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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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喜欢冷小姐吗?”柳姨道。
宋绮年道:“比起讨厌她,我倒是更同情她。看她那么努力地给覃凤娇做应声虫,唱黑脸,结果覃凤娇还不是没把她当回事。算了,不说这个了。一会儿还有客人要来,你们赶紧把这里收拾了。”
柳姨和四秀继续打扫残局。
江映月人虽离去,却在烟灰缸里留下了烟蒂,空中也残留着她的香奈儿五号香水气。
尤其是那烟蒂上艳丽的口红印子,别有一股引人遐想的旖旎。
宋绮年情绪复杂地一声长叹。
晚上,宋绮年的店打烊后,张俊生又过来了一趟。
“冷怀玉没有什么事。”张俊生第一句话便让宋绮年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喜欢冷怀玉,可两人不过拌拌嘴而已,从没上升到肢体冲突。
宋绮年道:“冷怀玉要真受伤了,冷家不敢找江映月的麻烦,却肯定不会放过我。”
“可江映月又何必要去害冷怀玉?”张俊生虽然是发问,实际却是在问自已,“她不至于因为冷怀玉那一句话就被得罪了吧?”
“所以我觉得,将此事定义成意外是最好的。”宋绮年道,“只是冷怀玉怕是要受委屈了。”
张俊生道:“别低估了冷怀玉。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的,其实挺能伸能缩,处世比我圆滑多了。”
可见张俊生为人天真,可并非没心眼。身边诸人的秉性,优点缺点,他心里都有数。
“你也别自责,绮年。”张俊生安慰宋绮年,“今天凤娇她们说要来你的店里看看时,我就知道她们会来找你麻烦。过去我还能约束着点她们。但现在,凤娇根本就不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我反而还得处处听她使唤……”
一阵心酸上涌,张俊生说不下去了。
张俊生容貌清俊儒雅,再由覃凤娇按照自已的喜好打扮一番,是个很适合带去酒会上出风头的男伴。
最初覃凤娇还会问张俊生是否有空出来,现在已直接开口命令,不容张俊生推脱了。
不光如此。张俊生也成了覃凤娇的专属跑腿。
女中毕业后,覃凤娇没有继续念书。她每天的生活同本市大部分富家千金一样,就是逛街、美容和社交。她时常把张俊生带到女友们面前充场面,又让他兼职司机,管接管送。
覃凤娇没工作,也不在乎张俊生是否要工作养家。
有需要的时候,她一个电话拨到学校办公室或者宿舍,不找到张俊生就不罢休。学校领导对此已有些微词,同事们也没少拿这事取笑张俊生。
张俊生诉苦:“我那室友小王是广东人,他给我起了个绰号叫‘观音兵’。说在他们那儿,‘观音兵’指那些被女孩子使唤得团团转的男人。现在我所有同事都拿这绰号称呼我。覃凤娇每有电话打来,他们就笑:哟,又要去服兵役啦。”
张俊生本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就算被朋友们调侃,用词都很雅致。如今却沦落到被同事戏谑挖苦的地步。
可张俊生稍有推脱,覃凤娇就拿恩情压他。
“俊生,你变了,这点小事都不肯为我做了?我这么高傲的人,当初为了救你,也曾苦苦地去哀求过傅老板。傅老板不肯见我,我差点在书房门口下跪。”
“她每说一次,描述就夸张一成。”张俊生这么文雅的人,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再说下去,她会说自已给傅老板磕过头了。可我问过我爹和大姐夫,覃凤娇当时只站在一旁,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不过,张俊生随即又沮丧道:“当然,我们家确实欠了覃家。”
宋绮年听着张俊生的抱怨,心里也五味杂陈。
她藏着一个秘密。可现在正是让事态发酵的时候,还不能揭露出来,只能让张俊生继续受委屈。
而且,宋绮年这样从底层向上爬的人,也很难同张俊生这种从高层骤然跌落的人共情。
你吃过的苦还不及我的百分之一。虽说每个人都有抱怨的权力,可并非所有怨言都能换来别人的怜悯。
