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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 by木鬼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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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说到家里。他知道她生母跳井自杀那年,她六岁,娘亲刚满二十一。她也知道他还有个叫于锦城的兄长,现如今在南京总统府就职。
彼此聊到眼皮打架,也不知谁先没了声响,如此相拥入眠。
昏昏沉沉睡了八九个钟头光景,转醒,苏青瑶见于锦铭刚冲完凉出来,正打着哈欠。于锦铭低头专心拿毛巾擦着半干的短发,擦完,眼皮一低,正对上苏青瑶的视线。他愣了愣,笑了笑,几步走到床边。
“下午没事,要不要去看电影?”于锦铭将她整个覆在身下。发梢积蓄的水珠撒在苏青瑶的面颊,微微发凉。
“再说吧,”苏青瑶撩起他额前的短发,想背到后头,以免水珠溅进眼睛,“要在天黑前赶回家。”
于锦铭沉默,俯身吻她。
亲着亲着就变了味,他手摸到被褥下,掌心蹭着她的腰线。苏青瑶隐约觉出胯下的形状,脸一红,胳膊推推他。
“别嘛,阿瑶,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于锦铭蹭着她的颈子,边亲边说,“我难受。”
苏青瑶简直被吻到糊涂,没法子,被他压进被褥。
肌肤凉了一阵,但很快热起来,面对面,耳鬓厮磨着,苏青瑶感觉他的颈窝有熬到滚烫的蜜糖香。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道理不讲。苏青瑶不明不白被折腾好几回,末了,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对准他肩膀捶了两拳,叫他起火做饭去。
于锦铭恋恋不舍地爬起,套了件直筒裤去厨房。
苏青瑶梳洗罢,穿戴好首饰,长发一丝不乱地挽起,跟做客似的。她去到厨房,已是中午,太阳光照得窗外雪白,连地上成片的花砖也晃动着无数金光。
于锦铭在炖菜,揭开锅,一大团蒸汽冒出来。他伸筷子沾汤汁尝了口咸淡,又盖上,抽出案板,把洗净的洋葱和甜椒切碎,小刀在砧板啪嗒啪嗒响。苏青瑶忍不住笑,她除去干红白事流水席的伙夫,没见过男人做饭。她自己也不下厨,出嫁前有继母,在学校吃食堂,出嫁后靠厨娘,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
“你先吃几口垫下肚子。”于锦铭舀几块煮熟的土豆,盛进小碗,撒盐、胡椒、橄榄油之类的调料拌匀,带着小勺一道递给她。
苏青瑶接过,坐在餐桌边慢条斯理地挖着。
刚出锅的土豆散着热气,扑着眼睛,无端促人发困。
她眨眨眼,恍惚忆起从前在启明女学,女同学们常凑在一起大谈理想丈夫和完满家庭。
勿怪。她们个个清楚自己将来要嫁人,然后马不停蹄地造人,或早或晚。和小孩总想着长大如何如何无差,既然命中注定,不如多想想。
启明女校的学生们多少带点傲气。
说,理想的丈夫……必然读过大学,最好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家中有钱,雇得起佣人干活,会买许多珠宝当礼物。每天按时回家,不许跟同事喝得烂醉,吐得满地,臭的很。最后是要尊重她,娶进家门后,立刻严词警告在外头的其它女人,禁止冒犯她这个端正雅致的妻……
这些苏青瑶都有,甚至徐志怀从没有过“外头的女人”,不必满身珠翠地跑去给谁下马威。
为什么?
