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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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麻烦。”她感叹,“有这功夫,我都可以偷遍一条街了。”
“所以,后面还是让我来吧。”傅承勖自宋绮年手中接过了铲子。
这时烤箱也叮了一声。
宋绮年将烤盘取了出来,一股蒜香黄油味随之飘散,令人垂涎。
“我祖籍扬州。”傅承勖突然道。
宋绮年惊讶地望过去。
傅承勖熟练地煎着烟肉,一边道:“小时候在苏杭、广州一带都生活过。后来家里出事……我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一个人从扬州流浪到了上海。再后来,又随伯父去美国旧金山定居,还去英国念了硕土和博土学位……所以,要说我在哪里长大的,真不好说。”
从扬州流浪到了上海……
宋绮年的心重重地沉了沉。
“我……我也是到处流浪着长大的。”宋绮年低声道,“尤其知道自已是师父捡回来的后,我每次听到一个地名,就想,我是不是从这儿来的。袁康说过,捡到我的时候,我……”
她忽然顿住。
“你什么?”傅承勖问。
宋绮年隐隐有些激动:“他说过,我说着一口北方口音!”
既是北方口音,那多半在北方长大的。扬州可不是北方。
“哦?”傅承勖来了兴致,“北方哪里的,他有说吗?”
“他分辨不出来。”宋绮年遗憾,“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没去过很多地方。”
傅承勖问:“被捡到之前的事,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宋绮年摇头:“不过,自打听袁康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后,大概是受了些影响,我做过一些梦。”
“梦到了什么?”傅承勖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梦。”宋绮年不以为然,“梦到自已回到了当年,在街头流浪,怪可怜的。”
傅承勖握着铲子的手抖了抖。他一眼不错地盯着锅里吱吱作响的煎蛋,那灼热的目光里沸腾着太多晦涩的情绪。
但宋绮年正低头摆着烤面包片,完全沉浸在这段不大愉快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傅承勖的异样。
“我淋着雨,坐在街边,好像在等人来接我。应该是在等我爹娘吧。可惜我最终也没有等到他们。奇迹没有发生……”
说到这里,鼻音又变得浓重。宋绮年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傅承勖柔声道,“我不该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不过,这个世界充满了奇迹,而你一直在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你看看我们正在做的事。既然那些流浪的国宝都有可能回家,你也一样。”
又是这句话。
傅承勖仿佛非常坚定,一次次地告诉宋绮年,她会找家。
宋绮年抬头望了过去,瞬间坠落在男人眼中那片温暖浩瀚的海洋里。
“说到奇迹——”傅承勖话锋一转,抬起手,指间正夹着那最后一张纸片。
宋绮年的鼻头还有些泛红,倏然瞪大了眼,继而无奈地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偷到的?
是做饭时的肢体接触,还是自已沉浸在过去时的心不在焉?
但这都不重要了。
他既然得手,就说明技巧已经掌握了。
“瞧!”傅承勖笑着,“你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培养出一名合格的贼,找到自已的家,是迟早的事。”
“承你吉言了。”宋绮年喜笑颜开,“恭喜你,傅先生。你出师了!”
“恭喜!恭喜!”曹立群走进了厨房。
宋绮年和傅承勖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曹立群这几日寄住在傅承勖府上,汤水好药地养着,恢复得极快。虽不说达到行动自如的程度,但日常起居已无大碍。
宋绮年清了清嗓子,问:“立群,明天的行动,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曹立群一脸兴奋:“全都安排好了!”
这次行动,曹立群也会以竞拍者的身份进入卢公馆,协助傅承勖他们。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光是想着就心潮澎湃。
“董小姐赶制的那个浑天仪我也看到了,反正我是看不出什么真假。”曹立群一边吃着烤面包片,一边大声赞叹,“你说我要是早点认识她该多好。我直接用假货换了我爹的真货,就不用捏造个什么被盗,也不会露馅了。”
“巧了。”傅承勖道,“之前我们遇到过一位公子,就把你所想之事付诸了行动。”
“真的?”曹立群惊讶,“效果如何?”
“被他爹打断了腿,正在老家养伤。”宋绮年漠然道。
曹立群的耳朵又耷拉了下来。
趁着傅承勖回到灶台前的空档,曹立群对宋绮年低声道:“绮年,我弄到了两张戏票,就在大后天。后天咱们要是成功了,你同我去看戏,好不好?”
