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折枝by阿虞呀

虞老爷和虞夫人也在其中，顿时不忍地别过了头。
绝望的气氛像瘟疫一般扩散蔓延，一时间周遭有不少啜泣声响起。
“等城破了，淮南王攻进来，我们可怎么办？”
“我儿子呢？怎么没看到我儿子！”
“天杀的淮南王！老天怎么不降到雷劈死他？朝廷怎么还不派人来，这是打算放弃我们了吗？”
眼看着场面逐渐变得失控，虞老爷定了定神，主动站出来稳住场面：“父老乡亲们，大家有没有会包扎的，替受伤的小哥们包扎一下伤口，伤势拖久了可不得了！”
“还有，我家中还有一些粮食，有没有会做饭的，愿意熬一些粥蒸馒头给将士们，待会儿他们肚子饿了也能吃口热乎的。”
虞老爷平日就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做了不少好事，铺桥修路更是第一个，在姑苏很有话语权，这话一出，顿时不少人积极响应起来。
一个学徒自告奋勇：“我来，我学过一点包扎！”
“论其他的我不敢说出得上力，做饭嘛那还是不在话下的！”爽朗的大婶也主动站了出来。
“你们谁来搭个灶？大家一起来动作快点！”
几个男人撸起袖子，口吻打趣，“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我们男人来吧！”
一时间，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顿时热络起来，大家都争相帮忙，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出得上力的地方。
漆黑的夜晚，四周的灯笼散发出幽幽暗暗的光，城楼外的厮杀声还在继续，城里的状况却并没有想象中慌乱不安，反而有条不紊。
太守从城墙上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原以为迎接他的会是百姓们指责质问的目光，因此心情沉重，也做好了向大家请罪的准备。
可没想到他看到的会是截然不同都一副场景，大家都在忙活，尽管眼神里有无措，但并没有那么惶惶不安，地上的伤员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轻描淡写的笔墨勾勒出一幅悲壮又温馨的画面。
他突然眼眶一酸，别过头去拭了拭泪水。
身边走来一人，静静地停在他面前，太守收敛起失态的模样，抬起头来愣了一愣：“虞老爷。”
虞老爷拱手做礼：“太守大人，敢问淮南王派了多少人前来攻城？”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太守眼里闪过一丝忧愁：“我也不瞒你，大约有五六千。”
虞老爷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在忙碌的百姓身上扫过，纠结片刻沉沉吐息：“只有不到三千。”
朝廷对地方管控严格，每个城的守备军数量都是有限的，其余的兵力都主要集中在各个大营。
他也不愿将这个会动摇人心的消息放出来，可约莫因为面前这个商人口碑还不错，两人也打过一些交道，他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数字，虞老爷心里一沉。
“凉州大营不能赶过来支援么？”
朝廷将兵力分为四大营，分别是凉州大营，江北大营，洛家军，神机营。
距离此处最近的就是凉州大营。
“无陛下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调动四大营的兵力，况且凉州大营赶过来支援，最快也要四五天。”太守神色满是无奈，语气复杂地摇了摇头，“淮南王岂会给我们等来援兵的机会？”
虞老爷这才懂了太守的无奈，这确实只能死守，别无他法。
看出太守脸上的疲色，他心中一动：“大人也不必太过悲观，事情未必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淮南王已经放了狠话，攻下了城我们都不会好过。”太守摇了摇头，眼底蓦地生出一丝决然，“我已决定，城破之时以身殉城，虞老爷，你在百姓心中地位向来不错，想必我死后淮南王消了气，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届时你带领着乡亲们，务必要好好活下去，等来援兵。”
虞老爷心中一震，心下大为触动，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生出了死志！
“太守大人……”
太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如果死我一个人能换得大家的相安无事，那也是值得的，我死而无憾。”
虞老爷忍不住道：“未必就有那么糟糕，我觉得我们能够等来援兵。”
