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真的想杀我by一江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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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轻柔的声音随之传来。
侍女回过神,抬头便见那女子站稳了收回了手,亭亭玉立站在面前,面容雪白清丽。
她忙低下头来,“姑娘不必言谢。”
隗喜抬头看面前这座巍峨雄丽的殿宇,气派恢弘,廊柱上雕琢着繁复华丽的浮雕。想到从前她和闻如玉因为囊中羞涩,常住山洞。偶尔住在城里,也是住最便宜的客栈。
桃溪村的那个家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屋舍了。
“隗姑娘,家主正在内城议事,请在里面稍等片刻。”闻炔已经到主殿了,他见面前的女子仰头看着这座殿宇时眸光有泪,心中更是好奇,稍等了等,才是出声。
隗喜收回目光,胭脂也掩不住气弱的脸,她浅浅朝他笑了下,抬腿往里去。
只是闻炔却没有跟进去。
隗喜往里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门外最后一缕光暗去。
天有阴雨,殿内的光线昏暗,点了灯火,里面空荡荡的,没有过多的摆设,她如今站的地方显然是会客之处,但没有人。
往里走就是内殿了。
隗喜迟疑了一下,摸了摸脖子里的青玉佩,没有往里走,而是在一张圈椅上坐下等着。
闻无欺坐在房梁之上,垂眸看下面低着颈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人。
昨日在外城见过她,人群里白得会发光的人。
他动了动指尖,无形中似有一根透明的丝线,触须般朝着她探去,轻轻缠绕过她柔软的颈项。
凡人,病弱,心疾,中毒。
……好看。
隗喜似有所觉,眉头微微一蹙抬起头来,她总觉得有什么在窥视她,可她往四周看去,分明入眼可见,没有人。
她抬手去摸颈项,有些痒。
闻无欺手指轻绕,丝线轻轻在隗喜脖颈里抽离,快速在她手背上滑过,那抹灵力重新收回,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低头嗅了嗅。
隗喜轻轻挠了挠脖颈,那股痒意已经没了,但莫名瑟缩了一下。
隗喜本以为要坐在这等很久,却没想到大约半个小时后,殿门外就传来动静,侍女们恭敬行礼的声音。
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人也不自觉站了起来。
殿门被推开,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那人随意穿了件宽袖白袍,腰间束了根玉带,清瘦高挑的身形,比从前仿佛还要高一些。他的头发半挽着,墨发随意流泻在背后,温润清雅,美如冠玉,浮岚暖翠不及他容色半分。
此刻他一双明净清澈的眼遥遥望过来,唇角微微翘着。
“听闻姑娘要见我。”
那天在外城距离远,看得不甚清楚,可今天,隗喜看得清楚。
三年多没有见过的一张脸,连此刻的神情都如出一辙,但他的魂体是黑色的……真的是黑色的,她从前辨别妖邪从来没有失误过的,人的魂体即便入魔都不会变的,所以闻如玉……
可那还是闻如玉的身体,她的心脏又咚咚咚狂跳起来,眼底的酸涩止不住,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与崩溃终于在此刻倾泄出来。
隗喜呼吸急促,视线模糊,崩溃的脑子再不复之前的清醒,她恍惚着朝他走去,有一瞬间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
她的脚步混乱,她走得越来越快,在心脏快要承受不住那样剧烈的情绪时,往前扑倒,摔在他胸前。
她紧紧抓住了他衣襟,手背上青筋都清晰可见。
“闻如玉……”隗喜的声音很轻,颤抖着,带着丝绵长的哭腔。
女郎的身体柔软,清浅的香气瞬间盈满鼻息,闻无欺浓长的睫轻颤,本就滚烫的身体似要被她点燃了。
他呼吸一促,浑身僵硬,一时没有动,不动声色观察着她。
隗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真奇怪,对方明明灵魂已经是那样邪恶的黑色,可是身体却还是闻如玉的温度,那样温暖,碰触到的一瞬间,便让她总泛着凉意的身体复苏,想起来曾经在冰冷的雨夜里、在山洞里羞涩却紧紧相拥的日子。
