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与梨花同梦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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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用没办法,只得据实告知她,“就是那位青崖小郎君……他?击登闻鼓告御状,当着满朝文?武把衣裳脱了,浑身伤痕累累,这才让那些官员们改了口。陛下已经下令严惩彭雍了,但吏民?越诉击登闻鼓触犯律法,不免要受杖责。缇骑在武安殿前?行刑,下手尽量轻了,监刑官打一下数三下,至多挨了二十板子吧。不过到底还是伤了身,最后?走不得路,让人抬回乐府了。”
恰好这时颜在进门,前?因后?果?都听?在耳里。苏月抬眼?望过去,见她白着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心里的震动自然也大,有时觉得青崖这人充满了悲剧色彩,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极致的,如飞蛾扑火,刹那绽放逼人的华彩。
“这孩子……”苏月深深叹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国用道?:“娘子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命太医过去诊治了,若身底子好,将养几日就会痊愈的。”
但他?的身底子并不好,病态病容是骗不了人的,苏月看?在眼?里,不知怎么总有隐约的忧心,怕他?活不长,怕他?哪天忽然就死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太不吉利。国用走后?,她无言地?望望颜在,颜在一直怔忡着,回不过神来。
隔了良久才听?她喃喃:“ 果?真出了事,到底不能坐视不理。我还得去瞧瞧他?,现在就去。”
苏月抓过斗篷披上,一面道?:“我同你一起去。他?击登闻鼓鸣冤是为了替我脱罪,无论如何我也得去看?看?他? 。”
事到如今,谁是谁非不用再?说?了,就算一切因他?而起,他?以这种悲壮的方式自证,也让人彻根彻底地?心疼。
命人预备马车,两个人急急赶往协律坊,到了官舍前?,正好遇见几位乐府官员,正陪同太医迈出门槛。
苏月上前?询问青崖的伤情,太医说?:“乐监原本就带着病症,如今病中又添新伤,很是不利啊。须得仔细调理,若运势好能调理过来,运势不好,恐怕有性命之虞,要早作准备。”
这话让人措手不及,颜在惊惶道?:“他?还年轻,早前?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病症。求太医救救他?吧,用上好的药,若需额外的用度我有,不必省钱,只求能医好他?就行。”
太医道?:“已经用了上好的药,陛下派我来,可不就是为了治好他?吗。可药再?好,也得看?他?的身子能否经受得住,倘或年轻能扛住,也就顺利保全性命了。”
总之没说?一定会死,那就是还有希望。待进去看?望,见他?趴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色实在是很不好,当下心头便一惊。
大概是听?见脚步声了,他?迟迟睁开眼?望了望,哑声说?:“你们来了……来看?我……”
颜在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你好好养着,我哪儿都不去了,留下来照顾你。”
可他?却艰难地?摇头,“不要,你回去。”
“是怕我看?见你的伤处?”沉重的话不敢说?,颜在刻意换了个轻快的语调,“我阿兄连生了两个儿子,从?小都是我帮着换尿布的。屁股谁还没有呢,小郎君不必害羞。”
青崖听?了,终于笑出来,尖尖的小虎牙,透着一股少年人青涩的羞怯。他?仍是眷恋颜在的,既然她说?要留下,他?便没有再?推辞。
苏月上前?来看?望他?,轻声说?:“你不该去击登闻鼓的,击鼓触犯律法,你不知道?么?”