宋绮年下意识用眼角余光向傅承勖那头扫去,又觉得自已有些可笑。
“怎么样?”曹立群恳求着,“算是我谢谢你救了我。”
“救命之恩,就只值一张电影票?”宋绮年调侃,“你不得再从你家偷点宝贝给我?”
曹立群:“……”
宋绮年没绷住,笑了:“行。就电影吧。”
曹立群欢呼,像一只获准外出玩耍的大狗。
他的心思那么浅显,欢乐那么容易获得,生活得真是轻松又愉快。
“用早饭吧。”傅承勖把一锅瘦肉粥端了过来,宛如一位慈祥的大家长。
宋绮年深深看了他一眼,在餐桌边坐下。
拍卖会这日,连绵两日的夏雨终于停歇。骄阳破云而出,金辉撒满大地。
光看这天气,便觉得是个宜出行、交易、行窃的好日子。
傅承勖穿着笔挺的礼服,走进了宋绮年位于店铺上的新公寓里,朝为他开门的柳姨问好。
“傅先生好一阵没来请我们绮年出去玩啦。”柳姨笑盈盈,“绮年和您一路出门,我才更放心。”
傅承勖正要客气地回一句,突然感受到了什么,转头望去。
宋绮年步履轻盈地自卧室里走了出来。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照在她紫红色的绸裙上,像有一朵玫瑰正在绽放。
裙子是极简洁的直身廓形,只在两侧各拼接了一块深蓝色的细褶布料,但红色绸缎上有着极其精美、又低调的金银双线刺绣。
裙子颜色已足够艳丽,首饰便无需繁复。
一根细细的黑珍珠项链,一只羽毛样式的碎钻发箍,再加上一对小巧的黑水晶耳环,便是所有的首饰了。
宋绮年今日没有行动任务,只用坐镇后方,见机行事。
既然要做个花瓶,那她就要做全场最美丽夺目的那一个。
傅承勖摇头笑着,发出由衷的赞美声:“我都快忘了带你赴宴多有面子了。”
宋绮年明媚一笑,挽住了傅承勖伸过来的胳膊。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小姐,”柳姨道,“是江小姐!”
傅承勖的眉心轻皱了一下。
宋绮年松开傅承勖的胳膊,走过去接过了话筒。
“阿月,我正要出门。你有什么事吗?”
江映月哦了一声,嗓音明显有点儿不对劲:“那……那我晚些打过来?”
“怎么了?”宋绮年紧张,“孙开阳找到你了?”
“没有。”江映月忙道,“我只是……我越想越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走了,好像错的是我一样。”
“你想做什么?”宋绮年越发紧张,“你可不要乱来!”
江映月焦躁不安:“绮年,我想和你见一面。你有空吗?”
傅承勖正站在不远处,低头看了看表——这是这个男人表达不耐烦的意思。
宋绮年左右为难。
“绮年?”江映月催促,“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说……”
傅承勖以目光向宋绮年递来询问。
宋绮年做出了选择:“对不起,阿月,我眼下有急事。等我忙完了,一定陪你好生聊一聊。”
“可是……”
“我得走了,阿月。晚些给你打电话。”
宋绮年挂断了电话,同傅承勖匆匆出了门。
“江小姐怎么了?”傅承勖问了一句。
“要离开上海了,有些不舍。”宋绮年叹气,“不论她和孙开阳有什么纠葛,她都是吃亏的那一个。”
傅承勖为宋绮年扶着门,闻言淡漠地笑了笑,不予置评。
拍卖会在早上十一点举行,但天一亮,卢公馆就忙碌地准备了起来。
用来布置会场的鲜花被运到了后门,从饭店特意定制的新鲜西点也随即送到。下人们在管事的指挥下从货车上把物品一件件搬运进后厨。
“兄弟,劳烦上来帮一把。”送货的人在货车里招呼。
那男仆上了车,正弯腰去搬花盆,脖子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随即不省人事。
片刻后,男仆打扮的小武端着一盆花,从货车上走了下来。
十点半左右,客人们便陆续入场。
私拍会的规模都不大,今日参会的不过二十来人。
许多人一看便是职业掮客,替雇主前来竞拍的。也有些客人如傅承勖这样,带着美丽的女伴前来社交。
宋绮年今日的打扮远不是最华丽夺目的,但胜在端庄优雅,本人又明媚秀丽。再加上一个风流倜傥、仪表堂堂的傅承勖,两人一入场便赢得了满场的关注。
卢保生热情地迎了出来,同傅承勖一番互相恭维,又朝宋绮年看去。
