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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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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会错了意,那是你自已的事,可不能怪他。
舞曲告一段落,两人正要松开手,砰的一声响自外头传来。
像是有人打开了香槟塞子,又像是谁点了一个炮仗。
众人都只顾着笑闹,只有宋绮年猛地转头望了过去。
那是枪声!
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传来。
“怎么了?”张俊生发现宋绮年不对劲。
不等宋绮年回答,一个男仆推开沙龙的大门,惊慌失措地扑了进来。
“闯进来了……他们闯进来了!”
“谁闯进来了?”张俊生还未反应过来。
可宋绮年已瞬间明白。
“快关门!”她大喊,“用沙发把门抵住!”
下一首舞曲响起,大部分的人对变故毫无知觉,无人响应宋绮年的话。
迟了一步,再堵门就晚了。
宋绮年当机立断,拉着张俊生朝沙龙的另外一个门走。
“怎么了?”张俊生还一头雾水。
话音刚落,一伙陌生的男子闯进了沙龙,领头的男子举枪朝天花板就是一通乱扫射。
枪声盖过了舞曲声,头顶的灯火花四溅。
客人们终于回过神,惊声尖叫,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跑。
桌翻椅倒,杯砸碗跌,人绊倒在地,嗷嗷痛呼。
宋绮年拽着张俊生,和他一起躲避在桌子后。
“都给老子蹲下!”为首的歹徒大吼。
这群少爷小姐们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不用歹徒命令,全都吓得膝盖发软,站不起来。
那首领环视全场,问:“张俊生是谁?出来!”
张俊生身躯巨震。宋绮年用力将他摁住。
他们躲在一张翻倒的桌子后,别的客人看不到他们,想出卖他们都做不到。
虽然眼下情况很不好。但拖得一时算一时。也许巡捕房能及时赶来呢?
“张俊生?”歹徒们开始在人群里搜索,“刚才你家管家都说了,你就在这里。别以为你逃得掉……”
歹徒们逐一把男客拽起来打量,可见知道张俊生的长相。还有一个男子十分猥琐,专门用枪挑起女客的下巴,把女孩子们吓得不住哭泣。
“我得出去!”张俊生坚定道,“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不能让他们伤害无辜的人!”
宋绮年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朝上望去。
头顶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线正一节节崩开,硕大的吊灯摇摇欲坠。它一定是刚才被子弹击中了。
偏偏覃凤娇蹲在吊灯正下方,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宋绮年朝她打手势,她根本没看到。
“凤娇!”张俊生惊恐,奋不顾身要站起来。
宋绮年一脚踹在张俊生的脚踝上。张俊生扑通栽倒在地。
“待在这儿!”
丢下这句话,宋绮年从桌子后冲了出来,朝着覃凤娇一个飞扑,抱着她滚开。
轰的一声,吊灯砸落在覃凤娇方才所在之处,水晶碎片漫天飞溅。
众人尖叫,歹徒们也纷纷后退。
宋绮年感觉到胳膊和小腿传来阵阵刺痛。
偏偏这时——
“凤娇!”张俊生从桌子后跑了出来,“你没事吧?你……”
话音未落,歹徒就将他抓了个正着。
宋绮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绳子一捆,帕子塞进了嘴里,张公子转眼就成了一个人肉粽子。
张俊生满眼惊怒。
“张少爷,你好生配合,咱们就不伤害你的朋友。”那首领拿枪拍了拍张俊生的脸,“要怪,就怪你老子吧。他欠了我们老爷的钱,一拖再拖,我家老爷只好出此下策。现在,钱和儿子,就看你爹选哪一个了。”
说罢,大手一挥。手下扛起张俊生,前呼后拥而去。
就如来时一般,不过数十秒,一大群人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
众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脸劫后余生的震撼。
几个女客后知后觉,突然放声大哭。
几分钟之前,这里还是个温馨快乐的生日派对,转眼就成了一片充斥着恐惧和悲伤的废墟。
宋绮年依旧是反应最迅速的那一个。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照顾客人。”她立刻发号施令,“张管家,立刻派人去巡捕房报案,再把老爷和太太请回来。你,带几个人把家里上下排查一遍,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你,带人把前后门都看住,所有人都不准进出!记者听到风声会过来,要防着他们翻墙拍照。还有你,去把刘医生请过来,有客人受伤了。”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下人们有了主心骨,接到命令后立刻行动起来。
客人们一愣一愣的,一时很难将眼前这个干练果决的女子和之前那个谦逊低调的人联系起来。
宋绮年又对客人们道:“诸位,这里已经不成样子了,还请去书房稍事休息。男土们请照顾一下女土。有受伤比较严重的吗?”