青崖启了启唇,本想把实情告诉她们,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就当他?自私吧,陈年旧事不要再?回味了,自作自受才是他?最好的下场。于是轻喘了口气道?:“我自己闯下的祸,连累了阿姐,我羞于为人。梨园不能回到太常寺手里,阿姐你得继续做梨园使,保护好梨园的乐工们。”
苏月鼻子一阵发酸,又怕在他?面前?失态,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颜在对苏月道?:“我得告几日假,等他?好些了再?回去,恐怕会耽误霜降日的乐工选拔。”
苏月说?不要紧,“人手多得很,你只管安心留下吧。若是缺什么,就派人回去传话,我即刻给你送来。”
颜在说?好,便在青崖病榻前?坐下来,和声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要不要喝点水。
他?们缓声说?着话,青崖就算没有气力,也尽量地?与颜在搭讪,仿佛怕停顿一会儿,颜在就走开了。
苏月心里有些难过,同颜在打了声招呼,让青崖好好将养着,便独自回圆璧城了。
一时官舍内只余他?们两个人,青崖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看?看?颜在,人在眼?前?,心里就说?不出地?熨帖,甚至笑道?:“早知道?病得要死了,就能留下你,我该早些病的。”
颜在很怕听?到他?说?丧气话,“年纪轻轻,什么死不死的。陛下跟前?的班领去解苏月的禁时,向她透露过,陛下命人手下留情了,五十杖只打了小一半,你的伤情不算太重,死不了的,放心吧。”
人走到末路,其实对自己的命运看?得很透彻,能再?活几日,心里是明白的。可她这么安慰自己,不能让她伤心,他?顺着她的话头“嗯”了声,“我受刑的时候,自己数着数呢,一共挨了十七板子。打得也不算重,否则我不能活着回来,也见不到你了。”
颜在看?着他?的脸,心里的悲戚无法言喻,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地?照顾他?。
那十七板子虽然没往死里打,但落到身上是实打实的。后?来替他?换药,见皮肉表面没有破开,皮下却蓄着一汪浑浊的水。就像头一年的柿子没来得及采摘,到了第?二年春不至于霉烂,但里面早就腐朽了,变质了,不敢上手去触碰。
如今的青崖就是这样,除了笞杖的伤,她也发现了一些陈年的瘢痕,不必去仔问,就知道?是多年之前?留下的。
颜在眼?里裹着泪,换药的时候手在颤抖,好在青崖看?不见,只是轻轻吸着气,说?疼。
“好了好了……”她尽力安抚他?,“一日比一日有起色,再?过两天就痊愈了。”
可是后?来青崖连疼都不怎么喊了,人很快地?消瘦下来,问颜在:“我能仰卧么?总这么趴着,我看?不见你的脸。”
颜在就和仆妇合力,把他?翻转过来,他?躺定后?一笑,“总算能喘上气了。我这两日胸口憋闷得很,脖子也快僵了……颜在,我身上一点都不疼了,可能真的好起来了。”
颜在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他?说?不疼了,她就真的以为他?向好了。欢欢喜喜说?:“我让伙房给你炖个肘花汤,吃了好补身子。”
青崖没有拒绝,她说?吃这吃那的时候,自己也确实馋了。心想着填饱肚子有了力气,说?不定真的能和命运挣一挣。
外面的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窗口有光斜照,正好打在他?的书案上。他?曼声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儿郎,是爹娘盼了许久的老来子。
“族中所有亲眷都有儿子,只我爹娘没有,在族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他?们都说?我阿爹为人太刚直,以前?办的案子杀人无数,伤了阴骘才绝后?,说?得我阿娘大哭了一场。后?来夜里做梦,梦见神人送了她一把笛子,不久后?就怀上了我。”他?浮起一个无奈地?笑,“我就是那把笛子,命中早就注定我将来要传扬音声的。可惜我入的是前?朝的梨园,如果?晚上几年,那该多好。”
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避免,颜在尽力开解他?,“以前?的事,咱们不去想了,好不好?记着高兴的,把不好的都忘了,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青崖缓缓转动眼?眸,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两排阴影,点头说?好,“不去想了。不过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两位阿姐来看?我了,她们有说?有笑的,并不凄苦,应当在那边过得很好。可是她们来看?我,是不是要接我走?一家人去那边团聚,其实也挺好的。”