“你该多和明诚聊聊。”宋绮道,“他最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最近确实经常同他小聚。”张俊生道,“那小子不厚道,说他想做观音兵还找不到肯收他的观音呢,让我要珍惜。”
“他这是安慰你呢。”宋绮年笑,“不过,俊生,我请你帮个忙。你以后还是少在覃凤娇她们面前提我吧。”
惹不起,躲得起。
她如今正是全力以赴打拼事业的时候,没有时间浪费在和覃凤娇她们的口舌争执上。
张俊生笑容苦涩:“绮年,我不是那种享受女孩子为自已争风吃醋的人。你要相信我。”
“我知道。”宋绮年忙道。
张俊生望着宋绮年,眼神疲惫且无助。这一股清愁很是撩动宋绮年的心弦。
“为生计吃过苦,才越发意识到你有多能干。你还是个孤身一人的女孩,绮年,你该多辛苦呀……”
宋绮年鼻根猛地一酸。
“俊生,我相信你也会好起来的。我们……”
叮当门铃声打断了宋绮年的话。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张俊生惊讶。
宋绮年心里冒出一个预感。她叫住了前去开门的四秀。
“应该是李太太来取衣服了。衣服放在前头的店里了,你带她过去。”
四秀会意。
“我也该走了。”张俊生起身告辞。
“等等!”宋绮年忙道,“我这儿刚进了一批青紫蓝的袖笼,正想送一对给令尊和令堂。”
她把张俊生拽去了后面的库房,挑选了一对袖笼硬塞在他怀里,这才把人送出了门。
真是的,明明没做什么不得体的事,却是有一种愧疚感。
宋绮年折返屋内,果真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客厅的窗边,正低头打量着那盆他送的蝴蝶兰。
傅承勖穿着一套笔挺的晚礼服,衬衫雪白,打着领结,显然今天晚上他有所安排。
宋绮年调侃:“傅先生,到我这小地方来,您不用打扮得这么隆重吧?”
“要去一个鸡尾酒会罢了。”傅承勖笑了笑,“我听说江映月放火烧了冷小姐,特地绕道过来看一看……”
“犯罪现场?”宋绮年接上话。
傅承勖莞尔:“这么说,你确定是江映月做的?”
宋绮年摇头,请傅承勖坐下。
“她可能故意泼了冷怀玉一杯茶。但是把冷怀玉的衣服点燃……这未免有点太过了。弄不好,冷怀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如果真是江映月所为,那这个女人远非看着那么柔弱。”
傅承勖道:“我出门前得知,金茉莉——也就是昨天算计江映月的那位——她今天从自家楼梯上跌了下来,摔断了两根肋骨。”
宋绮年眉头紧锁:“你怀疑这也是江映月做的?”
“江映月有可能买通了金茉莉的下人,做了点手脚。”
“这都是推测。你没有证据。”
“我可以去找证据。”傅承勖道,“查一查哪个下人被买通了并不难。问题是,你愿意吗?”
“我?”
傅承勖似笑非笑:“我觉得宋小姐对江映月很有好感。”
“什么?”宋绮年啼笑皆非,“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傅承勖道:“江映月也是江湖出身,也许她身上那一股同类的气息让你觉得很亲切。虽然宋小姐从来不说,但是我感觉得出,你是有点寂寞的。你没有气味相投的朋友。”
“等等!”宋绮年急忙抬手,“我做贼的时候只取财,从不伤人。我可不会在我讨厌的人身上点火,或者把情敌从楼梯上推下去。我和江映月可没有‘气味相投’到这份上!”
“所以,你也觉得江映月嫌疑最大咯?”傅承勖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宋绮年一时无言以对,片刻后才道:“江映月身上有伤痕。”
傅承勖意外:“什么样的伤痕?”
宋绮年低声道:“我有个师姐,她的丈夫看着人很好,私下却经常打她。江映月身上的伤和她的一些肢体反应,就和我这师姐很像。”
傅承勖也沉默了。
“当然,这也不能说明今天的事就是江映月做的,或者她那么做有理由。”宋绮年道,“只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把她往那个方面想。”
傅承勖眸光幽深。
没有哪个女人能在这个男人深邃的注视下悠然自若,宋绮年也不例外。
但她很坦然镇定地和傅承勖对视:“怎么了?”
傅承勖轻声道:“不论处境如何,你始终在坚持做正确的事。”
宋绮年脸颊一热,终于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傅承勖又将话题一转,“你现在和你师兄火狼还能取得联系吗?”
