有她事先的安排,今晚就慌了手脚了。
好在有备无患,辜祈年牵袖比手,“请陛下?随我来,卑下?领陛下?去瞧瞧您的下?榻之处。”
皇帝临走看了苏月一眼,虽然领他认屋子这件差事由她父亲代劳了,但已然发?展到了同一屋檐下?,他总能找到机会去她的香闺看看的。
跟着岳丈往东边走,穿过跨院,前面豁然开朗,是个收拾得很精美的院落。院子里早就预备了侍奉的人,一个个毕恭毕敬站着,不过这些人用不上,很快国用便引领内侍赶来,连皇帝起坐的用具也一应带来了。
辜祈年呆呆看着宫里的人到处查看布置,干笑道:“卑下?还?以为陛下?是一人前来的呢……好在这院子大,陛下?与?中贵人们可以住得自在。”
皇帝这会儿也不掩饰了,真挚道:“朕的心?意,辜翁定然明白?吧?”
辜祈年说明白?,“所以专门?腾出院子,以备迎接陛下?。”
皇帝心?里很舒称,辜家人务实又有心?,连行在都给他准备下?了,看来是认准他这个郎子了。
正想说两句感激的话,辜祈年快他一步介绍上了,“这是东院,陛下?今夜就在此处屈就。女郎住在西院,离得有些远,怕不好照应,陛下?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让人知会大郎、二郎、三?郎、卑下?……总之知会谁都可以,卑下?等竭诚侍奉陛下?。”
后来皇帝才知?道, 原来老岳丈把家里的男丁都罗列了一遍,并不是?随意说说的。
他?的这个院子坐落在整个宅邸的最?东边,从那里出来, 想抵达苏月的闺房, 其中相隔着所有人的卧房。
皇帝陛下表示, 自己每每批阅奏疏到子时,今日?时候还早, 有点睡不着,打算边赏月边散步。结果他?途径第一个庭院的时候, 辜家大郎出来了, 笑着朝他?拱手?,“这么?晚了,陛下还不就寝吗?”
皇帝神情很坦荡, “朕让人安排下这个宅子, 却一直没来过内院, 难得有机会,四处看看。”
大郎很殷勤, “卑下陪陛下一程吧,正好向陛下介绍介绍。”
皇帝忙说不必,“消消食而已, 不必相陪。”
辜家大郎听了, 深深朝他?作了一揖, 退回去了。
皇帝暗暗松口气?,再往前,结果辜家二?郎又从院门上出来, 恭敬地拱起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心说好似鬼打墙, 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在辜府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只得放稳心态,平和地解释:“消消食,不必相陪。”
辜二?郎好像有些不解,但还是?温存地道了句,“时候很晚了,陛下早些安置吧。”说完也?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皇帝看着这关卡重重的大宅,不由?感?到惆怅,转头问国用,“在他?们眼中,朕是?不是?有点古怪?半夜不睡觉,到处乱溜达。”
国用掖着手?道:“都是?过来人,辜家的郎君们一定能体谅陛下的。陛下龙马精神,正值盛年,又没娶亲,辜娘子就在不远之处,夜里睡不着很正常。”
皇帝蹙起眉,“他?们当真能体谅?”
国用说是?,“大家都年轻过,他?们不光应当体谅,更应当深感?荣耀。”
皇帝点了点头,举步再要往前,不知?怎么?又有些踌躇了。
“前面会不会是?三郎的院子?”他?心里没有底。
国用往廊道尽头看了眼,歪着脑袋说:“这处宅邸也?是?奇怪,院落像女郎脖子上的璎珞,靠游廊穿起来。”
皇帝心想真是?太难了,当初攻打上都都没这么?难。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再往前探一探吧,遂鼓起勇气?又走一程。果不其然,老远就看见了在廊上徘徊的三郎,三郎说真巧,“陛下也?被蚊子咬得睡不着?”
皇帝的笑容这回真有些挂不住了,巨大的挫败感?瞬间笼罩住他?。他?想好了,以后若是?万人之上太久,过于狂妄了,就到辜家来走一遭,保管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
“八月里的蚊子,还是?这么?恼人。”他?皱着眉说,“朕闲逛半日?,正要回去,你也?早些睡吧。”
他?转身原路返回,陪在一旁的国用问:“陛下就此放弃了?”
皇帝的侧脸看上去很不快乐,冷声道:“朕再往前走,就该遇上辜员外了。”
那倒是?,为了避免更大的尴尬,还是?知?难而退吧。毕竟熟悉地形用过了,消食用过了,蚊子多也?用过了,接下来总不能说梦游吧!
