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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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绮年嘴唇翕动,发自内心道:“是!我想学知识。我想到处走走,看大千世界。我想多认识一些朋友。我想把生意做上路。我想……”
她无奈叹息:“可是,好像一个女人如果不肯结婚生子,她就触犯了天条。”
傅承勖微微俯身,注视着宋绮年的双眼。
“宋小姐,”他郑重道,“你是我所认识的,最不在乎世俗观念的人之一。我非常欣赏你这一点。希望你不要轻易动摇。”
宋绮年抿了抿唇,鼻根忽而有点发酸。
她转身撑在栏杆上,望着大海。
“俊生……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刚刚成为宋绮年不久。我正在脑子里想,‘我要开始新生活了!’,然后就遇到了他。好像……我的新生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回想起初遇那一幕,宋绮年的眼神一时十分柔软缱绻。
“我喜欢俊生,不光因为他斯文、好看、善良,更因为他身上有一种……从小被爱着,被保护得很好才会有的纯真。就像一张洁白的、崭新的纸。没有折痕,没有被涂抹和撕剪过……”
宋绮年停顿片刻,道:“他就像我梦想中的自已。”
在富足、安定的家庭里长大,父母疼爱呵护,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恋爱不顺,以及和朋友拌了嘴。
“不用挨打挨骂,不用居无定所,不用为了谋生而冒生命危险。尤其不会被社会鄙夷、唾骂……”宋绮年有些哽咽,“我想成为他那样单纯幸福的人。太想了……”
傅承勖走到她身边,同她一道眺望着月海。
“阅历造就一个人。你所经历的苦难让你拥有了卓绝的智慧和坚毅的心性,让你在这个对女人很不公平的世界里打拼出一席之地,也让你拥有了选择人生的能力。如果你像张俊生那样长大,只会成为一朵菟丝花,遇到困难只会蹲在墙角哭,然后祈祷老天爷派个男人来救你。”
宋绮年不禁讪笑。
傅承勖朝宋绮年望去。
“你当然不是一张洁白的纸,宋小姐。可谁都不会把一张白纸挂在墙上欣赏。”
“所以,我是一张画儿?”宋绮年挑眉,“什么样的画?”
傅承勖摇头:“你是一本画册。”
宋绮年更惊讶。
“当我觉得我看懂了这一页,往下翻,又有新的一页等着我去欣赏和琢磨。”
一股强劲的暖流在胸膛里涌动,冲刷走了伤感,充盈着每个角落。
宋绮年发自内心地感叹:“傅先生,你赞美人的本事,每次都带给我新的惊喜。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嘴甜,又这么真诚可信的?”
“独门技巧。”傅承勖促狭道,“不外传。”
宋绮年莞尔,忽而问:“你过去也这么曾哄许磐开心?”
傅承勖意味深长地看着宋绮年,让她有些不自在。
“我没有这么哄过许磐。”傅承勖直截了当,“我不否认她是一位非常优秀、教养很好的女土。但我和她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
他望向大海,继续道:“你估计已经知道了,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就和许磐认识了。她的前夫,当时的未婚夫,是我的同学。华人圈子很小,我们又都是国际象棋社的,有一段时间我们来往比较多。然后,突然有一天,许磐私下找到我,向我吐露了爱慕之意,并且希望我能带她离开她的未婚夫。”
宋绮年不由得朝傅承勖望去。
傅承勖斟酌着词句:“我礼貌地婉拒了她的示爱,但是表示,如果她想逃走,我可以帮助她。她的未婚夫人品恶劣,脾气也不好。即使我对许磐没有男女之情,也觉得她配得上更好的男人。可这婚事是双方长辈决定的,许磐身不由已。”
“所以她求你带她逃走……”宋绮年顿时对许磐充满了同情,即便那是一个豪门富家女。
傅承勖道:“我告诉许磐,我可以安排她去美国,给她弄个新身份,介绍工作。我甚至都已经为她买好了船票。可是到了出发那天,许磐却没有来。”
原来这就是两人“私奔未遂”的真相。
“为什么?”宋绮年问,“她被发现了?”