苏青瑶抬头,望向于锦铭的背影。
在那一瞬,她怀疑自己是否太下作,坐在这儿,对徐志怀不公平,对于锦铭亦是。
过不久,牛肉浓汤煮到时间,端上桌,一股子热腾腾的酸气直窜脑顶。
“尝尝,我也半年多没做了,”于锦铭道,“难吃就倒掉,我们出去吃。”
“我从没吃过俄餐,比不出好坏,”苏青瑶捏起调羹,浅笑,“所以,这再难吃也是排第一的俄国菜。”
于锦铭垂眸一笑,继而抬眸,深深凝视面前人,正欲说些什么。
恰在此刻,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阵叩门声,打断了彼此的对视。
苏青瑶心猛然一跳,下意识拔高声调,冲玄关喊:“谁?”
门外人无言,又敲门。
咚——咚——咚——
“应该是常君,他可能临时有事找我。”于锦铭说。
苏青瑶觉得也是,心定了定。
“你赶紧把衣裳穿好,别大白天的衣冠不整。”她撵于锦铭回卧房,起身朝玄关去。“我去开门。”
走到门前,苏青瑶又问一遍:“谁啊?”
对面人没答话,只敲门。
苏青瑶搭上门把手,拧下,手指微微颤动。她本能感觉不对劲,可房门一直响,咚、咚、咚,总归是有人在敲。木门一寸寸扯开,仿佛撕裂一匹绸缎。她侧身,从门缝,最先看到一条考究的深蓝色领带,仿佛过电,她打了个哆嗦,仰头望向门外的男人。
“志、志……志怀?你怎么……”苏青瑶勉强做出笑容,肠胃里冷得像盘了条斑斓的毒蛇。
徐志怀不说话,眼光钉住她。
苏青瑶避开他的视线,垂眸,眼珠子在底下迅速一滑,再抬头,倒不笑了。“你怎么来了?工厂不忙吗?有什么事叫小阿七来就行,这么热的天,还麻烦你跑一趟。”
她堵着门,显然是不愿让他进屋。
徐志怀淡然道:“阿七说吴妈惹到你了。”
小阿七,你个嘴没把门的小丫头片子,苏青瑶埋怨了句。
她眨眨眼,脸对着他,再度露出笑脸,道:“小丫头的话,你还当真。左不过是吴妈年纪大了,嗓门也大起来。家里成天吵吵嚷嚷,我嫌烦,出来寻个清净地校对书稿。”
徐志怀心里一紧,目光穿过门缝,望向妻子轻飘飘的笑颜,忽而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在脊椎游走。
他手搭在门板,想推开,他知道以她的力气根本挡不住,却竭力克制,沉声道一句:“没事就好,我怕你觉得哪里受委屈。”
“所以志怀,你还有别的事吗?”苏青瑶满手汗,故意提了提声调,想让卧房内穿衣的男人听见。“没事我继续工作了。”
说着,她推门。
徐志怀轻易地抵住,神态舒展开,轻笑道:“好好的,又发哪门子脾气。”
苏青瑶眼神四处溜着,找不到一个踏实的点,两手暗暗使劲,继续往外推。房门被两人里外顶着,却始终僵在原处,过了一会儿,仍纹丝不动。再这样堵门口,倒显出心里有鬼,她垂手,索性侧身放男人进屋,合门。
“谁发脾气了?少胡说。”苏青瑶故作姿态,食指点在他马甲最上端的纽扣,一路滑下去,搭在皮带的金属扣。
徐志怀上前半步,搂住她,掌心按在后背。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男人俯身,硬胡渣轻轻剐蹭着她的面颊,仿佛舌头长满倒刺的雄狮在舔她的脸。苏青瑶背若芒刺,两臂攀着他的脖颈,寒气一簇簇涌现。
她仍是笑:“你吃醉酒了?闲的没事干,来找我发神经。”
徐志怀发了个怔。
他也弄不清自己怎么非要来。她不过是同佣人吵嘴,赌气离家一夜。实在不高兴,把佣人辞退换一批,也很容易。主销收音机的新工厂还有事要处理,入股亚美电台的合约也等着签字。中日停战后,社会各界必将提倡国货业,这一年无疑是联合各方扩张产业的好时机。
可他还是来了。
苏青瑶见徐志怀不言语,仍端着笑,面皮上似是凝固着白脂,或是白蜡。
“志怀?徐志怀!”她有意喊,对面前人,也对屋内人。
徐志怀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讲什么?