“这位小姐……”卢保生眯了眯眼,“有几分眼熟呀。”
“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服装设计师,宋绮年小姐。”傅承勖介绍,“宋小姐的照片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也许卢老板以前看到过。”
“难怪!”卢保生恍然大悟,“失敬了,宋小姐。欢迎您前来捧场。我们今天有一条香妃娘娘戴过的水晶项链会拍卖,宋小姐可以关注一下。”
宋绮年矜持地笑着,紧挽着傅承勖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之态。
不过又是一个交际花罢了。卢保生对宋绮年失去了兴趣。
他将一位头发花白的学者介绍给傅承勖:“这位王老先生是中华古董协会副会长,也是我的鉴定专家组组长。今天所有拍卖的古董,都由他背书。您可以放心。”
傅承勖知道这位王老先生大名,同他寒暄了几句。
又有几个客人认出傅承勖,过来打招呼,介绍女伴们彼此认识。
心口不一的赞美,敷衍的假笑,全都汇集在金银珠宝的流光溢彩里。
卢公馆是一栋标准的英式建筑,厨房和仓库都位于半地下室。此时此刻,男仆们正在副管家的指挥下,从酒窖里往外搬酒箱。
“还真能喝。”副管事在单子上做记录,“这才半个小时不到,就喝光两箱了……红酒够了,再搬两箱香槟上去。”
搬运出来的酒箱被放进了升降梯里。其中一个酒箱上,有一块不明显的红色油漆。
升降梯咯吱咯吱地朝楼上升去,抵达一楼。
楼上,男仆把酒箱从升降梯里搬了出来,用小推车运往准备室。
拍卖会将在大书房里举行,此刻客人们都聚集在客厅和大堂里。大书房隔壁的小书房门口,站着两名持枪的保安,暂时谢绝客人们进入。
小书房隔壁的小会客室今天作为准备室使用。从后厨送上来的酒水和食物会先运到这里,分别装盘,再端去大客厅里。
“动作快点。”管事催促,“香槟不够了,赶紧再开几瓶。”
男仆打扮的小武抢先一步,把那个有红色油漆斑的酒箱搬了下来。
趁众人忙乱,他把箱子放在了墙角,用窗帘遮住。
墙的另一面,就是小书房。
小书房今日那里作为临时库房,放置用来拍卖的物品。这也是小书房的门口站着保安的原因。
小武目光落在墙上一扇隐蔽的小门上。
因为墙上做了装饰,门和墙几乎融为一体,锁眼就隐藏在墙板的腰花里。
与此同时,卢保生走进了客厅,朝客人们笑道。
“诸位贵宾,拍卖会即将开始。请各位拿好号牌,前往书房就座。这边请——”
距离卢公馆小半个城区的某处茶楼,曹立群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大堂里。
他刻意低调,但受伤的胳膊还吊着绷带,十分显眼。
二楼一个包厢里,穿着便装的袁康和小杨正依着栏杆坐着,眺望着大堂。
“曹老六出现了。”小杨皱眉,“他怎么受伤了?”
“管他的。”袁康道,“看到货没有?”
“没有。兴许藏哪里了。”
“足球大的一个铜家伙,能藏哪里?”
“没货咱们可不好抓人……”
“急什么?”袁康朝对面努嘴,“看到对面包厢那两个人了没?曹家的。曹光宗比咱们更想把他儿子人赃并获。”
大走私犯摊上一个内贼儿子,自家黑吃黑,旁人对此喜闻乐见。
有人来和曹立群接头,领着他朝楼上走。
两人进了一个包厢,里面已经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穿长衫,坐在上首的,自然是买方。旁边那个手里拎着小工具箱的,则是负责鉴定的人。
曹立群看了看表,道:“在下赶时间,客套话就不多说了。验货吧。”
可货在哪里?
只见掮客走到一个螺钿斗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搬出一个沉甸甸的箱子。
箱子放在桌子上,桌子咯吱一声响。买家和鉴定师交换了一道惊异的目光。
果真,箱子里正是浑天仪。
原来它早就已经放在了包厢里。
鉴定师戴上眼镜,走到了浑天仪跟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厢房的门被撞开,数名穿着便衣的警察冲了进来。
“警察办案,闲人避让!”
