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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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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摁响门铃,大门就打开了。
唐雪芝像一只欢乐的小鸟扑了出来:“启明,你回来……啊?”
她吃惊地瞪着宋绮年,继而又欢笑起来。
“宋小姐是吧?我们在济慈院里见过!您是江映月的朋友。您怎么……唉,瞧我!您快请进——”
唐雪芝叽叽喳喳,热情洋溢,虽已嫁了人,却还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宋绮年笑着婉拒:“我是为了苗家姐妹来的,说完就走,不敢耽搁你家用晚饭。”
“苗家姐妹?”唐雪芝不解,“她们怎么啦?”
“没什么。”宋绮年道,“我只是听刘院长说,您和苗小妹关系好,想问你知道她们姐妹现在住哪儿吗?”
“她们姐妹俩不住一块儿。”唐雪芝立刻道,“姐姐住工厂宿舍里,具体哪个厂子我不清楚。但是小妹,她男人在闸口那边新租了间屋子安置她。她走前给了我地址,约我有空一起吃茶呢。”
说着,从手袋里翻出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了宋绮年。
“您找她有什么事?”
“我是想找苗大妹。”宋绮年解释。
“小妹一定知道。”唐雪芝道,“说起来,我也挺担心小妹的。她跟着那个男人,我看也不是长久之计。可她虽是贫家出身,却打小被父母和姐姐宠着,天真得紧,不大能吃苦……”
“贫家娇儿。”宋绮年苦笑,“没有凤凰的命,却吃不了山鸡的苦。”
“就是这个理。”唐雪芝一个劲点头,“但她亲姐姐都劝不动她,我也没办法。”
正说着,一辆小汽车停在了楼前。一个身材瘦高、文质彬彬的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唐雪芝霎时展露甜美的笑容。
“哎,这是我丈夫,你们上次好像也见过的。”
“阿芝,怎么不请客人进屋坐?”邓启明笑容亲切,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宋绮年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本就要告辞了。”宋绮年忙道,“不打搅你们了。唐太太,回头在济慈院见。”
目送宋绮年远去,唐雪芝亲昵地挽着丈夫的胳膊往屋里走。
“宋小姐是不是很摩登?我想去她那里做一条裙子,吃喜酒的时候穿……”
邓启明低声应着,在转身进门那一刻,转头又朝宋绮年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宋绮年来到苗小妹的住所时,夜幕已经降临。许多人家已经吃完了晚饭,外出散步消食,而宋绮年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响。
苗小妹住在一栋有些年岁的筒子楼里。
这样的地段,这种楼房,居民龙蛇混杂。可见苗小妹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很宽裕的人。
宋绮年刚走进楼里,就见两个艳女嬉笑打闹着从楼上跑下来。
浓艳的脂粉,廉价的香水,旗袍高高的开衩下露出光溜溜的大腿。
宋绮年别开脸,往旁边让了让。
两个女子从她眼前走过,扭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继而笑嘻嘻地跑走了。
原来,这楼里不光住了苗小妹这样的情妇,还有私窑和一家小诊所。
一处的女人们在强颜欢笑,另一边的女人们在痛苦呻吟。
宋绮年摇头叹气。
苗小妹的屋子位于三楼尽头,有两间卧室。屋内有一套半旧的家具,还养着一个做饭的老妈子。
只是这老妈子显然在做家务外还兼任着看住苗小妹的任务。苗小妹和宋绮年在客厅里聊天时,她一直从房间里探出半张脸偷看。
苗小妹同之前判若两人。
她脂粉极浓,将淤青遮得严严实实。卷发大红唇,穿着一件色彩艳丽的掐腰旗袍,手上还戴着一个细细的金镯子。
十六七岁的少女,放在好一点的人家,正是穿着白衫黑裙,在女校里念书的年纪。苗小妹却打扮得好似二十好几的成熟妇人。
苗小妹起初以为宋绮年又是一个来劝自已的,有些不耐烦,直到宋绮年打听起自已姐姐的下落。
“你找我姐姐做什么?”