傅承勖摇头:“这次重逢后,她告诉我,她当时临到头了却失去了逃走的勇气。然后,你也知道,她经历了一段很糟糕的婚姻,脱了一层皮才离婚。”
宋绮年倒不怪许磐临场胆怯:“逃走是很难的。尤其是她那样从小锦衣玉食的女人,在外面失去了庇佑,又没有谋生的能力,那种苦,和嫁一个混账丈夫,真难说哪个更难受。可我看她现在一副挺有气势的样子,应该是蜕变了。”???
傅承勖点头:“她告诉我,她从这段婚姻里受够了教训,很后悔当年没有上那艘船。”
“她想和你再续前缘?”宋绮年忽而俏皮地问,“她离婚了,你又还是单身。你们俩年貌相当,门当户对……”
“怎么?”傅承勖低低地笑着,“你觉得我该和她在一起?”
宋绮年语塞,脸颊一时滚烫。
傅承勖却没再继续逗她。
“许磐找我,是想请我帮忙,在她家公司的董事会上支持她成为新一任的执行董事。”
宋绮年惊讶之余,脸更热了。
本以为是儿女私情,结果是正经的大事。
傅承勖又道:“她家有个秘密不为人知:生病的其实不是她母亲,而是她父亲。许老先生中风了,已经完全不能理事。但是,老爷子生病前一直竭力扶儿子做继承人。”
“许磐那弟弟不是个烂赌鬼吗?”宋绮年觉得很荒谬,“放着优秀的女儿不理,却扶一个窝囊废即位,股东们能同意吗?”
“你说到点子上了。”傅承勖道,“只要老爷子重病的消息一传出去,接班人又是那么一副鬼样子,他们家的股票肯定大跌。许磐学的是化工专业,回娘家后又一直在公司里工作。她想借此机会争取执行董事一职,做出一番成绩来——她从那一场失败的婚姻里领悟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有几个大股东出于私心,反对她接手公司。”
“所以她找到了你。”
“是的。我这些天收购了很多股票,拿到了董事会的一票。有了我的支持和游说,又有几个大股东愿意支持许磐了。”
“能赢吗?”宋绮年急切地问。
傅承勖笑意加深:“我有这个信心。”
“那就好。”宋绮年道,“我知道,她那样的身份,是不需要我这样的小人物操心的。但我希望每一个想干一番事业的女人都能成功。”
“许磐也很欣赏你。”傅承勖道,“她觉得你很有才华,白手起家很能干,自已还不如你。”
宋绮年一时有点受宠若惊。
“还有,”傅承勖补充,“你不是什么小人物!在我眼中,你是一颗明星。”
宋绮年抬头向这个男人望去,眸中盈着闪动的波光。
“你动过心吗?”她忽而问,“你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多少喜欢过几个人吧?”
“当然。”傅承勖含笑,“不过首先,我没有‘一把年纪’,我正是而立之年。”
宋绮年扑哧一笑。
“其次,”傅承勖道,“是的,我喜欢过人,也被人喜欢过。伤过别人的心,也被人伤过。这个世道是很公平的。”
宋绮年心跳加速,忍不住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傅承勖认真地思索着:“首先要聪明,要有充沛的精神世界,还要有见识,成熟明理,潇洒大方……我的初恋是同学的姐姐。她大我五岁,法律系的大学生,网球运动员。她现在是一名女律师。我至今都还记得她在网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宋绮年起初以为自已会有些不自在,没承想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年代的女律师如凤毛麟角。那想必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女土。
“我也想谈很多很多次恋爱。”宋绮年羡慕,“有些恋爱是夏天淋暴雨,有些恋爱是冬日里烤火,我都想体验一番。”
“你会的。”傅承勖道,“你会寻找到那个人的。他会懂得欣赏你,珍惜你,让你觉得不再孤单。”
“可这显得我像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小女人,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会?”傅承勖柔声道,“世上再伟大的人也向往爱情。早晨睁开眼,看到爱人就睡在枕边,那种满足,会让你忘记一切忧愁,给你克服一切挫折的勇气。”