“凤娇的手受伤了!”冷怀玉大叫,“你刚才把她扑倒的时候也不看着点!”
“那你刚才在哪儿?”赵明诚沉声喝问,“没有绮年,凤娇已经被这水晶灯砸死了。你眼睛瞎了看不到?”
“怀玉,”覃凤娇的胳膊摔伤了,脑子倒没被摔坏,“宋小姐救了我!你这样太不礼貌了。”
“事发突然,有些不周到之处。”宋绮年勉强笑了笑,“下次一定会注意。”
还有下次?
“你这是在咒人呢?”冷怀玉叫道,“你这个女人怎么……”
“到底伤得怎么样?”赵明诚将冷怀玉挤到一边,查看覃凤娇的胳膊,“是脱臼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我送你去医院。”
宋绮年朝赵明诚感激一笑。
“你也赶紧处理一下自已的伤。我尽快回来。”赵明诚低声叮嘱,而后一手扶着覃凤娇,一手拽着冷怀玉,把这两个麻烦带走了。
宋绮年这才发现自已的手臂和小腿上被飞溅的水晶碎片割出不少伤痕,血将丝袜染红了一片。
诡异的是,沙龙里桌翻椅倒的,唱片机却没受影响,欢快的乐曲从未停歇,给整场变故做了伴奏。
客人们互相搀扶着,在乐曲声中朝书房而去。
宋绮年摘下摇摇欲坠的发卡,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环顾四周。
破碎的拼花玻璃门,摔得稀烂的青花瓷瓶,布满弹孔的天花板……
张公馆的原主人是个法国富商,小楼内外都精巧雅致,宛如童话书里的小城堡。
此刻,这个城堡变成了一张被撕破的童话书插图。
两个男仆将被撞开的大门用力关上,砰然的巨响在房子里回荡。
宋绮年站在中庭,面色凝重。

“三十万……”
“三十……菩萨呀,他张俊生就算是金子打的,也要不了三十万!”柳姨直呼,“那现在怎么办?张家还得起吗?”
“还得起,对方还用绑架俊生吗?”
宋绮年丢了帕子,走出了浴室,一脸烦躁。
她昨日一整天都待在张府,整宿没合眼,今天一早才回家。
原来,张家经济出问题已经有一阵了。
张老爷不知道怎么迷上了炒期货。因为他之前一路大赚,信心倍增,所以非但没有在高峰的时候收手,反而掏空家底砸了进去。
结果,毫不意外地,赔了个精光。
这里头不光有张家的钱,还有别人的。那姓朱的老板在道上颇有交情,就找人把俊生给绑了。
张家三个女儿都嫁在外市,得到消息也一时赶不回来,宋绮年当仁不让地留下来帮忙。
巡捕房的人倒是来得快,又因是绑架大案,来的还是一位总探长。
姓郭,方正的国字脸,两鬓斑白,双目炯炯,不怒自威。
宋绮年久闻这郭仲恺总探长大名,知道他是巡捕房里难得的公正负责的官员。可是张老爷竭力反对,要将警察请走。
“这事我们家自已能处理,不用劳烦诸位!郭总长,有劳您跑一趟,这点茶水费……”
郭仲恺将钱推了回去:“张老板,我明白您的顾虑。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大可随时再通知我们。我曾见过令郎,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张老爷一时老泪纵横。
宋绮年送郭总长出去。
郭仲恺打量了宋绮年几眼,道:“听下人说,劫匪闯进来的时候,是宋小姐最先反应过来,叫人去把门堵住的?”