说,妻子不在家,他作为丈夫总感觉寂寞吗?
不会的。
徐志怀从不说这样轻浮的话。
“没。”他答。“顺道来看看。”
“你先坐,我去倒水。”苏青瑶探查出他并非听到风声来这儿捉现行的,紧绷的身子软了软,满脑子盘算如何搪塞他走。
她踮脚,吻落在喉结,手心抵住他宽厚的肩膀,撒娇般推着他在客厅落座。自己拾起桌面冰裂纹的玻璃杯,一转身,往外走。公寓不大,厨房与卧房挨得很近,苏青瑶脚步停在厨房,心神在之间游移片刻,最终选择拧开卧房门。
于锦铭待在屋内,冷不丁瞧见门板震动,彼此的心跳皆漏掉一拍。苏青瑶探入半个身子,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躲好。于锦铭脸色难看,他不怕跟徐志怀撞上,甚至于他压根不认为自己有错,可苏青瑶怕,他也只能点头。
苏青瑶拉着门,缓缓合拢。临闭合,不知怎得,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咯吱声。也没来得及喘息,她便听廊道尽头传来皮鞋的踩踏声,两耳嗡的一下,血潮简直要从耳道猛冲出来。
就那一声闷响,令徐志怀起了疑。
他站起,拐到狭长的廊道。极局促的设计,蚁穴般将几个房间串联,徐志怀一眼看出是仿纽约市中心的公寓,价格低廉。他想,与其委屈她在这儿拘着,不如干脆在华懋饭店长租个套间。
厨房门大开。
徐志怀站定,左手不远处就是紧闭的卧室。
苏青瑶背对他,脑后刮着凉飕飕的冷风。
她提起茶壶,手臂颤抖着,往玻璃杯内注水。周遭静得出奇,通油烟的小窗开着,能隐隐听见马路来往的人声,偶有喇叭声穿插。
水越倒越满,苏青瑶尽力稳住乱跳的心,转身,诧异地冲他笑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志怀本能往左侧紧闭的卧房门瞥上一眼,看回来。“吓到了?”
“嗯。”苏青瑶递水。“对了,志怀。我稿子刚弄完,你要方便,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免得等下打电话叫出租。”
徐志怀看着她莹白的小脸,沉默,寒意再度沿着脊骨攀援而上。
她先前说要继续工作,此刻又说文稿校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甜的热气,徐志怀目光越过她,看到餐桌摆着的炖菜,苏青瑶摸索着他的目光,侧过脸,也瞧见了。她没来得转移,也料到他终归会瞧见。
“差点忘了,昨晚买的菜还没吃完。”她的声音在凝滞的热气里挣扎。
“哪买的?”
“四、四马路,晚上太闷了,乘电车到处逛了逛。”
徐志怀执调羹尝了口,又到水槽边吐掉:“厨子手艺有够差,这水平在四马路开饭店,撑不过半年。”
苏青瑶嗯嗯啊啊附和一通,复问:“走吗?”
“不急。”徐志怀道。
苏青瑶抬眸,正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侧身,半边脸沉湎于黑暗,冷冷的没有表情。在那一瞬,苏青瑶尝到了何为血冷。他知道了……尽管她琢磨不出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但总归是哪里错了,被他看出来了。夫妻同床四年,一些事,是彼此一眼就能明白的。
“志、志怀……”苏青瑶强装着微笑。“怎么了?”
徐志怀尤为冷静地开口:“盥洗室在哪,卧房里?”