颜在心里直打鼓,忙阻止了他?的念头,“我们老家说?身体欠佳,火气不旺的时候,会梦见已经过世?的亲人。等到身体养好了,阴气近不了身了,就再?也梦不见了。”边说?边退下自己手上的镯子,戴到他?的手腕上,“用金压一压,金子能辟邪,不信今晚再?试试,定是梦不见了。”
他?抬手发笑,“我又不是女?郎,还戴这个。”
颜在说?:“借给你,等你病好了,一定要还给我。”
他?慢慢点头,“到时候加倍还你,我要给你买首饰,买很多很多的首饰。”
颜在脸上笑着,心却忍不住下坠落,总觉得预兆不太好,今天的青崖,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后?来肘花汤炖好了,送到他?面前?,他?只喝了一口就喝不下了。煎好的药也不愿意再?喝,微喘着说?:“我咽不下去,嗓子里有东西堵住了。”
颜在很害怕,让人请太医过来看?,太医看?后?神色难辨,却说?脉相平稳,一切安好,睡一觉就会有起色的。
等到把人送到门外,太医才回身同她说?:“要留神,不大好。”
颜在愣了愣,半晌才点头,让虾儿送太医出官舍。
站在落日余晖下,她心乱如麻,头一件就是让人回圆璧城给苏月报信,请她尽快过来一起拿主意。
苏月赶来的时候,再?叫青崖,他?已经不再?回应了。呼吸声变得很沉重,又深又长。
两个人相顾无言,唯有垂泪。乐府的乐丞等人得知消息后?,也在左右陪同着,到了将近半夜,青崖已近弥留,气也是进少出多,有时杳杳地?,好像随时都会断了。
颜在哭不可遏,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白衣红绶坐在小部的乐童中间,回眸一笑惊为天人。这才过了大半年而已,忽然变成了这样,让人难以接受。
乐丞看?情况不太对劲,回身对她们说?:“娘子暂避吧,这里有我们照应。”
可颜在和苏月谁都没想走,木木地?站在那里,无措地?迎接即将扑面而来的现实。
床前?站立的人弓腰探了又探,最终拽起被褥,盖住了青崖的脸,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生命短暂而浓艳,就像一株方外的花,用尽力气开过一夏,盛放时十里闻香,凋谢时迅捷安静。离开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苏月心头堵得慌, 沉默良久,方点?了点?头。
颜在哭起来,“都怪我, 如果他没有遇见我, 现在一定活得好好的。我是他命里的劫数, 是他的催命符……我怎么?对得起他……”
她哭得气哽,几乎要?厥过去, 苏月只得搀住她,把她带进了前?面的厅堂里。
入夜后?的天气, 已经很?有些凉意了, 颜在歪在圈椅里,还?在喃喃自语,“如果左翊卫将军点?卯, 我自己去了,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的种种了, 青崖也不会死……”
苏月掖了眼泪安慰她,“他想保护你, 就算现在再问他,后?不后?悔这样做,他一定说不后?悔, 你又何必太自责呢。”
颜在听完, 复挣扎着站起来, “他的后?事怎么?办?他没有亲人,恐怕没人为?他操办。”
她要?往外走,苏月忙拽住了她, “乐府的官员过世,衙门会一力操持的。你放心, 我托付过府令和乐丞,由他们安排人更衣小殓。我们等停了灵再过去,免得给他们添乱。”
协律坊有专门用作停灵的地方,这点?和梨园不一样。梨园因在宫城中,乐工离世须得拉到外面的安乐堂去。乐府的规制比梨园高,那些早与家乡亲人断绝了联系的乐师和乐官,由衙门出资予以善后?,因此倒是不用把人运走,整理好后?抬到灵堂就行了。
那厢杂役进来,禀报已经收拾妥当了,她们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过去,进了小小的灵堂,人已经放在箦床上,乐丞询问贵重的物件可要?摘下来,颜在明白,说的是她那个随身?戴了很?多年?的镯子。
摇摇头,她说:“让他带走吧,陪他最后?一程。”
派出去置办棺椁的人很?快回来了,这里一切从简,就算是停灵,也不像寻常人家能?停上好多天。基本是头一日走的,第二日下半晌就发送,毕竟衙门里人员众多,不能?大操大办坏了规矩,往后?不好驭下。
棺木一到,就要?预备大殓了,颜在还?有些不敢置信,“不再等等吗?万一他只是一时昏厥了呢?”