对着这位颇有威严的总探长,宋绮年心里发怵,一直低着头。
“是……可惜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郭仲恺却道:“你年纪轻轻,又是女流之辈,遇到这种情况还能机警应变,已经非常不错了。你身上的伤……”
“是碎玻璃划的,没有大碍。”
郭仲恺点头,交给宋绮年一张名片:“虽然张家不想我们警方插手,但如果情况有失控的迹象,还希望你能通知我们。”
宋绮年送走了郭仲恺,低头查看自已身上的伤口。
浅浅的皮肉伤,血也已经止住,只是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宋绮年想叫个下人回家取件干净衣服过来,可张家上下都乱成一锅粥,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张老爷联系上了朱老板,对方开出了条件:三日内还清三十万!迟一日,就割张俊生身上一块肉。就看是张老板先还上钱,还是张俊生先断气。
张家只能连夜筹钱。
罗太太捧出了自已的珠宝匣子和私房钱,管家清点着公馆里的金银器和家具。张老爷翻出仅剩的几份房契,出门找人卖房子。
张家没有别的男丁,赵明诚作为张俊生的好友,当仁不让地陪着,不能让老人家独自寒夜奔波。
两个男人出了门,宋绮年便留下来陪罗太太。
罗太太本就体质柔弱,惊吓焦虑之下,竟突然发起了高烧。宋绮年请医生、喂药,一整宿都没合眼。
直到天亮,张老爷和赵明诚这才披着露水回来。
“怎么样?”
“谈好了。”赵明诚摘下帽子,冷得直打哆嗦,“十万块,明天就可以签合同。”
“这房子买的时候花了十八万……”罗太太哀叹。
赵明诚解释:“伯母,时间实在是急,能寻到买家都很不容易了……”
罗太太用帕子捂着眼睛,一脸悲怆。
她是个书香世家的小姐,大悲大喜也不轻易失态,逼急了只会无声地哭。
她一辈子唯丈夫马首是瞻,又被保护得极好,只知弹琴作画,调香弄羹,对宅门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出了事,也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张老爷颓废地坐下,白发凌乱,整个人在短短半日老了不止十岁。
宋绮年过去只见过这对夫妇两面。他们对宋绮年不算热情,但也客客气气,一副大家做派。
在宋绮年的记忆里,老两口仪容得体,端庄文雅,看着都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岁。
可一场灾难来袭,就将他们瞬间赶下神坛,打回了原形。
宋绮年心头有个主意已经很久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道:“伯父,我有一个想法。”
男人们看了过来。
宋绮年斟酌着,道:“白道走不通,不妨走黑道试试?朱家要三十万,我们哪怕拿出五万悬赏,都会有大把人帮我们营救俊生……”
男人们的哂笑声打断了她的话。
“宋小姐实在……单纯可爱。”张老爷道,“怕是报纸上的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赵明诚直言:“绮年,你想得太简单。我们在黑道又没有门路,要是被骗了,五万块就打了水漂……”
连罗太太都拉起宋绮年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想帮忙。只是我们妇道人家,哪里懂外头的门道?”
宋绮年紧闭上了嘴,不再发言。
这时外头传来声音,是覃凤娇来了。
覃凤娇昨日借口伤了胳膊,离开了张家后就没再有消息,连一通慰问的电话都没有打来。
张家一夜之间从富户成了贫门,按照覃凤娇对她未婚夫的态度,应该是不大会再登张家的门了。
可不知道她的思想发生了什么转变,竟一大早又赶了过来。
覃凤娇一进来就见宋绮年坐在罗太太身边,还穿着昨日的衣衫,心里咯噔一声。
正不知如何应对,罗太太倒是先嚷了出来。
“娇娇,哎哟喂!你这胳膊是怎么了?”
覃凤娇那脱臼的胳膊正吊在脖子上。她如得到高人指点,立刻呜的一声,哭着扑进罗太太的怀里。
“伯母,昨天我也险些就没命了!那群绑匪实在太凶残了!”