宋绮年道:“我想给她提供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苗小妹警惕。
这姑娘也并非唐雪芝认为的那么天真。
“就在我店里工作。”宋绮年耐心地解释,“我开了一家服装店,想请她去做店员。我那儿都是女客人。”
苗小妹这才放下半颗心。
“我姐姐在‘鸿丰纺织厂’做工。那地方,人被当成畜生用。一个人要看好几台机器,工头又不给上厕所,女工们连水都不敢随便喝。我只熬了两个月就跑了,难为我姐一直干到现在……”
宋绮年听得很揪心。
她当然知道纺织厂工作环境恶劣,听了苗小妹的话,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去把苗大姑娘给接走。
可就在宋绮年准备告辞时,苗小妹突然道:“可就这样,她还是不肯跟我过。”
宋绮年没有流露情绪,而是很克制地问:“你是想让她搬过来和你住?”
“不。我是让她别在工厂里干了,找个男人照顾她!”苗小妹道,“我男人有个朋友,家里是开酒楼的,出手很大方,又没有儿子,很喜欢我姐。可我姐不同意。”
宋绮年一时不知说什么的好,又怕自已控制不住乱说话,干脆抿起了唇。
可苗小妹想必早就想一吐为快,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我知道我这样不光彩,可你当我不想做大奶奶?我们这样穷丫头,能嫁什么像样的男人?我不过是想过上不用为吃饭穿衣操心的日子,我有错吗?”
宋绮年尴尬:“那个……苗小姐,我该告辞了……”
可苗小妹没有停下来:“再说了,我只伺候这一个男人。我姐她在外头,又要被工头揩油,又要被男工友骚扰,日子还不如我呢。我就是见不得她这么苦,才帮她牵线搭桥的。她非但不领情,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自已堕落就罢了,还要拉着她……”
苗小妹呜呜哭起来。
宋绮年讪笑:“苗小姐,我真该走了。你安坐,不用送。”
可出门之际,宋绮年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苗小姐,你的这一番话,是想为自已辩护,还是想说服自已?”
苗小妹愣住。
宋绮年在她木呆呆的注视下快步离去。
要真和苗小妹辩论,宋绮年可以说上一整天。
但是,何必呢?
一穷二白,无谋生技能,又不愿吃苦的年轻女孩,所能走的路,和苗小妹的相差无几。
这女孩其实已经选择了一条最适合她的路。
宋绮年顾不上吃晚饭,又匆匆赶往纺织厂找苗大姑娘。
鸿丰纺织厂所在之处,是上海的工业集中的地区,自然也不是什么环境优美、居民富裕的区域。
这里街区肮脏,房屋破旧,行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神色麻木疲惫。
作为一个自幼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女人,宋绮年并不紧张害怕,也不在意那些男人异样的目光。她如重游故地,从容前行。
因她气场强势,面带冰霜,一些街痞很识趣地远远止步,不敢上前骚扰。
工厂的管事将一身鲜亮的宋绮年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接过她给的小费和香烟,把她带进了工厂大院里。
鸿丰纺织厂显然生意很好,订单颇多。大晚上的,厂房灯火通明,机器轰隆作响。
苗大姑娘是夜班女工,此刻正在上班。
过了好半晌,管事才把苗大姑娘带了出来。
工头还在他们身后嚷嚷:“有话快点说,别耽搁了干活!”
苗大姑娘穿着灰扑扑、毫无廓形可言的工服,戴着发套,可修长优美的身姿依旧在粗布衣服里若隐若现,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暗沉沉的夜里闪着光。
可见人若得天独厚,就如锥处囊中,总会脱颖而出。
这一刻,宋绮年决定一定要说服这个姑娘。
苗大姑娘认得宋绮年的脸,却不记得她的名字,一脸困惑。
宋绮年递上名片,道:“我叫宋绮年。我经营着一家服装店,想请你来给我做店员,兼模特。”
苗大姑娘从乡下来上海有一年多了,知道服装店和模特的意思。
但她先是警惕,继而露出厌恶之色,摇头后退。
“我不做什么模特!我不出卖色相!”
