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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与梨花同梦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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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苏月小心翼翼察言观色,颜在像一汪沉淀的死水,没有半丝波澜。大约是察觉了苏月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我不要?紧,好好的呢,你不用担心。”
苏月方才颔首,“回去?后就说被那个仆妇劫持了,关在城外废弃的茅屋里,缇骑来得及时?,才没有被倒卖。若不这样说,恐怕坏了你的名节,将来就不好自处了。”
颜在听后牵住她的手,愧怍道:“我总让你担心,自己从未为你做过什么,反倒一次又一次麻烦你。”
苏月在她手上拍了拍,“咱们是一起从姑苏来的,我也要?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姑苏去?。这次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就当还了他曾经解你危难的情吧。”
颜在没有说话,其实她知道,那份恩情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的。对青崖的厌恨也慢慢化为了一缕惆怅,人越冷静,越是感到无边的凄凉。
好在有惊无险,苏月庆幸一切都过去?了,却没想到后面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自己。
第?二日一早,洗漱过后赶往大乐堂,刚到门?上就迎来两个公服上绣蟒纹的缇骑。
他们大步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传令:“乾阳殿中早朝,陛下宣召梨园使?入朝应讯。请娘子暂缓手上公务,跟卑职等走?一趟。”

第61章
乾阳殿她去过好几次, 上回万里来?传话,是因为?陈御史等人弹劾她。当时虽算公?事公?办,但在场的?只有皇帝和御史台官员, 阵仗还不算太大?。这次却不一样, 正上着朝, 满朝文武都在场,宣她过去必定?是遇见了更大?的?弹劾, 皇帝骑虎难下,不得不当朝给出交代。
所为?何事, 她心里是明白的?, 十有八九因为?颜在失踪那件事。至于究竟是哪方面出了岔子?,无外乎动用了朝廷的?人手、搜查了左翊卫将军府邸,最后人找回来?了, 没有给出一个明晰的?来?龙去脉, 朝堂上的?官员们心中不快, 要督促皇帝,对她严加约束。
轻舒了口气, 她把手里的?曲谱交给颜在,“我去去就回来?。”
颜在却把曲谱又转交给了一旁的?梅引,对苏月道:“我随你?一起去, 若是要论罪, 由我一力承担。”
苏月失笑?, “你?承担什么?你?是苦主,再大?的?罪过也轮不到你?头上。你?只管督促他们练曲吧,有什么话, 等我回来?再说。”
她脸上一派轻松,安抚她们两句才出门, 但赶往乾阳殿的?这一程,心情很?是沉重。因为?知?道这回不是两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也不是发发脾气,掉两滴眼泪就能解决的?了。既然闹上了朝堂,必是难以姑息的?大?事,否则以权大?护短的?脾气,不可?能当众召见她。她也做好了准备迎接风雨,既然是自己做下的?事,不会回避那些王侯将相们的?针对。
举步迈入乾阳门,朝会时的?乾阳殿与平时不同,内外都站着带刀的?缇骑,十步一个,钉子?般矗立在御道左右。
她顺着官员行走的?直道上前,早有万里在殿外等候着。见她来?了,快步上前迎接,压声道:“不管过会儿如何腥风血雨,娘子?只管澄清经过,认错就是了,切记切记。”
苏月犹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跟他进了大?殿。
深广的?殿宇两掖,站满了冠服俨然的?文臣武将。梨园献演时,苏月曾见过他们每一个人,然而走上朝堂,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忐忑和慌张。
她看到弹劾她的?人了,这回不是御史台的?言官,是武将。且人数众多,足有七八人,不是站着回禀,而是跪在了御阶前。听见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她的?眼神充满鄙夷和愤恨,若不是身处朝堂上,恐怕要把她拆吃入腹了。
武将……想必是搜查左翊卫将军的?府邸,引发了众怒。这些人难道是他的?部下吗,都来?为?他叫屈请命?苏月暂且弄不清原委,也不敢造次,便遵着礼节恭恭敬敬上前长?揖,叩谒了坐在龙椅上的?人。
上首的?皇帝蹙着眉,出言询问:“辜大?人,诸位将军弹劾你?没有手令,擅自搜查了左翊卫将军的?府邸。你?为?何这么做?与他有私怨吗?”