罗太太心疼地把覃凤娇抱住:“苦了你了。伤得重不重?哎哟,你为了俊生,真是吃尽了苦头……”
两个女人痛痛快快地哭作一堆,倒是把宋绮年晾在了一旁。
赵明诚高声道:“绮年,你回家歇一歇吧。你一宿都没休息,满身的伤也没处理。”
罗太太这才如梦初醒:“对,对。昨天真是劳烦宋小姐了。哦,你也受了伤呀,那赶快去上药吧。”
宋绮年苦笑,顺势从张家告辞。
“你也别怪老太太糊涂。”赵明诚送宋绮年出门,“她说白了,就是个无知妇人,出了事只想有人陪着她一道诉苦落泪。你冷静理智,能把事情料理得头头是道,唯独不能和她抱头痛哭。”
“我想和她抱着哭,她还不肯呢。”宋绮年道,“交情没到那份上。”
赵明诚唤来一辆黄包车,送宋绮年上车。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赵明诚道,“你这人呀,就是太实在。人家覃凤娇回家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也避开了最难熬的时候,今天才能精神抖擞地过来装样子。你呢,带着伤留下来,硬生生地挨义气。”
“你不也留下来了吗?”宋绮年笑。
“我是男人,又是俊生的好朋友,这种时候本该我出头扛着。”
宋绮年低声道:“我大概拿得出一千块……”
“事情还没坏到这地步。”赵明诚按住了宋绮年的手,“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宋家住在石窟门里,独门独户的两层小楼,远比不过张公馆豪华气派,但也够体面。
柳姨本是宋太太的远房表妹,死了丈夫投奔而来,既是管家,又是长辈,对宋绮年视如已出。宋家夫妇过世后,她更是将宋绮年看护得如眼珠子一般。
所以她见宋绮年一身伤地回来,惊骇得险些尖叫。
等宋绮年洗漱完毕,柳姨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念叨。
“赵先生说得对,这事你可别瞎掺和。三十万呀!你就算掏了一千块,也是杯水车薪。存折里那点钱,可是你为了开服装店辛辛苦攒下来的!最关键的是,张家已经破产了,这钱他们是还不回来的!”
宋绮年咽下喉咙里的粥,道:“你也这样想,别人也这样想。张家想必很难借到钱。做人,得和朋友有共患难之义。”
“呸!张家过去也没有和你同富贵过呀!那张俊生和你来往了这么久,转头又和那覃小姐卿卿我我去了。要放在我年轻的时候,男人到这份上了还不上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的兄弟可要提着棍子上门的!”
“眼看就要到1929年了。”宋绮年笑,“我们这辈人不讲究这个了。”
“是,你们是新青年。”柳姨不屑,“凡是老祖宗的规矩,你们统统都推翻。所以你吃了亏也有苦说不出!”
女仆四秀在收拾浴室,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探头附和:“是呀。自打那个覃小姐出现,张先生就不大上咱们家的门了。街坊里的婆姨都私下议论,说小姐您和张先生吹了。”
“我们又不是恋人,什么吹不吹的……”宋绮年口头这么说,舌尖却是一片苦涩。
宋绮年想起她扑救覃凤娇之际,张俊生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凤娇”,心头也是一阵堵。
危急时刻,才会情不自禁。
二女同时遇险,张俊生牵挂的只是覃凤娇。
人本性爱新鲜事物。所以年少懵懂时,初见的世面,初恋的情人,都最难忘。
覃凤娇又是张俊生爱而不得之人,记得更加刻骨铭心。
宋绮年在张俊生的人生里迟到了一步,错失良机。
“绮年,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柳姨道,“感情归感情,钱归钱。如果这恋爱谈得太伤钱,那就不划算了。还有……”
“哎呀,都这个点了!”宋绮年惊呼,“我得赶紧去店里了。”
“还要去店里?”柳姨惊呼,“你才熬了一宿呢!”
“昨天已经旷了一天的工,今天至少得去点个卯。”宋绮年急忙穿衣,“服装展二选的消息就这两日下来,我也得去看看。”
店里有制服,奶黄色的厚衬衫,过膝的黑色呢子百褶裙,配厚长筒袜和黑皮鞋。冬天穿着倒是暖和,就是很像教会女校的制服,古板得很。
老板原本给女职员设计的制服还有几分时髦俏丽,可老板娘看着不顺眼,硬是把衣服改成了这样的款式。
宋绮年一边穿衣服一边暗暗发誓,等她将来开了店,一定把店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成为店里的活招牌。
“也真是搞不懂你。”柳姨抱怨,“咱家的铺子虽说赚不了什么大钱,养活我们主仆三个不成问题。你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却要送上门给人使唤。”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宋绮年感慨一笑,“人要追求梦想,怎么能不吃点苦?”
