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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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承勖把宋绮年的手拉了过来,用双手包裹住。
夜色给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温柔暧昧,温热掌心的包裹之下,拳头如一块飞速融化的冰。
宋绮年的手松开,掌心满是冰凉的汗。可傅承勖一点不嫌弃地将之拢着。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傅承勖开了口,低柔的嗓音如泉水静静流淌,“我那时候的感受就和你此时一样,悲恸、茫然、孤独无助。幸运的是,我义父把我接到身边抚养,让我有所依靠。”
是的。这个男人也小小年纪就成了遗孤。
“可是家庭骤变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我担心会失去义父的疼爱,担心再度流离失所,担心……很多事。我性情大变,孤僻、急躁,还长期失眠。有一天,我义父突然带着我去打猎。他教我射击,设陷阱,追踪猎物,生火做饭。我们白天猎鹿和野鸡,晚上在湖边露营。一整片荒野里,就只有我和义父两个人,没有随从。我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三天。”
这男人非常擅长讲故事,引人入胜,宋绮年听得津津有味。
“可最后那天晚上出了意外。”剧情突然一转,“入睡后,一群野猪闯入了我们的营地!我们不得不丢下行李,紧急撤退。义父提着灯走在前面,我紧紧跟着他。可是祸不单行,义父跌了一跤,扭伤了脚……”
剧情一转再转,宋绮年的胃口被完全吊了起来,甚至一时忘了自已的事。
傅承勖的目光投向远处不知名的幽空,仿佛在看着当年的一幕幕。
“我记得当时,义父把煤油灯塞进我的手里,对我说,我得靠着自已走出这片林子,寻找救援。我要照着罗盘指引的方向,一直向前走,不要停。于是我提着灯,抱着一把猎枪出发了。”
宋绮年跟着提起了一颗心。
“那是一段阴冷、漫长,又危险重重的旅途。后半夜林子里还起了浓浓的雾,中途灯又灭了。我不止一次遇到夜晚觅食的野生动物,被它们尾随。我跌倒,爬起来继续走,又跌倒,又爬起来。但是——”傅承勖语气一缓,“我没有停下来,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终于,我走出了林子,来到一个农户的家中,联系上了我们的人。我义父随后也获救了。”
宋绮年松了一口气。
傅承勖微笑,继续道:“后来我问义父,他当时是否确信我会成功。他说,只要我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就一定能走出去。所以他叮嘱我,不能停下来,确定了方向就要一直往前走。”
说着,傅承勖的眼中浮现对义父深深的缅怀。
“父母是那个提着灯给我们指路的人。当他们倒下,世界一片黑暗,我们都会觉得突然失去了方向。可这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阶段。在伤心迷茫过后,我们会捡起那盏灯,自已摸索着向前走,并且为后人领路。一代一代,皆是如此。”
傅承勖紧握了一下宋绮年的手,继续道:“不论你口头怎么说,但是你在内心深处一直把你师父当作血亲长辈。你对他始终怀着一份亲情,一份期望。所以,你现在才会这么失落和难过。但是我相信,宋小姐,茫茫灯海之中,一定有一盏灯是为你而亮的。”
鼻根似被打了一拳,宋绮年的泪水终于失控,顺着皎洁的脸庞滚落。
傅承勖霎时流露出深切的怜爱与疼惜。
“你会找到那一扇属于你的窗户的,宋小姐。在那之前,当你觉得孤单的时候,不妨看看身边那些关心和爱护你的人,看看我。”
他微微侧着头,望进宋绮年的双眼里。
“我希望你能从我的陪伴和关怀里,得到一些安慰。”
男人的目光如温泉,在这个幽凉的夜里,满怀爱意地拥抱着宋绮年,托着她,将她带往无忧乡。
宋绮年动容,用力回握住了傅承勖的手。
江上传来汽笛声。对岸民居的灯火映在江面上,如片片金鳞。
夜风掠过并肩眺望夜景的两人,在满城烟火之中穿梭,飞向远方。
“没有?你都仔细检查过了?”х?
