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书网.Top

窃情—— by木鬼衣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1-07

这次,她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柔软的、流淌着的琥珀色,叫她回忆起在女学读书时,蒙蒙朝阳穿过的教堂的玻璃,落在长椅和地面,伴着管风琴声,脚尖追逐光斑轻轻踩下,美丽且虚妄。
苏青瑶呼吸一滞。
“锦铭……”呼气喷在他的耳边。
“嗯?”胸膛震动,他有一丝甜蜜的窒息。
柔荑撩起蓬松的额发,恰如手指拂过金色的草地。
“谢谢你。”她叹道。“谢谢你今天带我过来。”
于锦铭启唇,刚要说些什么,忽而大堂传来一阵高亢的小号声,堵住了他的咽喉。夜半了。舞池内,前来寻欢作乐的人们在地板上留下无数凌乱的脚印,乐声、脚步声与谈笑声,极富节拍地敲打着玻璃窗,窗外,秋风在灰黑色的树杈内打着旋,枯叶随风而去,一片追着一片,的确,到了衰败的季节。
徐志怀下车,裹紧纯黑的羊毛大衣。
司机也赶忙下来,脚步匆匆地走到门前,为雇主开门。
警察厅的接待处有一位年轻小伙。
徐志怀见到他,熟稔地上前,递出一根香烟,接着从衣兜取出一张相片,指向身披婚纱的女人,道,这位是他的妻子,晚上两人吵架,她离家出走了,请问今夜是否方便出警搜寻。
那小伙眯起眼瞧了瞧,叫来另一位年长些的巡警。“这是不是刚才过来借电话的那个人?”
巡警过来,点头。“就她,没得错,个小姑娘卖相瞎嗲。”
“她在这里?”徐志怀问。
“没,她被一个男的接走了,大概这么高,人很白。”小伙伸长手臂,比了个高度。“说要一起去找谭——谭——”
“谭碧?”徐志怀挑眉。
“对、对,就这个名字。”
徐志怀收回相片,低沉地道一句谢,转身离开。
风愈发紧了,灰黑色的叶浪从这头翻滚到那头。男人站在树下,沉默地点燃一支香烟,没抽到三分之一,便抛掉,转身同司机说:“回去。”
到家,徐志怀先打了几通电话,问谭碧今夜在哪儿——要是谭碧在家,自然是由她来接人,不必让姓于那小子去警察厅,除非她今夜有聚会,恰好不在,才会由那家伙过来接人——他问了几个消息灵通的,得知谭碧今夜在谢弘祖名下一个的公馆,招来一帮男女通宵跳舞。
徐志怀挂断电话,叫管事去将所有外出找太太的佣人叫回来,自己则转身上楼,朝卧室走去。他开灯,进到衣帽间,打开柜门,最底下有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
徐志怀单膝跪地,手指紧贴冰冷的旋钮转了几圈,打开保险柜,面无表情地取出一把银白枪管、皮革枪托的手枪。
他又取出一盒子弹,继而起身,走到桌边,卸下空弹匣,将子弹、手枪、弹匣一一摆在空无一物的桌面。
男人两手撑在桌面,面对手枪,一阵短暂的无言后,他开始给弹匣上子弹。佣人陆续回来,交谈声打门缝里钻进来,可徐志怀只管数子弹,一颗、两颗、三颗·····共七颗,装满了。
他将还未上膛的手枪放入大衣的内兜,转身回到衣帽间,对着穿衣镜将大衣理平整,然后顺手拿起一根实木的文明杖,镇定自若地下楼,重新坐上乌黑的轿车。

夜已深。
浓稠如石油的夜晚,唯独此处公馆灯火辉煌,仿若臃肿的黑纱帐里藏着千盏燃烧的油灯。滚热的灯油一如模糊的爵士乐,从窗缝、门缝里一声声滴出来,淌到大门外,粘住了男人脚底。
徐志怀垂眸,瞟了眼门底渗出来的光亮,按铃。
“你找谁?”高瘦的男人拉开一道门缝。
徐志怀冷淡地开口:“谭碧,在不在?”