太守见他神色笃定，不由愣了愣：“这话从何说起？”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对方又是哪里来的信心？
虞老爷眼里闪过一丝慈爱：“您大概忘了，我还有个女儿。”
这个太守倒是知道，虞枝和谢祯成亲的时候他下巴都快惊掉了，虞老爷还专程给他送来了喜糖。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虞老爷脸上出现了自豪之色，语气笃定：“你也知道我的女婿是锦衣卫指挥使谢祯，旁人我不敢保证，但只要他知道这边的情况，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
其实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赶得上，不过他确定，谢祯一定会来。
太守怔了怔：“谢大人他会来？”
虞老爷故作轻松笑了笑：“这会儿保不齐已经在路上了，所以大人，咱们多坚持一会儿。”
第467章 良禽
在马车上，虞枝吐了不少回，脸色煞白。
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这几天的赶路更是让她消瘦得厉害。
“还撑得住吗？”谢祯为她顺了顺背，又递上一杯水，皱着的眉就没舒展开过。
她接过喝了两口，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要耽误了行程。”
她有些难受地窝在谢祯怀里，抬起脸望着他：“距离江州还有多远？”
谢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动作透着安抚：“照这个速度，后日便能到。”
虞枝眉头微微一松，那也没多久了，可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又有些不安。
这两日不会发生什么变故吧？
她压下心头莫名的焦躁，闭眼讨论起别的话题：“我们会在哪里分开？”
谢祯沉思片刻：“等入了江州，快到姑苏前我会让宁七和几个暗卫护送你去找爹娘。”
虞枝眼睫颤了颤，不安地拽住他：“那你呢？把暗卫都留给我，那你怎么办？”
谢祯挑眉一笑，低头看她：“我身边有这么多将士，你还担心我不成？”
虽说是这个道理，可是……
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谢祯在她头顶低低叹息：“放心，你安全才是我最大的保障，之后即便开战，如果有闲暇时间，我也不是不能抽空去看你。”
虞枝被他的话说动，缓缓点头：“那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凡事量力而行，别逞强。”
她知道打仗有多危险，战争最是不留情，即便谢祯有滔天的本事也无法左右战争输赢。
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在搏命。
他就这么噙着笑深深望着她，良久才出声：“行，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会惜命。”
到了休息时间，队伍停在一条河边休整。
虞枝在谢祯的提议下下马车透气，两人一前一后下马车，那边的常将军正有点事想找谢祯商量，见状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扭头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虞枝的身份。
说来也是碰巧，之前常将军也是想来和谢祯商议事情，谢祯在马车里，他是个大老粗，也没么多讲究，这几日下来两人关系熟了更是没有一开始的生疏。
因此常将军招呼都没打一声，上前撩开了帘子：“谢大人，关于江陵的城防图细节我还有些疑惑想找你……”
在看到马车内情形的一瞬间，他的话顿时梗在了喉咙里，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谢祯四平八稳地坐着，怀里搂着个小白脸，正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厮，那小白脸几乎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谢祯的手更是大大咧咧搂着人家的腰，占有欲十足的模样。
两人姿态甚是亲密。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在马车里竟做出这样的事！
这在常将军看来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他瞪大了眼，眼神从“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转变到“真是辣眼睛，没法看”。