宋绮年一愣,戏谑道:“鉴于‘玉狸’已死,我要有事找他,只能给他‘托梦’了。”
傅承勖耐心道:“宋小姐,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巡捕房逮捕了‘玉狸’。”
宋绮年惊讶,却又不是很意外:“这显然是个假消息。”
“是。”傅承勖道,“可既然你还好端端地站在我跟前,那巡捕房抓到的‘玉狸’又是谁?”
“江湖上每一个金盆洗手的人,都会有几个冒名顶替者。”宋绮年道,“不知道是哪个女贼,总之是借我的名头作案,不走运被抓了罢了。”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傅承勖神色专注。
宋绮年发现这男人有个习惯:每次谈到严肃的话题时,傅承勖总喜欢将身体前倾,压低嗓音,营造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
宋绮年拿不准傅承勖这么做是不是刻意的,但她确实会情不自禁地专心聆听,并且很容易被打动。
这又是一个值得她学习的对话技巧。
傅承勖道:“巡捕房抓到这个‘玉狸’是三天前的事了,却把消息瞒得严严实实的。据内部消息,这三天来,‘玉狸’一直接受轮番审问。巡捕房的总探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似乎想要从她那里挖取千影门的机密。”
宋绮年嗤笑:“她又不是真的‘玉狸’,怕是连千影门上海分堂的大门在哪儿都不知道。那总探长是谁?”
“郭仲恺。张公子被绑架的时候,你见过的。”
“原来是他。不对……”宋绮年转念一想,“郭仲恺这人可精明了,早年也和我间接交过好几回手。是不是真的‘玉狸’,他一审就知道。”
“所以,郭仲恺才故弄玄虚,让外人弄不清他到底抓到了真‘玉狸’没有。”傅承勖挑眉示意。
“难怪你要问到火狼了。”宋绮年明白,“你是担心我这师兄很有可能会去探究一番虚实。郭仲恺肯定设了个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傅承勖点头:“线报说郭仲恺今晚午夜的时候,会悄悄地把‘玉狸’转移到市郊的女子看守所。如果袁康中了计,想要救‘玉狸’,那转移途中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宋绮年沉默。
她假死逃离帮派的行动其实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光死不见尸这一条,就不容易糊弄住多疑的袁康。
袁康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到处搜寻她,八成还是因为他这人死要面子。
郭仲恺想歼灭千影门已有好些年了。他对宋绮年他们这几个帮派首脑颇有研究,估计也不相信‘玉狸’真死了。
再好的功夫也有罩门。玉狸和火狼,就互为彼此的软肋。所以郭仲恺才拿这事来做文章。
傅承勖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派人去提醒一下袁康。”
“那他就更确定我没有死了。”宋绮年撇嘴,“然后他肯定会顺藤摸瓜找过来。”
“请恕我直言,宋小姐。随着你事业的发展,你的社交活动会越来越多,照片见报是常事。袁康一样很容易找到你。”
“我知道。”宋绮年叹气,“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你怕他惩罚你的叛逃?”
“不……”宋绮年眉头紧锁,“有些别的原因……”
见她为难,傅承勖很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那郭仲恺这事,你有什么打算?”
宋绮年将心一横:“我既然已经退出了江湖,就不会再过问门派里的事了。做我们这行的,牢狱之灾是附带的风险,袁康心里也清楚。而且我相信,就算被捕,袁康也有一百种方法从大牢里逃出去。”
“你心里有数就行。”傅承勖起身告辞,“好了,你有订单需要赶,我也有个酒会要去赴。”
“傅先生,”宋绮年唤住他,诚挚道,“谢谢你。”
傅承勖戴上帽子,一笑而去。
送走了傅承勖,宋绮年回到了工作间。
柳姨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银耳羹:“今天又要做到后半夜?”
“把这堆布料锁个边就行。”宋绮年道,“我会早点睡的。你先去休息吧。”
柳姨却不急着走。
“方才那位就是傅老板?哎哟哟,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有气派、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还是单身汉呢。”
宋绮年扑哧一笑:“你只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怎么知道他是单身?”