往回走,每一步都走得不情不愿,皇帝气?恼道:“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朕,有点过分了。”
国用心道人家八成也?没想到,防备居然起了效果。若是?陛下没想夜会女郎,就不会觉得人家过分,国用是?擅长反思的,所以才能在陛下跟前长期服侍。
当然实话总是?不太好听,还是?得方方面面周全。国用想了想道:“其实陛下不该着恼,反倒该为女郎高兴。辜家上下是?当真爱重女郎,越是?层层阻碍,越表示家里人全心保护着女郎。要是?换了寻常人家,哪会一个东院一个西院,着力分开二?位,撮合您二?位还来不及呢。”
皇帝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平霎时烟消云散了。毕竟都是?为着苏月,自己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但要说辜家对女儿的保护,着实让人深有感?触,从他?进?门到现?在,辜家夫妇对他?提及苏月时都是?称呼女郎,从来没有叫过她的闺名?。这是?父母对女儿的尊重,在外姓男子面前刻意规避,即便对方是?皇帝,也?毫无例外。
国用怕陛下仍旧不悦,想方设法岔开话题,“奴婢听说江南人家对待女儿,那是?全大梁首屈一指。奴婢没去过江南,果真是?这样吗?”
皇帝笑了笑,“十里红妆嫁女郎,你听说过吗?”
国用颔首说是?,“嫁妆绵延十里,奴婢是?听过的,只是?觉得有些不可信,那得是?多大的排场啊!”
皇帝说是?真有其事,“朕年少的时候曾经见过。富户人家把女儿一生所需的用度都备齐了,钱财、家什、绸缎、仆从、车马,甚至是?将来入土所用的棺椁,都一并送去了夫家。此生不用夫家一针一线,一生不必伏低做小?,这是?娘家给予的底气?,朕将来嫁女,也?定要这样。”
好家伙,陛下想得果然长远。国用心下也惊叹,“既然如?此,还嫁人做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吃穿用度都不需夫家插手?,专去给人家生孩子,岂不是?亏得慌?”
皇帝笑道:“哪里亏?生不生孩子在女郎,既然决定生,那就不是?为男人生,是?为自己。若在夫家过得不好,可以连嫁妆带孩子一同领回娘家,娘家绝不会有怨言。这点江南的父母做得极好,所以江南的女郎有凛凛风骨,让人过目难忘。”
国用不住点头,“若是?辜娘子出阁,料辜员外也?定是?如?此。”
皇帝倒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皇后照样需要底气?,且从来不是?皇帝的附庸。他?的皇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伟女子,用不着一生唯唯诺诺,听丈夫的安排。
不过“将来”的事想得很多,再放眼看当下,发现?依旧任重而道远。
这一夜留宿,对皇帝来说没有任何进?展,所以第二?日?要会见市舶司官员,他?下令把人召到了永丰坊,完全没有要回宫的打算。
东院里官员来去,庄严一如?乾阳殿,东院之外的辜家人聚在一起,眼巴巴朝东边望着。
辜祈年对插着袖子自言自语,“陛下该不是?打算,把朝廷搬到咱们家来吧……”
这个猜测很大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至少偶尔成为宫外的临时朝廷,操作起来并不难。
辜祈年说完,大家又把视线转向了苏月,苏雪问:“阿姐,他?以后就是?咱们的姐夫了吧?”
苏月头皮发麻,讪讪道:“别瞎说,我可没答应。”
苏云道:“这模样,你不答应有用吗?”
大家都感?慨冥冥中自有定数,四年前阿爹回绝了人家,谁知?四年后转个圈又回来了。仿佛辜家就是?要与权家结亲的,这是?命,认吧。
大郎说:“昨晚我在院外见到陛下了,他?说到处逛逛。三更半夜到处逛逛……嘿!”
二?郎说我也?见到了,“他?说消食,吃多了。”
三郎表示远远发现?他?从廊上过来,自己先发制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我要是?不拦截,他?就要经过爹娘的院子了。”
辜祈年瞅瞅这自以为是?的蠢儿子,骂了句孽障。
三郎觉得很冤枉,“我不是?遵着阿娘的吩咐行事吗。”
辜夫人说戆胚,“你就不会软乎些,假装巧遇。冷不丁蹦出来拦人,也?不怕给家里招祸。”
三郎脾气?直爽,愣眼道:“你们装模作样,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吗?”