“不好意思,谭小姐今晚不接客,”说着,男人便想合门。
徐志怀轻巧地一抬手腕,文明杖的前端插入缝隙。
“我说了,找谭碧。”他重复,面无表情。“在,还是不在。”
“先生,谭小姐今晚已经有约了,恕不接待。”男人脸上显然带了几分愠色。“您要再这样,我们就不客气了。”
徐志怀听了,微微眯眼,薄唇抿作一条暗粉的线,继而唇角向上微微牵动,眉头却压低,缓慢将手杖撤出。
守门的男人悄然松一口气。
正当此时,徐志怀突然抬起手杖,狠狠撞向门板——
“咚!”
一声闷响。
于锦铭往前半步,脚尖撞到了床脚,两臂紧搂着腰,抱住她,脸低下去,埋在颈窝。发丝蹭着脖子,苏青瑶的心轻飘飘地痒。她侧身,见他重新抬头,仔细地盯着她。
“怎么了?”苏青瑶小声问。
于锦铭静了一会儿,突然小孩似的笑起来。
“没什么。”他深深弯着腰,额头抵着她的。“就是很开心……看到你开心。”
眉眼逼得那样近,近到快看不清他的脸。
额发落在她的眼角,发丝间里藏着小小的皂荚香,粉扑似的拍在脸上。苏青瑶听着房门外欢快的舞曲,一时失神。真的对吗?这样做?这样……她犹移地想着,眉心忽而一痒。抬眸,原是他俯身凑过来。于锦铭喉结上下一咽,再度亲她的眉心。苏青瑶苦笑着蹙眉,抬手抵住他的胸口,背脊绷成一根伸长的皮筋。
“不要弄了,好痒的。”她说。
于锦铭却呢喃。“喜欢。”
“什、什么?”她没听清。
舞曲越发急促,他在管弦乐细小的杂音里,含着微笑倾诉:“说喜欢你。”
苏青瑶听闻,默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整日想着、盼着,要围着你打转,可又知道你有自己的安排,不容干涉,便只能忍着、等着。你偶尔肯理我一下,我就高兴到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瑶瑶,我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都是别人围着我打转。”于锦铭继续说,语调轻且急。“讨厌吗?瑶瑶,我说这些话。会不会太蠢了?”
苏青瑶咬牙,无言以对。
如同火车轰隆隆驶过铁轨,带出一团白雾,而她是那个新铸成的轨道,在鸣笛声中止不住震颤起来。
舞曲响起了属于它的最后一个音符。
是一声上扬的小提琴。“呜”一声,顺滑地泼洒出去,亮闪闪的音符在半空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接着噼里啪啦地落下。一曲奏罢,该换舞曲,舞池中央的摩登男女不约而同地往边缘撤。
徐志怀迈入大堂,一袭黑衣,擎着手杖,径直贯穿了舞池。
谭碧探身,瞧见徐志怀的身影,赶忙拉来一名侍者。
“快去叫于少出来。”她竭力捺低声音,说得飞快。“赶紧的。”
说罢,谭碧拎起衣摆,匆匆下楼。
“哎呦,徐老板,稀客呀。”她停在楼梯上,慌乱地挤出笑容。
徐志怀开门见山:“苏青瑶呢?叫她出来。”
“不好意思,徐老板,阿瑶不在我这儿。”谭碧两手抱在胸前,无名指上沉甸甸的钻石戒指,将上臂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这大晚上的,都过零点了,您跑我的场子找老婆,怕是来错地方了吧。”
徐志怀轻笑,一抬手臂,文明杖顺着惯性往上窜。
他轻巧地握住手杖的中段,走到谭碧跟前,头不动,眼珠子移上去,冷冷道:“滚开。”
谭碧后退半步,脚后跟踩在上一级楼梯的边沿。
“徐志怀我警告你,今天我这里有贵客。”她不自觉转头,望向二楼紧闭的房门,又飞快转回来,拿身子堵住徐志怀。“我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得明天再说。”
“把苏青瑶叫出来,”徐志怀盯着她,一动不动。“或是滚远点。”
“徐老板,您这样不给面子,别怪我不客气。”谭碧似笑非笑地撇过脸,胳膊往扶手一搭,冲大堂喊:“来人,送客!。”
话音未落,一道残影冲她袭来,速度极快。
谭碧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虚影,吓得脚一软,竟原地滑了一跤,“咚”一声,半跪在台阶。正见那物什将要砸到头上,又突得悬停在半空。谭碧惊魂未定地抬头,才看清,险些一棍子将她打下楼的,是徐志怀握着的手杖。
男人嗤笑,手杖的尖端稳稳地移到谭碧的眼珠子前,再进一步,便要活活捅进去了。
“谭小姐,你真该庆幸。”徐志怀一字一句道。“庆幸我不打女人。”
说罢,他绕过谭碧,上楼。
“苏青瑶!”