然而当事人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坦然，设置面对他看过来的眼神还好整以暇的挑挑眉毛：“常将军小声一点，别吵着我夫人睡觉。”
常将军对他的镇定从容感到不可置信，然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的话：“你夫人？”
他猛地一惊，目光不自觉又盯着虞枝猛瞧。
这小白脸竟然是他的夫人？
不对，谢祯这狗东西出门打仗居然还带着他夫人？！
这他娘的比贤王还不要脸！
常将军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涨红了脸，纯属是气的！
他张嘴想骂人，谢祯淡淡的眼神扫过来，明明没什么情绪，但就是让人觉出一股警告意味：“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常将军额角一跳：所以呢？
哦，是怕他吵醒他夫人。
他险些气笑，在对方充满压迫性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藏不住的咬牙切齿：“谢大人难道不觉得应该给本将军一个解释吗？？”
谁上战场还拖家带口的？
怀里的虞枝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适应过分刺眼的光线，谢祯抬手挡住她的眼睛，语气慢条斯理：“等待会儿方便了，我再同您解释。”
现在有什么不方便的？
无非是他夫人还在睡觉！
常将军终于忍无可忍，气的唰地一下拉下了帘子，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后来还是虞枝发觉常将军老是莫名其妙瞪她，忍不住好奇问谢祯，对方见瞒不住了，这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知道真相的她面红耳赤，看到常将军都忍不住绕道走。
瞥见这一幕，她耳朵又红了，朝着谢祯使眼色催促：“你快过去看看吧，常将军八成是有事要找你。”
在对方眼里，自己此时的形象恐怕已经和红颜祸水没什么两样。
见她一脸憋屈，谢祯闷闷一笑：“行，那我先过去，等我回来。”
谢祯离开没多久，虞枝坐在原地啃干粮，又遇到了贤王。
面前递过来一叠精致可口的糕点，她下意识抬头，贤王一脸笑意吟吟望着她：“谢大人也真是狠心，有这么一位娇妻，竟然忍心让你一路跟着大家啃干粮，本王瞧见都要心疼了。”
虞枝本来就对他之前的话心生芥蒂，现在见对方无事献殷勤，更是不动声色竖起了防备，她没有去接，疏离而客气地笑：“王爷言重了，出门在外，大家都是这条件，没什么好抱怨的。”
见她油盐不进，贤王也没什么意外，他收回了手将糕点递给下人，慢悠悠打量着虞枝：“本王以为，相较于脾气又臭又倔的谢大人，谢夫人是个聪明人，更应当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这句话的后半句是，贤臣择主而侍。
虞枝眸光微动，不闪不避看着他，忽而笑了，颇有些耐人寻味：“王爷认为，自己是那根值得栖息的木？”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所有的情绪一览无余，也能照见所有黑暗，以及野心。
贤王眯了眯眼睛，敏锐的察觉到她这句话背后的嘲弄，语气危险：“你觉得本王不是？”
虞枝摇摇头，口吻淡淡的：“或许王爷是吧，但臣妇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也不想当什么良禽。”
贤王自己都不是什么好鸟。
第468章 跳江
次日，行军队伍进入江州地界。
谢祯唤来宁七，对着他吩咐了几句，便将虞枝交给了他：“宁七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这几日姑苏城中必然已乱，等我的人找到了爹娘，便会派人送到你那里去。”
虞枝咬着唇点点头，纵然心中迫切地想知道爹娘是否安好，但她也清楚，这时候姑苏肯定是进不去了。
“你也万事小心。”
瞥见她眼底没藏好的不舍，谢祯勾了勾唇：“放心去吧，带夫人走。”
“夫人请吧。”宁七朝着旁边的马车指了指，虞枝弯腰钻了进去坐好，掀开帘子朝谢祯抬眼看过来，漆黑的眸清湛湛，嘴唇动了动，谢祯读出那是“平安”的口型。
他眸子微微一深，目送马车远去，待再也望不见她的身影，垂眸适时收敛了那一腔不合时宜的情绪。
左右不是相隔十万八千里，见上一面倒也容易。
贺兰玉瞥见旁边有人上来，挑了挑眉：“怎么？”
那人压低了声音：“有一件事想请示主子……”
贺兰玉听他说完，稍感意外，随后脸上慢慢露出玩味的神色，意味不明地低喃：“这么巧？这倒是意外之喜。”
想到什么，他微微一哂，“把人看好。”
虞枝走的虽然低调，到底还是传到了常将军耳朵里，他冷哼一声：“算他还算识趣！”
真要把人一路带着，参他的折子立马递到皇帝御案！
虽然对谢祯这一举动十分不满，常将军也不好真一直甩他脸子，顾及有正事相谈，他还是让人把谢祯请了过来。