郭仲恺总探长的公馆位于一排工整气派的联排小洋楼之中。
这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的住宅,两层楼带一个小阁楼,屋后还有一个小花园,环境清幽,治安良好。
一楼的书房里,郭仲恺正惊讶地注视着陈炳文教授。
“我做事,你还信不过?”陈教授没好气地瞪了老友一眼,指着桌上的《仕女拜月图》,“里里外外都检查了好几遍,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画绝对是真迹,但只有画,没有你想要的那个地图。”
“难道是情报失误?”郭仲恺又困惑又失望。
陈教授摘下老花镜,严肃道:“老郭,事已至此,就你对我的了解,可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了吧?”
郭仲恺叹气,请陈教授坐下。
“最近这几年,我一直率领着一个专案组,致力于打击华东地区各类犯罪团伙。这个你是知道的。去年初的时候,北平一个旧同事联系了我,想和我合作抓捕一个帮派。这个帮派的名字叫‘新光会’。”
“新光会?”陈教授的眉毛打结。作为一个专研中国和东亚古文化的学者,他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郭仲恺道:“这是个最近三年才兴起的帮派,但是飞速成长,实力强大,已在东北地区名列前茅。他们和日本军方深度勾结,主营跨国走私。兼营倒买倒卖、金融诈骗,还精通暗杀。尤其是暗杀。他们擅长用意外掩饰谋杀,将痕迹清扫得干干净净,让警方毫无线索追查下去。”
陈教授的神情越发严肃。
“从去年开始,他们的触须伸到了华东,主要在金融领域很活跃,好几桩金融诈骗案里都有他们的影子。但是他们隐藏得极深。”郭仲恺道,“就在大年前,我们得到一个情报,一份标注着山东半岛一处尚未开发的金矿的地图,将会被这个帮派卖给日本人……”
郭仲恺话音未落,陈教授就恍然大悟,激动地拍着扶手。
“就是孙开阳?不对,画当初是在孙开胜手里的。”
郭仲恺道:“孙开胜应该没本事一边做着上海的官,一边在东北经营这么大一个犯罪团伙。但是我们可以确定,他同这个新光会深度勾结,借职务之便,协助他们在华东地区作案。他本来是要卖这个地图的,但是突然暴毙,这事被暂时搁置。说起来,孙开胜的死,我始终怀疑是新光会所为——”
郭仲恺压低了嗓音:“有小道消息说,孙开胜同新光会的竞争对手暗中勾结,打算把地图卖给对方。新光会派人将其暗杀了。”
陈教授震惊:“难怪你会亲自负责他的案子。”
“可惜我也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证据。”郭仲恺叹气,“凶手也能确定是真凶。他本身就和孙开胜有仇,看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已被利用了,实在是个最佳的替罪羊。言归正传。孙开胜死后,地图下落不明。我们从孙开胜的管家口中得知了一个,孙开胜生前正打算把这幅唐伯虎的画卖给一个日本的收藏家。”
“这肯定就是他们原本的计划!”陈教授明白了,“把地图藏在画里,连着画卖给日本人。买画的钱就是给孙开胜的好处费。”
郭仲恺点头:“我们查到了,孙开阳也查到了。他在他大哥死后,不光接手了家族生意,还有他大哥的人脉关系。他想继续完成这笔交易。只是……”
“只是他之前因为一时风流,把画送给了江映月。”陈教授道,“后面发生的事就很好理解了。孙开阳想把画要回来,江映月不肯给。孙开阳就用江映月的照片要挟……这事江映月是否知情?”
“还不清楚。”郭仲恺道,“我已经派了人盯着她了。她这个人也很奇特。不论是孙开胜的死,还是这画的事,都和她有很深的牵连,可又找不到她涉案的确凿证据。一时也弄不清她是真的涉案,还只是凑巧碰上了。”
陈教授道:“江映月要是真的涉案,事发后应该赶紧逃走才对。可她目前依旧大摇大摆地到处走动,可见她不心虚。”
“倒也不能因此就认为她没嫌疑。”郭仲恺被老友的单纯和善良感动得轻笑,但随即又沉重一叹,“现在,画是拿到手了,可地图却不知所踪。要不是情报有误,要不就是地图还在别处。孙开胜的遗物全被他的遗孀和孙开阳拿走了,我已派了小方去侦查。”
“说到小方呀,”陈教授露出欣赏之色,“这个年轻人还真不错。做事认真负责,人还很谦虚。你从哪里找到这么能干的孩子?”