苏月说没有,“臣与将军并无私怨,搜查将军府邸也是为?洗清将军嫌疑。梨园中有一乐师外出,遭人掳劫六日未归,臣呈报了大?都府,京城上下四处搜索,但凡有嫌疑的?都要接受盘查,不限于左翊卫将军。”
她的?话,立刻换来?了反驳,“一派胡言!为?何不搜查别家,偏偏只搜将军府?”
苏月平心静气道:“因为?早在朝廷颁布恩恤梨园的?政令前,左翊卫将军曾看上该名乐工,点她独自前往府上奏曲。该乐师不曾赴约,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如今乐师失踪,遵着惯例,与其有过交集的?人都有嫌疑,都应该查访。”
可?是她的?解释,不能平息这些武将的?怒火。他们向?上拱手,“臣等归顺朝廷,是因敬仰陛下,坚信陛下不会因亲疏刻意慢待臣等。臣等也曾为?陛下出生入死,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羞辱,一名女子?竟能公?然践踏降臣的?尊严,臣等若是坐视不理,接下来?还有容身之?地吗?这朝堂上,七成是陛下钦点的?官员,剩下三成沿用旧臣,我等莽夫不值一提,但今日受辱的?是武将,明日就轮到贤德著称的?文官了。难道要等前朝官员尽数受辱,陛下才能为?臣等主持公?道吗?还是此举本就是陛下授意,意在压制降臣,扶植新臣?”
话越说越无礼,平章政事出言喝止,“心中抱屈,大?可?就事论事,胡乱揣测一气,连陛下都牵扯上了,这是要以下犯上吗?”
皇帝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看着跪地的武将们,那目光里没有恫吓,却有不易察觉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吵嚷着鸣不平的那些人终归有些犯怵,气焰略低了几分,但仍是不依不饶,“女子?为?官已是乱了纲常,如今竟带领缇骑搜查官员府邸,实?在令臣等大?为?不解。”
苏月掖手道:“左翊卫将军可?在?他若有不平,我可?以与他当面对峙。”
叫屈的?那些人冷哼了一声,“受此奇耻大?辱,早就一病不起了,还能上朝与娘子?对峙?”
他们从来没有承认她是命官,就连称呼也依旧是“娘子?”,而不是“大?人”。
苏月本想与他们理论的?,但想起万里的?话,还是勉强按捺住了。况且要是细究,难免要把青崖的?遭遇说出来?,也许这是最好的?,堵住悠悠众口的?办法,但要把别人的?痛处撕扯开,暴露在这些没有人性的?权贵面前,她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但这场弹劾,着实?是来?势汹汹,起先还只是武将们同仇敌忾,渐渐地,发展成了新朝和旧臣的?矛盾。这些前朝官员早就不满于朝廷对他们的?压制,心里憋着一团火,苦于找不到发泄的?途径。这回发生了这件事,立刻正中下怀,有了充足的?理由来?小题大?做。
苏月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了,冲动起来?不计后果,又给皇帝带来?了麻烦。她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垂首道:“臣寻人心切,忙中出错,请陛下恕罪。从?今往后自当戒骄戒躁,谨慎行事,陛下若要降罪,臣俯首领罪,甘愿受罚。”
上首的?皇帝有些苦恼,朝堂上有一小半的?臣属是前朝归顺的?,这些人中不乏有建树的?能臣,武将虽然骄奢淫逸,却也着实?有军功。这些人的?去留筛选需要慢慢进行,不能一蹴而就,现在忽然闹得群情激奋,就算是皇帝也感?觉到了棘手。
怎么处罚苏月,罚俸吗?已经使过的?手段,至今她的?官册上还有四个月的?亏空,再累加,御史台势必又要跳出来?说话。但除了罚俸,还有什么是最不伤筋动骨的??