说着,他转身大步走到卧室前,拧开房门。

徐志怀进屋,环顾一圈。
厚呢窗帘紧闭。日头正烈,晒进来,照得眼前一片屋瓦似的灰。他走到床畔,手探进被褥摸了下,温的。继而目光下移,皮鞋尖撩起垂落的床单,黑黢黢的,听不见一声响。他不放心,单膝蹲下瞧了眼,没见到人。
徐志怀吁了口气,起身。
木地板哒哒哒几声高跟鞋响,他侧目,望向妻子颤巍巍跑来。她停在门关,与他对视一眼,竟涨红了耳朵。她不大会撒谎,紧张起来,细软的声调总会不自觉拉高。
其实她再擅长,徐志怀也瞧得出,反倒眼下这些拙劣的谎言能使他稍稍安心。至少……表明她还在他手里。
“你,”苏青瑶勉强吐出几个字,“我,我在这里等你。”
徐志怀不言,当着她的面,拉开衣橱。
樟脑丸厚重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合门,咚的一声,深红的衣柜顶放着的皮箱上悬挂一把的小铜锁,连带被震得直打寒颤,当当两声脆响。
“缺钱了?”徐志怀眼神转到倚着门框的妻子身上,微微笑着。“住这种地方。”
“临时找的。家里实在太吵,我待不住。”
苏青瑶两手环臂,手心反复搓揉肌肤上冒出来的小疙瘩,一粒一粒摸过去,越搓越冷。她也不知道于锦铭究竟躲到哪儿了,因而他每走一步,每开一个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她都感觉胃被拧成一团,直想吐。
“听小阿七说,吴妈背地里讲了点闲话,被你听见了。”徐志怀说着,去拉窗帘。
光直刺进来,苏青瑶别过脸,避了避。
“是气到了,所以跑出来,为了跟我闹脾气?”他补充。
“我知道吴妈是你徐家的老仆,没打算叫她收拾包袱走人。”苏青瑶冷淡道。“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别搞得是我无理取闹。”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志怀道。
他推开窗,探身望向楼底,是一片草坪。二楼那家伙兴许还能跳一跳,三楼,蹦下去非死即伤。
要是真跳了,他反倒安心,徐志怀从不跟死人较劲。
苏青瑶抿唇,不自觉瞥一眼盥洗室。
“你是我徐志怀的妻。一个家,从没有为了下人,叫女主人受委屈的道理。”徐志怀关窗,继续和她聊这件事。“你要是觉得吴妈嘴碎,就让管事结掉工钱,叫她回宁波养老去。”
苏青瑶听了,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下。
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好话,就是这副德行。
是他的妻;事情全依她;想要什么?钻石或翡翠;你我磕过头、拜过堂,便该一生一世一双人……苏青瑶时常想,他是否只需要一个妻,至于这人是谁,无所谓,只是她苏青瑶恰恰好嫁给了他,变成他会说话的符号。那现在这些“好”,该多廉价。
古典的婚姻不讲求爱情。
他们是旧酒装新瓶,乍一看新,细一看旧,也是瞎猫抓死耗子,凑巧撞到一块儿,躲不过了。
“我知道了,”苏青瑶道。
片刻的沉默。
“罢了,你就这德行,算我自讨没趣。”徐志怀说着,往盥洗室去。
苏青瑶见他旋开了浴室的门,缓步而入。
她不由阖眸,耳畔传来细碎的踩踏声。
短短几秒,在眼前的黑暗里,她将可能发生的一切想尽了。
苏青瑶从开始就清楚徐志怀迟早会发现这事,有时她甚至会萌发“迟早叫他看见”的冲动,叫他睁开眼看看,她不是他的玩偶妻子,她也是有能耐背叛他、伤害他的。然而此刻,他真要发现了,苏青瑶却有种说不出的怕。
是,锦铭现在喜欢她,她也喜欢他,未来呢?他的喜欢是对她,还是因为她是别人的妻,占有起来格外有趣味?倘若真改换门庭,那她岂不是从一个男人怀里转到另一个,从徐太太变作于太太?那和现在,真有区别?