说到自已新得的干将,郭仲恺也很欣慰。
“他是我北平的一个旧同事力荐过来的,原本是他的手下。我那旧同事将他吹得天花乱坠,我本还不信。等亲自接触了,发现这小伙子果真是良才……”
千影门的大堂里,灵堂已布置妥当,巨幅的白纸黑字的奠字悬挂在棺木后的墙上。
袁康披麻戴孝,率领着众门徒,对着曹震云的棺木叩拜。
哀乐大作,纸钱飞洒,丧幡飘扬。
“……小方之前一直潜伏在帮派里,有非常丰富的黑道经验,协助警方破过好几起大案。后来北平的队伍里出了叛徒,为了保护小方,那旧同事把他调来了上海,让他跟着我干。”
“难怪!”陈教授道,“他身手真好。他同傅承勖过招,我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说到傅承勖,老郭,你是怎么看的?”
郭仲恺皱眉:“表面看来,他只是不想这画落入日本人手里,并不知道地图的事。”
陈教授点头:“他还派人护送我回上海,怕我中途出什么意外。”
“又或者,他知道画中有地图,但是信任你,知道你会把画带给我。”
“那他是好人了?”
郭仲恺笑:“这天下纯粹的好人,恐怕只有老陈你一人。”
陈教授讪笑,连连摆手。
“管中窥豹,只可见一斑。”郭仲恺起身,走到窗前,“我有预感,这会是一场牵扯很多人的大案。”
窗外的后院里,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郭太太正带着小女儿在放烟花。
孩子才两三岁大,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色小棉袄,纯真可爱的笑脸能让人瞬间忘记所有的忧愁。
“宝珠已经长这么大了。”陈教授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郭仲恺看向陈教授:“听说维仪订婚了。我还没恭喜你呢。眼看就要升做老丈人,再过两年就能抱外孙了。”
陈教授低笑,神色反而有些落寞。
“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得真快呀。”郭仲恺充满慈爱地望着小女儿,“我们只能尽其所有为他们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夜色愈浓,爆竹声渐稀,都市的灯火也在一点点熄灭。
今夜过去,这个春节便彻底过完了。
公寓的阳台上,江映月坐在一个火盆边,将一张张照片丢进火中。
最后,底片也被投入火中,在大火的焚烧下扭曲,发出刺鼻的气味。
火盆里窜起高高的火光,照亮女子秀丽却漠然的脸。
宋绮年正坐在卧室大床边,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子。那是她离开千影门之前,袁康交给她的。
盒子里装着银光闪闪的大洋。一共十八块。
自被师父捡回千影门,已过了十八年。她的亲生父母是否也寻找了她十八年?
宋绮年将木盒紧紧抱在怀中。
傅公馆内的一座副楼,整个一楼都是董秀琼的工作室,摆满了各类工具和样品。
台灯下,由董秀琼伪造的那幅《仕女拜月图》摊在桌子上。
董秀琼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画纸下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上绘制着一张地图。
“三爷,您猜对了!”
傅承勖走到桌前,低头注视着那张地图,面色讳莫如深。
早春的晴天,苍穹如剔透的水晶,明媚的阳光毫无阻碍地俯拥大地。
最寒冷的时节已经过去,只待一阵春风,一场细雨,大地就能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但是,有些人家的寒冬还要持续好长一段时间。
男孩穿着工整朴素的长衫,抱着书本从园子里走过。斑驳的阳光照在他清俊却还稚嫩的面孔,以及笔挺如小白杨一般的身躯上。
走到了游廊上,男孩被几个男仆挡住了去路。
地上有一只打翻了的箱子,白烛和成串的纸钱散落一地,下人们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骥少爷。”
下人们停了下来,退到一旁。
男孩严肃的面容在看到那些白事器皿时,增添了一丝忧伤。
他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鸟鸣让整个大宅子显得越发幽静。所有人都尽可能地不制造出声音,生怕惊动了上房里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丧事正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好似在搭建一个戏台,只等老人咽气便登台开唱。
男孩刚走到书房所在的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激烈争吵声。
“……我早知道你们暗中勾结,侵吞公中财产……”
“……荒唐!是你们这一房要分家的……”
“……分得不公平!你们把天字号库房里的东西拿出来了吗?”