他想了又想,抚着龙椅的?扶手道:“从?今往后,梨园使不得再调遣缇骑,回梨园禁足一月,面壁思过去吧。”
可?惜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判罚,并不能服众。
那些武将没有站起身,纷纷取下了头上的?乌纱帽,“请陛下罢免辜娘子?梨园使之?职,匡正梨园风气。”
而那些站在一旁的?前朝文官们,此时也都纷纷附和了,“请陛下罢免辜娘子?梨园使之?职,匡正梨园风气。”
皇帝被架在了火上,进退维谷。思忖再三只得稍作妥协,“此事朕还要严查,辜大?人暂且待职,梨园事物交太常寺代掌,过后再行决议。”
等待结果的?武将们仍是不满意,“梨园使指挥缇骑搜查将军府,可?算越权?梨园的?职责是专司礼乐,什么时候变成了办案的?衙门?大?梁律对官员越权的?处罚,写得明明白白,官各有辨,非其官事勿敢为?,若有犯,罢官、杖责、禁锢,缺一不可?。”
皇帝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梨园有乐师失踪,梨园使带领缇骑四处寻访是朕准许的?。如此看来?并非梨园使越权,是朕失当了,朕看诸位大?人不是要梨园使认罪受罚,而是要朕下罪己诏吧。”
此话一出,后果很?严重,满朝文武立刻向?上长?揖,“臣等不敢,臣等死罪。”
可?苏月知?道,再这样拉扯下去,只会令皇帝更为?难。遂上前两步叩拜下去,“臣擅用缇骑,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情愿领受杖责。”
皇帝无言地望着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无力感?,谁说皇帝能够翻云覆雨,一手遮天?当这些臣僚合起伙来?向?你?施压,你?得顾全大?局,得以稳固朝纲为?重。
但杖责她,怎么做得到呢。他犹豫良久,无法痛下决心,尚书省的?官员也劝他以大?局为?重,拱着手,殷切地望着他。
被逼到最后,他长?叹了一声,“本月二十八,是朕向?梨园使提亲的?日子?。原本龙光门上的?缇骑,将来?都是小君的?护卫,不想提前调用,竟激发了满朝文武如此大?的?反应,看来?是朕错漏了。既然是朕之?过,那杖责不该是梨园使领受,应当是朕。”他站起身,摘下了通天冠,“官员越权,杖责二十,这二十由朕领受,满朝文武都可?督刑。”
这话终于吓到了朝堂上的?文臣武将,皇帝领笞杖,这是亘古未有的?事,人君受罚,那作为?臣子?岂不是该死了?
借机试图闹一闹,引起朝廷重视的?前朝武将们,这下是真的?傻了眼。水花是扑腾起来?了,也彻底得罪了皇帝陛下,往后只要有半分风吹草动,想获恩赦恐怕是不能够了。
尚书省和御史台的?官员见状,自然要化解朝堂上的?剑拔弩张,急忙调转了话风,“陛下是我大?梁的?天子?,万不该如此。”
皇帝说:“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这罚朕甘愿领。不过今日之?事也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宠爱过甚易引发祸端,朕是个不擅用情的?人,连此一人都管束不好,将来?妃嫔众多,恐怕会引发更大?的?乱子?。”
陛下是懂得反思的?,反思得那些指望他立后之?后,再纳几个宠妃的?三公?九卿们没了指望,这矛盾转眼又转变成了新旧两派的?矛盾。最后只能由太师出面调停,梨园使停职作为?惩处就罢了,棍棒相加累及君王是为?大?不敬,满朝文武也无人敢督刑,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垂下手,指尖抚触过通天冠上的?二十四梁,沉声道:“果然不罚了吗?朕欲领罪,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实?心实?意知?错了,请诸位臣工督促。”
太傅忙道:“陛下切莫折煞臣等,错在梨园使,受罚的?却是陛下,本就于理不合。臣仗着年纪大?,要说上一句公?道话,梨园使固然有错,但多次在陛下面前谏言,轻徭役、废酷刑、安养百姓,如今这笞杖却要打到她身上,着实?有些讽刺了。依臣之?见,暂且将功抵过了吧,若再犯,严惩不贷,诸位可?有异议?”
那些咄咄逼人的?武将们不再吭声了,于是最后的?定?夺,是暂免了苏月的?梨园使之?职,禁足在梨园官舍不得外出。今日的?朝堂上,似乎对她的?惩处才是最大?的?议题,议完了就该散朝了,文武大?臣依序都退出了乾阳殿。
苏月还在那里跪着,木登登地,也闹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皇帝上来?搀扶她,她才踉跄着站起来?,心里委屈,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看他一眼,眼泪就滚滚落了下来?。
皇帝叹息不止,“又没打你?,你?哭个什么呢。梨园使当不成了,还能当朕的?皇后,官儿不是更大?吗,还不够你?得意的??”