从苗小妹那里过来,宋绮年对苗大姑娘的反应已有了准备。
她从容微笑:“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又在上海这地方谋生,肯定不知道受过多少诱惑了。什么捧你做明星呀,找你做画报模特呀,其实都是想占你便宜罢了。可我和他们都不同。我开的是一家女土服装店,只给女人们做衣服。我店里的,客人们和店员都是女人。其中两个店员,还是从济慈院出来的。”
苗大姑娘的抵触之色渐渐消失,明显心动了。
宋绮年继续道:“我的店员的主要工作是招待客人和做一些杂务,怎么也比在厂里要轻松些。但我希望你还能给我做模特,展示我设计的衣服裙子。”
苗大姑娘如听天书一般:“可是……模特?我?”
“对呀,你。”宋绮年笑眯眯,“之前在济慈院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相中你了。你身上有一股野性,一股灵巧又干练的气质,让我非常喜欢!我想为你设计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拍成照片,画成海报,登在报纸和画报上。”
苗大姑娘震惊。
宋绮年所描绘的,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景象。
虽然在过去,不是没有人向她做过相似的承诺,可不知怎么,她却相信宋绮年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已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喂!”工头站在厂房门口朝这边大喝,“还没说完吗?”
两个女人都露出厌恶之色。
“怎么样?”宋绮年问,“你在这里拿多少钱一个月?”
“十……二十五!”苗大姑娘努力挺直腰杆,“我是小组长,管着二十个女工呢!”
这么辛苦,居然只拿这么一点钱?
宋绮年不禁皱眉。
苗大姑娘却误解了她的表情,急忙道:“我什么都能做!我能踩缝纫机,会针线活,会做饭。我……我学东西可快了!我来上海后自已学识字,现在都能看懂报纸了……”
“我给你三十。”宋绮年温和地打断苗大姑娘的话,“包三餐一宿,还有穿不完的新衣服。但你得听我的话,维持好身材,而且不准背着我接私活。我要你做我的一面活招牌。怎么样?”
“还磨蹭什么?”工头又在催促,“你今天耽搁的时间,全都要从你的工钱里扣!别想给老子偷奸耍滑……”
苗大姑娘不再犹豫,冲宋绮年低声道:“我答应!”
宋绮年长舒了一口气,展露笑颜:“你不会后悔的。”
“阿苗,你聋了吗?”工头朝这边走来,“赶紧回去干活!”
“她不会跟你回去了。”宋绮年替苗大姑娘道,“她要跟我走。”
苗大姑娘拉了拉宋绮年的袖子:“厂里还欠我半个月的工钱……”
“我补你十块钱。”宋绮年道。
苗大姑娘愣了一下,毅然转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宋绮年身后。
工头回过神来,气得破口大骂。
苗大姑娘脚步果决,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一眼。
机器轰鸣的厂房和一段血汗经历,就此被她远远抛在了脑后。
苗大姑娘的全副身家装在一个小小的藤箱里,就这么被宋绮年带回了店里。
她望着店门外灯光明亮的招牌觉得眼熟,好像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进店一看,只觉得里面华丽得堪比想象中的西洋皇宫,顿时紧张得都迈不开步子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走了过来,热情地朝宋绮年打招呼。
苗大姑娘吓了一跳,急忙往宋绮年身后躲。可她比宋绮年高半个头,缩头缩脑的样子不免有些滑稽。
宋绮年把苗大姑娘交给四秀:“这是我新找来的模特。带她去安顿下来,然后带去工作间等着我。”
然后才来招呼曹立群。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忙着处理你家被盗的事呢。”
“那点小事,早处理完了。”曹立群道,“你昨天走得很匆忙,我有点担心。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吗?”
宋绮年得想一想,才能弄明白曹立群问的是什么事。
毕竟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发生的事多得都快数不过来了。
“算是解决了大半了吧。”宋绮年不想和曹立群细说,“倒是你家,被偷了多少东西?”
“几件小玩意儿,不算什么。”曹立群一副无所谓的口气,“不瞒你说,我家很多东西来路并不正,被偷了也不可惜。”
宋绮年又道:“报纸上说,是个叫‘玉狸’的女贼偷的。你撞见的就是她吧?长得怎么样?”
“你们女人打听另外一个女人,首先问的就是模样。”曹立群笑,“当时黑灯瞎火的,我就只看她身段是个女人,根本没看清脸。哎,扯远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和你说,我最近要出城一趟,过几天再回来。怕你找我找不到,误以为我逃跑了。”
宋绮年调侃:“你家的古董又不是你偷的,你逃什么?”