气?得三嫂捶他?,“我说让他?在院子里猫着,他?直撅撅拦在半路上,说他?又不听,这犟驴多可气?!”
辜祈年说算了算了,“好在人家气?量大,反正比他?母亲气?量大。”
话音方落,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说安福宫差人来拜访,求见主君。
辜祈年回头问苏月:“安福宫是?什么??”
苏月耷拉着眉眼说:“太后的寝宫。”
辜家夫妇暗道一声乖乖,八成是?太后听见风吹草动了。这会儿派人来,不会是?来申斥的吧!可人已然到了,不能不见,只好吩咐请进?厅堂,自己马上就过去。
苏月陪同爹娘一块儿赶到前厅,还没进?门就看见范骁抱着拂尘,站在厅堂正中央。
她上前叫了声班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范骁笑着说:“还能是?什么?风,定然是?东风呀。”边说边向她身边的夫妇行礼,“二?位是?辜员外及夫人么??卑下是?宫中的内侍班领,在太后跟前当差。太后命卑下来问员外及夫人好,另明日?一早,入掖庭觐见。”
辜祈年夫妇忙领命,虽然不知?道太后打的什么?主意,既然让去,那就一定得去。
早前权家求亲,托了媒人前来,太后并未出面,两家人也?从来没见过面。现?在要当面锣对面鼓了,这种难堪又忐忑的心境,真是?不大好描述啊。
送走了范骁,苏月安抚爹娘,“太后其实很和善,我在安福殿那段日?子,太后对我很好,不曾为难过我。”
辜祈年摸了摸后脖子,“陛下瞧得起你,太后看着陛下的情面也?不会为难你。可咱们就不一样了,说不定会给个下马威一雪前耻……谁知?道呢。”
苏月也?不放心,想了想道:“明日?我陪阿爹阿娘一起入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好照应。”
辜祈年叹息着点点头,其实自打要入上都,他?就做好了准备,总免不得要见一见太后的。以前自家还能理直气?壮拒绝,然而到了今时今日?,这恩典是?不谢也?得谢了。
那厢皇帝召见市舶司官员,一上午公务办得差不多了,东院里的人才陆续退出来。见辜家人都呆滞地在前院站着,纷纷拱手?行过礼方辞出门。
隔了一会儿,皇帝也?从院里出来了,见了众人自嘲地说,“酒量不济,昨日?喝得多了,有些闹头,将要天亮才睡着。后来起不来,只好让人把官员传到这里来……不曾打搅大家吧?”
对于这种明知?故问,谁又敢老实地点头。辜祈年说:“没有没有,宅子刚入住,还恐阳气?不足呢。这样才好,陛下与诸位大人给这宅邸壮了声势,不愁住着吉屋,运道不蒸蒸日?上。”边说边比手?,“陛下移驾花厅吧,卑下命人预备下了饭食,这会儿已经到饭点了。”
皇帝也?不推辞,进?了花厅和辜家人围坐,笑着说:“朕在宫中,一应起居都太讲章程,帝王的威严是?有了,却短了人间烟火气?。所以朕爱上这里走走,没拿自己当外人,但又怕大家忌惮朕,弄得吃饭都不自在。”
辜家人嘴上自然一千一万个乐意,“能款待陛下,这是?多大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咱们怎么?能如?此不识抬举。只要陛下喜欢,只管常来,爱吃什么?菜也?只管说,家里有姑苏带来的厨子,可以请陛下回味姑苏风味。”
皇帝听后很欢喜,偏头看了苏月一眼,“朕也?想常来啊,就怕娘子不答应。”
苏月正吃她的鱼鲊,猛听见点了自己的名?,不得不抬起头来。
还能说什么??说你烦人得很,我确实一点不想带你回家?但作为一个好臣子,她得表现?得忠君事主,便放下筷子微笑答话,“家君和家母都应准了,臣无不从命。陛下若想吃民间的饭食了,就请莅临寒舍,宴席会有的,屋子也?是?现?成的,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皇帝心满意足了,含笑道:“辜翁一家待人至诚,让朕有宾至如?归之感?。”
苏月嘴角抽了抽,已经完全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看来以后想摆脱他?更难了,到时候吵着闹着是?你家大人让朕驾临的,可不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了吗。
唉,皇权倾轧,蝼蚁生计艰难。苏月低头扒了口饭,又郁塞地喝了两碗汤。
等到酒足饭饱,撤下饭菜再上清茶,阿爹把他?珍藏的雨前龙井拿出来招待他?,茶局散后皇帝才恋恋不舍站起来,表示自己该回宫了。
“辜大人,梨园不能没人坐镇。”他?和风细雨地说,“回去么??正好送朕一程。”
苏月说是?,偏头让人预备车马。
皇帝虽是?武将出身,又政务如?山,但在他?愿意用心的地方,真可谓细致入微。临要走的时候,在苏云面前顿住了脚,和声对她说:“这几日?先筹备筹备,霜降那天梨园在含嘉城有考核,到时候去试试身手?。只要能通过,朕的委任状马上就到,不用担心你阿姐不提拔你,有朕在,一切都不算事,知?道么??”
