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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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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猜猜。”朱品珍兴致更高,“是《阿黛尔》……不,应该是《吻》!你这里运用了一点蓝色和紫色的珠片。”
“您猜对了!”宋绮年轻拍了拍手。
见两位女土顺利搭上了话,傅承勖对朱老先生道,“朱老,让她们年轻女土们聊艺术去吧。上次我和你说的那家私募基金……”
等男人们走了,朱品珍拿起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宋绮年。
“我很喜欢克林姆特。之前在欧洲旅游的时候,在维也纳大学里看到过他给学校画的三幅壁画。我特别喜欢《医学》那张。”
宋绮年道:“我喜欢克林姆特的金色时期的作品。这是第一次尝试将他的风格运用到服装设计里。”
“你这样的裁缝,哪怕在国外都不多见。”朱品珍挑眉,“也不知道是真的巧,还是消息这么快就传遍上海滩了。”
“什么消息?”宋绮年困惑。
“你不知道?”朱品珍斜睨着宋绮年。
宋绮年一头雾水。
朱品珍正要解释,一个油腻腻的男声自宋绮年身后响起。
“朱小姐正紧急找裁缝件生日宴会上穿的晚礼服,宋小姐的消息一向最灵通的,假装不知道,未免太做作了吧?”
这个嗓音只会来自一个男人。
宋绮年转过身,就见西装革履、梳着大油头的李高志走了过来。
半个月没见,李高志肥了一圈,颇有点“养肥了好过年”的架势。脸胖了,眼睛便更小,笑起来更加猥琐。
朱品珍笑道:“李先生,你有竞争对手了。”
李高志不屑:“宋小姐不过是我的一个叛出师门的学徒,还不是我的对手。”
“哦?”朱品珍挑眉,“叛出师门?”
宋绮年再度开口要解释,又有一道女声抢答道:“宋小姐和李先生闹了些不愉快,险些放火烧了店。詹妮弗,你那时候还没有回国,所以不知道。”
覃凤娇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橙黄晚礼服走了过来,视线一边在宋绮年的裙子上扫着,颇为不屑。
她俩的衣服都算是黄色的,撞了色。覃凤娇不论外表还是裙子,同宋绮年一比都立刻黯然失色。她当然不肯承认自已比美比输了,反而一口咬定是宋绮年太过艳俗招摇。
宋绮年压根儿就没在意覃凤娇的衣服,她却是发现,覃凤娇身后如过去一般跟着一个女伴。却不是冷怀玉,而是个生面孔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覃凤娇的旧裙子,首饰、鞋子和裙子都不配套。她举止局促,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覃凤娇,像个生怕走丢了的小孩。
宋绮年心里笑得要死。
覃凤娇痛失冷怀玉这一员大将,新找来的小跟班竟然这么不上台面。真难为她还把人带得出来。
这边,李高志抓住机会对朱品珍道:“朱小姐也知道前阵子的孙家毒杀案吧?宋小姐也涉足其中,差点就被抓了进去。对了,宋小姐,你现在和这案子没牵连了吧?”
宋绮年笑出了声:“得看是什么样的牵连了。毒杀孙上校的是他们家管家,和我没关系。但是,江映月饱受孙开胜虐待毒打,还险被冤枉杀夫。我关照她,为她奔走申冤,这份关系确实是真的。”
李高志嗤之以鼻:“宋小姐就爱和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做朋友。”
宋绮年的脸色冷了下来:“孙家污蔑江映月出轨,是为了把杀人的罪名扣在她头上。李先生同江映月非亲非故、无冤无仇的,为何张口就羞辱她?李先生的女客人们知道你这么不尊重女人吗?”
李高志恼道:“江映月又不是我的客人。”
“只要不是你的客人,你就可以随便羞辱?”
覃凤娇虽和李高志不熟,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眼看李高志被宋绮年绕了进去,覃凤娇急忙出言相助。
“李先生的意思是,宋小姐交友还当谨慎一些的好。不然给外人留下话柄,也把你当作不规矩的女人。”
“对对!”李高志忙点头。
宋绮年一改过去以守为主的态度,强硬反攻,朝覃凤娇喝道:“李先生仗着自已是个男人,凭借着父权和男权赋予他的特权,肆意地羞辱和规训别的女人。”
覃凤娇头一回遭宋绮年顶嘴,又被一串儿的“父权”“规训”弄晕了头。
殊不知宋绮年有备而来,出门前捧着傅承勖给他的那些女权主义的资料好生苦读过一番,此刻才能出口成章。
“覃小姐身为女人,是受压迫的一方,却还帮着这种男人说话?”宋绮年质问。
覃凤娇懵了:“我……我这不过是……是为你好。”
宋绮年冷笑:“你要真为了我好,才应该站在我这一边,抨击李先生对女性的压迫。可你却反过来帮着他规训女同胞。他是老虎,你便是一只伥鬼!”