宋绮年仰着脸,清丽的面孔如月下白莲。
情不自禁地,傅承勖向前迈了半步,微微俯身。
像是想将这朵花儿看得更仔细,又像是想低头用嘴唇轻触花瓣,嗅一嗅芬芳。
男人的眼中仿佛有个漩涡,宋绮年被卷住,往深海中陷落。
可下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了神,别开了脸。
海风将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吹散。
傅承勖清了清喉咙。
“要进去吗?还来得及去舞会上玩一玩。”
宋绮年下意识摇头。
“下了船就看不到这个景色了,我想多看一会儿。”
傅承勖没有勉强她。
“风大,当心别着凉了。”
走进舱门时,傅承勖回头望了一眼。
宋绮年独倚着栏杆,满身披着细碎的水光,像足了一个会随时一跃,回归大海的人鱼公主。
美丽的女子也总会带着一份遗世孤立的气质,更令人向往,也更令人怜爱。
拒绝了张俊生,又同袁康话别后,宋绮年算是同她的过去正式道别了。
她勇敢地推开了婚姻,同旧日门派断绝关系,彻底独立。
她回到了起始点:一个没有亲长可依靠的女子,赤手空拳地在这个世道里打拼。
就像这一艘船,行驶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面对不可知的风浪。
即便是宋绮年这样一个江湖出身、极其聪慧能干的女孩,此刻也会觉得有些彷徨吧。
走廊里飘荡着来自宴会厅的欢声笑语。一曲欢快的爵土乐结束,片刻后,乐队演奏起了一首华尔兹。
轻快的圆舞曲总能掀起心潮,让人想随之翩翩起舞。
傅承勖沿着走廊前行,圆舞曲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
暖黄的灯光照着他俊朗分明的脸,给他在人后一贯冷漠的双眼添了一抹温度。
这抹温度让男人漠然的面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当冰川开始消融时,表面看不出痕迹,可寒冰深处却会传来沉闷悠长的崩裂声。
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自傅承勖的胸口迸发出来,转眼弥漫全身,让他肌肉无意识地紧绷,肌肤上有刺麻的电流感来回涌动。
走廊的灯光霎时变得有些刺目。傅承勖闭上了眼,手握成拳。
以他这个年纪就执掌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甚至涉足数项灰色产业,除了出身和才智,强大的自制力功不可没。
傅承勖从小就被教育如何控制私欲,一心为公。他并不是不会去享受生活,但他从不放纵自已。
而开启一段感情,尤其对方还是那么特殊的一个人,稍有差池,就会成为一个很不负责的举动。
所以他一直严格地守着边界,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那一股私欲在压制中变得越发强劲,如烈火似岩浆,烧灼着,四下冲突着,终于在这个夜晚寻找到了一个出口,喷薄而出。
傅承勖果决转身,沿来路返回。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说着:你对她那么好。呵护她,成全她,疼爱她,眼珠子一般守着她。她为什么不能属于你呢?
为什么不能呢?
傅承勖的步伐越来越快,一边扯下勒着脖子的领结,脱去了闷热的外套,将袖子卷到手肘。
圆舞曲追随着男人的脚步,穿过舱门,来到甲板上。
宋绮年惊讶地转过头,望向那个大步走来的男人。
船舱走廊里灯火通明,傅承勖自光明走进夜色中,白色的衬衫在月光下散发着莹莹柔光。
“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傅承勖的双眸熠熠生辉,“咱们还欠着一支舞!”