苏云呆呆点头,实在想不到,那个曾经如?此不入阿爹眼的权家大郎,竟是?个这样的翩翩君子。
在她感?激的目光里,皇帝与苏月出门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苏云就唏嘘,“大姑父不过是?个府尹,眼睛就长在头顶上,陛下可是?皇帝啊,居然如?此和蔼可亲。”忙去问爹娘,“阿姐什么?时候嫁给他??我觉得这门亲事很好,什么?都别说了,我赞成。”
辜祈年夫妇对望了望,人心果然容易收买,别说苏云了,现?在全家还有哪个不同意这门婚事?
辜夫人问:“你呢?”
辜祈年有些汗颜,“我是?生意人,重利。我现?在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但若要让我家女郎做妾……恕难苟同。”
作为一家之主,还是?讲原则的。
那厢坐在马车里的人还在长吁短叹,路才走了一半,听他?叹了五六次,苏月到底忍不住了,“有话就直说,您这么?叹,车顶棚都快掀翻了。”
皇帝幽怨地剜了她一眼,“朕昨晚想去见你,一路上遇见了你大兄、二?兄、三兄。你家上下都对朕心存防备,令堂将朕的院子安排得离你十万八千里,难道是?怕朕图谋不轨吗?”
苏月说没有的事,“您不往歪处想,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您要是?当真图谋不轨,就一定觉得自己被针对了。”说着笑了笑,“别往心里去。”
他?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朕不过想去看看你,怎么?就图谋不轨了?”
苏月心道留你脸面,你还偏豁出去了,便转过身子正色望着他?道:“咱们是?一 同吃的饭,才分开一小?会儿您又要见臣,半夜三更,您见我要干嘛?”
皇帝支吾了下,倒也?理直气?壮,“朕跟你回家,就是?想多看你两眼,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朕是?坦荡的君子,你细想想,几次夜访你,何时有过出格的行径,何时让你为难过吗?”
这个倒真没有,他?还知?道逗留得太久对她名?声不好,每每说完了话,就自发告辞了。可以前是?这样,现?在很难说,毕竟人的心境是?会随时间转变的。
苏月也?有一股执拗的劲儿,把脸往前递了递,“您既然如?此想看臣,那您就看吧。我每日?长得一模一样,又不是?一天一个嘴脸,总看不觉得腻味吗?”
她把脸杵得太近,黑白分明的眼眸笔直地望着他?,害他?有些心慌,难堪地往后仰了仰,“好了好了,朕看完了,你坐好吧。”
可她却不依不饶,“再多看两眼吧,看个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的后脑勺已经抵在车围子上,再也?无法后退了。避让不是?帝王的风格,勉力定住心神道:“你别逼朕看,朕看……你的脸好大。”
她错牙笑着,“越大看得越明白,记得越清楚。陛下,除了脸大,还有别的吗?”
皇帝的心已经快要沸腾了,她真的一点忧患意识也?没有,不拿他?当男人吗?