“……你听见没?”苏青瑶望向门关。
“什么?”
苏青瑶没应,侧耳仔细辨着屋外的声响,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
于锦铭紧紧抱着她,说:“我去看一眼?”
苏青瑶脑袋稍稍歪斜,含着下巴道:“好……应该是阿碧来了。”
于锦铭颔首,起身。
苏青瑶坐在床边,十指捋着卷发。她两手将长发统统拨到左侧。于锦铭见了,忍不住在离开前俯身吻住她。唇齿相贴,舌伸到她的唇中,于锦铭越吻,越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好似猴子捞月,满心欢喜地以为用手掌握住了月亮,可等捞上来,不过一摊盛着圆月倒影的湖水。
舞曲停了许久,一直不见重奏,大雾弥漫般,也不知那雾里藏着什么,只隐约听见交谈声,是浓雾里偶有的一声鹤鸣。
苏青瑶阖眸。
恍惚间,她再度听见有人在叫她,但唇舌被痴缠地撕咬,她没能说出口。

徐志怀停在门前,听见了屋内的嬉闹。
他将文明杖夹在腋下,右手探入大衣,握住枪柄,取出,上膛,左手握住门把手。
打情骂俏的嬉闹转为娇吟,徐志怀不觉全身一冷,但又立刻灼热起来,像吞了铁浆,烫烂了五脏六腑。他屏息,犹豫了两秒,后槽牙一硬,肩膀顶着房门,强行闯入。
枪对准了床,手指搭在了扳机。
只见被浪中仓皇爬出一张灰白色的脸,细长眼睛,嘴唇红艳。
不是她。
“啊——”女人发出尖叫。
谭碧听到叫声,赶忙撑着楼梯扶手,爬起来。撩开旗袍摆一看,膝盖磕出一块淤青,皮擦破了,正渗着血珠。顾不了那么多,她连爬带走地上了二楼,见徐志怀拿着枪出房门,血冷了半边,险些跌坐在地。
幸而下一秒,她又见一个胖男人骂骂咧咧地追出来,只穿了裤子。徐志怀枪口对准他的脑门,男人顿时成了哑巴,他挥一挥手,赶畜生似的让那男人回屋。左手拎着文明杖,杖头灵巧地一勾门把手,合门。
从大悲到大喜,极短极短的一瞬,谭碧似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
她咬牙,拼力追到徐志怀身后。
“徐志怀!徐志怀,站住!你想干什么!”
徐志怀驻足,手中仍紧握上膛的枪。
“谭碧,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他侧身,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再跟过来,我连你也杀了。”
谭碧强撑着,嫣然一笑。“徐老板口气真大,上海可不是你一手遮天的地方。”
徐志怀不言。
他垂眸,灯光照在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正在沉默时,公馆外刮起了大风。风很大,摇动的树叶追着风,呼啸声震耳欲聋。雨还未到,玻璃窗已微微颤动,大堂的男男女女开始在谈论雨,要下雨了,下一首舞曲已经准备好,他们谈论着雨,步入舞池。
一首激烈的舞曲随雨声迸发,大小提琴合奏,磅礴而浩大。
徐志怀似是被乐曲感染,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微笑,继而冷不丁朝谭碧抬起枪口。
“砰。”
四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关望去。
“小谢,出去看一眼。”短暂地沉默后,陈道之发话。
谢弘祖得令,起身离席。
他到走廊,瞧见谭碧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脚边的地毯多出一个弹孔。
谢弘祖冷着脸,脚尖使劲踢她,继而弯腰。
“怎么回事?”
