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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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江映月款款走来,裙摆流苏摇曳,色彩变幻,就像缓缓荡漾波浪。亮片和金线阵阵闪烁,是江面鱼鳞般的波光。
“我给这条裙子起名‘春江星月夜’。”宋绮年道,“春日的夜晚,洛水女神将春江之水穿在身上,披着星月的光辉,款款地朝诸位走来……”
江映月的眼波如春水,翩翩地转身回首,风情万种。裙子上的层层流苏撒开,在灯光的照射下泛起一片鱼鳞般的青光。
这一条裙子仿佛就是她的名字的写照。
快门声响成一片,闪光灯未曾停息过。客人们交头接耳,赞叹连连。
李高志笑不出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李高志在服装设计上顶多是个匠人的水平,但是他看得懂好货,所以他当初才会抄宋绮年的作品。
宋绮年的设计素来别有巧思,审美高雅,而且设计风格极其独特。这条春水一般的裙子一上台,立刻将她和别的设计师大大区别开来。
从今天起,宋绮年这个名字被城里追求新颖服饰的顾客记在了心里。
傅承勖站在人群后的角落里,身影同阴影融为一体,目光遥遥望着灯光璀璨的展台。
习惯了身居高位发号施令的他不习惯被人拒绝,但看着那个拒绝了他的女子披荆斩棘走出了一条光灿灿的成功之路,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正在他胸膛里翻滚。
这一股自豪引发了一种微妙的兴奋,如电流一般冲刷着他的身躯,让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男人呼吸急促,无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被拒绝得心服口服。
四秀和冷怀玉重新上台,簇拥着江映月,做最后的亮相。
傅承勖抬手鼓掌。
啪——啪——
一石激起千层浪。
掌声如初夏骤雨,飞速连成一片,回荡在大堂之中。
这片掌声让宋绮年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显然,观众的反响好得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江映月她们也跟着鼓掌,一个劲招呼宋绮年。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踩着掌声,迎着闪光灯走上前。
模特们将她簇拥着,一起朝观众鞠躬致谢。
宋绮年的手掌控制不住轻轻颤抖。
这是成功的滋味,是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第一道回声,是梦想正式起航的风。
这一瞬,许多画面涌入宋绮年的脑海。
童年时跟着师姐们学做针线活,轻松地就学会了穿针引线;少年时躲在屋子里,偷偷用旧衣服改了一件西式衬衫;路过街头的时装店,她曾在橱窗前流连忘返……
神父太太的小起居室里,她第一次看到那些印着美丽时装的西洋杂志。
那些杂志就像一扇扇窗户,让宋绮年望见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五光十色的,充满了精美绝伦的艺术的世界。
从那一刻起,宋绮年便想走进那个世界里探索一番,想一起创造出更多美丽的东西。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宋绮年终于找到了通往那个世界的大门,并且一脚迈了过去。
香槟砰然一声被打开,淡金色的液体注入剔透的水晶杯中。
欢呼和掌声中,宋绮年端起酒杯,向人们致敬。
“今天的展出能顺利完成,离不开诸位的鼎力支持。柳姨,感谢你每天为我做美味的饭菜。四秀,谢谢你协助我,还做了我的模特。冷小姐,江小姐,你们两位的仗义相助是我的展出大获全胜的关键!俊生,明诚,你们今日能在百忙之中来给我捧场,我太感动了。我所取得的荣耀,都归功于你们。谢谢!”
众人举杯欢呼。
窗外晚霞满天,宋家小店里灯火通明,人声音乐皆欢腾。
四秀还穿着那身杏色洋装,也没舍得卸妆。要不是她正给客人们端茶倒水,谁会当她只是个女仆?
今日展出的另外两套衣服都已穿在了人模身上,摆放在客厅最醒目的位置。
“你和我说实话,”江映月一手拿着长杆烟,一手拨着那条“春江星月夜”上的流苏,“你是早就准备请我上场,还真是凑巧?”