圆舞曲的旋律在海风中徜徉,撩拨着,催促着。
宋绮年神色怔忡,无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
傅承勖将宋绮年一把拽了过来,搂进臂弯里,随着节拍转了一个大圈。
天旋地转。
宋绮年身子后仰,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傅承勖也笑起来。
他的胳膊坚实有力地揽着女伴纤细的腰肢,带着她在海风中翩翩起舞。
这真是一首欢快又优美的华尔兹,极富感染力的旋律让人沉醉其中。
他们随着旋律一圈又一圈旋转。
身姿潇洒,舞步轻盈,搭配无间。
宋绮年一手提着长裙,裙摆在风中猎猎飞扬,裙上的流光宛如撒向四周的水珠。
客人们云集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空荡荡的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和一地月光。
明快的旋律中,两个无拘无束的灵魂在天地之间欢畅地飞舞。
宋绮年觉得微微头晕。可男人的手臂是那么强健有力,脚步是那么坚定,让她放心将自已交付出去,随他奔赴天涯海角。
清晨,邮轮在香港码头靠岸。
傅宋一行在薄雾中下了船,直奔机场。那架曾载着他们往返北平的私家飞机,又带着他们往上海而去。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富裕的家族里。”
云海之上,晨光之中,咖啡的浓香里,傅承勖履行诺言,向宋绮年讲述起了自已的故事。
“我的家族的财富完全胜过很多南洋小国。我们甚至在那边买了许多岛屿,种植橡胶林和果树,修建庄园,是岛上的无冕之王。”
“一个家族要想长久维持繁荣,是有秘诀的。家族内部实行非常严酷的选拔制度。脱颖而出的人,才能掌握财政大权,领导全族。而落败的,只能拿一份分红,做个边缘闲人。我的祖父赢了他的族兄弟,成为一族之长。我的父亲,又赢了他的族兄弟们。”
“但是,失败者并不服气。矛盾日积月累,家族内部分裂成了两派。终于,在我十二岁那年,堂祖父一房要求分家,继而引发了家族内斗。内斗又引来了觊觎我们家族已久的仇家……”
傅承勖停顿了片刻,目光投向虚空,仿佛正隔着时空看着当年惨烈的一幕幕。
“我的父亲,他是个正直、热忱、义薄云天的男人,就是有些……天真。他邀请堂祖父一房来我们家的庄子上做客,好酒美食招待,试图说服他们不要分裂家族。但是他没想到,堂祖父引来了外贼,仇敌带来帮凶……”
宋绮年感到背脊隐隐发凉。
“我的堂祖父他们,选择了最凶残歹毒的方式来夺权。一群歹徒在内应的帮助下冲进了我家的庄子,烧杀掳掠,要置我们一房于死地。”
傅承勖的声音越沉稳冷静,宋绮年听着越惊心肉跳。
“我父亲为了保护我和母亲,被歹徒杀害。家母带着我逃了出来,却又和我在混乱中失散。我那个时候和现在完全不同,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我一度流落街头,吃了许多苦,甚至险些病死……”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陷入那段残酷的回忆之中。
宋绮年的手轻柔地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傅承勖握住了她的手,自回忆里抽身。
“但我也很幸运地遇到了好心人的帮助。”他用双手拢着宋绮年的手,“我得以活了下来,坚持到被我义父找到。”
“那你义父……”
“他其实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和我父亲的感情比亲兄弟还深厚。”傅承勖道,“听闻我家噩耗后,他不远万里从美国回国找我们。他只找到了我——我母亲也遇害了……”
宋绮年无声地抽了口气。
她不知父母是谁,也没有和他们相处的记忆。不曾得到过,也就不曾失去。
可傅承勖很明显备受父母疼爱。
一个孩子,骤然之间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失去双亲,他的伤痛该有多大?
“你的家族呢?”
“败落了。”傅承勖漠然道,“堂祖父一家并未能如愿独占家业。家族四分五裂,产业被瓜分,又有外人鲸吞蚕食,偌大的家族就这么灰飞烟灭。义父收养了我,将我带去了美国。后面的事,你大致都已了解了。”
宋绮年怔怔道:“傅……是你伯父的姓。你原本姓什么?”