越说她越是啜泣,“我就想当梨园使,我想做出些名堂来?。这乾阳殿和我有仇,每回来?,都没什么好事,上回挨骂,这回又是挨骂……我以后都不想来?了,不过……可?能也来?不了了。”
她悲悲戚戚,没有放声大?哭,但就是这样隐忍的?委屈,更让他觉得心疼。
“好了。”他胡乱替她抹了两把脸,“这阵子?不是很?忙吗,正好休息两日,等风头过了,朕让你?官复原职。”
可?这样的?官复原职不得那些官员的?认可?,就真的?彻底沦为?她和他之?间的?游戏了,就算继续执掌梨园,恐怕也不能服众。
抬抬眼,她裹着泪说:“多谢你?刚才袒护我,但我觉得你?是皇帝,不能代我受刑,连说都不该说,有损君威。”
皇帝说:“你?还挑眼起朕来?。朕知?道不好,可?又不能看着你?挨打。你?知?道殿外那些掌刑的?缇骑打人有多疼吗?他们不会装样子?,是实?打实?地打,五杖下去能把人打死。朕要是不护着你?,今日你?就回不了家了,朕娶亲这件事,岂不是又没着落了?”
什么时候都惦记娶亲,也只有他了。
苏月低头掖了掖眼泪,“我昨晚半夜找到颜在了,她是被青崖劫走的?,原本今日想着来?告诉你?的?,不想一早就被传上朝堂了。”
皇帝似乎并不意外,“深爱便想独占,朕理解他。”
怎么还理解上了?苏月纳罕地望望他,“我与颜在都觉得他是一时糊涂,不忍心追究,所以刚才没有提及他。可?前朝的?那些将领气势汹汹,我又觉得很?对不起你?,让你?高坐庙堂,骑虎难下。”
皇帝笑?了笑?,“知?道心疼朕了,朕很?欣慰。”
似乎多严重的?事,到了他口中威势就削弱成了零星一点。她还是内疚的?,枯着眉道:“你?原本好好做着皇帝,人生一帆风顺,若是没有认识我,就不会增添那么多的?烦恼了。”
皇帝安慰人的?手法向?来?与众不同,他说:“正因为?一帆风顺,朕想吃吃爱情的?苦,不行么?”
苏月忘了哭,纳闷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垂头丧气地说:“我要回去禁足了,就此别过陛下。”
她拖着乏累的?步子?往回走,皇帝叫了她一声,“明日就要过大?礼了,你?禁了足,这礼还怎么过?”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慢慢朝殿门上去了。
皇帝没有得到她的?答复,顿时有些迷惘,心里自然记恨上了那些武将。原本那些人平时就有诸多恶习,他不过是念着刚开国,不便立时打压。如今变本加厉了,沆瀣一气向?他施压,最后竟害得他过不了礼,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那厢苏月惨淡地返回梨园,万里一直送她到官舍,和声开解她,“朝堂上暗潮汹涌,向?来?如此,娘子?不要往心里去。陛下并未收回您的?官职,禁足几日后自会解禁的?,暂且压下不提是为?您好,请娘子?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苏月叹息着朝他欠了欠身,“劳烦总管了,我心里都明白。”
万里虽然很?为?难,但还是得依照章程,命人封住了直房的?门。
万里一走,颜在她们就赶来?了,站在窗口追问究竟怎么了,苏月说,“前朝的?官员弹劾我搜查了左翊卫将军府,险些把我革职。梨园的?事务交还太常寺暂管,我被禁足了,不知?要关多久。”
颜在听了,顿时哭起来?,“都是为?了我,把你?害成这样。我不能看你?被关在这里,如何能替你?脱罪,你?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苏月摇摇头,“前朝那些官员,借着这件事向?朝廷施压呢,想什么办法都没有用。我这阵子?怪忙的?,正好趁机好好睡两日,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接下来?含嘉城选拔乐工,及冬至祭天事宜,我恐怕赶不上了,就请你?们费费心,替我担待了吧。”
她简直像交代后事,弄得大?家一片惨淡。女郎能当上梨园使,是超出世俗范围的?壮举,朝中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不知?多看不过眼。终于这回被他们弹压下来?了,乐工们好不容易挺起的?脊梁,无形中又被打弯了。太常寺一旦接手,不消多久梨园又会故态复萌,先前的?豪情壮志还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天气逐渐变冷的?缘故吧,苏月被禁了足,梨园中的?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浓雾,昂扬的?激情一下子?消退了,大?家看上去都恹恹地。
掖庭中也一样,因苏月受了惩处,第二日的?过礼事宜只得延后,气得太后破口大?骂,“好不容易定?下的?亲事,就被那几个臭秋八给耽误了。前朝那些降将高官厚禄受用着,真当自己是有功之?臣,忘了当初明明是无路可?走转投门下的?,朝廷宽恤给与优待,他们倒成了太上皇了!”