“要说多少次,天字号库房根本不存在!二哥,你听了大伯的谣言,一直在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们都魔怔了!”
最后这一声严厉的叱喝,来自父亲。
男孩小心翼翼地走到窗下,侧耳倾听。
“别以为祖父快不行了,你们就能糊弄我!把天字号库房分了!”
“没有的东西怎么分给你?”
“劲礼,你就是在无理取闹!”
“你祖父还没咽气呢,你就这么等不及了?”
一群叔伯和族老七嘴八舌地数落着那个闹事的人。
瓷器破碎声骤然响起,让人声顿歇。
那个男人咬牙切齿道:“不分到天字号库房,我决不罢休!到时候你们别后悔!”
男孩直觉知道自已该躲开,但门被打开了。
一个男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满脸嫌恶地瞪了站在墙角的男孩一眼,大步而去。
男孩露出怯意,沿着墙角往外跑。
“是骥儿吗?”屋内传出父亲的呼唤。
男孩不得不低垂着头走进了书房里。
一个男子扶住了男孩的肩:“你都听到了?”
他身材高大,面孔俊朗,双眸里含着温柔慈爱的笑意。
“听到了一点。”男孩如实道,“爹,咱们有麻烦了吗?”
叔伯们都轻笑起来。
“你二堂伯就是这样,一遇到事就吵吵嚷嚷。他做不了什么的。你们小孩子,只管专心念书就是。”
窗外的灌木丛又哗啦一声响。
就见一个胖乎乎的孩童迈着小短腿朝夹道跑去。
“是九妹。”男孩认出了小孩的背影,“她总喜欢跟着我。”
那是他的堂妹,劲礼堂伯的女儿。孩子才三四岁大,寡言少语,却是他的小跟屁虫一枚。
父亲望着堂侄女的背影,慈爱地笑着:“二哥这女儿,小小年纪,冰雪聪明。《千字文》只念一遍她就全记住了。别说女孩,家里的男孩子也大都比不过她。”
“劲松,你家骥儿也丝毫不差呀。”一个叔伯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家族的男孩子里,就他最聪明懂事了。你们两口子真会教育孩子。”
父亲很是骄傲地搂着男孩的肩:“这些孩子都是生长在新时代的人,咱们家将来要靠他们在时代变迁中挺住,绵延下去,发扬光大……”
父亲的声音忽而远去,四周骤然暗了下来。
男孩感觉到肩膀一松,搂着他的胳膊消失了。
他转身四望,偌大的书房灯火俱灭,只有他一个人。
“爹?”
无人回应。
书房残破不堪,处处漏风,似被遗弃许久了。
是的,他想起了。家早已破败,只有父亲的音容笑貌宛如在眼前。
男孩惊慌地奔出书房,一脚跨过门槛,发现自已置身于陌生的小巷子里。
这里是一处地形错综复杂的贫民窟。路两旁都是破旧的木头房子,地面污水横流,行人衣衫褴褛,乞丐躺在角落里。
男孩茫然又着急地奔走,沿街寻找着什么,精美的皮鞋毫无顾忌地踩着泥水。
在哪里?
他一间间屋子搜索着,翻箱倒柜。
在哪里?
她在哪里?
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女孩的身影忽隐忽现。一会儿走过路口,一会儿钻进巷子里,一会儿又出现在他背后。
男孩变成了青年,小女孩依旧是孩童模样。
“等等!回来!”??|
他一次次向她奔去,双脚却似被铁链锁住,怎么都迈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看那孩子奔跑进一片黑漆漆的浓雾里……
“三爷?”??