这确实就是闻如玉的身体,她不会错认的。
隗喜哭了。
她的心脏紧、窒的疼,仿佛就要被潮水淹没,喘不过气来,她紧紧靠在他的怀里。可他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轻轻环住她,带着戏谑的温声笑她说“哎,小喜你别哭啊!” 了。
他不会抬手环抱她,他的身体都是僵硬而紧绷的。
隗喜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依旧清透如山泉,甚至同样的温煦,只是那样陌生:“姑娘请自重。”
闻无欺鼻子翕动,轻轻嗅了嗅隗喜头发,眯了下眼睛。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可真香啊……
隗喜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抠进掌心里,神智在闻无欺的话里渐渐回来,但酸涩的眼睛控制不住眼泪,她忍着心脏的疼痛,强忍着没有昏厥倒下。
他不是闻如玉,他是闻无欺。
隗喜深呼吸,她想起来入内城的目的了,她要在这里留下来,她要留在闻无欺身边。
她要去找她可以修炼的功法,她要进昆仑神山去找闻如玉的魂魄,她不相信他的魂魄就这样消失了,她还要找杀了他的办法,杀了闻无欺,将他脏恶的灵魂从闻如玉的身体里驱逐出去。
隗喜攥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她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下一瞬两只手环住了他的腰,趁着他没有粗鲁将他推开将他紧紧抱住,将哭湿了的脸埋在他胸口,水渍尽数擦在他衣服上。
“如玉,我好想你,你去参加无咎大会,走的时候说过一年后会回来的。可你一直没回来,我也不敢离开村子,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一直在那等你。我等了三年了,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事,每天都要去你离开的那条路上等你。”
她说着话,想着要不是西陵舟提起闻氏新家主是闻如玉,她可能一直傻傻等着,却再也等不到闻如玉,眼眶里便忍不住湿意。
闻无欺低头,胸口濡湿了一片,粘腻滚烫的泪让他胸口的温度都似乎更烫了一些。
他眨了下眼睛,轻而易举将她两只纤柔的臂膀拿开。
隗喜被迫松开他,仰起了脸。柔和的灯火落在她脸上,给她白玉般的脸揉上一层光晕,她身形羸弱,下巴尖尖的,发带紧贴在颈部,鼻头微红,眼睛如水,柔婉可怜。
闻无欺垂首看着她,听她哀凄地抖着声音问他:“原来你一直在九重阙都,那你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呢?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很害怕,我身子弱,很难修炼,外面危险,你说会永远保护我,你说会给我寻来仙草彻底治愈我的身体的……你不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可你把我忘了是吗?”
说着话,隗喜乌黑的眼珠带着嗔恼与酸楚,仿佛一株被抛弃了的菟丝花诘问着她依傍的大树。
闻无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漂亮清幽的眼睛凝着她看。
眼底似有好奇,又似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隗喜强忍着厌恶与恨意,用模糊的泪水遮掩眸底的情绪,就这样楚楚可怜地回视他。
她在想,他会怎么回答?
直言他并不是闻如玉,将她赶出去?不会的,既然愿意见她,显然对她原先与掌事官说的话有几分信……或许是想拿回青玉佩。
“姑娘说的这些,在下并无印象,想来不甚重要,已经忘了,见姑娘一面,是听说在下曾赠姑娘青玉佩。”闻无欺终于开了口,他眉梢微挑,笑了一下,语气温温,仿佛昨日鹿车上他冷漠的模样是隗喜的错觉一样。
这邪祟神情学得可真像闻如玉。
但她一看就知道装的。
隗喜低着头咬着唇,拽着脖子里的红绳将青玉佩拿出来,眼睫轻颤着看他,“我是隗喜啊!你总叫我小喜的……所以你来见我,是想把青玉佩拿走吗?”