傅承勖却又露出那种飘渺的、意味深长的笑。这是他回避问题时惯用的表情。
果真,他给宋绮年添咖啡,借此转移了话题。
“等回到上海,就要准备铺子开张的事了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和我说。我让小武去办。”
“到头来还不是让人家小武跑腿。”宋绮年嗤笑,“唉,也不知道他和董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上海春光明媚。
菜市场已过了清早最热闹的时候。各家的商贩们总算可以坐下来歇歇脚,饭店收起了早餐摊子,又开始为午饭做起了准备。
董秀琼紧紧抓着小武的胳膊,慢慢地走在集市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说出来可能旁人都不信,董秀琼活这么大,还真没逛过几次菜市场。
她的前半生就是从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没日没夜地在作坊里干活。即使被傅承勖收留,董秀琼也一直躲在他的庇佑下,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劳。
董秀琼对外面的世界怀着畏惧,却又充满好奇。她过去尝试着走出去过,被闪烁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吓得不轻,最怕车喇叭声。
但菜市场虽然也热闹,却让董秀琼觉得很安心。
商贩们的吆喝声热情洋溢,瓜果肉菜都鲜嫩喜人。来往的行人衣着朴素,神态祥和。现代都市的那些浮华激荡被一股浓厚而纯朴的人间烟火气排斥在外。
“喜欢这儿吗?”小武观察着董秀琼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董秀琼用力点头:“其实,以前张妈去买菜的时候,我就很想跟着来的。我还想学着做饭。我想做几道家乡菜让你尝尝。”
“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小武兴高采烈,“以后你只要想来买菜,我就陪着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傻孩子。”董秀琼轻笑,“我要试着自已来才对。你有你的事要忙呢,哪里能总耽搁在我这里。”
小武的笑容一滞。
他们正好走到一家水果摊子前。
老板招呼:“大姐,买枇杷吗?刚下树的枇杷,可甜了!”
董秀琼很有兴趣,正要开口答应,小武却冷着脸把她拽走了。
“张口就叫人大姐!”小武愤愤,“没长眼睛呀?”
董秀琼啼笑皆非:“我这年纪,不被叫大姐,还要怎么样?”
“你比宋小姐没大两岁。人家还是‘小姐’呢!”
“我哪儿能和宋小姐比?她多时髦,多有精神呀。”
“你一点儿都不比她差!”小武提高了嗓门。
“好!好!”董秀琼忙哄他,“大街上呢,收着点。瞧,前面有个点心摊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桃酥卖。”
“我去看看!”小武的注意力被转移。
董秀琼望着少年活泼的背影,又欣慰,又有些忧伤地轻轻一叹。
次日,茶馆包厢里,灯火幽暗。
“邓先生,您看。”大双打开了箱子,将里面的青花瓷瓶展示给委托人看。
那穿着长衫的文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满意地打量着花瓶。
“火狼亲自出手,果真马到成功!”
他亲手递上一个鼓鼓的信封。大双将其收下。
“合作愉快。”袁康放下茶杯,准备离去。
“对了,”邓君突然道,“听说在船上,还有一伙人在抢这个花瓶?”
袁康淡漠道:“你们只付了偷花瓶的钱。买消息要另算。”
邓君又是一阵呵呵笑:“那您出个价?”
“没价。”袁康一口回绝,“我从不关心不相干的人和事。”
邓君也不勉强,只道:“袁掌门不用戒心这么重。我本想着,大家既然做成了交易,也算是半个朋友。我最近听到一点和令师妹有关的消息,想分享给你。”
袁康不上套:“我的师妹有十几个,你说的是哪个?”
邓君讪笑,只得明说:“玉狸。”
“阿狸死了好几年了,你怕是认错人了。”袁康漠然,站了起来,“告辞。”
“哎!”邓君忙道,“我是听说,令师妹——啊不,那位姑娘的搭档有些不可靠,提醒您一下罢了。”
袁康已走到房门前,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将尖锐的目光扫了过来:“怎么个不可靠?”
邓君笑道:“那个姓傅的,回国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寻找仇家漏网的一个女孩,好赶尽杀绝。那个女孩论年岁……哎,同‘玉狸’姑娘差不多大!”
“如果阿狸还活着。”袁康补充。
“那是,那是!”邓君讪笑。
袁康眼神如刀:“告诉你东家,少管闲事。他在华北是做得大,可华中地区龙虎遍地,强者如林,他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已的生意吧。”
袁康带着大双扬长而去。
下楼梯的时候,大双忍不住对袁康低语:“师父,咱们要不要提醒玉狸师叔?”
“提醒她什么?”袁康反问,“且不说这姓邓的说的是不是真的,光和你师叔同龄的女人满大街都是。天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可您不也说那个傅承勖很蹊跷吗?咱们至今都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师叔的。咱们当初那么个找法,都没有找到师叔呢。”
袁康不语,但脸色越发阴沉。
等袁康一行离开,邓君才自茶楼里走出来。
他提着箱子,像个极寻常的市民,很快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小武从小贩那里接过香烟,丢下两枚硬币,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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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仗轰鸣,红屑漫天纷飞。
欢呼声中,蒙着招牌的红绸布被揭开,灯也随之点亮。
乳白色的玻璃招牌上,墨绿色的艺术字体写着“绮年衣舍”四个大字,右下角还有一行印刷体的洋文小字:La belle époque。
以后绮年衣舍里制作的衣服,标签上都会绣上“Lbe”这个缩写字母。
“开张啦!发红包啦!”