傅承勖睁开了眼,轻吁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这个梦里焦虑的情绪会延续到醒来后的生活里。而且对于他来说,做这个梦,意味着软弱。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最好给我来一点好消息。”傅承勖穿上晨袍,接过阿宽递来的咖啡。
“日本那边有消息了。”阿宽道,“他们根据‘新光会’找到了一条线索,查到了一个人。”
傅承勖灌了一口咖啡,一扫疲惫之色,翻开了阿宽递来的文件。
1929年,3月。
华东的春天已降临大地。随着几场春雨落下,万物复苏。草地,树梢上,全都浮现一层浅浅的嫩绿。
空气还有些冷,但一旦骄阳破云而出,便会把人晒得暖洋洋的。
时髦的年轻姑娘纷纷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较为单薄的早春装,衣服颜色也从冬季的深色变为带有春天气息的浅蓝、杏白和粉红。
新年新气象。对于宋绮年来说,今年的新气象,就是她将会开一家正式的时装店。
元宵节第二天,宋绮年便着手翻新铺面。
有傅承勖入股,宋绮年便有充足的资金对铺子进行彻底的改造,让它更符合自已的审美。
墙纸和大部分家具都要换不说,宋绮年还打算改动一下铺子前堂的格局,将会客室扩大,兼具沙龙和展厅的功能。试衣间也要重新装修,变得更加私密、温馨和舒适。
宋绮年并不住店里,于是将起居室装修成了一间优雅的贵宾休息室,供身份较为特殊的客人使用。
施工队保证半个月就能完工,当天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开春订单暴增,可宋绮年还是每天都会来施工现场转一圈。
傅承勖介绍的施工队做事认真负责,宋绮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主要是想亲眼见证自已的第一家铺子是怎样一点点修好的。
左右的商铺邻居们很快便对这家新铺子充满了好奇。
服装店不稀奇,但老板娘年轻貌美,每日过来都会穿着不重样的时髦洋装,实在是这条街上新鲜又亮眼的景色。
这么摩登的裁缝,做出来的衣服不知道怎么样。
店开张的日期还没定下来,附近的女人们就都已经望穿秋水了。
室内格局搭建好那日,江映月也好奇地跟着宋绮年过来看效果,当即对那间贵宾室赞不绝口。
“这个设计真不错!太太小姐们最爱分派别,还喜欢合伙排挤别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分开坐最好不过。我还建议你买一个大屏风,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将沙龙一分为二,更方便客人们分界而治。”
“巴掌大的地方,还要学上海滩分成好几个租界?”宋绮年笑,“再说了,铺子里日常客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同时有五六个。”
“那是因为你之前是个家庭小作坊。”江映月道,“开了正经铺子就不同了。广告一打,名声响了,客人得翻倍。说起来,我看到你还把厨房翻新了,装了煤气灶和储藏室。怎么?你还打算做餐饮了?”
这问到重点了。
宋绮年道:“除了做衣服,我还打算经营一个艺术沙龙。所以我才把会客厅扩大,还把后院也翻新了。我希望客人把我这里当作逛街累了后歇脚的地方,可以和朋友讨论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我这里会不收费地提供茶点、香槟……”
“香槟?”江映月低呼,“这项支出可不小!”
“香槟由傅承勖提供。”宋绮年笑,“不过也不是没条件的。我和他打赌,开张促销期内我能收集一百名贵宾会员,他才会给店里供应香槟。”
江映月早就好奇不已,借着机会问:“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合伙的?”
“正常做生意的那种合伙呀。”宋绮年道,“他出前期成本的大头,后期拿分红。别看我这生意小。我算过,要是生意按现在的情形良性发展下去,回报率挺高的。对于傅承勖来说,蚊子虽小也是肉嘛。而且不瞒你说,高级定制只是开始。我想等品牌的名气打出来了,还要进军成衣领域。”
江映月听得咋舌:“那你打算起个什么招牌?”
这可把宋绮年问住了。
她现在的小作坊连牌子都没有,客人只含糊地称之为“宋家”。可是新铺子要在工商局里注册,要有发扬光大的可能,必须有一个响亮的店名才行。
“我还没想好呢。”宋绮年发愁,“和服装相关的那些词,早就有服装店用了。我又想起一个别致的。”
“干吗不用自已的名字来命名?”江映月问,“‘绮年’两个字还不够别致吗?”