苏青瑶打了个哆嗦,周遭的空气沿着袖管钻入,抚过满身虚汗,变作冷飕飕的阴风再度钻进裙摆。
再睁眼,徐志怀撤出来,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于锦铭也不在浴室……
她短促吸了口气,倚在门框,手脚都软了。
短暂的死寂后,徐志怀走到苏青瑶跟前,揽住妻子的肩,亲切问她:“回家吗?”
“好。”苏青瑶轻声答。
两人走出房门,并肩下楼,坐上车,分别在一边。彼此分明猜到几分,又不愿先当那个挑破的人,只得不停揣度、推测,反复试探、互相掩掩。夫妻二人望着窗外,一路,谁也不出声。
如此各怀心思地回到家。
工厂还有事,徐志怀到家喝了杯水,便又乘车出门。
他进到办公室坐下,脱力地靠在高背沙发椅,略有些头晕。如有千万斤压在胸口,徐志怀太阳穴突突跳,觉得有什么要破开脑顶,硬生生钻出来,将他活生生撕裂。
秘书敲两下门,进屋递入股亚美电台的合约。
徐志怀接过,强忍头痛仔细读完,签了字。
这是笔大投资。
秘书双手取回合约,西装笔挺地站在一侧,翻了翻,道:“先生您倒一点也不含糊。”
“这是只赚不亏的买卖,干成了,几千万吧,大概。”徐志怀闭目养神,淡淡说。“不然我着急请越剧班子过来,又摆那么大阵仗,是为什么?不就为做电台。”
徐志怀算盘打得极快。
如今四乡难民为寻租界避难,麋集上海。人一多,房租就涨,租完房住下来,就该寻点劫后余生的乐子了。电影院本就多,戏院有钱庄的叔伯们捧着,唯独无线电台只有少数几家,收音机销数也不大。
申曲、越剧、弹词、滑稽戏,都是普通市民爱听的玩意儿,若能花钱买个收音机长期听电台,能省去不少进出茶楼书场的费用。小商铺也能以收音机代替弹词家,作为招揽客户的手段。反之,一些需打响名号的店铺,亦能借电台宣传商品。再加他本身是浙江人,宁波帮里熟人多,捧越剧班子容易。
这般,从售卖无线电收音机,到做电台,再到定哪些班子上电台,能一手全兜进去。
闭了眼,头还是疼,徐志怀睁眼,同秘书道:“我记得半月前有一帮学生办报纸,借年初开战的事,狠狠骂了市政府,还点名了几位市议员……有这事,对吧。”
“应该是。”
“学生办报针砭时事,想必穷得叮当响……”徐志怀垂眸,摸起西装兜里的烟盒,不急不缓地交代。“你找个可靠的办事人,去和学生多套套近乎,叫他们去寻于将军的小儿子于锦铭的资助。他是个有名的爱国青年,战时还募捐钱款给前线将士,会出钱帮他们的。”
秘书看他一眼。
“然后给吴、李两位议员打一通电话。”徐志怀弹出一支烟。“说有空出来吃个饭。”
“先生,您这是……”
“别问。”徐志怀点烟。“让你做就做。”
秘书虽心存疑虑,却也照做,鞠完躬,退了出去。
徐志怀独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椅,头一回觉得周遭静得令人心慌。厂房的机械轰隆隆在响,他置若罔闻,擎着烟,凑到唇边,低着眼深吸一口。猩红的火星无声地亮了一瞬,男人启唇,淡到几近无色的烟雾泄出,徐徐消散。
他知道她撒谎了,还是当着他的面。
但这事讲究个捉奸在床,没见到人,徐志怀也不愿草率逼她。再者,他内心还存有几分自信,认为她绝不可能傻到犯通奸罪,性事上也素来羞赧。兴许是受了委屈,跑出去找小白脸诉苦。她一贯是小孩脾气,糊涂是情有可原。
想着想着,几分为她开脱,几分自欺欺人。
坐到日落,照理说要回家。徐志怀上车,叫司机在市区随便兜会儿圈。快入夜,行道两侧的霓虹灯牌陆续点亮,车在柏油路上走,他端坐在铁房子内,透过玻璃窗,打量来往的行人,一如看展览,光怪陆离。
司机摸不着头脑地绕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先生回不回家。
徐志怀沉思许久,说,要买份点心。