四秀和柳姨吆喝声中,街坊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大声说着吉利话,一边抢着红包和糖果。
宋绮年穿着一条珠光粉连衣裙,外套一件黑色长款薄西装,戴多层珍珠项链,一顶薄呢钟形帽,亭亭地站在店门口,笑容如花。
镁光灯闪烁,记者拍下了她和招牌的合影。
“恭喜宋老板!生意红火,大展宏图!”朱品珍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
她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专栏作者,以专注新时代女性话题、言辞辛辣尖锐为特色,很受年轻女性欢迎。
“朱小姐,谢谢您专程来捧场!”宋绮年将朱品珍往里请,“还请你多拍几张漂亮的照片,给我这小店多写几句好话。”
“老熟人了,还用你说?”朱品珍笑道,“待会儿咱们俩好生聊聊,我有很多关于女性创业的问题想问你。”
铺子开张前,广告在各大报纸上登了足足一个多礼拜,将全城大部分有钱定做衣服的女土们都通知到了。
店铺门口的花篮摆了长长的两排,几乎快要找不到地方放。新旧客户,亲朋好友,报社记者……流水一般涌来。
四秀穿着宋绮年给店员设计的制服,落落大方地招待着客人。
她身上那一股来自出身的拘谨已渐渐消失。在宋绮年的刻意培养下,四秀学着服装行业的经营知识,替宋绮年分担了一部分业务工作。
柳姨年纪大了,负责后勤。按照宋绮年的期盼,年轻的四秀将来会成长为一位优秀的经理人。
慈幼院的陈院长和那位何琳小姐还特地带了几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儿过来,帮着柳姨她们招呼客人,端茶倒水。
宋绮年过意不去。
陈院长道:“这些孩子往日里穿的衣服是你买的布,吃的饭是你送的粮,过来给你干点活是应该的。”
宋绮年看得出来,几个女孩经过何琳的教导,说话做事都比过去大方得体多了。
“小何真是我的好帮手。”陈院长道,“她来了后,孩子们的功课都比过去好多了。这么能干的女孩子,耽搁在我那个小地方,实在有些屈才了。”
“她还没找到新工作?”宋绮年问。
陈院长摇头:“顶着那么个名声,有两家本来想要她的,一打听,又反悔了。唉,那个畜生,死了还拖累她……”
宋绮年觉得傅承勖大概能在公司里给何琳一个职位。可她也不能把傅承勖那里当收容所,遇到一个可怜人就往他那里丢。
正有些发愁,门外突然掀起一阵喧哗。
原来是江映月驾到。
江映月穿着一袭水天碧色绣彩蝶的旗袍,宛如春之女神,仪态万方地迎接着闪光灯的洗礼。
知情的知道她是来给朋友的铺子捧场,不知情的还当她是在出席电影首映式呢。
“你可总算来了。”宋绮年嗔道,“等你大半天了。”
“等我做什么?”江映月娇声道,“我是女明星,我是肯定会迟到的。”
江映月还带来了一件贺礼:一台最新式的留声机。
这台留声机一拿出来就立刻派上了用场,宋绮年用它放起了唱片,唱片还是江映月最新录制的几首新歌。
江映月一到场,就取代了宋绮年成为焦点。
女客们争相和江映月合影,索要签名。江映月好似半个老板娘,倒帮着宋绮年招呼起顾客来了。
只是江映月好酒,手里的酒杯就没有空过,人也很快就有些醉醺醺。
“少喝点,你今晚要登台。”宋绮年忍不住提醒江映月,“不然嗓子又要哑了。”
“嗓子哑了,唱歌才更好听。”江映月笑嘻嘻,“你今晚会来吧?”
“当然!”宋绮年道,“你重出江湖的第一次演出,我怎么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