谭碧转头,愣了一会儿,方如梦初醒般拽紧眼前男人的袖管。
“是徐志怀,”她尖着嗓子说,“扶我起来,我要去找阿瑶,徐志怀找来了,他带了枪。”
“谭碧,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谢弘祖眯眼,脸上带笑,右手抓住她的脸蛋,五指鹰爪那般陷进去。“陈主任留你在这儿,是器重你。识趣点,少管闲事。”
谭碧脸一干,太多念头在她脑海闪过。“什么日子?你说。”
谢弘祖左手插兜,仍笑着,无声比了个口型——抓间谍。
“噗啦——”,丝绒窗帘被狂风推入,跌跌撞撞地在她眼前展开,像临行前,给犯人戴上了头罩,漆黑一片。
半空响起一声闷雷。
徐志怀再度来到房门外。
他搭上把手,暗暗拧动,锁了,打不开。窗外夜雨渐急,如哇哇叫唤的乌鸦,成群扑向窗户,将自己砸了个脑浆横流。他垂眸,恍如被这震耳欲聋的雨声淋湿,忽而有些犹豫。他想起方才的那张白脸红唇,如果刚才是她,如果真的是——
“烦人。”雨幕中透出一声响,她轻轻柔柔道。
徐志怀嗓子眼一紧。
他能想到她说这话的神态:脸低着,乌黑的眼珠子朝上瞥,细眉似蹙非蹙,唇微抿,一抹春日的海棠粉。倘如在那时,伸手捉住她的胳膊,她象征性地闹一下,想要挣脱,叫玉润的胳膊在指缝里颤动,再握紧,便不动,只瞪大眼睛瞧你,一种娇憨的埋怨。
仿佛烈火灼身,徐志怀变了脸色。
他握住枪,上膛。
第二颗子弹,打破门锁。
汹涌的舞曲混杂着枪响涌入,屋内的两人被惊动。
那时,苏青瑶正坐在于锦铭怀中,衬裙翻到大腿根,右臂搂着脖子,与他耳语。听到枪声,于锦铭下意识搂紧苏青瑶,从床畔滑落,坐到地板,将她挡在内侧。
耳边的脚步声疾如骤雨,苏青瑶还没缓过神,仅一呼吸,又是一声尖锐的强项。于锦铭手掌压住她的头,猛地一按,子弹擦着发丝打入墙壁。她张大嘴,冷气倒灌入喉,没能叫出声,再一抬头,目光正对上走来的丈夫。
他要杀了她,只一眼,苏青瑶便确定了。
徐志怀再度举枪。
苏青瑶阖眸,却没听见枪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咚”,接着耳边一阵乱响。
她睁眼,看到于锦铭突然从地上暴起,一下扑倒对方,单膝跪地,两手死死摁住徐志怀持枪的右臂。一方意图挣脱,一方拼死阻拦,两方因此产生了短暂的僵持。苏青瑶不敢抢上去阻拦。她四肢并用地爬起,光着脚,要跑去门外呼救,衬裙湿透了,后背一大片汗渍。
啪嗒啪嗒,黏腻的脚步声掠过,地上的两人仍在僵持。
徐志怀眉头拧紧,青筋绿苔般从手背长出来。
于锦铭大抵是想放掉徐志怀枪里的子弹,尽全力压稳了他的右手,叫枪口对准墙壁,强行摁下扳机。
砰——第四枪,子弹穿墙而过,极响。
巨大的后坐力令两人的胳膊同时一麻。
徐志怀先一步反应过来。他抬左手,手肘冲他的太阳穴来了两下。第一下砸中了对方,到第二下,于锦铭上身微抬,朝后躲闪。徐志怀趁机挣脱了束缚,左手扒住床脚,猛然坐起。手臂仍有些麻,还剩三颗子弹,他怕射不中,便没放枪。于锦铭则蹲在地上,左手扶着墙壁,右手朝后探去,摸到了立在拐角的小桌的桌腿。于锦铭依稀记得桌上摆有一个粉瓷花瓶。