曹立群哽了一下,才哈哈笑起来。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着无忧无虑、心思单纯的富家少爷,会偷自家古董去卖。
曹立群那无懈可击的教养和亲切的笑容,一度让宋绮年觉得他和傅承勖有些相似,下意识对他心生好感。
现在看来,两人连心思深沉这一特点也有些相似。
就在宋绮年和曹立群应付的时候,苗大姑娘也被四秀她们带下去洗澡换衣服。
其实在过来的路上,苗大姑娘冷静了下来,便有些后怕。
她怕自已太冲动了,为了摆脱工厂里繁重的工作,被骗到了外头的私窑里。
说什么服装店,也很有可能是淫媒。
可等到了店里,见几个女店员都衣着朴素,表情正经。除了那个叫贤文的有些姿色,其他的女孩只算清秀端正而已。苗大姑娘才把心放下一半。
“你运气可真好,能被宋小姐看中。”德芳念叨着,“宋小姐对我们可好了。我们每天都有肉吃,活儿也不重,还能跟着裁缝们学点手艺,赚的钱基本都能攒起来做嫁妆呢。”
贤文则道:“那些太太小姐们大部分都很好伺候,打赏也大方。济慈院里的姑娘都羡慕我和德芳呢。”
苗大姑娘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等宋绮年送走曹立群,走进工作间时,苗大姑娘也已洗过澡,换上了一件西式绸缎睡裙,正被四秀她们围着欣赏。
这姑娘头一次穿西式睡裙,露着胳膊和肩膀,很不自在。可她高挑匀称的身段也引来一片赞美声。
“难怪小姐大费周章地也要把你带回来。”四秀赞道,“你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吃什么长得这么高?”德芳羡慕,“这身段,围一块麻布都好看。”
“我还觉得自已太高了呢。”苗大姑娘十分羞赧,“打小我就被笑是竹竿。”
南方女子确实大多身材不高,时下也以丰腴娇小为美。
可洋装本是为洋女设计的,还得身段高挑、肩膀宽一些的女人穿着才更好看。比如宋绮年因常年习武,身材高挑健美,穿西式晚礼服就傲视群芳。
苗大姑娘身材高瘦,穿着旗袍或许不够窈窕,但穿洋装却正合适。
宋绮年将布料围在苗大姑娘身上,不断比画着。
脑海里,碎片化的灵感飞快地组合在一起,渐渐拼成了一张图。
“对了,”宋绮年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叫大妹。”苗大姑娘不好意思。
如果宋绮年要用这姑娘作为专属模特,这个名字有些太普通了。
“我也不喜欢这名字,早就想换了。”苗大姑娘低声道,“就是不知道换个什么名字的好。宋小姐觉得呢?”
宋绮年笑着,又将另外一块布披在苗大姑娘身上。
“现在不是旧社会啦,我只是你的雇主而已,也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可不敢随便给你起名字。你不是识字的吗?我这儿的书也多。你多翻翻书,给自已起个称心如意的名字吧。”

她下笔如有神,只改了几遍,就将设计在图纸上定了稿。
不用劳烦裁缝,宋绮年亲手裁布、缝纫,一个个部位的布料在人台上拼成型,再一点点缝上珠子和亮片。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女子专注,近乎虔诚的脸上,照进她因沉迷创作而燃烧着热烈火焰的眼睛里。
这一刻,宋绮年觉得,自已真是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已的工作。
她并无雄心壮志,没想去改变这个世界,或者创造一个富饶的帝国。她只想像此刻这样,创作出一件又一件美丽的衣服,让穿着它们的女人能自信而快乐。
清晨,阳光盈满工作间,窗外飘来悦耳的鸟语。
柳姨在门口探头望了一眼,然后朝旁边让开。
傅承勖轻轻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从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宋绮年身上扫过,继而落在那个穿着长裙的人台上,眸光闪动。
赭红色的长裙被晨光一照,如燃烧的火焰,金色的珠花就是迸射而出的火星。深浅不一的蓝色拼接而成的薄绸如水一般,打着精致的皱褶,从肩头、后背流淌而下。
由布片和珍珠拼接而成的莲花纹精美华丽,长而飘逸的披帛宛如蝉翼。看着这条裙子,仿佛能听见来自千年西域的鼓点和乐声。
用色如此大胆,造型兼具了古今中外各个特色。这种设计风格,极具宋绮年个人特色。
模模糊糊之中,宋绮年闻到了熟悉的皮革香水气,缓缓醒来。
转过头,便望见了那个伫立在人台前的高大身影。
“这真是一件杰作!”傅承勖低声赞叹。
宋绮年微笑,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
她的脸颊上有一道被袖子褶皱压出来的印子,头发也乱蓬蓬的,还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嘴。
往日里精明干练的女郎,此刻活脱脱一只才睡醒的小猫。
傅承勖的目光霎时充满了怜爱。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宋绮年挠了挠蓬乱的头发,“《良友》那边,明天就要给模特们统一拍照了。我该怎么告诉钟小姐,我不用她做模特了?”