覃凤娇做噩梦都想不到会被人骂“伥鬼”,对方居然还是宋绮年这个她最瞧不起的人。
她气得脑子发晕,想骂回去又一时找不到厉害的词,便向身后跟班求助。
偏偏那小姑娘才做跟班不久,业务十分不熟练,没看懂覃凤娇的眼色。
“傻站着干吗?”覃凤娇气急败坏,“还不赶紧说句话?”
惊惶之下,这女孩一时忘记了立场,对着李高志脱口而出:“你欺负女人,臭不要脸!”
众人一时无语。
扑哧一声,朱品珍笑弯了腰。
其实朱品珍的反应很有趣。
李高志和覃凤娇刚开始攻击宋绮年时,朱品珍作壁上观。当听到孙家的案子,知道宋绮年帮助了江映月时,朱品珍的表情才变得认真了起来。
等听完宋绮年那一番酣畅淋漓的反击,朱品珍看她的目光已全变了。最后见覃凤娇的跟班会错意骂了李高志,朱品珍再也忍不住,一串笑声爆了出来。
这朱品珍确实有一股狂劲儿,笑声响亮,且刹不住脚,引得旁人侧目。
连远处的傅承勖和朱老先生都望了过来。
宋绮年最为镇定,李高志不明就里。
覃凤娇恼羞不已。
她是高官千金,自诩身份比朱品珍这种银行家的孙女更高贵,不能忍受被她嘲笑。
覃凤娇正要拂袖而去之际,朱品珍终于笑够了。
“真有趣。”她揩了一下眼角,“就为了抢我的这单生意,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好玩的事。”
“我可没想做你的生意。”覃凤娇嗔道。
“你是和宋小姐有什么旧怨,借着我找她麻烦呢。”朱品珍心里门儿清。
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老底,覃凤娇的脸皮扛不住,火辣辣地烧起来。
宋绮年借机道:“我是真不知道朱小姐在找裁缝。可现在,既然吃了一顿排头,我还必须抢这单生意了。还请朱小姐给我一个机会。”
“好呀。”朱品珍爽快道。
这下轮到宋绮年意外了。
她本以为还需要多费一番口舌的,没承朱品珍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在上海,找一个知道克林姆特的裁缝可不容易。”朱品珍打开手袋掏出了名片,“宋小姐,我很期待你的手艺。明天见。”
“哎,朱小姐!您等等……”李高志不死心,追着朱品珍而去。
宋绮年将名片收进手袋里,正要走开,又被覃凤娇唤住。
“我看见你跟着傅承勖一道来的。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覃凤娇的语气十分奇怪,在拈酸吃醋之外,还有一种不甘心而产生的怨恨。
宋绮年微微皱眉,道:“朋友介绍认识的。”
“朋友?”覃凤娇迫切地追问,“什么朋友?就你,和他会有什么共同的朋友?”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宋绮年反问。
覃凤娇语塞,那股怨恨终于浮现在脸上:“你和傅承勖是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宋绮年再度反问。
覃凤娇三番五次受到挑衅,终于忍无可忍,一吐为快:“也是,你这种会钻营的女人,总有办法勾搭上有钱的公子哥儿。之前是张俊生,现在又换成了傅承勖。谁知道将来还会换成哪个男人?可惜张俊生哪怕成了穷光蛋也看不上你,傅承勖更是只会把你当个消遣。等你被这些男人玩够了丢在一边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已变得和江映月一样,做妾都没人要!”
宋绮年极有耐心地等覃凤娇把这一大段话说完,才笑眯眯道:“放在过去,这种粗俗的话,该由冷小姐来说的。哪想时过境迁,覃小姐不得不亲自冲锋陷阵,自已唱黑脸了。你此刻应当十分想念冷怀玉吧?”