“从凉州大营调动来的三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这阵仗不小，恐怕淮南王那头已经收到了消息。”
“本将军派了人去打探消息，却说在三日前淮南王就已经着手开始攻打姑苏，至今仍未拿下，不过姑苏城内的情况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三日前？”谢祯眉头蓦地一皱，语调沉了下去，“据我所知，姑苏城内守备军只有三千左右，淮南王虽不至于动用全部兵力攻城，但也绝不会小于这个数字。”
能撑上三日，对姑苏来说已经是极限。
常将军也面露感慨：“听说太守在姑苏城放话，死守城门，不死不退，这人倒是颇有勇气！”
“支援姑苏宜早不宜迟，将军打算何时动手？”谢祯抬头看向常将军，后者沉思片刻当机立断。
“传我令，速速集结八千兵马随我驰援姑苏，其他人原地待命！”
虞枝掀开帘子望着马车外的街道，街上仍有人摆摊做生意，但明显生意冷清很多，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忧色。
这处并未受战火侵袭尚且如此，那江陵和姑苏如今又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她还留意到街头巷尾明显多了许多面黄肌瘦，神色憔悴的难民。
虞枝眉头轻蹙：“这是哪里？”
宁七驱使着马车，闻言低声回道：“夫人，这里是洛县，离姑苏隔着一条江的距离。”
虞枝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当然也是知道的，她慢慢品了品：“三爷怎么嘱咐你的？”
“三爷让属下租赁了一处宅子，将夫人暂时安顿下来，至于老爷和夫人，他另派了人去寻，一找到人就送来与您汇合。”
虞枝点了点头，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停下，她下了马车走进院子，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站在院子里，见状齐齐行了礼。
虞枝下意识看向宁七，后者挠了挠脑袋憨笑：“大人说虽然是暂住，但吃穿住行上也不能委屈了夫人，您这趟出门没有带丫鬟，属下又是个粗人笨手笨脚的，只能给您买了两个丫鬟回来，您要是用的不顺手，那就再换。”
他竟细心周到至如此地步，虞枝嘴角不自觉弯起，看了眼那两个小丫头，温和地道：“不必麻烦，就她俩吧，瞧着挺合眼缘的。”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她们被买过来的时候只说是要伺候一位夫人，却没想到这位夫人生的如此好看！
虞枝没有兴致逛园子，只拉着两个丫鬟笑吟吟道：“你们给我讲一下现在江州的局势吧，就好比关于淮南王的事。”
两个丫鬟年岁不大，提及淮南王脸都忍不住白了白，性子活泼点的那个叫阿圆：“淮南王占领了江陵，前几日又在攻打姑苏，闹得百姓苦不堪言，好好的生意都做不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咱们头上……”
“你说什么？”虞枝的手不受控制地攥了攥，脸上有一瞬间的失态，“你说淮南王几日前就开始攻打姑苏了？”
宁七听罢心里一个咯噔，还是让夫人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早前出去采买的时候就顺带打听了一下姑苏的情况，闻言只觉得心惊，然而这种时候要是告诉夫人，无疑只会让她更担心罢了。
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没想到竟然就被这么捅了出来。
阿圆眼神小心翼翼：“是几日前，奴婢没说错呀。”
虞枝稳住心神，至今未有姑苏沦陷的消息传来，那么淮南王必定没有成功！
“你继续说，姑苏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圆和阿满对视一眼，满脸局促：“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过姑苏还在死撑，没听说淮南王拿下了姑苏城。”
虞枝闻言心头一松，城未破就好，如今援兵已到，只要淮南王是个聪明的，这种时候只会退兵退居江陵，不敢和这三万大军硬碰硬。
那么姑苏也会化险为夷，爹娘他们……
阿满语气惋惜嘀咕了一句：“话说这姑苏城里的人也是颇有骨气，昨日淮南王兵临城下，抓了十来个江陵百姓到阵前，逼太守大人交出城中有名有姓的商贾，否则他就杀俘虏。”
“谁知其中有几个有气节的，竟然眼也不眨地跳江了！”
虞枝豁然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发黑，她脸色煞白，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样，艰涩出声：