他?的十指紧紧扣住了身下的坐垫,扣得甲盖泛白,那身形也?摇摇欲坠,艰难地逸出四个字,“还很……好看。”
苏月说:“我知?道自己好看,陛下贪图我的美色,所以每日?都想见我。”
“也?不能这么?说……”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拂在他?唇瓣上,躲不开,避不掉,耳中嗡鸣,心跳如?雷……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昏过去了,她竟还如?此猖狂,得理不饶人。
“辜大人……辜大娘子,你坐回去吧,朕要喘不上来气?了。”
不知?为什么?,苏月觉得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有趣。看惯了他?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偶尔一副弱小?的姿态示人,竟还有些惹人怜爱呢。
“臣也?没堵住您的口鼻啊,怎么?就喘不上气?了。”她还在笑,笑容里全是?促狭和嚣张。
结果话刚说完,马车忽然颠簸了下,她那个半站着探身的姿势无处借力,猛地往前一磕,嘴不偏不倚和他?撞上了。甚至在她发懵的当口,恍惚听见他?一声闷哼,那声音充满奇幻诡谲的味道,带着点痛苦,又带着点销魂……
等她回过神来收回嘴,才发现?自己手?下多了个物件,原来慌乱中的一撑,摁在他?腿根上了。
五雷轰顶, 心想这下可完了,玷污了人?家的贞洁,怕是要?彻底对他负责了。
悚然缩手, 这回喘不上来气的人?变成了她。她撤后身子?, 惊恐地观察他的神情, 他仰头靠着?车围,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 裸露在领外的脖颈白洁修长,喉结轻轻地蠕动, 连眼神都?不灵活了。
“陛…… 陛下……”她颤声说, “误会……巧合,纯属巧合……臣不是有心的。”
他极慢地、极慢地调整了姿势,一副被人?凌辱后灰心欲死的模样, 苦笑道:“朕还有什么可说的?古往今来, 有哪个臣子?敢对皇帝这样!”
苏月这时候真的后悔极了, 她不应该得?寸进?尺,导致乐极生悲。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吗, 居然想倒反天罡,想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下玩得?过了头,嘴亲上了, 手也?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已经不太敢回想了, 脑子?里充斥着?一个声音, 这是一场噩梦,都?是假的,忘了!快忘了吧!
可那?个受害者, 以一种近乎崩溃的神情望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光靠自我开解是没有用的, 并且该被抚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你是男子?,没关系的。”她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在安抚他,还是在为自己脱罪,总之?她厚颜说,“男子?胸襟要?开阔,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好吧?”
皇帝沉默着?,就那?么看着?她,无言的抗争,想让她回头再想想,自己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苏月彻底败下阵来,“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是女郎,照理来说吃亏的是我……”
“你还吃亏了?”皇帝惨然道,“是朕让你亲朕,是朕让你摸……”
吓得?苏月慌忙捂住他的嘴,“别说了,隔墙有耳,不宜宣扬啊陛下。”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顾及面子?,真是个虚伪的人?。
皇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扒下她的手问;“你还敢捂朕的嘴?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苏月摊了摊手,“已经发生了,后悔来不及了。”
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让他气愤不已,“你竟还这样,难道你不觉得?羞惭,没想过要?赎罪吗?”
苏月当然羞惭,羞惭之?外也?觉得?很伤心,女郎的头一次亲嘴,就这么不明不白没有了。她甚至还没有品咂出滋味,在震惊和恐慌中草草了事,只隐约记得?对方?的嘴很软,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硬。
而皇帝呢,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尊严所剩无几了,在他还没有作好准备采取主动的时候,先被她强吻了。吻了也?就算了,她还对他的不便之?处进?行了侵袭,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来势汹汹,丝毫没有给?他避让的机会。他当时正应付她的嘴,谁能想到一个疏忽成了她的掌中之?物?……他很为当时的状态感到羞愧,原来他是个没什么定力的人?,在她把脸送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的时候,他就已经骇变了。
吓着?她了吗?看她的表情晦涩难言,应当正在纳闷吧!
千万不要?讨论,让他留点脸,求求了。但转念又一想,可以不必对事情的本质过多涉及,但由此引发的恶果,还是不能忽视的。
然而思?绪混乱,女郎香软的唇瓣再次突出重围,覆盖住了他的一切念想。他与她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几次,每次都?是止乎礼,从没有过亲密的行径。可就在刚才,她主动亲了他,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令人?狂喜。唯一遗憾是时间维持太短,如果能再长一些,那?该多好……
视线轻颤,他忍不住又朝她望过去,不知是不是眼神过于炽热,她居然戒备地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不许乱看,也?不许瞎想!”她恫吓了两句,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铜钱塞进?他的手里,“以此作为了断,这事两清,就这么说定了。”
可他并不接受,头一次觉得?不是什么都?能用铜钱来结算的,把钱重又塞回了她手里,“这事没完。”
苏月头疼起来,“那?你想怎么样,总不能让我还回去吧!”
这话说完,彼此都?红了脸。这段时间已经混得?很熟的两个人?,忽然觉得?又被强行拉开了距离,一切变得?玄之?又玄。明明想靠近,却有无形的高墙横亘在彼此之?间,本该突飞猛进?的感情,也?因这场意外陡然停滞了。
苏月觑了觑他,犹豫着仍旧把铜钱放进了他手里,“我对不起你,这钱你先收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