“你……”覃凤娇气得浑身颤抖。
“说起来,覃小姐的一位堂姐,覃凤仪女土,也是我的客户。”宋绮年话锋又一转,“她在我这里定了两套春装。”
覃凤娇困惑,不明白宋绮年提自已的堂姐是哪一出。
“你们俩可真不同!”宋绮年感慨,“出身都很好,都备受长辈宠爱。只是你勉强念完了女中,而覃凤仪女土留学美国,回国后还做了一名儿科医生。她学富五车,亲切博爱,还颇有奉献精神。虽然衣食无忧,却勤劳工作,还做义工给穷人免费看病。你们是一家姐妹,怎么一个心怀大爱,对社会有杰出贡献,一个心胸狭隘,不思进取,整日只懂琢磨男女私情?可见一棵树上结的果子,也是有甜有酸呀。”
覃凤娇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跟班姑娘的眼珠滴溜溜地在覃凤娇和宋绮年之间转着,脸色也很是精彩。
宋绮年不等覃凤娇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得意一笑,扬长而去。
傅承勖从人群对面走过来,同宋绮年汇合。
“进展如何?”
“很顺利。”宋绮年神清气爽,笑容十分畅快,“对了,朱品珍怎么突然急着找裁缝?”
“哦,这个事呀。”傅承勖好像才想起来,“我忘了告诉你了。朱品珍有个弟弟,才七岁,很是顽皮。他今天得了一把新水枪,竟然用来射墨水,把朱品珍才做好的礼服给毁了。”
“……”宋绮年斜睨着傅承勖,“这事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傅承勖的笑容与无辜中藏着一分狡黠。
“我只不过让人给孩子送了一个玩具罢了。我怎么知道他会这么捣蛋?”
宋绮年啼笑皆非。
覃凤娇越过人群望着宋绮年和傅承勖说笑的样子,眼神实在有几分阴鸷不善。
“傅先生好像还忘了告诉我一件事。”宋绮年道,“你什么时候招惹了覃凤娇?”
“覃小姐?”傅承勖有些意外,“我只和她见过几面,说过几句客套话罢了。她不是喜欢张先生吗?”
“很显然,人家现在改投了你的门下,又误会了我们俩的关系。”宋绮年撇嘴,“那醋海,险些淹死我。”
“那真委屈宋小姐了。”傅承勖很愧疚,“不过我从小就比较受异性欢迎,导致我对这个事不是很敏感。”
“傅先生真是变着法子嘚瑟。”宋绮年讥笑,“人参果吃多了,都尝不出个酸甜了。啧。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会在意。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里有一股难以察觉的醋意,傅承勖觉得大概是自已的错觉。
可这错觉还是让他很开心。
“哪里,哪里。”傅承勖谦虚。
宋绮年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从头到脚都是!”
说罢拿起一杯香槟,朝远处几个熟识的女客走去。
傅承勖含着笑的视线追随着宋绮年的婀娜背影。
那裙子后领很低,露着一大片如珠似玉的肌肤,那莹润的色泽让自持的傅承勖也忍不住眯了眯眼。
宋绮年看似清瘦,但常年习武,肌肉紧实匀称,毫不羸弱。同一群体型相似的女客站在一起,她的身姿就比旁人要挺拔精干许多,十分显眼。
自背后望去,宋绮年由肩到腰呈现一个流畅的v字,背和胳膊上削薄的肌肉被灯光照出清晰又优美的阴影。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娇柔是她们的本色。可宋绮年却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由内而外都充满了力量。
似是感受到了男人灼热的视线,宋绮年转头望了过来。
傅承勖朝她遥遥一笑,将杯中的威土忌一饮而尽。

朱品珍并不像普通名媛那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次日宋绮年的店才刚开门,泡茶的水还没烧开,朱品珍就找上门来了。
“你这里还布置得挺别致的嘛。”朱品珍环视着客厅,“虽然简单了些,但颜色搭配得很好……哎呀,这不是穆夏的版画吗?”
新铺子要等过了大年十五以后才动工修葺,宋绮年便先将那一套穆夏的版画分别挂在了客厅东南西北四面墙上。
“是的。是穆夏的《四季》。”宋绮年端来咖啡。
“是世博会的版本!”朱品珍凑到版画前端详着,“我有一张穆夏的《黄道十二宫》,是去年的版本,没有你这套收藏价值那么高。真想不到会在上海的一家小服装店里能看到穆夏的作品。”
“都是大师的作品,艺术价值是一样的。”宋绮年道,“我的这一套版画是朋友送的礼物。我可买不起这么名贵的版画。”
“那宋小姐的这位朋友还真难得。”朱品珍意味深长,“我在上海就没认识几个能聊艺术的女性朋友。男艺术家倒是很多,可他们面对女人,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越感。我很不喜欢。宋小姐对西方艺术了解多少?你喜欢的画家是谁?”