“有家室的男人不会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去跳舞。”柳姨笃定,“报纸上说这个傅老板可有钱了,家里在美国有好大一个庄园,骑马跑一天都跑不下来。还说他家开了很多酒店,百货公司,还代理石油,生意做得可大了。人风流倜傥不说,又和气。我给他端茶,他还对我说谢谢呢。张家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原来柳姨的用意在这里。
“傅先生和我是生意伙伴。”宋绮年伏在缝纫机上,仔细更换着压脚,“况且我和张俊生只是朋友。他们俩没有可比的。”
“狗当然没法和狼比。”柳姨哼笑,“傅老板家业这么大,都懂得欣赏你,投资你。张家不过代理洋烟酒发了点小财,就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张先生之前一边拖着你,一边和覃小姐暧昧不清。绮年,你就让那个覃小姐把张先生当跟班使唤好了!他活该!”
“你刚才还真偷听了不少。”宋绮年佩服。
“我是管家,偷听主人家的事是我职责所在。”柳姨理直气壮,“说起来,那覃小姐真是蠢。好好的一副牌硬给她打臭了。施恩本就该不图报,更是最忌讳用恩情去要挟对方。把施恩搞得像放债一样,人家也只好把她这恩人也当仇人了。”
“覃家确实借了不少钱给张家。”宋绮年道。
“瞧,这也是我当初坚决不让你借钱的原因!”柳姨得意,“你要想讲感情,就绝对不能牵扯到钱。说起来,你把求动傅老板这事瞒住,做得可真对!就让那覃小姐折腾吧。等她把和张公子的情分都耗尽了,你再去抢张先生,那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宋绮年摇头笑:“我没打算去抢任何一个男人。抢男人这举动很不入流。”
连动物都是公的竞争母的,怎么到了人,却反过来了?
没有在搏斗中获胜的雄性好比没有合格证就出厂的商品,她才不要捡破烂。
“那你干吗瞒着张先生?”柳姨不解。
“施恩不图报,不是吗?”宋绮年挑眉笑,“况且,傅先生才是居头功的那个。他都不要张家回报。我不过费了一番口舌而已,又有什么资格以恩人自居的?”
柳姨抚掌大笑:“这更显得覃小姐真小家子气!我就等着这事揭穿的时候!”
宋绮年好奇:“柳姨,那你又怎么看江映月这个人。”
“她?”柳姨哼了一声,“能从夜总会的歌女混成大明星,又顺利嫁了个官老爷上岸的女人,都长着三头六臂,七八十个心眼子。不论今天那把火是不是她放的,你都压根儿不用替她操心。”
等柳姨上楼去休息后,整个屋子彻底静了下来,衬得缝纫机的运作声尤为响亮。
轰轰声中,宋绮年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朝着过去的岁月飞去。
打记事起,宋绮年的身边就有袁康这个人。
那时候他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师父将他从一群流浪儿中挑选了出来,如同他挑选其他的徒弟一样。但是他很快就在师门里崭露头角,成了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袁康聪明好强,有一股无法被驯服的野性,眼底总浮动着充满野心的红光。所以被师傅起了个花名叫“火狼”。
千影门和别家不同,师门里的排行并不固定。前面的门徒折损或是被逐,排行就由后面那一个顶上。
宋绮年刚进师门的时候,袁康的头上还有好几个师兄师姐。可是等宋绮年出道接活的时候,袁康已经当上了大师兄。再后来,她又被师父当作掌门继承人栽培。
对于宋绮年来说,袁康是对她最严厉、却又是最照顾她的师兄。
从小,他就陪着她训练,替师父传授她手艺。过招的时候从不手下留情,常把她打得满地滚,却又会买她喜欢的西洋时装杂志哄她开心。
宋绮年一出道就和袁康搭档。两人都天分绝佳,又极有默契,很快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
师父中风后卧床不起,将大部分权柄都转给了袁康。在宋绮年离开千影门前,袁康就已经是千影门非正式的掌门人了。
师门很多师姐妹都对袁康心怀恋慕,并且将宋绮年视作劲敌,可宋绮年从未多想。
袁康于她就是一个亲人,是一个强大又可靠的兄长。
宋绮年永远记得,她刚刚出道那会儿,沿街行窃以炼胆识和手艺。袁康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她。
她偶有失手,被人抓住斥骂,袁康就会从人群里突然窜出,将宋绮年救下,带她逃走。
“别怕,师兄罩着你。”袁康总是这么说,“我会保护你的。”
他从未食言。
不知不觉中,宋绮年已停下了手上的活。
墙上的挂钟嘀嗒走动,距离午夜不到一刻钟。
袁康会不会中计,宋绮年拿不准。
但她知道,但凡有和“玉狸”相关的消息,哪怕明知会有陷阱,袁康也肯定会去一探究竟。
因为,如果两人的情况颠倒过来,宋绮年也会做同样的事!