她的声音低落哽咽。
闻无欺的目光慢慢从她脸上挪开,落到她脖子里。
纤细如玉琢成的颈项里一根细细的红绳上挂着一枚青玉佩,白虎雕纹,金色浮光暗影,闻氏嫡系子弟拥有。
她面如白纸,显然很是惶恐哀戚。
闻无欺见多了这样的男男女女,凭借美丽的容颜、楚楚可怜的姿态竭力去攀附强者生存,寻求他们庇护,菟丝花一样,依靠着强者喂食资源。
她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示弱来祈求呵护的人。
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孱弱,只是个还没脱凡的凡女。
更不像这个凡女一样,手里拥有藏着他三道仙元之力的青玉佩。
至于她说的三年多前的事,他也不在意,横竖不过一些无趣之事。
“隗姑娘,你想要留在内城求庇护,可以。”闻无欺背着光,仿佛隗喜那些话触动了他,只是他清着声音却说:“不过青玉佩不属于姑娘,恐怕需你归还。”
隗喜毫不意外,连连后退两步,攥紧了青玉佩,泪眼婆娑,恍惚着低头,失落难堪的模样,轻声说:“原来你没来找我,是真的把我忘了,我对你来说,不重要了。”
闻无欺垂眸盯着她看,悄悄摩挲了下指尖,才是开口:“抱歉。”
他的神情那样和煦,一点没有讨要东西的不耐。但如果是闻如玉,他才不会来要回。
隗喜用力握紧了青玉佩,虽然知道留不住,但真真假假的,还是颤着声音说了句:“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你能不能不拿走?”
“在下与姑娘之间没有感情,又何来的定情信物呢?”闻无欺声音温和,语气里似有好奇。
隗喜垂着头眼睛酸涩,视线模糊,她不为闻无欺的话而伤心,她只是舍不得青玉佩。
“你允了我,让我留在内城,日后能一直看着你,这话不骗我的,对吗?”
她又抬起头来看他 ,清眸微漾。
闻无欺背在身后的手再次无意识摩挲着。
养一朵花,又不用亲自养,应当不难?
他慢慢抬眼,盯着她看了看,唇角勾了勾,温和点头,“不骗你。”
骗你你也拿我没办法啊。
隗喜微微偏过脸,默然了一瞬,似乎因为目的终于达到,还是妥协了,如同闻无欺猜测的那样。
“我摘不下来,你来拿吧。”她平缓了情绪,声音清浅。
闻无欺看着她微微笑笑,没有犹豫,几步走过去,抬手去拿那块青玉佩。
男人身形高大,这样从阴影里走出来时,人却仿佛还浸润在阴暗里,面上虽然笑着,隗喜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像是沼泽里的冰水,隗喜垂下眼睛,余光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忍住心绪。
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闻无欺的手触碰到青玉佩的瞬间,一道刺眼的金光爆发,磅礴的力量瞬间在内殿荡开,屋内摆设尽数被击溃碎裂。
隗喜一怔,一下转回头看去。
闻无欺面色如纸,连连后退三步才是站稳,漆黑的眼一下幽深起来,盯着她脖子。
隗喜瞬间也后退一步,呼吸一窒,猛地用力攥紧了脖子里的青玉佩,另一只手捂住了脸忍不住呜咽出声,眼泪拿手捂都捂不住。
玉佩里三道仙元之力还在,她能感受到还在。
原来就连“闻如玉”的身体都不能拿走这块青玉佩,甚至他自己来取的话,仙元之力都不会溃散。
他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能给的最好的保护。
一直到现在。
第10章
“你看,原来连你自己都拿不走呢。”安静了会儿,隗喜偏过身来,轻声说了句,似不想让闻无欺看到她的泪,只是哽咽的声音却遮掩不住。
她看出来了,仙元之力保护她的同时,大概率还会令他受到反噬的伤害。
闻如玉当初轻描淡写的跟她说留下三道仙元之力,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空气静默了下来,窗缝里吹来一缕清风,烛火摇曳了下,闻无欺唇畔又扬起些笑容,眉眼显得愈发温柔,漆黑的眼睛落在隗喜身上。
竟然连他也防着啊。
那三道仙元之力只能够保护她,上面有禁制,难以收回。
闻无欺摩挲了一下被那至阳力量灼烧到的指尖,盯着面前病弱纤瘦的女子又看了会儿。
她到底是什么人……
隗喜一直偏着头无声流泪,从闻无欺的角度能看到她通红的眼尾、沾满泪渍的脸颊。
闻无欺松了手,指尖已经恢复如初,他转身,往身后的圈椅走去,坐下,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调息了一番,“姑娘请坐。”
隗喜回头,见他已经坐下,正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垂下眼睛,已经毫不畏惧他,抹了一下脸,转过身,朝他走去,在他身侧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闻无欺余光看到她这敦实的一坐,忍不住又偏头看她,好奇打量,她神色恹恹的,低着头,脸上的脂粉被擦去,露出下面苍白病弱的皮肤,清薄得近乎透明,像要散架一般,玉颈细得他两根手指就能掐断。
偏偏因为青玉佩,碰不得她半分。
凡人有个词,好像叫金屋藏娇?