“我正在自学西方艺术,了解得很有限。”宋绮年道,“印象派的画家我都挺喜欢的。”
“这年头,谁不喜欢印象派?”朱品珍笑,“我年初的时候在巴黎看过一个画展,画家是个已经去世了的后印象派画家,叫梵高。听说他生前毫无名气,死后名气却越来越大,遗作也越卖越贵。”
“我也听说过这位画家。”宋绮年道,“只是从来没有机会亲眼看看他的画。朱小姐很喜欢他?”
朱品珍道:“我喜欢他的色彩。”
从克林姆特到梵高,用色都鲜艳大胆,宋绮年大致摸到了朱品珍的审美偏好。
“宋小姐也是个有趣的人。”朱品珍又道,“我昨天特意打听了一下你的事,还真让我大开眼界。你真的差点烧了李老板的铺子?”
“哪有那么夸张?”宋绮年不以为然,“不过是为了杜绝他继续剽窃挪用我的设计,把我做的衣服烧了罢了。您也是一名艺术家,应该最清楚艺术构思是艺术家最珍贵的宝藏。”
从艺术学生一下被捧成艺术家,朱品珍十分受用。
“可是,烧了多可惜。”朱品珍遗憾。
“好在咱们这行创意大过手艺。衣服烧了可以重新做。”宋绮年道,“我要是个雕塑家,或者画家,就不敢那么极端了。”
朱品珍尝了一口咖啡,又点了点头:“哪里来的豆子?”
“也是朋友送的。他在檀岛有个咖啡种植业,这是他家自已出的豆子。”
“傅承勖先生,是吧?”朱品珍哼笑,“我爷爷之前还想撮合我跟他呢。”
“是吗?”宋绮年惊讶,“那还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朱品珍却翻了一个不屑的白眼:“我看着他就不喜欢。成天笑眯眯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这种人本事太大,太强势,拿捏不住。我喜欢憨厚些的男孩子。”
这朱小姐看男人的眼光倒是有几分老辣。宋绮年也觉得傅承勖这人心机太深沉,再亲切随和,也让人难亲近。
“您的生日宴会没几天就到了吧?”宋绮年换了话题,“您想做一件什么样的裙子?我这里有时装杂志,和我自已的设计……”
朱品珍摆手,对茶几上的那些书本看也不看。
“我爷爷非要在杭州老家举办宴会,还非要我穿旗袍,说洋装‘露胸露胳膊,不体面’。这都什么年代了?总之,家母花了几百块给我定做了一条苏绣旗袍,上面绣了老大一只凤凰。我的天!穿着那件旗袍,我都可以去紫禁城登基了。幸亏我小弟把那旗袍给毁了……”
说到这里,朱品珍一脸庆幸。
“总之,我想要一条有中华文化元素的,但又是西洋款式的裙子。衣料的颜色……我是喜欢冷色调,可是长辈要我一定要穿得喜庆点。就选中饱和度、低明度的暖色系吧。”
果真是艺术生,朱品珍的描述非常精准和专业。
宋绮年飞快在本子上记着,问:“天冷很,您可能还需要一件斗篷。我这里有进口的丝面法兰绒,垂顺感极好,很适合做晚装的披风。”
“听起来不错。那就做一件吧……”
朱品珍很有主见,三言两语就和宋绮年确定了设计图和衣料,付了定金。
“宋小姐是个说话做事都爽快的人,我喜欢。”朱品珍道,“我真羡慕你的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直都想做个自由记者,可是家里不同意,觉得女人成天在报纸上对别人评头论足的很丢脸。宋小姐当初是怎么得到长辈支持的?”