“真是凑巧!”宋绮年发誓,“我又不是半仙,哪里算得准你今天会来看展出?可你穿上这条裙子那一刻,那个名字就在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现在说这裙子不是为你专门做的都没人信了。”
江映月吐了一口烟:“可见人怎么算计都无用,一切还得天注定。”
她又朝客厅一瞥了一眼:“你能去请那一位,还真是成熟又大度。”
江映月指的是冷怀玉。
冷怀玉正和张俊生聊着天,红光满面,笑容灿烂。
离开了覃凤娇,这个女孩总算露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活泼可爱的一面。
宋绮年道:“她的脑子很简单,所以才会被覃凤娇当枪使。擒贼要擒王,对付她这么一个小兵卒没意思。”
“你比我大度。”江映月笑,“我知道你肯定在琢磨一件事,今天就向你坦白了吧——那天那杯茶,是我故意泼她的。火嘛,还真是个意外。玩火容易烧身,我还没那个胆子。”
宋绮年暗暗松了一口气,嗔道:“那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你看,我现在屋子里再也不敢点香薰蜡烛了。”
“别管什么蜡烛了。”江映月环视四周,“从明天起,你这里就会挤满客人了。这么看,地方小了点不说,装饰也太潦草了点。而且深藏在巷子里,一来难找到,汽车也开不到门口。”
“家庭作坊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宋绮年道,“我也考虑等生意再大一些,就找个地段好的铺面,开一家正经的铺子。”
“这才像样嘛!”江映月举起香槟,“绮年,祝你就此大展宏图!”
宋绮年也举杯:“也祝你早日洗清冤屈,获得新生!”
屋内的音乐声一变,原来是张俊生放起了一张爵土乐唱片。
“绮年,来跳舞!”张俊生将宋绮年拉了过去。
赵明诚也壮起胆子,走过来邀请江映月。
并不宽敞的客厅盈满欢乐的气氛,灯光亦在这个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巷子口的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从停车的位置,可以一眼望到宋家的灯光。
音乐飘出了巷子,传入车厢里时,已化作丝丝缕缕的余音。
傅承勖把目光自宋家的方向收了回来,落在手中一叠相片上。
那些都是才冲洗出来的服装展的照片,几乎每一张里都有宋绮年。
就着路灯微弱的光,傅承勖一张张地看着照片,唇角挂着温柔浅笑。
“日本方面,有什么进展?”
“暂时还没有。”阿宽道,“那人的化名很多,我们的人还在逐一排查。”
“广州那边呢?”
“也没有什么新收获。江映月的弟弟和母亲都和资料上对得上。邻居熟人那里也打探不到有价值的消息。”
“先撤回来吧。”傅承勖终于选中了一张照片,“重心还是放回日本那边。”
照片里,宋绮年捧着花束、被几个模特簇拥在中间,小巧面孔被拍得格外精致秀美,笑容又那么明媚,浑身仿佛散发着光。
傅承勖的眼中又浮现了那一抹神秘的自豪之意。
“就这张吧。”他将照片递给窗外等候着的报社员工。
员工揣着照片转身离去。
一旁的座位上有一份摊开的资料。黑白照片里,江映月还作女学生打扮。
齐眉的薄刘海,麻花辫,婴儿肥的脸颊,神色腼腆且有些迟钝,同如今那个清瘦冷艳的艳女只余四五分像。
“三爷,”阿宽问,“既然您不喜欢这个江小姐,怎么还让宋小姐和她来往?”
“她需要朋友。”傅承勖低声道。
宋绮年脱离了自幼生长的环境,在新生活里其实很孤单。江映月身上那种被社会排斥的孤寂感,让宋绮年生出物伤其类的怜悯之情。
就让她先享受一下友情吧。日后有什么变化,他也有信心能护得了她。
傅承勖合上了资料夹,最后朝宋家望了一眼。
车窗摇起,车驶向远方。
报社员工踩着单车进了印刷厂大门。
午夜,市民们大都已入睡,印刷厂却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工厂里的机器轰隆隆地运转,一张张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被传送了出来,再由工人们整理折叠和包装,等着发往市里各处。
出人意料的,很多报纸的头版头条并不是先施百货的服装展,而是孙家谋杀案。
粗黑的字体触目惊心:“孙氏谋杀案终告破——管家为爱女报仇,卧薪尝胆整四年!”