午夜的民居小巷里,昏暗的路灯苟延残喘。野猫脚步轻盈地越过墙头,搜寻着老鼠的踪影。
一道黑色身影灵巧无声地穿过巷子,沿着长街疾步前行。
两道车灯光突然照了过来。
没有路灯的地方,一辆黑车停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一个男人靠着车站着,身影同车和树荫融为一体,只有雪白的衬衣领口十分醒目。
宋绮年心悦诚服地一叹,走了过去。
“宋小姐,”傅承勖笑容亲切,“需要我送送你吗?”
宋绮年瞅着傅承勖:“我记得傅先生很喜欢打猎。”
“是。”
“能不能借我一把射程远的猎枪?”
傅承勖挑眉,打开了车后备箱。
“想要哪一把?”
车厢里整齐摆着十来把霰弹枪和狩猎步枪,擦得锃亮,静待来人的挑选。
两辆黑色的警车从巡捕房的院子后门驶出,沿着长街而去。
深夜的街道行人稀少,警车一路畅通无阻。
郭仲恺坐在后座,窗外路灯的光一片片自他严肃的脸上掠过。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穿着囚服,戴着特殊手铐,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
坐在副驾的手下小杨从后视镜里仔细看了半晌,道:“郭总长,没人跟着。”
“继续保持警惕。”郭仲恺命令,“车速不要放慢,正常开就是。”
与此同时,市郊某处,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旧棉旗袍的老妇人提着一个长方形的箱子,走在一片底层居民区里。
贫民窟的街道烂得好似被轰炸过,房屋破如鸟巢。醉酒打架的客人刚被店小二丢出了门,又和流莺勾勾搭搭地上了楼。
这种地方好似一个大迷宫,又位于一个三不管区域,唯一一条水泥路是通往看守所的必经之路。
宋绮年要是袁康,一定会在这里设下埋伏,等着伏击郭仲恺。而郭仲恺也会在这里布置人手,等着袁康自投罗网。
老妇人走进了一栋破木房子里。
阵阵笑闹和音乐声自隔壁的私窑里传过来,掩盖了她上楼时木楼梯的咯吱声。
楼顶一个破木棚子里,一个少年正蹲守在屋檐边,拿着望远镜盯着路口。
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少年急忙转身,被箱子当面砸中,一声都来不及发就晕了过去。
“废物!”