傅承勖刚要回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居然就是《良友》特刊的主编刘英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真是对不住你,宋小姐。”刘英兰一开口就道歉,实在不像她的风格,“是那位钟小姐,她刚刚突然告诉我,她有事要去外地,明天不能来拍照了!”
宋绮年好生一愣,下意识朝傅承勖望去。
那男人斜倚着斗柜,脸上浮着清浅的笑容,仿佛早就知道了通话里的内容。
“她这个时候不来了,我们上哪儿临时找个合适的模特?”刘英兰抱怨,“早知道她这么不靠谱,我当初绝对不会把她推荐给你。现在这样……”
“刘主编,我正想请您过来一趟。”宋绮年忙道,“我昨天得到了新的灵感,连夜做了一个新设计方案。我觉得,您应该会更喜欢这一个。”
“啊?”刘英兰惊讶,“新方案。主题是什么?”
宋绮年望向人台上的裙子。
“敦煌!”
等放下话筒,宋绮年转头看向傅承勖,感慨万千。
“你……做了什么?”
“做了媒。”傅承勖把玩着一个铜顶针,笑容狡黠,“钟小姐之前和一位青年本已私定终身,却被她父母拆散了。那人去了武汉,另娶他人,钟小姐则一直未嫁。可我的人却打听到,那个青年不仅没结婚,最近还生了重病,正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钟小姐得知这个消息,当晚就买了火车票,赶去武汉了。”
说到这里,傅承勖自恋地啧了一声:“我还真是月老转世,丘比特再生!”
宋绮年的喉咙被充沛复杂的情绪堵住。
如此一来,宋绮年找到自已喜欢的模特,做出了满意的作品;《良友》也不会被迫开天窗;钟小姐又能和旧情人破镜重圆。
皆大欢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宋绮年竟然有点哽咽,“但是,傅先生,你还……真是一个最好的合伙人。”
“我说过的,我会尽一切支持你。”傅承勖道,“你只管用尽心去创作,其他的让我来负责。”
同傅承勖的双眼对视着,宋绮年再度感到那一种被轻轻托举起来、沐浴着阳光的感觉。
之后一连数日,各处风平浪静,连小报上都没什么可读的花边新闻。
曹立群人虽去了外地,却让花店每日送鲜花来。这份热情和体贴很得店里小姑娘们称赞。
宋绮年却并不怎么欣喜。
因为傅承勖告诉她,曹立群并没有离开上海,只是搬到外面的公寓里。他倒是没有和女人同居,只是整日请老同学们来家里做客。
宋绮年一没爱上曹立群,二来心思还放在那个下落不明的浑天仪上的,对曹立群这个举动没什么兴趣。
江映月这边的事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江映月的律师很是管用,替她退了公寓的租,打包了家什行李,又把她从饭店里接了出去,安置在一个很隐秘的、连宋绮年都不知道地址的地方。
“这是为了防孙开阳。”江映月在电话里道,“他找不到我,肯定会去骚扰你。你不知道,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绝了他。”
“那你什么时候走?”宋绮年问。
“等买好车票就告诉你。”江映月的声音低了下来,“想到这一走,下次和你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难受得很。我对上海没什么不舍,就舍不得你。”
宋绮年也不舍江映月。
江映月在旁人眼里有诸多缺点,可她身上有一种江湖儿女的气息,和她相处起来最轻松。江映月的世故油滑,也给宋绮年提供了许多涉世经验。
“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宋绮年叹息,“傅承勖说,孙开阳这次闹得太大,内部已经有人在弹劾他了。最好让他丢官,起码也要调得远远的。这样你就能回上海了。”
“那我可盼着那一天了!”