宋绮年的梦想,是做一名服装师。
小的时候,别的女孩得了洋娃娃,都去玩扮家家。宋绮年却是喜欢给娃娃做新衣。
老天爷给了宋绮年一双巧手,小小年纪就针线娴熟,随便一块布料到了她手里都能翻出花来。
等长大了些,宋绮年便开始给自已做衣服。
报刊上和时装店橱窗里的新装,宋绮年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一模一样地做出来。
服装设计师其实是西方的称呼,说白了就是“裁缝”洋气的说法。
西装裁缝这一行是红帮的天下,稍微讲究一点的顾客都不稀罕去别家做。宋绮年母亲恰好是宁波人,这姑娘便觍着脸将自已归作了红帮的一员。
而同其他手艺行当一样,小裁缝不跟在师父身后做十年苦工,就别想轻松出头。
宋绮年天资聪慧,但毕竟毫无从业的经验。于是她托了关系,拜在了一位小有名气的西装裁缝门下,做了一名学徒。
那位李高志,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做中式衣衫的,名气不小。李高志有想法,看准了西服市场越来越大,专门跑去美国西岸拜师学艺,回来后以某设计师的弟子为招牌,在老店隔壁开了一家新店,专营西装。
他家资金雄厚,人脉通达,岳父又办了一份小报,整日为他宣传,名气很快就打响。
宋绮年其实不大看得起李高志做的衣服,觉得一股子匠气。
但是跟着李高志混的好处很明显:她可以进入这个行业里的社交圈,学习正规的制衣技术,了解行业规则,结识名媛贵妇——这些女土们都是各家争相争取的客户,也是宋绮年将来自立门户后的衣食父母。
李高志手下的学徒有好几个,宋绮年并不是特别的。最初的时候,店里那些轻松又出风头的活,是轮不到宋绮年去做的。
不过宋绮年机敏善变,又能吃苦。这姑娘心底对成功的渴望让她就像一匹饿狼,一见到机会就紧咬不放。
今年盛暑那阵子,水泥汀路上的太阳晒得死狗,学徒们都不肯接出门跑腿的活儿。只有宋绮年挺身而出,顶着三伏天的太阳,给客人上门送货、量身试衣。
她人美嘴甜,擅长察言观色,逢迎的手段又恰到好处,女客们都很喜欢她。
等到秋天来临,宋绮年晒黑了一圈,资料也搜集了满满一柜子。
各大布商的产品行情,布料的门道,配饰品和鞋帽师傅,百货公司的销售部人员信息,城中高门大户里太太小姐们的喜好和绯闻……
所以纵使活计琐碎繁重,又要忍受东家的挑剔和同僚的排挤,宋绮年依旧觉得这份工做得不亏。
“不会熬太久的。”宋绮年匆匆朝外走,“我要是能被服装展选中,肯定不会再在李家干下去。要没中,过些日子攒够了资历,就去应聘凤翔的初级裁缝。”
柳姨才懒得管这些,她只追在后面:“好歹喝一碗粥再走呀!”
可宋绮年已噔噔地跑远了。
“真是的。”柳姨忿忿回了屋,“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有福不享,就爱吃苦。那么多门当户对的男孩子不看一眼,偏偏喜欢那中看不中用的张俊生。”
四秀小心翼翼道:“小姐说张先生善良又高贵,像古代话本里的贵公子。而且张先生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和气,给小费也大方。”
“女孩子怎么总喜欢什么贵公子?”柳姨嗤之以鼻,“现在张家没钱,你看他以后还会不会那么大方。”
李高志虽然是在美国拜师学艺,可时装店的名字却叫“小巴黎时装店”。
店就开在先施百货斜对面的一条马路上,两个大门面。一个是大门,一个做了橱窗。
李高志品味艳俗,橱窗也总得装饰得格外艳丽张扬。但因通宵不熄灯,夜里看着倒格外醒目,是个好招牌。
宋绮年从后门进入店后方的工作间。
这里没有衣香鬓影的客人,只有衣裙朴素的忙碌女工、缝纫机转动的哒哒声,以及熨斗下腾起的一团团白雾。
一大早的,李高志正在办公室里骂人。走廊里有不少人在看热闹。
“……你个蠢驴似的脑袋是怎么生出来的?这种错你也能犯,你是吃屎长大的吗?”