于是掉头去法租界的乔家栅买擂沙圆。买完,见一家印度人开的糖果店还在营业,徐志怀又进去拿了罐咖啡糖和摩尔登糖。
来来回回,好容易折腾到家,一解马甲扣,满身汗。
吴妈殷切地围过来,询问他晚饭的事。徐志怀摆摆手,转而叫小阿七过来,问她太太在哪里。小阿七嗫嚅着说太太早已睡下。徐志怀又问,她吃过饭没。小阿七说没。
徐志怀不说话了。
他垂着眼解开领带,半张脸避开吊灯,暗的,更显出两颊消瘦、颧骨高耸。
再过五个月,便到徐志怀三十岁的生日。看面容,他仍是二十几岁的英朗模样,但少了太多青年人的劲头,此刻郁郁立在原处,倒显出些落魄。
“小阿七,我问你……我对她不够好吗?”短暂的沉默后,他问。
小阿七无措地张张嘴。
这要怎么讲?论钱,肯定是很大方的,论顾家,也完全没得挑。但摸不清症结在哪,徐先生说话办事,总能冷不防气太太一下,然后将妻子惹恼了,自己还一脸很有道理的模样。
“可能先生有些时候,不太懂太太的心思吧,”小阿七含含糊糊答。
徐志怀轻轻笑一声。“她不肯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罢,他抽出领带,提着点心上楼。
苏青瑶说是睡下,实则翻来覆去,满脑子想着哄骗徐志怀的话术。正筹谋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她猜是徐志怀,慌忙闭眼,裹着被褥缩成一团。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畔。他俯身,旋开床头灯,苏青瑶眼前亮了一瞬,接着,他的手臂挡住灯光,阴影随之覆上她白中透着些许淡青的小脸。
“吃点心吗?”他坐到床畔,忽然开口。
苏青瑶睫毛微微颤动。
“乔家栅的擂沙圆,叫他家现煮的红豆沙馅。”徐志怀说话的口吻镇定到可怖的程度。“还热着,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青瑶自知躲不过,仰起脸,望向他。
他背着光,眉宇间温和的神态好似由几块阴影拼凑而成,似真似假。
男人目光下落,歇在她黑漆漆的瞳仁里。
他抬手,扎着皮革袖箍的胳膊朝她伸去。指腹带着柔意,抚摸几下面颊,继而绕道背后,替她竖起靠枕。
“芝麻馅的卖光了,想吃明天再去买。”徐志怀道。
苏青瑶摇头,撇开脸。“我没胃口。”
她偷情险些被丈夫捉住,自然心虚。
徐志怀是个体面人。
而她犯的事,足以将他作为男人的一切自傲与矜贵,戳得千疮百孔。
“吃两个。”徐志怀看一眼她,眼皮低着,又看一眼油纸包裹的擂沙圆,不急不缓地拆开。“晚饭没吃,空着肚子睡觉,等睡醒又该喊胃疼了。”
他说的尽是软话,虚飘飘跟唇齿间残留的烟草味似的,一个劲往她身上拂。
屋里只开着一盏灯,晕黄的暖光透过喇叭花形的琉璃灯罩,幽幽的,仿佛一个淋雨的梦。
苏青瑶也似被雨打湿,两肩微耸,被褥下,十指逐渐交叉缠绕。“我真不饿,你放着吧。”
徐志怀望了望她,低头重新包好糯米点心,搁在床头柜。
西裤与丝绸被单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转回身,半边身子挡着光,重新面朝她。
“小乖,我们谈谈。”

第四十二章 丈夫与情人 (五)
苏青瑶交叉握着的手紧了紧,细声细气地说:“嗯,好啊,你讲。”
“我们几月份成婚的?十一月?”徐志怀说着,没忍住,往裤兜里掏烟盒与打火机。
他感觉自己抽了半天的烟,片刻没停。
苏青瑶点头。
“那今年是第五个年头了。”他平静地阐述。
“好快,”苏青瑶声音发涩,“一晃五年过去了。”
徐志怀衔住烟嘴,点火。
第一口没过肺,白烟沿薄唇扭曲地蔓延。
“突然提这个做什么?”苏青瑶趁他抽烟的空荡,干巴巴地笑。“我们又不过什么花俏的纪念日。”