那就先把她藏起来。
隗喜虽然没有抬头看他,但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忍不住从背脊处生出颤栗来,眼睫轻颤。
“闻炔会安排姑娘的去处。”闻无欺挽唇笑了下,语气轻松,声音温和。
隗喜听罢,松了口气,终于抬头,他的侧脸清越白润,在那瞬间与闻如玉像极了。
只是当她对上他的眼睛,看清那纯粹的黑,空荡荡,仿佛什么都装不下,便又清醒过来。
她垂下眼睛,轻声道:“多谢。”
谁都沉默了下来,无人再开口。
“如此,在下还有事,姑娘在此请自便。”闻无欺最后看她一眼,下意识又慢吞吞捻了捻指尖,这才站起来往外走去。
隗喜抬头,目光落在他挺拔如松柏的背影上,想到闻如玉,忍不住鼻子酸涩,站起身跟了几步。
她没别的想法,就是分别重逢,想多看两眼,哪怕那魂不是他的,但身体是他的呀。
闻无欺停下来回头看她。
隗喜的目光上移,与其对视。
空气静默凝滞,昏暗的光落在两人安静的脸上。
隗喜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唇角抿出笑涡来,通红的眼睛也微微弯,她小声说:“我送送你。”
闻无欺温吞笑了一下,似乎很不在意,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他的脚刚一迈出门槛,外边却是异变突起。
凌厉剑光如密网,铿的一声,从四面八方将门口围堵住,狠绝杀气不留余地,墙面与屋门瞬间被破开。
隗喜听到风动声时,心剧烈一跳,头发被吹得凌乱,忙后退,在身前撑出一道聊胜于无的护盾。
但她才撑起的一瞬,那剑光早已泯灭下去,掠到了外面。
她呼吸急促,赶忙提起裙子跑出去。
院子里,不过眨眼的工夫,地上多了一大摊血,还有三具倒下的尸体,穿着侍女的衣服,俱是被拦腰截断,脏腑流了一地。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隗喜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身体下意识反应作呕,她扶着门框屏住呼吸。
闻无欺白袍之上被溅了些血,后背更是沾了一片血迹,他正俯首正 看着一人,面上再无温润,淡寡漠然。
地上那侍女奄奄一息,只剩大半身体却不肯咽气,一边吐着血,一边嘴里喃喃着:“闻无欺,你这乖戾魔物……”
“咔哒!”
闻无欺抬脚踩碎了对方脑袋,再没给她机会说下去。
“家主!”闻炔到了此时才从外面赶进来,进来见到这场景,皱了下眉,却没有多少意外,面容端肃蹲下身手指在死尸脖颈旁一探,起身道:“是 ‘灵雀'。”
隗喜就扶着门框站着,听到了这一句。
灵雀……她从前听闻如玉提起过,形容的是专行刺杀的修者,修的多是毒辣咒律与一击毙命的杀招,拿钱办事,四大氏族私底下都有豢养灵雀,多为家主掌控。
闻炔正要继续说,回头忽然看了一眼。
隗喜眼睫一眨,垂下视线,松开了门框,自觉往后退,在圈椅中重新坐下。
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灵雀……乖戾魔物……是谁要杀闻无欺?难不成有人知道这闻无欺的怪异?还有,这里应该外人很难进……如果这是闻氏豢养的灵雀,难不成是上任家主的人?也不一定,如今九重阙都人多而杂,反正看起来闻无欺的家主之位坐得并不算稳。
隗喜的心脏紧绷着,她按了按心口,皱了眉头,一时不得解。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她该想的,现在她该想的是,闻无欺不像是一个随意任人攀附拿捏的人,她就这样达到目的留下来了吗?
想到那双黑漆漆空荡荡的眼睛,隗喜抿了下唇。
不过管他怎么想,闻如玉留下的青玉佩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隗喜低头捏紧了脖子里的青玉佩。
掌事官闻炔很快进来。
隗喜抬头,她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怜悯之色,她眼睫轻颤,心头生出一丝疑惑。
她站起身来。
“家主命我带隗姑娘去今后在九重莲山的住处,请姑娘随我来。”闻炔声音端肃。
隗喜点头,跟他出去。
“还请姑娘蒙上面纱。”快到门口时,闻炔忽然偏身,对她说道。
不能让她的脸让太多人看到啊……先前下鹤车时,她将面纱摘下来了的,闻炔也没说要她戴着面纱进主殿。看来是闻无欺吩咐的,或许是因为她和钟离樱长得一样的缘故?