“你再说一遍，谁……跳江了？”
第469章 抉择
虞枝几乎不能承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阿满，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肩膀：“谁跳江了？”
阿满被吓了一跳，满脸不知所措：“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下意识想跪下去请罪，虞枝用力托住她，红着眼睛：“回答我。”
阿满颤颤巍巍开口：“就是姑苏城里的几个商贾啊，奴婢，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兴许消息有误也不一定！”
虞枝眼神恍惚放开了她，身子摇摇欲坠，宁七皱着眉忍不住劝：“夫人，那几人里不一定有虞老爷，您千万保重身子。”
她眼神重新有了聚焦，缓缓点头：“你说的对，我爹不一定就在那群人里。”
他那么爱家顾家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心地扔下她和娘，葬身冰冷的江水中呢？
他舍不得的。
虞枝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宁七，你速去打探一下这件事的始末。”
宁七眼神复杂称是。
夫人在这种时候还能维持平静，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静。
“柳惜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宁七走后，虞枝唤来柳惜年。
青年像一道影子一样，神出鬼没跟在她后头，身后是那把从不离身的重剑，他没有多问，只是问道：“夫人想去哪里？”
虞枝顿了顿，慢半拍地道：“去江边。”
洛县三面环江，他们住的院子离江岸也很近，没有一会儿就到了。
暮色朦胧，这个时辰江边已经没多少人，只有撑船准备归家的渔夫摇橹收桨。
虞枝望着一望无垠的江面，微凉的风将她吹的鬓发微乱，她身姿纤细，裙摆翻飞，好像将要乘风归去。
“这条江连着许多地方，可以这么说，我们江州都是受它孕育长大的。”
柳惜年垂着眸安静倾听，他知道虞枝此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旁边的船夫靠了岸，弯腰将船系在岸边，蓑衣笠帽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刻满皱纹的脸，虞枝鬼使神差问：“老伯，听说这条江里昨日死了几个人，尸体捞上来了吗？”
她用的乡音，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老伯下意识抬起头来，见她是和自己说话，摇了摇头叹息：“这几日下了雨，水位上涨，水流湍急，人掉进里面转眼间就被吞噬了，哪里还捞得上来哟？”
虞枝沉默一瞬，轻声道：“说的也是。”
“时间不早了，最近外面乱得很，你一个女娃娃也早点回家去吧，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渔夫大概是赶着回家和家人团聚，匆匆摆了摆手便大步离开。
她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嘴角极轻地勾了勾：“家？”
她还有家吗？
想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眼神蓦地沉了沉：“柳惜年，当年你全家被灭门，你姐姐遭人掠夺霸占，你是什么感受？”
柳惜年原本平静的脸色逐渐出现了变化，他眼底燃着一簇火光，神色冷沉：“当然是恨不得生啖仇人肉，痛饮仇人血！”
他是一个情绪不太强烈的人，只有涉及到底线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毫无疑问，家人就是他的底线。
虞枝眼里划过一道冷光：“说得好。”
她此时，脑子里的各种情绪都汇成了一个念头──
“我要淮南王死。”
江的对岸传来呜咽的号角声，虞枝抬头望去。
柳惜年皱了皱眉：“应该是开战了。”
她盯着姑苏的方向，缓慢眨了眨酸涩的眼。
此时的姑苏亦是一片狼藉。
随处可见断肢残骸，在三日的死守下，原本城中的不到三千兵马已经折损大半，有些死了甚至都来不及埋。
一条条年轻鲜活生命的逝去，生生浇灭了众人眼里的希望，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绝望。
虞夫人也在人群里，眼神暗淡无光，神情木楞，直勾勾地望着虚空某个方向，脑海里不受控制又回想起那一幕。
谁都没猜到淮南王会提出那个要求，用富商的性命换得百姓的安危。
他缺钱缺的厉害，江南富庶，掌握了这些富商的身家性命，不亚于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进入的口袋。