“我也是感觉时间过得快。再过几月我满三十,你生辰迟些,但也马上二十一了。”他吸几口烟,手腕搭在膝盖,烟灰朝外弹。“过了这五年,接着又五年,稳稳当当的。等有了孩子,日子会过得更快……你替她扎扎小辫,给她读点童话,我教她骑马,供她上中西女塾。等学校放假了,一家人去国外度几次假,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徐志怀说着,捏住她的手。
“瑶,这样不好吗?”他问。
苏青瑶不答话,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右手。指尖涂抹着一节半透的番茄红,由浓转淡,小巧的手掌被他**着,冷的骨头,热的皮肉……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鸟,或一只蝶,停在他的手心,他眼下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没准会永远这样捧在掌心疼惜,到死。L&R
但万一呢?万一哪天他恼了……啪得摔下去,粉身碎骨。
“我不知道。”苏青瑶思量了很久,摇头。
“实话讲,我现在很生气。”徐志怀松开她的手,改为左手夹烟。右手转而拾起她颊侧一绺黑发,指缝高档烟草的芬芳轻轻拍在她的鼻沟。“可以说这五年来,我从没像现在这么生气。”
他知道的,她看他的眼睛就晓得他知道,更别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就她那点拙劣的撒谎技巧,除去她切实地和于锦铭睡过不止一次外,其余的,他能猜到十分之七八。
“但我答应过你,有火不在家里发,更不朝你发。所以哪怕你对我说谎,还是为一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我也没怪你的意思。”徐志怀继续说,语调很稳,右手捧起她低垂的脸,正对向自己。“只一点,别想着再见他。”
“瑶,这是底线。”见苏青瑶低眉僵在原处,徐志怀笑了笑,摸摸她的脸蛋,口吻依旧温和而自如。“不然?不然我发一封请柬给他,叫他来家里吃饭,再安排个客房,好给他常住?或者我再多担待担待,干脆出差去,把我的这半边床让给他睡。”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青瑶推一下他的大腿,同他装疯卖傻。“我跟他又不是……”
什么不是?他没亲过你的嘴?没脱了衣服睡一块儿?什么都是了。她心里小小的声音止住未尽的话。
徐志怀不作声,把她向怀中一拉,整个人就挨过去。他启唇,半截舌尖触到她的上唇,口中残留的烟气儿扑过来,轻柔地撕咬着她的呼吸。苏青瑶打着颤,眼神仿若浮萍飘絮,寻不着一处支撑点,在他身上四处淌。
“我知道没有。”他低语。“要有,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跟你心平气和地讲话。”
他边说话,薄唇边倚着她的磨蹭,倒像诱哄。
苏青瑶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睡前擦过唇膏,油汪汪的小嘴微张。徐志怀含住她的唇,喉结上下一动,温热的舌探入,与她搅成一团。
吞咽彼此唾液的声响透过口腔,传到耳膜。苏青瑶数不清代表唇齿交缠的水声响了几下,他忽而松开她,左手递上来,咬住燃烧到一半的细烟,继而抬手,戴着婚戒的无名指擦了擦她挂着涎液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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