一摞摞报纸在夜色中被送出了场,经由报童的手,被送到了千家万户。
天色才蒙蒙亮时,早起的人家就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一则大新闻。
“原来被孙家逼死的那个小妾,就是管家的女儿。做爹的为了给女儿报仇,硬给孙开胜做了四年的管家,终于找到机会把人给毒死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姓孙的真是死有余辜!”
“管家说是孙夫人指使的,是因为逼死他女儿的事,孙夫人也有份。他想把孙夫人拖下水。”
“这么说,孙夫人是无辜的?”
“她没杀丈夫,却逼死了小妾,也没无辜到哪里去。”
“听说孙夫人昨夜就回乡下避风头去了。孙家这下可把脸丢大了!”
“江映月原来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难怪她昨天跑去服装展上露了脸。可见人是无辜的,心里就有底气。”
“哎哟,她穿的那条裙子可真漂亮!”
江映月的律师站在饭店大堂门口,一个人面对数十个记者。
“江小姐会和孙家打官司争遗产吗?”
“江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她会复出吗?”
律师满头大汗地应答之际,远在愚园路的一栋新式电梯公寓大楼里,一套公寓房迎来了它的新住客。
宋绮年陪着江映月来看房,对这套法式装修的公寓十分满意。
“这种公寓正适合你这样的单身女土住。你像我这样,雇一个女管家和一个丫头,既能把屋子收拾好,又能给你做个伴。大楼有看门的,闲杂人员也不会来骚扰你。出门就是闹市,吃喝玩乐样样都方便。”
江映月看出宋绮年心动:“你要不要也盘下一套,和我做邻居?”
“我现在还没有做公寓女郎的命。”宋绮年笑着摇头,“我要寻个大一点的,带住所的铺面,将来大部分时间要住在铺子里。”
“等你成了大名鼎鼎的设计师了,还住铺子里?”
“那时候我就住独栋小洋楼里,天天在家里的沙龙开派对了!”
两个女郎齐声笑。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宋绮年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江映月点起了烟,“唱片公司联系了我,想给我重新出专辑,还有电影公司要找我拍戏呢。有些之前销声匿迹的朋友,现在见我没事了,又纷纷冒了出来,想找我一起做生意。我倒是想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过正常的、安生的日子。只是这次要睁大眼了。”
竟然被傅承勖说中了。江映月果真还是想隐退嫁人。
大门外忽然响起人声:“这里可是江映月小姐的新居?我们是替主人家来送礼的。”
谁消息这么灵通?人还没正式搬进来,礼就送来了。
两个男仆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牛皮纸包着的盒子走了进来。那盒子长且扁,八成是一幅画。
等江映月撕开牛皮纸后,宋绮年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
那是装在玻璃画框里的唐寅的《仕女拜月图》!
一个男仆将一封信递上:“我们五爷祝江小姐乔迁之喜。”
江映月打开信扫了一眼,哼笑道:“孙开胜的古董不是归大房了吗,怎么又到了孙开阳手里?真是一团乱。这礼虽太贵重了些,可孙家欠我的何止一张画?”
孙开阳的人被打发走了。
“孙开阳这什么意思?”宋绮年纳闷。
“不论什么意思,反正不安好心!”江映月冷笑。
宋绮年会意:“他大哥才刚死,他就来追求你了?”
“什么追求?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捞一点便宜罢了。”江映月不屑,“你放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打死都不会再和孙家男人有什么来往了。”
宋绮年望着那幅由董秀琼仿造的赝品,心里很有点虚。
“到底是唐伯虎的画呢。”江映月欣赏着画,“这画叫《仕女拜月图》。因为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字,孙开胜曾指着画,对着一屋子的宾客说,别人只能遥遥地拜月,我却能把月亮藏在金屋里。藏?分明是囚禁……”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宋绮年把手放在江映月的肩上。
“都过去了,阿月。你现在彻底自由了。”
江映月做了一个深呼吸,握住了宋绮年的手。
“我在江湖上有那么多朋友,到头来却只有你这个才认识几日的人不顾流言蜚语来帮我。绮年,谢谢你支持着我一路走过来!”