隗喜没什么脾气地垂眼戴上面纱,神情柔和。
闻炔心中叹了口气。
隗喜到了外面,发现地已经处理干净了,她没多问什么,安静地重新上了鹤车。这回却是没有侍女相随,只闻炔在前驾车,速度也比之前快许多,在半空中如一道不易察觉的流影,她都没分辨出飞往哪个方向,便重新落了地。
这座空中山岛本就幽静,一眼望去四周无人,可这里却更加寂静。
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竹海,云雾缭绕间,藏有一间竹屋。
鹤车落地,隗喜跟着闻炔进了那竹屋,屋子不大,光线昏暗,里面显然许久不曾住人,落了一层灰,只不过闻炔一挥手,尘灰便散去。
里面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张柜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隗喜隐隐猜到什么,心脏紧缩,回头时眸光微黯,隐有泪光。
“今后姑娘就住在这里,每日会有人给姑娘送来饭食,屋后有一处温泉可沐浴,稍后会有人给姑娘将换洗衣物送来。”闻炔的声音也低了一些,怕惊扰到这孱弱柔软的女子。
隗喜没做声,只是垂下了眼睛。
原来他是想将他关在这里。虽然没多少人知道青玉佩里有他的仙元之力,但只要不见外人,就更加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不会有人来伤害她,那么他就不会受到仙元之力的反噬。
闻炔走了。
他走出门后,幽静的竹林里凭地生出一阵风,卷起地上枯竹叶,竹屋四周瞬间亮起法阵,同时四面如波涛浮动的墙从地底瞬间升起,金色法印亮了一亮。
重新归于平静时,竹屋还是竹屋,周围也没有墙遮掩。
是保护,也是囚笼。
闻炔看着这一幕,心里也生出不忍来。虽说那女子身体病弱,加上凡人寿命短,实则她熬不了多久,但今后再也离不开这里,真是怪可怜的。
但家主不愿放她离开,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隗喜在床上坐下,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被云雾遮得灰暗的天。
从青玉佩被发现到现在,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她的预判,如果青玉佩能被他顺利取走,或许她能自由地在内城住下,如闻无欺所言,被他庇护。
但青玉佩不能被取走,伤她还会令他反噬,那被这样囚禁确实是那邪祟能选择的最省事的办法。
她要是找人要书看,他们应该也会为她取来,但是她如果要找可以让她修炼的办法,恐怕闻无欺不会答应。
他应该是想让她这个病弱的凡女就这样老死病死,因为她是凡人,且病弱的身躯很难修炼,寿数不长,等她这样死了,很快那三道仙元之力就能回去了。
闻无欺不想让她活着。
隗喜低下头,这没什么好哭的。
可她想起闻如玉曾经那样保护她,他一定没想到现在的这一切,她的鼻子又酸涩了。
她得活着。
隗喜拔下了发髻上的兰花金步摇,在掌心里把玩着,簪头尖细,十分锐利。
这三年间,她的心脏发病过许多次,靠着蔟草缓过来,这种自身生病引发的伤害应该不会对他造成反噬,又或者影响不大,否则,他早就来找她了。
只有外部伤害才可以。
他伤她会反噬,那她自伤呢?
隗喜握着金步摇躺了下来,闭上眼歇一歇,如果自伤的结果只是她自己受伤,而闻无欺不会受到影响的话,她不过加速自己的死亡。
她要稍稍休息一下,让自己在浓郁灵气下越发不适的心脏缓一缓,身体再舒适一些再做尝试。
她才不要就这样被关在这里死去。
闻炔回到主殿,就嗅到了内室浓郁的血腥味。
他赶忙进去。
闻无欺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榻边,解了衣衫在上药,后背鲜血淋漓,伤口里有黑色的经络一样的活物游曳,鲜血溢满整个背,冷玉一样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闻炔目露担忧,上前忙接过伤药。
这伤是家主从昆仑神山出来时就落下的,因着这次闻氏家主夺位之争又加重了几分,整个九重阙都清了几遍,依然有灵雀暗藏。
闻炔又想起一事,道:“几日后,家主真要带人去须臾山么?”