言语粗俗不堪,让宋绮年皱眉。
透过总经理办公室的窗户,就见助理黄小姐正被骂得直抹泪。
这黄小姐是学徒里最没背景,又最受李高志欺压的一员。平时凡有粗活累活,大伙儿都爱推给她去做。只有宋绮年看不过去,有时会出手帮一下。
但黄小姐的性子也实在软,被欺负了只知道哭。哪怕手把手教她怎么反抗,她都只会缩着手摇脑袋。
日子久了,宋绮年也疲了。
人贵自立。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可今日李高志的火特别大,光骂人还不够,甚至拿起桌上的文件朝黄小姐扔过去。
宋绮年最见不得男人对女人动手,立刻就朝办公室走。
“小宋,你别冲动。”女工领班将宋绮年一把拽住,“黄小姐得罪了老板的一位大客户,肯定要被辞退了。”
“那直接辞了不就行了,何必打女人?”
宋绮年甩开了领班的手,抓起一个文件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李高志正骂到兴头上,被打断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没长眼睛吗?”他朝着宋绮年吼,“别来打搅老子!”
他是个五短身材方脸盘的男人,活似大土豆上垒了一颗小土豆。到底是服装店老板,穿衣打扮十分摩登,但是一激动就满脸通红,像个游乐园的小丑。
宋绮年赔着笑:“先生,刚才王参谋长家打电话来,说对衣服的修改很满意,吩咐咱们抓紧时间做。您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我这边就给缝纫部下单了。”
生意更要紧。
“拿过来。”李高志朝宋绮年招手,对黄小姐最后吼了一句,“收拾好你的东西,给老子滚!”
黄小姐如释重负,抹着泪花跑了出去。
等宋绮年从办公室里退出来时,外面看热闹的人已散了。
宋绮年把订单拿去了缝纫部,那边的女工立刻着手开始打样裁布。
“王家最后看中的,还是你修改过的样式吧?”领班翻看着单子,“真大方,一口气订了八件,都是你出的款式。”
她是熟工了,一看稿子的风格,就知道这些图出自宋绮年的手。
设计如人,李高志的风格奢华繁复,流苏蕾丝层层叠叠。而宋绮年的设计却简洁别致,更讲究裁剪,珠子和流苏只稍作点缀。
王家的女眷是留洋归来的,有些品味,看到李高志那暴发户的设计图便直皱眉。
宋绮年随机应变,立刻涂抹去了繁复的部分,改了一稿,这才拿到了订单。
“上次刘家小姐的裙子,最后定下来的也是你的。”领班道,“这个月一半的订单都是你签下来的。你要不是学徒,而是记单的裁缝,光分红就是好大一笔了。”
“多亏客人们看得起我罢了。”宋绮年谦虚,“我要学的还很多呢。这个单子,王家急着要,有劳你们赶工。我一会儿出门办事,给你们带点全福记的红豆糕回来。”
宋绮年手头比普通学徒要宽裕,又没架子,铺子里的女工们和她关系都好。她的单子,女工们做得也最快、最用心。
别的学徒看在眼里,难免有话说。
“宋小姐昨天过得还好吗?”一个男学徒阴阳怪气道,“我们昨天听了电台里的新闻,说什么‘丰兆进出口行’的少东家被绑架了。这张少爷不正是你的男朋友吗?”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都朝宋绮年瞧过来。
宋绮年轻叹:“张先生只是我的朋友。但他确实遭遇了不幸。我一会儿还得去张家,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你倒是仗义。”男学徒冷哼,“可落下的活儿,却分摊给我们几个了。”
“宋绮年和我们不同。”一个女学徒冷笑,“人家来咱们这里不过是过个瘾,转身就要嫁入豪门做太太的。才不在乎活计呢。”
“什么豪门?”又一个女学徒帮腔,“听电台里说,张家生意破产,欠了钱还不上,儿子才被绑架的。宋小姐,你恐怕得赶紧换一个户头了。”
几个学徒咕咕直笑。
“你们就省省吧!”女工领班看不过去,“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当心烂舌头。平日里你们不想做的活儿全推给宋小姐去做,她半句怨言都没有。还大小姐?我看你们一个个比她金贵多了。大清要没亡,你们个个都是福晋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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