“正是因为你不放弃反抗,我对你的支持才起了作用。”宋绮年也握住江映月的手,“最难的时段已经过去了,后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先施百货的服装展,让上海的太太小姐们知道了一位名叫宋绮年的西装裁缝。
差不多从服装展后第三日起,看了展出和报纸报道后慕名而来的太太小姐们挤满了小客厅,宋家的门铃声从早到晚都没停过。
她们欣赏着那三件展出的裙子,翻阅着西洋时尚杂志和宋绮年自已绘制的服装设计图,喝茶吃点心,可以在这里消磨大半个下午。
柳姨把报纸上凡是有宋绮年出镜的照片都剪了下来,装在相框里,挂在客厅最醒目的一面墙上。
其中最大最清晰的一张照片里,宋绮年手捧花束,被模特们簇拥着站在展台上,笑得意气风发。
冬季鲜花少,但宋家的客厅四处都摆着开得正好的蝴蝶兰。
它们都是这段时间里傅承勖陆陆续续送给宋绮年的。
其中有一盆最大的、开满紫红色花朵的,是宋绮年展出成功后,傅承勖送来祝贺的。
兰花是活物,宋绮年舍不得丢出去。柳姨又喜欢这花颜色喜庆,将它摆在了柜子正中间。
宋绮年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目光偶尔会在这些兰花上停留片刻。
那个男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找到了新同伙,正在筹划新的任务?
但这思绪就像偶尔掠过天空的鸟影,一晃而过。忙碌的生意不允许宋绮年有工夫胡思乱想。
光是第一天,宋绮年就接了十几个订单,每个订单至少也有两套衣服。哪怕缝纫机踩得冒火,都没法在工期内把订单赶出来。
柳姨和四秀又要招呼客人,又要帮宋绮年做些杂活,也是忙得坐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宋绮年在报纸上登了招工启事,面试裁缝和店员,又整日加班加点地赶工,就没顾得上去看铺子。
江映月听说了此事,立刻拍着胸脯表示交给她办就好。
孙开胜的案子已尘埃落定。凶手已收监,等待开庭。孙大太太躲去了外地,余生恐怕都要背负着骂名,孙家大房也因此事颜面尽失。听说孙开胜小女儿的婚事都因此吹了。
江映月洗清了嫌疑,不光重获自由,还收获了无数同情。
这故事就像一部悬疑电影播到了圆满大结局,善恶有报,观众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场。
江映月很快找到了四间不错的铺面。其中一间,宋绮年一进去便喜欢上了。
这间铺面位于静安寺附近一条马路上,左右是茶馆、古董店和书店,环境幽静,又离闹市不远。
巧的是,铺子之前就被用作时装店,店主还是个法国人。
这法国裁缝急着回国,正想找人接手铺子,家具和缝纫机都能留下来。宋绮年要是把铺子顶下来,只需要对屋子稍微修葺,就能立刻开张。
美中不足的是,租金和转让费加在一块儿,大大超出了宋绮年的预算。宋绮年和江映月联手去讲价,对方却始终不肯降半分。
“小姐,这铺子真值这个价!”掮客道,“您瞧瞧这家具,这拼花木地板,都是八成新的。屋里还装了热水汀,厨房里有最先进的煤气灶。一分钱一分货,全上海都找不到这么齐全好用的铺子了。”
回到家中,宋绮年摊开存折和账本算账。
“怎么样?”柳姨端来热茶。
宋绮年叹气:“如果盘下那个铺子,就算按照目前的订单量计算,至少明年一整年的收入都得填在本钱里,没准还得吃老本。”
柳姨咋舌:“那别的铺子呢?”
“别的铺子,一来要额外花一笔装修费,二来地段也没那么好。其实我最看重的一点是,那法国裁缝的名气不小,走得又急。我接了她的铺子,还能顺便接手她一批客户。”
“这样算下来,还是静安寺的这个铺子划算。”柳姨拍板,“做生意头几年不赚钱很正常。你要不做这个生意,我们还不是只能靠布料铺子的那点进账过日子?你现在势头这么好,就该抓住时机更进一步。不过吃老本罢了,又饿不着,不怕!”