宋绮年抱怨着,手法熟练地把少年捆了个结实,还顺手扒下了他的裤子。
那少年两条毛腿露在冬夜的寒风中,整个人被丢在角落里。
这少年是宋绮年的师侄,她三师兄的徒弟。看在这层关系上,宋绮年下手不算重,扒裤子也是为了防止他醒来后捣乱。
路斜对面的一个窗子里,灯光闪了闪。
是千影门的暗号。斥候们会定时通过它来确认彼此的情况。
宋绮年拧亮一个手电筒,回应了对方:“一切正常。”
信号无误,对方没有起疑。
宋绮年打开箱子,开始装枪。
傅承勖向她推荐了一把美国雷明顿狩猎步枪,据说是今年才出的款式,射程可达千米。枪上还可以装一个小小的望远镜。
宋绮年还从没用过这种档次的好枪,一开始有点无从下手。
在来的路上,傅承勖手把手教她组装拆卸,还顺便给她灌输了一肚子枪支的知识——这男人显然是个枪支狂热爱好者,难怪家里有个小型军火库。
今夜月明星稀,马路上有路灯,且没有遮挡,视野还算凑合。
宋绮年三下五除二把枪装好,架在了屋檐边。她趴了下来,透过望远镜盯着警车驶来的方向。
然后,就是等待。
静下来的宋绮年同夜色融为一体。
黑暗中,有老鼠悉悉索索地从地上爬过。师侄被冻醒,两条大光腿在隆冬的寒风中直发抖。
可宋绮年把他捆得格外结实,还用他的臭袜子堵住了他的嘴。隔壁窑子又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不堪入耳的喧闹声把他的哼声严严实实盖住。
忽然,宋绮年的睫毛一颤。
极远处,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地驶过来。
对面楼的灯光又闪了闪。
宋绮年没搭理。
她看了看风速表,将枪对准了后面那辆车,继而又把枪口微微压低了一分,对准了前面的车。
袁康和郭仲恺必然都想双方进入了关卡后再交手,可宋绮年有她的打算。
对面楼的灯光又再急闪,请求同伴回应。
说时迟那时快,宋绮年扣动扳机。
子弹穿膛而出,疾划过长空,击中了前面那辆警车的前右轮。
轮胎砰然爆炸,车头朝右斜。司机脚踩刹车。
后车一头撞在了前车上。前车失控打转,冲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后车停在路边,前盖冒着浓浓白烟。
身穿制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持枪左右张望,神情高度戒备。
郭仲恺跳下车,小杨带着手下将他团团护住。
“总长,有诈!不能再过去了!”
那里离贫民窟还有半公里,远没到双方计划交手的地方。一场官兵捉贼的游戏在官兵还没入场的时候,就在第三方势力的介入下早早结束。
宋绮年已将枪拆卸完毕,收进了箱子里。
她刚起身,一道银色的锋芒朝着她的脸划过来!
原来这师侄没有宋绮年骂的那么废物。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小刀,用它切断了绳索,朝宋绮年发起了攻击。
宋绮年抬起箱子接住了这一刀。小刀刺破箱子外壳的牛皮,深深插了进去。
宋绮年丢开箱子就地一滚,将师侄绊倒,飞奔下楼。
刚跑出了屋子,就见前后两个路口都有人包抄而来。是千影门的人。
身后的楼梯上也传出师侄踉跄的脚步声。
宋绮年闪进屋角阴影里,一把扯掉假发棉袍,用早准备好的湿帕子抹了两把脸。
前后不过数秒,再走出来时,就是一个穿花旗袍、桃心刘海、一身呛人的劣质香水气的流莺了。
“我被袭击了!”师侄提着裤子从房子里冲出来,朝着奔来的同伴疾呼,“开枪的不是我!那人跑了!”
“喂!”一个流莺注意到了宋绮年,“你是哪里来的?这里是老娘的地盘!”
宋绮年一声不吭,转身朝对面一家酒馆走去。
“喂!说你呢!”那流莺高声叫骂,“臭婊子,耳朵聋啦?”
千影门的人闻声望了过来。
就这时,一个斜靠在屋角的醉汉突然转过身,将宋绮年一把抱住。
“笑一下。”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磅礴的雄性气息将女子笼罩。
宋绮年立刻发出一串轻浮的笑声,身子主动贴了上去。揽着她的手臂顺势紧紧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幽暗之中,男人双眸含笑,如月下的浩海。
流莺见状,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男人把宋绮年带进了酒馆里。他们径直穿过大堂,钻进通往后厨的走廊。拦路的伙计被男人丢了一枚银圆,识趣地放了行。
后门口,阿宽正守在车边,等着接应他们。
即便在这种时候,傅承勖依旧保持着绅土风度,上前一步为宋绮年拉开车门。
等千影门的人顺藤摸瓜追到后门,哪里还有车的影子?
返程的路上,车开得快而平稳。
宋绮年摘下假发,傅承勖也脱去了那身沾满酒气的长衫。
他摇下窗户,将这些东西一棍丢了出去。
午夜的寒风借机疯狂灌入车内。宋绮年被吹得一个激灵,心神反而镇定了许多。
“抱歉。把枪给落下了。”宋绮年低声道。
“一把枪而已。”傅承勖不以为然。
“郭仲恺的人受伤严重吗?”
“我看没什么大碍。他们车速并不快,而且肯定也对受袭击有准备。说起来,宋小姐的枪法真令我刮目相看。我之前还以为你不会用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