是很别致。可“宋绮年”并不是她本名。她也不叫“玉狸”,更不姓曹。
她不知道自已是谁。
“‘绮年服装店’是目前选票最多的一个名字了。”宋绮年道,“我还想再起一个洋店名。”
“是得起个洋名。咱们毕竟做的是洋装。”
“咱们回去了吧?”宋绮年看了看表,“张俊生约了我吃晚饭。”
同工头打了声招呼,宋绮年和江映月朝屋外走去。
“你最近和张俊生火热得很呀。”江映月一脸促狭,“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不过就是两个好朋友一起吃个饭、喝个茶罢了。”宋绮年的笑容有几分讪讪。
最近这段时间,张俊生突然对宋绮年热情了起来,频频邀约。
宋绮年和张俊生认识已久,有一套舒适的相处模式了。可是最近的张俊生,言行里讨好宋绮年的意图十分明显,让宋绮年有些不适应。
他们俩都在创业初期,都忙得不可开交。可当宋绮年带着疲惫去赴约时,见张俊生也一脸疲态。这哪里像在追求女孩子,倒更像在完成一个任务。
可谁给张俊生下了这个任务?
宋绮年不认为是张家二老。他们俩如今看好的儿媳人选应该是冷怀玉才对。
要是没人催促张俊生,那这就是他自已的意思了。
可两人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着一种有些暧昧的朋友关系,宋绮年都已对此习惯了。眼下突然要将关系更进一步。宋绮年反而生出抗拒之意。
“你这就是叶公好龙。”江映月一针见血,“你喜欢的就不是张俊生本人,而是他代表的一种东西。具体是什么,我是不懂的,但你自已心里清楚。”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大门。
突然一声暴喝传来。
“宋绮年,你找死!”
就见李高志衣衫不整,手里握着一根棍子,如一头猛兽般朝宋绮年她们冲了过来。
宋绮年一手将江映月拽回身后,一手关门。
可门还未关上,李高志就已撞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健壮的装修工人一个飞扑将李高志压在地上,迅速将其胳膊反剪,膝盖跪在他脖子上。
李高志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徒劳地张合着嘴,眼珠圆瞪,一张肥脸涨成乌紫色,
宋绮年怕闹出人命,忙道:“别把人弄伤了!”
那工人才松了手。
李高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艰难地试图爬起来,整个人像一条大蠕虫。
“杀……杀人啦!”李高志扬着鸭公嗓,“宋绮年,你……你毁了我的生意还不够,现在还要杀了我……”
“那你把巡捕房叫来吧!”宋绮年轻蔑冷笑,“你带着凶器上门来殴打我们两位女土,半条街的人都能作证。这事上了明日的早报,你所剩不多的名誉可就要真的全没了!”
李高志想冲过来,却又畏惧那个铁塔般健壮的工人。他只得跺着脚骂宋绮年。
“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妖妇!你烧我铺子不算,还在报纸上污蔑我!我要告你!”
朱小姐说话算话。从杭州回来后立刻采访了宋绮年和好几位李高志的受害者,写了一篇专栏,讨论女性工作中受男性欺压的情况。
虽然专栏里提到的人名都是化名,可因为提到了铺子被烧一事,明眼人都知道说的就是李高志。李高志立刻从纵火案的受害者成了被众人唾弃的对象。
“告我什么?”宋绮年不慌不忙地问,“你有什么证据你铺子是我烧的?杂志上曝光的你的那些劣迹,都有人证物证,人家没反过来告你就不错了。你要是还不懂,让我解释给你听。你如今的遭遇不是被污蔑,而是遭了报应。报应,懂吗?”
李高志大怒,想抓宋绮年。可刚伸出手就被那个工人推了一个趔趄。
“贱人!”李高志只有翻来覆去地大骂,“别以为你有靠山就了不起了?你就是个荡妇!靠着给男人睡才被捧起来的!等你被睡烂了,看还有哪个男人要你……”
江映月勃然大怒,欲上前理论,宋绮年将她拦住。
“我来。”
宋绮年转身朝李高志扫视而去,眼中凶悍的杀气如万箭齐发,让李高志不自觉消了声。
“李老板,现在没有人给你剽窃了,你憋得很难受,是不是?记住这感受,因为这会成为你以后的常态!烧你铺子的人绝对不是我。你不妨想一想还得罪了什么仇人。对方远比我更心狠手辣。你还不吸取教训,他再出手的时候,就不会只烧你一间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