这个家,宋绮年负责赚钱,管家的是柳姨。既然柳姨有信心,宋绮年便决定放手一搏。
宋绮年给掮客打了电话,想谈分期付款的事。不料刚自报了姓名,那掮客就很遗憾地告诉宋绮年,铺子卖出去了。
“今天一早来了一个客户,也是一眼就看中了,当场就直接把铺子给买了,连价都没还……”
宋绮年好生失落。
江映月把宋绮年约出来吃午饭,知道了这事,很感叹:“原来铺面和男人一样,稍微好一点的就立刻被人捷足先登。剩下的不是透风漏雨的,就是地段不好,最糟的还闹鬼。”
宋绮年笑:“是我磨磨蹭蹭拿不定主意,错失了良机。算了,快过年了,等年后再忙这事吧。说起来,你今年打算怎么过年?去广州吗?”
江映月摇头:“大老远跑一趟,看我弟媳妇那臭脸色,还是算了吧。”
“好端端的干吗给你脸色看?”
“好什么呀?”江映月用筷子翻着碗里的鱼肉,“孙开胜死了,我自顾不暇,不给他们汇款了。不说我弟弟,连我娘都对我好一阵抱怨。”
宋绮年皱眉:“他们还真是趴在你身上吸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江映月倒并不很为难的样子,看样子经此一事,她想通了许多事。
“我同旧日的几个姐妹恢复了联系,打算坐邮轮去日本玩几天。你一道来嘛,可好玩了!我们会住在京都朋友家里,在那边过除夕。”
宋绮年很心动。
千影门内的竞争十分严峻,师姐妹们不倒戈相向就算好的了。和一群女性朋友结伴出游这种事,宋绮年活这么大从没有经历过,十分向往。
“我考虑一下吧。”宋绮年道,“本来是计划趁过年这几天多赶几个订单的。”
江映月板着脸教训宋绮年:“活儿是做不完的,你的青春却就这几年。趁着模样好,精力好的时候,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见了世面不说,没准还能遇见一个好男人呢。除非你认准了那位张先生,那当我没说。”х?
宋绮年笑着摇头:“我和他是没希望的……”
她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
“怎么?”江映月好奇。
宋绮年斟酌着,道:“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我虽然很喜欢他,但好像从来没想过嫁给他这事。”
江映月不以为然:“以前你不想高攀他,现在你不想接济他,很正常嘛。张先生人是不错。但他不是能吃苦操劳的人,他比我还更应该被人金屋藏娇。而你,绮年,你不是会养男人的女人。”
“我还没考虑过这些现实因素。”宋绮年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我喜欢他,只是喜欢和他相处,喜欢看他悠闲自在的样子。一想到和他亲近,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那就是没对他动心了。”江映月抿了一口梅子酒,“这也再正常不过。好男人和让我们动心的男人,往往是两类人。这也是我们女人的可悲之处。不瞒你说,我刚认识孙开胜的时候,他一出手就解决了我弟弟的官司和债务,人也成熟稳重,我当时也很动心的呢。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宋绮年好奇:“动心是怎么一种感觉?心怦怦直跳?”
江映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噢,绮年,别告诉我你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喜欢过哪个男孩子?”
一阵热浪涌上宋绮年的脸颊。
“我以前的生活很……简单。学校和长辈都把我管得严,没怎么接触过男孩子……”
“天见可怜的。”江映月一把搂过宋绮年的肩膀,“心动的时候,你不光心会狂跳,还会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你的胸膛,就像风吹过树林,吹得树叶哗啦啦响,让你的灵魂都跟着颤抖——光说是说不清的,回头你遇见那个人了,就知道了。”
风过树林?
宋绮年愣了一下,一块萝卜自筷尖跌进碗里,溅起几滴汤汁落在袖子上。
她起身去洗手间,一边把飞散的心绪收了回来。
进了洗手间,就见覃凤娇正对着镜子补妆。
没有旁人,连冷怀玉都不在左右,覃凤娇不用假装,直接给了宋绮年一个白眼。
宋绮年也懒得同覃凤娇打招呼。她拧开水龙头,打湿了帕子,擦着袖口。
这下反而是覃凤娇沉不住气了。她狠狠地把口红和粉盒丢进手袋里,一脸戾气地盯着宋绮年。
“宋小姐现在成名人,记性却不好了,很多老熟人你都不认识了?”