新家主上任,同时遇到须臾山法器松动,闻氏那些暗下不服的长老定会生出些念头来,又加上其他三家来人,都怂恿着让家主出面处理,表面上说起来也是昭显东云闻氏至强者的能力,实际上谁不希望趁此他出点什么事。
还有这次无咎大会,几大氏族也会借着须臾山一事要求家主公开昆仑神山之秘。
若家主还是执意秘而不宣,怕是要遭受的压力会很大。
药粉落在皮肉发出烧灼的滋滋声,闻无欺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无波澜,他没回答闻炔的话,似乎漠不关心,毫无所谓,只问道:“安置好她了吗?”
“已经安置妥当。”闻炔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闻无欺抬眼,好奇又问:“没有挣扎反抗?”
被藏起来都不会生气吗?
闻炔想到那女子的泪眼,声音也低了几分:“就只是哭,看起来很伤心。”
闻无欺垂下眼睛没有做声,不再提她,好似并不在意隗喜如何。
闻炔安静了会儿,等上完药,便迟疑着开口:“家主的伤还要尽快治愈,可是需要去钟离樱那儿?”
闻无欺重新穿上衣服,系上带子,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面无表情,“我无白日宣、淫的喜好。”
这个时间,该是家主去九莲台修炼……躺尸的时候,闻炔摸摸鼻子笑了下,没有再做声,倒是想起了送隗喜进来的那两名外城弟子,便问了一番如何处置他们。
闻无欺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漠然道:“这种事也要问我么?”
闻炔便闭了嘴,他本想着是关于那显然与家主关系不一般的隗姑娘的原因,才多嘴一问。
家主性情说好听了至情至性,说难听了喜怒无常,还是不惹他厌烦了。
入夜后,西边殿室的浴间,侍女侍奉着钟离樱沐浴更衣,她眉眼娇俏,美艳灵动,从水里出来时,在烛火下肌肤莹润,似有光晕。
侍女不敢抬头去看,羞红了脸,给她穿上轻薄的衣裙等她躺下后,随侍在旁。
等了一会儿后。
“刚刚不是说家主马上过来?”钟离樱的声音里已有些不满,她在这殿室等了一天,那闻无欺都没有召见她,这与家中与她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那闻无欺有旧伤,最是需要她这天阴之女么?
他态度这样寡淡,难不成是家中消息有误?如此的话,怎么利用他去争取好处?
侍女正要出门去看看,外面就有人疾步走进来,是守在外面的另一个侍女。
“家主有急事,今日不来了,钟离小姐请便。”
竹屋内。
隗喜倒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支步摇,身上依然穿着来时穿的那条裙子,左半边身子却被血浸染了,像是开出了糜艳鲜红的花。
她呼吸急促,血的味道不好闻,对她来说刺鼻作呕。她强压着恶心,一点点将簪子往肉里扎。
“砰——!”门被一阵劲风冲撞开。
寒冷的夜风裹着浓郁的血腥气吹进来,两股血腥味瞬间铺满了整间屋子,隗喜有些忍不住,侧过身来趴在床沿干呕咳嗽。
被夜雾浸润而冰冷的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隗喜被迫仰起脸来,她面容煞白,拿簪子硬生生扎进肉里很疼,额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洇湿了,发白的嘴唇微张着喘气。
她那双眼睛盈满了水,却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角,眼底里没有生机,看到来人便闭了下眼睛,偏过头来,声音轻得发颤:“不是说不记得我么?那你还来做什么?”
闻无欺的额角也有冷汗,背后的衣衫被血黏粘着,他冷下来的脸因为瞬间的怒气晦暗,在看到隗喜此刻的模样时,漆黑的眼中有过一丝波动。
他什么话都没说,目光下移落在扎在她胸口的步摇上,拿开她的手,一下将那支步摇拔了出来。
隗喜身体颤了一下,泪眼在他脸上凝了一瞬,终于闭上眼睛放心地昏厥了过去。
他既然来了,那就说明她自伤他有感觉。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再醒来的时候,背心处暖意融融,有人在给她输送灵力,润养心脉。
隗喜对这股灵力很熟悉,又有些陌生,她垂下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胸口的伤也已经痊愈,她动了动身体,像是要挣扎又没有力气挣扎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