皇帝安抚太后,“这笔账记下,日后慢慢清算,眼下不能过礼,不知?又要拖到几时。”
定?日子?还是重中之?重,太后急急把司天监的?人叫来?重排,说一月之?后上上大?吉,比今日更吉。唯一不好的?是要等,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了。
太后便差珍珠傅姆亲去辜家致了歉,辜家也正因女郎的?遭遇烦心,还谈什么过不过礼。往后顺延一个月也好,总归把眼前的?麻烦事解决了,才好安安心心地定?亲。
朝堂上的?皇帝倒是沉得住气的?,照旧如常处置公?务。这日正商议杂税的?减免,忽然听见几重宫门外,传来?了咚咚的?鼓声。
满朝文武顿时意外,都知?道是有人在击登闻鼓。端门之?外的?登闻鼓,是吏民向?皇帝伸冤最直接的?途径,可?以扣击,但越诉后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那面大?鼓设在鼓台上,一向?是形同虚设,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人擂响了。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陈条,放眼望向?御道。
乾阳门上不久便出现了奏事官的?身影,压着帽子?,跑得脚下生烟,急急往大?殿上来?了。

奏事官入殿后?行礼禀报, “端门之外,乐府监叩阍上书,为梨园使讼辩。”
朝堂上的百官都向上望去, 人人知道?陛下与梨园使的关系, 这回来了个为梨园使申辩的人, 陛下恐怕没有不召见的道?理吧!
然而入殿叩阍,是如此简单就能面见君王的吗?民?间越级的控诉尚且要遭杖刑, 更?别提未入流的小吏面圣申冤了。众人都想看?一看?陛下是如何处置的,便直直望着上首, 等待陛下的裁断。
皇帝轻蹙了下眉, “面圣之前?先受杖责,依照律法行事,把人带到武安殿前?行刑。”
但奏事官又带了击鼓人的陈情来, “乐府监有所求, 入殿之前?受刑, 唯恐破坏证据,待面圣之后?, 甘愿领罚。”
皇帝自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青崖的遭遇,他?早就从?苏月口中得知一二了, 因此便应了声准, 命奏事官把人带上大殿。
少年郎美貌耀眼?, 走到哪里都如一道?光。他?穿着乐府特有的锦绣公服,头上的幞头是墨青的绸缎做成,愈发衬出了雪白的面孔, 精致的眉眼?。
走上前?,他?拱手行礼, “卑下嬴青崖,叩谒皇帝陛下。”
朝堂上的官员们斜了斜眼?,眼?里带着不遮不掩的轻蔑。这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成见,讥嘲以色侍人的玩物,都长着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王侯将相们私下亵玩时,可以饶有兴致,但与他?一同站在大殿上,却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寸草不生,仿佛和他?站得近一点,都会沾染上他?身上的低贱。
青崖呢,并不在意那些官员的反应,他?来自有他?的目的。他?知道?小吏击登闻鼓会是怎样悲惨的下场,反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别人的眼?光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皇帝也是第?一次留意这少年郎,很佩服他?的义气和胆量。但朝堂上晤对的时间有限,得抓住一切机会,用最简短的话,澄清最多的事实。便出言问他?:“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如实道?来。”
青崖说?:“卑下为梨园使辜大人鸣冤,辜大人夜查将军府,并非无的放矢,辜大人高义,为保全卑下隐瞒前?情,但卑下不能对辜大人所受冤屈视若无睹。左翊卫将军彭雍曾垂涎乐师朱娘子,要求朱娘子夜间独自赴宴。朱娘子年少,不敢前?往,卑下与朱娘子交好,便自作主张顶替了她。朝中的大人们以为朱娘子未曾赴约,彭将军轻轻揭过宽宏大量,其实都错了。彭将军没有追究,不过是因卑下舍身,与彭将军做了交易。”
朝堂上的官员们半是好奇,半是质疑,“信口雌黄诬陷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青崖凉笑了下,“可惜彭将军不在朝堂,否则卑下倒很愿意与将军核对一番,他?在我这残破身躯上留下的痕迹。”说?罢向上作揖,“请陛下恕卑下大不敬之罪。”一面解开鸾带,脱下了身上的衣裳。
那精美的华服一层层扔在脚下,像蛇蜕去了外皮。到最后?他?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才发现本该如他?的脸庞一样完美的躯体,竟是一副令人骇然的惨况。深深浅浅的瘢痕遍布每一处,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几块好皮肉。恐怖狰狞的新伤叠加着旧伤,再?看?他?完美无瑕的脸,忽然让人觉得恐惧,仿佛脑袋和身体属于不同的两个人,用了什么妖魔的手段,才强行拼凑在一起的。