宋绮年眼皮都不抬一下:“我和你很熟吗?”
覃凤娇噎住,气得脸颊直抽搐。
她压低了嗓子,愤恨道:“怎么?撬走了俊生,又撬走了冷怀玉,你就觉得战胜我了?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想要他们了,你正好接了盘。”
宋绮年擦完了袖子,又对着镜子整理着头发,没搭理覃凤娇。
覃凤娇径自说个不停:“冷怀玉这种小秘书的女儿,和你这个小裁缝,倒本就是一类人。至于俊生……”
覃凤娇咬了咬牙,将心底那一丝不舍和不甘一口咬断:“他只懂风花雪月,没本事养家不说,他家也是个无底洞。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不是俊生他爹第一次投资失败了。”
宋绮年整理头发的手停了一下。
覃凤娇见有戏,兴致高涨:“张老先生急功近利,不满足进出口公司那点利润,一直都想干一票大的。偏偏他手气不好,投资屡屡失败,之前好几次都搞得张家差一点就破产。俊生没有告诉你这事,是吧?”
张俊生确实从来没说过。宋绮年因为从未想过嫁入张家,也没花心思去打听过张家的情形。
“要不是为了营造一个好名声,我是早就不想搭理张家了的。”覃凤娇讥笑,“酸腐又刚愎自用的爹,愚蠢又懦弱的娘,再加上一个无能的儿子。这种破烂人家,你要就拿去吧。就是看张老先生的样子,他还没有吸取教训,还想再赌一把好翻身。你给人缝衣服存的那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他折腾。”
宋绮年把擦手纸丢进了废纸篓里,朝覃凤娇望去。
“覃小姐,俊生于你,真是一块鸡肋,是吧?”
覃凤娇一愣。
宋绮年微笑:“覃小姐这番话,与其是说给我听的,倒不如是说给自已听的。所以,你现在说服你自已了吗?”
覃凤娇被问住了,一时无言以对。
走出了洗手间,宋绮年收起了笑容。
覃凤娇这话不像有假。
张老先生不可能第一次投资就拿出全部家当,他的风险投资史肯定很长了。这就是一种赌博,一次比一次投得多,直到输得倾家荡产。
而张老先生确实没有偃旗息鼓,还在到处借钱。
宋绮年本以为他不服老,想东山再起。结合覃凤娇的话,张老先生想的怕是再赌一场……
这日,宋绮年怀着复杂的思绪一直工作到将近午夜才上楼休息。
累极而眠的觉是没有梦的,所以也没有时间的概念。可长久训练出来的敏锐度还在发挥作用。
宋绮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黑漆漆的屋子里有另外一道呼吸声。
宋绮年悄悄地摸向枕头,那下面常年放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黑暗中的那个人似乎知道宋绮年要做什么,发出一声嗤笑。
宋绮年收回了手,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拧开了台灯。
“这里是我的卧室,袁康!你能不能有点分寸?”
袁康不以为然的声音响起:“大冬天的,你穿得严实得很,就少矫情了。”
如上次一样,袁康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只是今日,他的脸上又多了一份疲惫,略显苍白。
“我刚从医院过来。”袁康道,“师父又发病了,万幸救了回来。但是医生说,再来一次,恐怕不会这么好运。”
宋绮年裹上晨袍,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子欲养而亲不待,阿狸,你该去看看他。”袁康道。
宋绮年的声音轻而淡漠:“他并没有对我视如已出。”
“但是他也把你养这么大。没有他,你天知道会沦落到哪里,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宋绮年愠怒:“这十多年里,我给他赚了多少钱,办了多少事?我早已报答了他!”
“你始终记恨过去那些事。”袁康轻叹,“师父对你格外挑剔,只是见你太有天赋,怕你骄傲自大,误入歧途……”
“是吗?”宋绮年侧头讥笑,“他最爱对我说,阿狸,你要是不乖乖学本事,不能给我赚钱,我就把你卖进窑子里去。这话你爱听吗?”
“……他们老一辈的人吓唬孩子是有些不知轻重……”
“不论我怎么努力,取得多好的成绩,他都不会给我一个笑。偶尔有失手,反而会被他重罚。”
“师父只是想磨炼你的性子……”袁康越发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