彼此对视,沉默片刻。
两人缓缓站起。

第九十章 玉碎 (上)
一呼吸的工夫,于锦铭抄起背后的花瓶,朝对面扔去。徐志怀见状,边举起左臂格挡,边往后退去。于锦铭此刻是不要命了,热血上头,花瓶刚脱手,便直冲上前,手握拳,挥向他的脑袋,一拳、两拳……徐志怀边躲边退,鼻腔一阵湿意。
第三拳与第四拳落空,第五拳打中,到第六拳落下,他快到门关。
徐志怀终于站稳,一把抄起留在门关的手杖,挥向于锦铭。
于锦铭灵敏地护住脑袋,压低身子,咬牙挨了一棍子,继而在第二次袭来前,反手抓住手杖。他两只手一齐攥住文明杖的两端,徐志怀只有一只手,敌不过他,被压得再度朝后退,一直退出房间。
徐志怀撞上走廊的墙壁。
雨往下降,急促的舞曲却烟熏火燎似的朝上飘。
于锦铭紧咬牙关,两臂抻直,手杖在角力中逐渐上移,扶手那头渐渐逼到徐志怀下颚。他并没有致对方于死地的意图,但也真想给眼前的男人一点颜色瞧瞧。刚才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子弹怕是已经射穿了他和瑶瑶的脑袋。
徐志怀蹙眉,抬脚踢向对方。于锦铭及时躲开,上身一倾,手杖更进一步,眼见要勒住脖颈。
恰在此时,传来一声呼喊。
“锦铭!”
于锦铭偏头。
是苏青瑶折回来了。
因她这一喊,于锦铭分了心。徐志怀抓住机会,干脆松了拿手杖的左手,结实的文明杖因惯性冲他的咽喉砸去。于锦铭一踉跄,往前扑。徐志怀咬牙,重新抬枪,枪口正好顶住腰腹。
短促而尖锐的爆裂声,子弹射中于锦铭的腹部。
于锦铭闷哼,鼻尖一耸,渗出一滴冷汗。
他半截身子一麻,连连后退,退到敞开的房门前,后背倚着门框,整个人滑下来,接着眉毛眼睛一起颤抖,亮亮的一滴水珠在眼眶滚。
鲜血在衬衣渐渐晕开,仿若从血肉里长出一枝艳丽的牡丹。
徐志怀不由喘息,低下头,拿衣袖擦了擦鼻子。
再一看,果然,被打出血了。
徐志怀看着血迹,突然扯起嘴角,轻蔑一笑。
他丝毫不乱,仅一喘息,便又抬起枪口。
眼看他要补下一枪,苏青瑶脑袋嗡得一响,飞蛾扑火般直冲上去,撞歪了男人的胳膊。枪口抬起,子弹脱膛而出,而她正在枪口边,射击声几近将耳膜炸碎。
一片混乱中,苏青瑶滑倒在地。未等她反应过来,射出的子弹反弹在吊灯,灯泡如藏在幕布后暧昧的眼睛,一眨,又一眨,闭上。窗外闪电坠落,雷声如硝烟弥漫。苏青瑶趴在黑暗的重压下,肩膀一疼,被人强硬地拽起。
“瑶瑶!”于锦铭嗓音嘶哑。
苏青瑶实在没力气了。
她任由男人拖拽,膝盖跪地,右臂被拎得很高。
接着,余热未消的枪口顶在她的脑门,苏青瑶被迫仰头,昏暗中,闪烁的白点拼凑出了徐志怀的脸——严肃的、冷漠的、怨恨的,似乎要置她于死地的。
那一瞬,苏青瑶的内心浩浩荡荡一无所有,连最该有的恐惧也消散无踪。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志怀,看着他将枪口顶在眉心。
只待食指摁下。
砰!砰!砰!同一时刻,不知是谁连开三枪。
枪声完全盖过了舞曲与雷鸣,享乐的爵士乐被打断,杂乱的尖叫贴着耳膜飞过。徐志怀眉头皱紧,顿了一秒,一手仍紧握着枪,另一只手拽住苏青瑶的胳膊,大步往楼梯走。