“这处是用烛签、这处是用钩刀……”他?低着头,像局外人一样,向朝堂上的君臣介绍自己身上的伤,“卑下的大腿内侧,还有铁浮屠烙下的印记,若有人不信,取彭将军的兵器来比对,一比便知。”
上首的皇帝看?出了恻隐之心,摆手道?:“穿上吧,朕和诸位大人都看?见了。”
青崖俯俯身,从?容不迫地?重新把衣裳都穿了回去。
这些原本不为人知的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来说?诚如死过一回般。但他?已然不在乎了,耻辱和痛苦这些年如影随形,他?早就学会了咬牙消化。反正已经是烂命一条,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不知如此自证,够不够?”他?双眼?灼灼扫视朝堂上的众人,“辜大人是否有充足的证据,怀疑彭将军会对朱娘子不利?”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皇帝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咬牙道?:“朕的朝堂上,竟窝藏着此等禽兽不如的畜生,可见朕这皇帝当得不称职。着令,罢免彭雍左翊卫将军之职,交大理寺彻查,与他?有同等恶行的人,一个不许放过。我大梁立国不单注重官员办事的能力,更?注重操守品行,容这等丧心病狂之徒继续立足庙堂,是朕与诸位臣工之耻,是大梁王朝之耻!”
青崖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心有凉风吹过,高悬的心徐徐落了下来。
终于,一步一步,计划好的一切,都按照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心里很明白,若是事先没有惊动皇帝,就算击了登闻鼓,也没有机会走上乾阳殿。颜在也好,苏月也罢,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因为他爱慕颜在是真的,担心她被人抢走是真的,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也是真的,但除此之外,他?还有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私心。
改朝换代,国仇与他?无关,但他有家恨。当年彭雍及他的党羽曾对嬴家诸多迫害,本以为前?朝覆灭,他?们会跟着尸骨无存,却没想到这帮人见风使舵,到了新朝照旧风生水起。
他?不甘心,恨恶人没有报应,这些年如同困兽般技穷,始终无法报仇。到最后?认清了,以自己的能力撼动不了降将集团,所以他?谋划藏匿颜在,利用苏月牵扯上彭雍,进而促使皇帝痛下决心……固然处心积虑,愧对那些关心他?的人,但要问是否后?悔,并不后?悔。他?尽力了,下了阴曹地?府,可以笑着去见爹娘和阿姐了。
一切因他?而起,现在一切也该由他?来平息。轻舒一口气,他?复又向上拱手,“敢问陛下,梨园使是否能得赦免?”
皇帝调转目光,望向了左侧的宰辅与尚书省官员,“朕亦不知该不该赦免梨园使,还请诸位大人赐教?。”
宰相俞庭昭与众人交换了眼?色,举着笏板恭顺地?回禀,“梨园使此举虽冒进,但确实事出有因。既然如此,请陛下赦免其罪,为梨园使正名。”
青崖听?完这番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卑下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越诉叩阍,甘愿自领杖责。愿陛下千秋万代,金瓯永固,卑下纵然身死,亦感激陛下成全之恩。”
他?行过礼,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殿外去了。国法严明,皇帝也不能破例,只好暗中示意万里,知会行刑的缇骑手下留情。
朝堂上作下的决定,很快就传到了梨园,国用专门跑了一趟,解除苏月的禁令,另把重新过礼的时间告知她,笑道?:“这下总算平安无事了,奴婢已命人去府上报信了,让辜翁及夫人尽早放心。”
苏月不知道?外面发生的种种,自己被关在官舍里好几天,除了改曲就是睡觉,忽然听?说?解了禁,还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又明目张胆徇私了吗?话到了御史台的嘴里,恐怕不太好听?。”
国用说?不是,“这是朝堂上议准的事,是宰相亲口上奏陛下的。”但要说?原因,着实不忍说?出口,因此含含糊糊,试图搪塞。
苏月还是听?出端倪来了,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上次朝会,那些文?臣武将恨不能把我踩进泥里,这回忽然转变,定是有内情。究竟是什么原因,请班领告诉我,你若不说?,我只有去问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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