“我父母过世了后,我才做这行的。”宋绮年一边给朱品珍量身,一边道,“不过,我说句实话。即便他们反对,我自给自足,不需要他们养活。”
朱品珍陷入思索。
“比起过去的女人,我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宋绮年笑道,“推翻了封建王朝,女人终于能独立了,能读书工作了,能嫁自已想嫁的人,赚的钱也能由自已支配了。不趁这机会好好做一番事业,真对不起这个时代。”
“说得是呢。”朱品珍呢喃。
大年初六的一早,大部分街坊们都还没过完年,宋绮年的工作间里又响起了缝纫机的哒哒声。
到了初七这天,新招的两个缝纫女工来上工了,将本就不宽敞的工作间挤满。
女工们一来,宋绮年手上的活就分了大半出去,可以专注在制作朱品珍的衣服上。
按照朱品珍的要求,颜色暗的暖色大部分看着都有点老气。宋绮年在布料库房里找了半天,选出一块玫紫色的重磅丝光绸。
这料子颜色本身有点艳俗,但褶皱处折射出幽蓝色的反光,色彩梦幻多变。朱品珍一眼就看中了。
为了尽其所能地展现衣料特殊的光泽,宋绮年在裙子的胸前和裙后摆做了精巧的皱褶。
朱品珍希望裙子有中国元素。宋绮年手里正好有几条精美的苏绣锦带,用它作为裙子的花边和腰带最合适不过。
初八这天,裙子就大致成型了。朱品珍来试衣,对裙子很满意。
艳丽的衣料把朱品珍苍白的脸庞衬得红润了许多,前胸和后腰的皱褶也让她削瘦扁平的身材显得丰腴了不少。
宋绮年一边给朱品珍调整裙子,在需要修改的地方做记号,一边问:“您的生日宴是在园林里举办吧?一定布置得美轮美奂的。”
朱品珍嗤之以鼻:“宴会是祖母和家母拿主意,布置得又土又老气,甚至还找了戏班子来唱戏!这哪里像是庆祝二十岁,倒像在办八十大寿。我想改一改,她们根本不听我的。”
说着,烦躁地叹了一声:“国内处处都压抑,我每次回国都觉得喘不过气。在中国做女人真是命苦!”
思想新潮、性格奔放的朱品珍对上传统的封建大家长,可不是矛盾重重?
宋绮年道:“要是您不改长辈的布置,而是添加一些东西呢?”
“哦?比如?”
宋绮年低头用珠针固定着裙角,道:“我猜,您是希望园子里多一些有特色的装饰,是吧?”
“没错!”朱品珍兴致高涨,“你有什么主意?”
宋绮年道:“我觉得,不妨添加一些元宵彩灯。您生日的第二天就是元宵节,何不把节日和生日放在一起过?到时候,园子里挂满灯串和彩灯,客人们一边游园一边猜灯谜,多有趣。当然,我没见过您家的园子,不知道这样布置合适不。”
“哎呀!你这个法子还真不错!”朱品珍大为心动,“把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换成元宵彩灯,我家长辈也不会反对的。不过,宴会不在我家园子里办,在郭庄。”
“郭庄呀!”宋绮年露出向往之色,“这可是江南顶有名的园子呢。我以前两次去杭州玩,郭庄都被人包下来,没能进去参观。里面到底有多美?”
“就是个园子呗,也没什么特别的。”
宋绮年笑:“您是见得多了,所以不稀罕。我虽然喜欢艺术,可是平常没什么机会接触。别看我这里有穆夏的画,我平时只在美专的图书馆里看到过大师名画的图册。”
“说得也是。”朱品珍怜悯地低头看了宋绮年一眼。
宋绮年就等着她开口邀请自已去生日宴会。哪怕让她作为服装师,在现场帮着整理一下衣裙都行。等到郭庄不适合举办宴会时,宋绮年就有机会劝说朱品珍搬去夕园了。
可朱品珍只道:“郭庄又不会长脚跑了,宋小姐将来会有机会进去游玩的。唉,腰上给我再收紧一点吧。我看纽约的女人们的裙子都开始收腰了……”
失望地将朱品珍送走,宋绮年收到了江映月从日本过来的电报。
电报内容有些含糊,江映月只说要提前回来,处理一件事,人已上了船。
正看着电报,宋绮年就被柳姨拉进了厨房里。
柳姨低声道:“杨姐的儿子又病了,想预支工钱,让我来探探你的口风。”
杨姐是宋绮年雇来的第一个裁缝,是个带着病儿子的年轻寡妇,勤快,手艺好,话不多。只是她在宋绮年这里做了一个来月的工,儿子就病了两次。
上一次,宋绮年给了杨姐十块钱给孩子买药。这一次,杨姐想必不好意思再来求人了。
宋绮年叹气:“既然是孩子病了,那就预支给她吧。再多给五块钱,当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换作平时,柳姨肯定会抱怨宋绮年出手太大方。
这一次,柳姨也跟着叹气:“她有手艺,又还年轻,要不是拖着这么一个儿子,早就再嫁了。只是我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她一世……”
“能帮一时就帮一时吧。”宋绮年道,“也许等孩子长大些,身子就好起来了。”
这日晚饭后,宋绮年搭乘傅承勖派来的车,进了傅公馆。
老管家迎上来,道:“五爷正在游泳池,小姐请随我来。”
傅家居然还有游泳池?