乐丞说不会,“小殓的时候让人仔细勘验过,心窝凉了,手脚也发僵了。人死不能?复生,娘子节哀吧。”
两个人听了,又狠狠哭了一场,直到盖棺钉钉,才终于?接受这个现实,那个曾经无比鲜活的生命,如今已经不在了。
原本协律坊内是不能?诵经的,但因苏月在,府令破例请来两个和尚超度他。
颜在跪在火盆前?烧化纸钱,喋喋说着,“青崖,你找见家里人了吗?一定要?找到他们,和家里人团聚啊。所有的苦,今生都吃完了,剩下的都是欢喜。来生你会托生在一个好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福禄双全。你还?会有一段好姻缘,长命百岁,活到儿孙满堂……”
一切美好的祈愿,今生不能?实现,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到了第二日发送,嬴家的祖坟又不知在哪里。前?朝时期一团乱麻,他们全家获罪,亲人大抵都在乱葬岗吧。只得让人看过风水,点?了个吉穴葬下,盼他转世投胎,不要?再像今生这样凄苦了。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返回圆璧城,一路上颜在虚弱地靠着苏月,人还?有些浑浑噩噩地,“青崖就这么?死了,真像做了一场噩梦,醒不过来……”
苏月抚了抚她的肩头,“吃了太多的苦,平时看着挺好,其实早就油尽灯枯了。我想,他活在世上也许只能?感觉到痛苦,死了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只是很?多机缘巧合凑成了这个结果,好像人人都不清白,我们所有人,对他的死都有责任。”
善良的人习惯自我反省,不善的人事事理所当然。果真有错么?,其实谈不上,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越想越觉得他的人生过于?凄凉。
可日子还?得继续,青崖引发的这场风波,在一片锥心之痛里,逐渐地消散了。
苏月继续忙于?梨园的事物,霜降这日,一大清早在含嘉城安置好了场地,等着报名的乐人前?来应试。
手上有人员名单,逐一轮番考核,检验他们识谱弹曲的能?力。这些人中有琴技上佳的,也有滥竽充数的,半天下来只挑出了七人,其中就有苏云。
只不过临要?结束时,仓东门上传话进来,说还?有许多没赶上报名的,问能?不能?给个应试的机会。然而没有核对过身?份,随意招募会乱了章程。犹豫间派人去询问来历,结果发现半数是风月场上的女?郎。
乐官们都有些发懵,不知怎么?会吸引了这些女郎。有人觉得她们可能?是真的爱音声,也有人觉得她们是急于?摆脱现下身处的环境。毕竟一入梨园,娼户就自动消除了,相较之下梨园更体?面,又有俸禄,这才一窝蜂地涌进来。
太乐令有他的考虑,“并非我瞧不上这些女?郎,实在是风月场上有诸多不好的习性,恐怕会带坏梨园的风气。以前乐工们人人自危,唯恐受达官显贵狎辱,若是引入了那些女?郎,她们借着乐工的名头主动卖弄风情、兜售皮肉,届时该怎么?办?况且梨园如今并不缺人手,还?是稳妥为?上,别再招惹麻烦了。”
苏月也觉得言之有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将来时机成熟了,再作尝试吧。
所以今日从民间招募所得的,最后?核定是七人,七人都编入了银台院。苏月没想立时让苏云做前?头人,还?是觉得她的技艺需要?磨砺,等练上三个月再作调度不迟。结果皇帝的委任是来得真快,他坚定地兑现了他的承诺,一道口谕,让苏云当上了巡查使。
这个职务对苏云来说相当不错,既入了梨园,又能?随时回家。所谓的入园年?限简直形同虚设,还?有什么?道理不踏踏实实地干,将来接过阿姐的衣钵?
晚间姐妹俩在官舍说话,苏月仔细向?她交代巡查的路径和时间,这时虚掩的门轻轻被推开了,苏月知道,必是那个人来了。
果然,苏云扭头一看,立时站了起来,恭敬地叉手行礼,“陛下。”
苏月只得跟着作揖,“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舒展着眉目道:“朕忙完了手上的政务,想起好几日没见辜大人了,特来看看。”一面和蔼地问苏云,“巡查使的差事,二娘子觉得怎么?样?”
苏云说极好,“卑下借着陛下的光,刚入园就有官做,卑下一定用心办差,绝不辜负陛下的希望。”
皇帝说好,“女?郎有志向?,他日前?途不可限量。”说完才提及他最关心的问题,问苏月,“梨园官舍众多,你们不会挤在一间屋子里吧?”
苏月咧嘴,苏云孺子可教?,马上就意会了,忙说没有,“我有自己的官舍,离阿姐还?有些远,不会无缘无故打搅阿姐,也不会听见任何风吹草动,请陛下放心。”
皇帝很?满意,愈发器重苏云了。辜家那兄弟三人,论识时务、有眼色,加在一起都不及苏云,看来自己的眼光没出错,她实在是继任梨园使的好根苗。
而苏云呢,把握时机把自己的知情识趣发挥到了最佳,掖着手说:“阿姐该交代的都交代妥当了,我就先?回去了。要?是有不明白,明日再向?阿姐讨教?。”说完迅速离开了。
苏月看着苏云走远的身?影感慨:“阿妹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目送,“朕也觉得她很?懂事。”
苏月方才想起问他,“陛下漏夜找我,可有要?事?”