未等走到,便见不远处,贺常君破门而出,手里举着枪。
贺常君也看见了他们。
来不及多说。
门后紧跟着走出另一个男人,眼眸狭长,是牌桌上唯一的“无名氏”。然而徐志怀一眼认出了他,是青帮的人,姓屠,名青。
屠青抬手,冲贺常君又开一枪。
贺常君弯腰躲过,侧身回敬两枪,边打边往走廊另一侧跑。
子弹打在天花板的巨型吊灯,像顽童用力将皮球砸在墙上,刺啦啦一阵乱响,接着,皮球反拨过来般,灯影剧烈摇晃。乐队缩在角落,手忙脚乱地打包乐器,提琴嘲哳、管弦呕哑,堂下宾客尖叫着四处窜逃,舞鞋掉落一地。
徐志怀俯身,手心摸到苏青瑶的软腰,左臂携着,将她一把提起,连拖带抱地想带她下楼。
苏青瑶脸蛋被迫偎在他大衣的硬扣,面上泪痕斑驳,浑身又冷又热。她挣扎,仓皇中,米粒似的小牙咬在他的耳廓。
徐志怀吃痛,但没放开,搂腰的手更紧些,硬是把她拖到一楼的大堂。
一位宾客伸长了手臂,叫侍从快点开门。门锁打开的那一刹那,狂风夹带黑雨,一阵一阵泼洒进来。枯枝败叶也随风涌入,险些淹没了女士们遗留下的高跟鞋。
近乎怨灵呜咽的呼啸声追在贺常君身后。
他与屠青你追我赶,短短一两分钟,绕着环形布局的二楼跑了近半圈,瞧见了负伤的于锦铭。
于锦铭扶墙站起,左手攥着留下的文明杖,鲜血涌出衬衣,白布上多出几道扭曲的线条。
贺常君一咬牙,眼神示意于锦铭赶紧躲进房间,免得被流弹射中,继而转身朝后连开五枪,不管打不打得中,全为压制对方。
屠青后退,躲到墙壁隆起的夹角处。待五声枪响完毕,他抓住时机,冲贺常君举枪。摁动扳机,并无枪声。男人一悚,意识到弹匣打空。他立刻往后退去,想抽空换弹匣。
一方子弹刚刚打空,另一方将要去换弹匣。
屏息间,枪声在此刻停歇。
负伤的于锦铭反应却最快。
“常君!”他喊,抛出手杖。
贺常君利落地接过,冲屠青的脑袋挥去。
嘭!一下。嘭!两下。
屠青摔倒在地,鼻腔渗出一摊鲜血。
“钥匙。”于锦铭又抛出车钥匙。
贺常君将它揣进长衫,促喘着,取走屠青的枪和弹匣。他把文明杖还给于锦铭,用随身携带的手巾暂时塞住伤口止血,然后重新给枪上膛,接着一手拿枪,一手扶起于锦铭,走到楼梯口。
徐志怀正挟着苏青瑶,在大堂,欲往门关去。
两方再见,于锦铭本能大喊:“瑶瑶!”
闻声,徐志怀回眸。
风灌入,大衣紧贴着腿,扬到身后。
贺常君见状,迅速举枪瞄准对方。
两人相隔近二十米,拿着手枪,谁也无法保证能打中。
“贺常君,我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徐志怀说。
说罢,他高举手臂,一枪打在吊灯。
伴随一阵脆响,灯泡碎裂,公馆顿时陷入黑暗的泥沼,众人只听疾风如擂鼓,乱步似飞雪。
贺常君咬牙,干脆驮起于锦铭,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他趁着黑暗,挤在骚动的人流中,出公馆,找到斯蒂庞克轿车,开门,让于锦铭躺在后座。
“不行,不能放他们走,瑶瑶会死的。”于锦铭脸色发白,怀中一滩血。
贺常君发动汽车,恨恨道:“傻蛋,那也得你先保住命!”