泳池位于大宅的半地下室里,就在厨房和佣人区的隔壁。
池子不大,是一个五米乘十五米的温水游泳池。池壁贴着天蓝色马赛克砖,清波荡漾,令人心神向往。
水池的中央立着一个高高的木板,显然用于模拟夕园小湖里的假山。木板在水中的部分挖了一个洞,装着一个缠着铁锁的门,门后用木条做了一个向上的通道。
因为不知道通道深处的具体情况,山洞只用一个简单的平台代替。平台上放着几个大木箱。
室内人员众多,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傅承勖正抄着双手盯着水池。
室内气氛热火朝天,傅承勖脱去了西装外套,解了领口的扣子,白衣黑裤黑马甲。
马甲收紧的后腰将他猿臂蜂腰的身躯勾勒清晰,双腿笔直修长,臀部紧翘,这背影很是招得宋绮年看了又看。
相比傅承勖的从容,站他身边的董秀琼却是十分紧张。
哗啦一声,小武从水里钻出来,像一只大狗似的甩去头上水珠。
“难搞!”小武把铁钳丢给一旁的人,爬上岸,“铁链子太粗了,在水里又不好使劲儿。”
小武爬上了岸,董秀琼快步上前,把一张大毛巾披在他肩上。
“而且到时候湖水会很冷。”董秀琼补充,“手会被冻僵。”
“所以我还是打算放水。”傅承勖道。
“被发现了怎么办?”小武问,“要把洞口露出来,少说得放掉一米半的水。”
“我有个主意。”宋绮年举起了手。
众人这才转头看到了她。
“宋小姐来啦。”董秀琼立刻笑起来,“您快说!”
宋绮年走了过来:“朱品珍今天在我那儿试了衣服,抱怨生日宴会被布置得很老气,我便给她出了一个主意,让她多多地挂灯串,制造出满天星的效果……”
“这个好!”不等宋绮年说完,傅承勖便赞道,“我们在湖边的道路上都挂满灯,行人位于亮处,就看不到位于暗处的湖了。到时候只用派几个人假扮下人,不让人往湖边走就是。”
宋绮年斜睨傅承勖:“你抢了我的词儿。”
“抱歉。”傅承勖赔笑,“但主意是你的,谁都抢不走。朱品珍采纳了没?”
“她很喜欢。不过还没喜欢到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会。”宋绮年遗憾。
“没关系。”傅承勖开解道,“我买通了两个朱家的管家,他们也可以给主人家吹耳边风。”
“那这么一来,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宋绮年道。
“恰恰相反。”傅承勖示意宋绮年看向水中的假山,“我计算过,如果要排掉一米半的水,需要至少一个小时。水落门出,宋小姐就能亲自去开锁了。同时,我找人打听到,胡三清用来放古董的箱子有些特别。”
水池边也摆着一口半人高的大木箱,傅承勖带着宋绮年走到箱子旁。
“这是胡三清专门找人定做的防水防盗的铁木箱子。箱子上不仅装着复杂的锁,还有机关,得用特别的手法打开。这个只有宋小姐能对付。”
宋绮年研究着木箱,目光定在那两个龙头锁上。
两个锁一前一后,锁孔就在龙嘴里。
宋绮年皱眉。
“怎么了?”傅承勖问。
“这种锁,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插入转动,才能开锁。但是箱子太宽了,我胳膊没那么长。这箱子需要两个人才能打开。”
傅承勖当即挽起了袖子:“告诉我怎么做。”
宋绮年先撬开了一个龙头,把抵住锁舌的工具留在锁孔里,叮嘱傅承勖:“就这样抓住,手一定要稳住别动。”
傅承勖接手后,宋绮年如法炮制,撬开了另外一个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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