身为江南首富，虞老爷自然是躲不掉的。
淮南王甚至指名道姓要见到他。
谁知道这去了是不是死路一条？
虞夫人说什么不肯答应，哭的泣不成声，跪下来求太守不要把他交出去。
太守自然是为难的，事实上，他认为就算交了人，淮南王也不会放弃对姑苏的攻打。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更何况，这些富商也是他庇护的子民，一群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饱读圣贤书，然而书里并没有教过他，是个牺牲一两个人还是牺牲一群人，遇到这种情况要如何抉择。
虞夫人又转头去看那些他们帮过的百姓，这些人眼神闪躲，纷纷避开了她求助的目光。
她顿时觉得心凉。
人性本就是自私的，在生死关头选择保全自己，这并不奇怪。
可分明昨日他们还有说有笑一起做饭，一起帮伤员包扎，平日里他们虞家能出力的地方也从来没有推辞过，怎么转眼间，就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了呢？
虞夫人想不明白，虞老爷却很坦然。
他拍了拍虞夫人的手背，像是安抚，她却只觉得心慌。
“大人不必觉得为难，没想到这拯救苍生的使命，有一天也能落到老夫头上。”虞老爷甚至是笑着的，其他人不敢对上他的目光，纷纷垂下头去。
太守欲言又止：“虞老爷……”
“大人不必忧心，我已想好了解决之策。”
“此话当真？”
虞老爷眼角堆满褶子：“我虽为一介商贾，地位卑贱，却也知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但让我向那乱臣贼子卑躬屈膝，我也是做不到的！”
他站上了城楼，明明是浑身铜臭的商贾，瞧着竟有些儒雅。
虞夫人魂都吓没了：“你想干什么？快下来！”
虞老爷朝她深深望了一眼，眼角有些湿润，释然地笑笑：“夫人，记得告诉阿妤，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也算没给她丢脸。”
话音落下，他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江水中。
“不要！！！”城楼上，只余虞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嚎。
第470章 营救
虞夫人的眼泪已经在昨晚流干了，她眼眶涩涩的，望着茫茫的夜色，只觉得惶然。
不知阿妤知道了这个消息，能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
那老头子怎的就这样狠心，舍得抛下她和女儿撒手人寰？
没有达成目的，反而助长了城中百姓拼死抵抗的决心，淮南王自然气急败坏，又是一轮凶猛的进攻，城中弹尽粮绝，已经经不起更多的考验了。
大约不出今晚，城门就要破了。
太守在一连几日的不眠不休中，神色已然颓靡不堪，下巴上还冒出了青色胡茬。
他望着大街上的百姓们，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是本官对不住大家，没能保护好你们，本官难辞其咎。”
四周安安静静，大家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
太守低哑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就在今晚，本官会以身殉城，以死谢罪。届时淮南王的兵马即将冲破城门，大家不妨主动打开城门，也能少吃些苦头。”
他语气平静地交代着后事，在场的不少人忍不住偷偷抹起泪来。
夜色中，城外有马蹄声正在急速靠近，所过之处，卷起尘土飞扬，城楼上张望的士兵面色惊恐：“不好了，淮南王的人又来了！”
他望着那黑压压的阵势，只觉得两眼发黑，这次来的人还不少，眼下他们只剩下几百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太守大人，城门……怕是守不住了！”
太守被人扶着从地上站起身，眼里生出孤注一掷的决心，颤颤巍巍往城楼上走。
“太守大人！”有人叫住他，百姓们抬起头来，泪流满面。
他回过头来，朝着大家露出一个平静的笑：“本官去也。”
太守来到城楼，下面还有几百个淮南王的残兵守在这里，打算耗死他们。
不远处又有大军压境，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太守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颤。
看来淮南王是铁了心要在今夜拿下姑苏。
太守来到城墙边上，一双眼睛疲惫而沧桑，一股愤怒蓦地注入他的身体，他振臂高呼起来：“淮南王老贼！你不是要取我性命吗？我就站在这里，你来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