宋绮年又道:“对了,我给你做了一条晚礼服裙子,你在香港登台的时候可以穿。待会儿让你的律师给你送过去。你试一试,要是有哪里不合身,现在还来得及改。”
“绮年,你对我真好!”江映月哽咽,“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的好。”
“朋友之间,计较这些做什么?”宋绮年的鼻子也有些发酸,“你先忙着。你走之前,咱们一定要好好聚一下。”
江映月所料不差。孙开阳找不到人,果真就来寻宋绮年了。
这日午后,正是店里客人最多的时候,孙开阳穿着军装,带着两个土兵堂而皇之地闯进了店里。
女客们倏然一惊。欢声笑语骤停,只余留声机还放着乐曲。
宋绮年早有准备,处变不惊,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孙少校,您是来替太太取衣服的吗?孙太太都已经同我说了。您这边请——”
孙开阳原本想给宋绮年一个下马威,可一进店,认出有两位女客的丈夫身份都很贵重。他不得不暂息了闹事的心,顺着宋绮年给的台阶走了下来。
宋绮年将孙开阳领进了贵宾室,却不打算给他上茶。
“孙少校是为江映月来的吧?”宋绮年开门见山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没告诉我。”
孙开阳冷笑着打量着宋绮年。
和纤细柔美如白海棠的江映月不同,宋绮年坚韧干练、明艳大方,也是一朵难得的火玫瑰。
要是放在其他时候,孙开阳倒想和这位女郎好好搭讪一番。
可眼下,孙开阳一看宋绮年饱含着冷嘲热讽的双眼,就一肚子窝火。
“你以为把她藏起来,我就没辙了?”孙开阳道,“整个上海,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宋绮年漠然道:“您既然找得到她,那又来我这里做什么?您要是很闲,外面那位马将军的夫人您想必认识,不妨和她说说话?”
孙开阳脸皮抽搐:“你看着聪明,其实也是个蠢货。你以为江映月是什么好人?”
没人乐意被骂蠢货。
宋绮年不再给孙开阳面子:“她要不是好人,你岂不是猪狗不如?”
孙开阳下意识扬起手掌。
“怎么?”宋绮年仰起脸,毫不畏惧,“打女人是你们孙家祖传的功夫吗?外头满大街横行霸道的洋人,屠杀百姓的日本人,你们不去打,就知道关起门来打女人!国家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种男人,才被西方列强欺负成了孙子!”
孙开阳还真不敢打宋绮年。
不是因为宋绮年这番话,而是他忌惮傅承勖。
傅承勖说起来只是个华侨富商,但他社交极广,人脉通达,太多高官政要都在金融方面有求于他,或者欠了他人情。他要想替宋绮年找回面子,孙开阳也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孙开阳手紧握成拳,不甘心地垂了下来。
“我是为你好。”孙开阳转而语重心长道,“宋小姐,你可不要被江映月骗了。我大哥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这话你应该和巡捕房的人说。”宋绮年漠然道。
“你当巡捕房没怀疑她?”孙开阳冷笑,“巡捕房的人盯着她好一阵了。她现在藏了起来,一是为了躲我,二也是为了躲巡捕房。这事你要是没有掺和,劝你赶紧和她划清界限。别等被她拖下了水,背上谋杀同谋的罪名。”
宋绮年依旧淡漠微笑,对孙开阳透露的信息无动于衷。
这女人倒是有点城府。
“还有,我知道她打算逃去外地。”孙开阳继续道,“你替我给她传句话:她逃去哪里都没用!到了时间她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就等着上报纸吧!”
“说完了?”宋绮年面无表情地拉开了房门,“你可以走了吗?”
孙开阳冷哼一声,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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