笔直的两束车灯将严密的雨幕割开一道口子,贺常君猛踩油门,闯进去,如同蚯蚓在地道蠕动,轿车在浩瀚的黑海里,一路朝公寓狂奔。
他们很快到公寓。
贺常君停车,拽住于锦铭的脚踝,拖出来。
他的皮肤有点冷,不是什么好征兆。
好在于锦铭意识清醒,右手扶着贺常君的肩,硬撑着上楼。
全湿透了。
雨水沿衣裳,从门关淌到客厅。
“来不及打麻药,你忍着点。”贺常君取出医疗箱,又拿来一瓶高浓度伏特加,递给他。
于锦铭平躺,猛灌一口烈酒。“少废话。”
衬衣黏住了伤口,贺常君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浸透的白布,开始清创。他没在伤口发现子弹,也没瞧见贯穿伤,松了口气。
“可能是你皮带系得高,金属扣挡了一下,叫子弹擦过去了。不然那么近的距离,内脏都给你打出来,流一地。”贺常君道。“躺好,我给你包扎。”
于锦铭无声地笑了笑,惨白的脸上浮出些许红晕。
“行了,我没事。”他轻轻说。“你快跑。”
贺常君抿唇,眼皮低着,不搭理他,用双氧水冲洗完伤口,拿起手术剪,开始清理因灼烧而坏死的血肉。
一剪子下去,于锦铭龇牙咧嘴,右手握拳,狠狠捶向地板。
“你不问我是不是间谍了?”贺常君问。
于锦铭躺在地板,偏头看向贺常君,又咧嘴一笑,怪傻的。
贺常君猜他是酒上头。
“是又怎么样?”于锦铭反问。
贺常君剪出一段纱布,“那说明我利用了你。”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于锦铭道。

第九十一章 玉碎 (下)
徐志怀将苏青瑶扔进后座,继而取出手枪,别在腰后。男人望着她,她也回望,睫毛挂着细碎的雨痕,像蝴蝶的鳞粉,在夜色中微微颤动。他蹙眉,利落地脱下大衣,蒙在她头上,然后镇定地坐上副驾驶座。
“开车。”他对司机说。
瀑布般的雨,浇在别克轿车,寂静不知蔓延多久,车停。
徐志怀推开车门,冒雨绕到后车座,拽出苏青瑶。苏青瑶跌下车。轰鸣的雨声迎面而来,电光闪烁,两人一瞬的失聪。徐志怀弯腰,大掌揩去她面庞的雨水,手臂绕到背后,一使劲,扛在肩头。
剧烈的雨,在开门进屋的一瞬,折射出万千根交错的丝线。
佣人正等在客厅,见两人这副模样,都愣了下。
“啊,太太!”小阿七惊呼。
突然一阵惊雷炸开,由远及近。头顶的电灯一闪,又一闪,滋滋啦啦哀鸣几声,紧跟着,整栋别墅随震耳欲聋的雷响,打了个寒颤。
徐志怀没理。
他穿过晦暗不明的楼梯,到二楼,径直走入卧房。徐志怀将苏青瑶扔在沙发,自己去浴室拿了干毛巾,先盖在头顶胡乱擦了擦,再沿脖子揩一圈。
苏青瑶小臂撑着沙发坐起,抬头,见徐志怀从浴室出来,走到自己面前。她仰起脸,浑身湿透,冷得说不出话,五指绷紧,指尖摁进沙发。
一阵无言后,他开口:“说话。”掌心钳住少女濡湿的脸蛋。
苏青瑶沉默地盯着他,一粒雨珠在对方发尾闪动,摇摇欲坠。
“之前不是很能说吗?”徐志怀手指用力,柔润的小脸随之变形,皮肉填满指缝。“现在知道装哑巴了?晚了点吧,苏青瑶。”
2023最新网址 www.fushuwang.top 请重新收藏书签

推荐福书 世界更新中b  师姐空有无边  (综漫同人)  妄折枝by阿虞  她不可能真的  阿格里巴和公  重生后和娃娃 

网站首页最新推荐浏览记录回顶部↑

福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