“有。”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请柬递给她,“裴忌要?成亲了,你去不去?”
苏月迟迟接过来,纳罕地嘀咕:“给我的请柬,怎么?在你那里?”
皇帝心道防止你贸然赴约,我命人在宫门上拦截的。虽然自己与她的婚事几乎半订了,但不是出了禁足那件事吗,又给延后?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还?得紧紧看住她,以防她生出歪心思,临时反悔。有时候想想,自己这皇帝在她面前?做得真憋屈,半点?没感受到统天御宇的快乐,反倒小心翼翼唯恐她再次拒婚。就像滑胎,有了第一次或许会有第二次,得仔细呵护着,杜绝一切畸变的可能?。
但面子还?是得维护的,他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朕五日一次召见驻军武将,今日裴将军来觐见,亲手交给朕的。他也听说了朕要?向?你家提亲的事,觉得你我已是自己人,交给朕就等于?交给你……你看裴将军多知礼,朕决定以后?继续重用他。”
苏月拱起了眉,展开请柬仔细查看,“这是裴将军亲笔吗,字迹很?是清秀啊。”边说边瞥了对面的皇帝一眼,故意拉长声调,“字如其人,难得难得。”
皇帝面沉似水,“朕觉得你很?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唯独不会发现朕的。朕想当初也是金戈铁马征战四方的战神,一手好字,比他强多了。且朕擅丹青,通音律,等有空还?打算研习一下药学。这么?一个无可挑剔的好郎子在你面前?站着,我若是你,早就紧紧抱住不撒手了,还?有这闲心夸赞别的男子!”
苏月听了他的控诉,无奈地冲他笑了笑。
他又不乐意了,“你这笑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认同?”
苏月说没有,“我觉得陛下说得对。”
如此敷衍,令他生气,“你嘴上说对,暗中腹诽,朕看得明明白白。”
她头疼起来,“你怎的如此难哄?见缝插针夸一下别人,不是起码的礼数吗,难道让我捧着人家的请柬,絮絮叨叨说‘这字写得虽好,还?是不及我家大郎。我家大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成个亲又怎么?样,不去’?”
啊,她说“我家大郎”,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才是沁人心脾,令人神往的啊!
他果然抿唇笑起来,志得意满呼之欲出,先?前?的些微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潇洒地一拂袍子坐下来,他随口追问一句,“裴府相邀,你去是不去?”
苏月说去啊,“人家请帖都送来了,不去岂不是太拿乔了。”
可皇帝并不希望她去,毕竟自己不便驾临,她一个人赴宴,万一遇上了不稳妥的人和事,那该如何是好?
他不说话,苏月便察觉他又在不痛快了,转头觑了觑他,“陛下觉得我不该赴宴?”
“倒也不是。”他一手在桌上迷茫地画着圈,“朕只是在想,该以什么?方式陪你去。朕这身?份,随意参加臣子的婚宴不好,打乱了人家的婚仪不说,满朝文武那么?多人,将来谁家娶亲朕都得参加,否则就是厚此薄彼,岂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苏月说那就别陪,“我自己去,吃个席便回来,用不了多少?工夫的。”顿了顿又感慨,“这裴将军果然与一般官员不同,他家办喜事,竟然没有邀约梨园助兴,怕是满上都独一份的高朗了,清流啊!”
皇帝散淡地接了口,“可能?是舍不得赏钱吧。不是说诸多门户放赏仍是很?可观吗,他节俭,想减免花销而已。”
反正他就是针对人家,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苏月说要?独自前?往,那是断然不能?够的,他想了想道:“那日朕陪你一起去,朕不进门,在马车里等着你。你吃个半饱,赶紧出来,朕可以带你上夜市逛逛,采买一些你喜欢的小东西。”
苏月犹豫不决,“那怎么?行,我在里头吃席,你在外面饿肚子,简直是欺君。再说一场宴席少?说得半个时辰,我中途离席,恐怕不大好。”
皇帝说有什么?不好,“就说梨园中忽然有急事要?处置,随意找个借口便辞出来了,这还?用朕教?你?”见她神情松动,知道这事谈妥了,转而又来问她,“裴忌要?成亲了,你心里可觉得惆怅?”
苏月这才发现,自己手拿着裴忌的婚宴请帖,情绪竟连半点?波动都没有。满心全在盘算时间,到了那日该怎么?安排梨园事务,怎么?抽出空闲来赴宴。
不过见他一副窥探秘辛的模样,就决定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于?是抬手撑住了脸颊,幽怨地叹息,“惆怅,忧伤,心如刀绞。”然后?调转视线望向?他,试图从他脸上窥出一点?悲愤和忧伤来。
谁知皇帝陛下这回却很?淡定,裴忌都要?成亲了,不足为?惧。他爽朗地说:“朕就不像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世上美人千千万,并非每一个都必须为?朕所有,找到那个最适合自己的,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苏月发现这人虽然身?处高位,但却不曾摆脱姑苏大郎的笃实本质。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经营好自己的国家,尽力扫清前?朝遗留的弊政,就是他全部的追求了。
总之不管将来如何变化,目下确实很?纯质。她紧抿的唇微微仰起来,不动声色长出了一口气。
“说定了,朕在马车你等着你啊。”他又追加了一句,“要?快些出来,别让朕等急了。”
苏月说知道了,“饮过了新郎官敬的酒,立时就辞出来。你的来意都说完了吗,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可是每回临要?走,都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他说:“天刚黑,你又困了?不过也不算坏毛病,这种习惯可以延续到婚后?,朕喜欢。”
这人就是满脑子狂蜂浪蝶,但真要?实施,又止步不前?了。苏月不理会他的嘴上厉害,摸着额头说:“这阵子发生好多事,我身?累心也累。你听说了么?,青崖死了。“
他点?了点?头,“朕已经命人手下留情了,可惜还?是出了岔子。”
苏月叹了口气,“若没有那十七板子,兴许他不会即刻就死。他原本患着病,外伤加重了病势,实在是缓不过来了,人说没就没了。”
皇帝沉默良久才道:“朕有些内疚,他的死,有一半是朕促成的。但规矩就是规矩,朕可以让人掌刑时从轻,却不能?将这条律法废除,你能?体?谅么??”
苏月颔首,“百姓诉讼有州府郡县衙门,若不能?断,还?可以上告大都府、大理寺。动辄在端门外击登闻鼓,要?是没有律法约束,将来那些偷鸡摸狗、邻里对骂都能?闹上朝堂,你就不是皇帝,成县官了。”
所以有个讲道理知轻重的妻子,对男人来说很?重要?。不过青崖确实可惜了,那是个有风骨的少?年?,不因眼下的安逸就放弃前?恨。其中内情他是后?来才知道的,但借由他打开了根除前?朝将领的口子,也算有功社稷。只是他下的这盘棋,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皇帝原想告诉苏月,转念再思量,人都不在了,还?是为?青崖保留最后?的体?面吧!
“朕早前?只知道前?朝的乐工受尽欺凌,却没想到竟会那样凄惨。他当着满朝文武脱下衣裳时,朕也狠吃了一惊。”他转头看她神色,见她眉间有悲伤,轻声问,“你很?难过吧?”
苏月“嗯”了声,“当然很?难过。我原本希望他越来越好,过安稳的日子,疗愈以前?那些痛苦的。你不知道,他真的很?有才华,他创的几首曲子,上回用来与外邦乐官交流,人家听后?大为?震撼,誊抄在乐卷上带回去了,还?问能?否请他出使传播呢。可惜他当场就回绝了,说不愿意离开上都,细想还?是因为?舍不下颜在,越惦念越钻牛角尖,最后?把自己害了。”
皇帝唏嘘之余,朝她挪了挪身?子,“朕看你心力交瘁,可要?找个怀抱靠一靠?”
苏月顿时警觉,往后?挪了半尺,“不用,谢谢。”
“还?是要?的。”他又靠过去一些,“朕知道你心善,曾经如此看重的阿弟,就这么?没了,你的心情必定很?沉重。”
说沉重,怎么?能?不沉重呢。就在她略一疏忽时,发现他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肩。她本想开口拒绝的,酝酿措辞的间隙,他的另一只手攀上来,不由分说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