曹立群被一名警员摁在桌子上,触动了伤口,登时疼得直叫唤。
这还没完。紧接着,曹光宗带着家丁也跟着冲了进来。
“那古董是我家丢的!那小子也是我儿子!”
“爹,救命!”曹立群大叫。
曹光宗大怒:“你个败家子,还有脸叫我?”
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就朝曹立群脸上招呼。
曹立群猛地往下一缩,曹光宗扇了个空。老爷子紧接着挥出另外一只手掌。曹立群再一缩,又躲过了这一巴掌。
旁人看得目瞪口呆。
父子俩想必平日在家里没少过招,都已练出了套路。他们俩你打我躲,也让旁人看足了热闹。
“都给我打住!”袁康一声大喝,这才控制住了场面。
“曹老板,这赃物和主谋您都已经确认过了,人赃并获,此案可以结了。至于这个铜器,您在确认文书上签个字,就可以带回去了。”
曹光宗大骂晦气,拎着儿子而去。
没想一出包厢,迎面哗哗地闪起了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曹老板,偷卖您的古董的是您的儿子吗?”
“曹老板,您家所有的古董都追回来了吗?”
消息竟然走漏了,引来了一群小报记者。
“没有,没有!”曹立群积极抢答,“别的早就出手了,只有这个浑天仪,个头太大,不好卖,才拖到今天。”
“可是,听说卢家正在拍卖这个浑天仪。”记者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那肯定是假货!”曹立群信誓旦旦,“真品一直在我手上。”
“你还得意了?”曹光宗气不打一处来,指挥家丁推开了记者,把儿子给拖走了。
小报记者又想去采访巡捕房的人。
可警员们把涉案人员一扣,抬脚就走,一个字都不多说。
记者们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抓拍了几张浑天仪的照片,赶回报社交差。
倒是小杨,眉头一直紧锁着。
“你又怎么啦?”袁康问。
小杨琢磨:“你说,是谁把消息泄露给记者的?”
“肯定不是咱们。”袁康对答案心知肚明,却只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可能是曹家。”小杨道,“可曹老板为什么要宣扬家丑?”
“人多口杂,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呗。”袁康不耐烦,“好啦,案子结了,赶紧回去向总长汇报。为了这点破事,在这里蹲守了大半天,还不知道江映月那里有没有闹什么幺蛾子。”
“我看你是一日不见美人,思念得慌。”小杨讥讽,“赶紧多看几眼吧。过两天她就去香港了,你就再也见不着了。”
“满脑子淫秽思想。”袁康学着郭仲恺的口气,“你那儿呢?江映月就要跑路了,孙开阳有什么动静?”
小杨道:“之前满城找江映月,没有找到,然后就没动静了。”
“也许在憋着什么大招吧。”袁康道,“真奇怪,孙开阳到底想从江映月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还有,江映月要真和新光会有关系,就不该让她跑去香港。”
“咱们也没证据扣着她呀。”
两人一边聊着,带着下属离开了茶馆。
卢家的书房里响起一片掌声:一个从明代某郡王妃墓里出土的珐琅镀金盘刚刚被人拍下。
“也不怕上面附着娘娘的怨魂。”宋绮年的嗓音极低,嘲讽的意味却十分浓郁,“每到月明之夜,娘娘出来在屋子里游荡,那才好玩。”
傅承勖轻笑:“不信也许反而就不灵了。洋人不懂中国文化,经常把拍卖来的墓葬品摆在客厅和床头。”
场上各个严肃,就他们俩喁喁私语,笑意缠绵,倒是引来几道羡慕的目光。
下一个拍卖品,是卢保生先前推荐过的香妃项链。
那是一条长长金水晶项链,每颗珠子都有指头大,混串着各色宝石,十分艳丽华贵。
香妃九成从未戴过它。但时下流行戴长项链,用它配黑色的裙倒是挺适合的。
“想要吗?”傅承勖看出宋绮年有点心动。
“我怕香妃娘娘大半夜地在我的屋子里闲逛。”宋绮年道。
这条项链最后以一千两百块的价格拍了出去。随后又拍了一幅名人字画,终于轮到了浑天仪。
浑天仪算是个冷门藏品,对它这类物品有兴趣的收藏家并不多,所以开拍价格才两千块。
可卢保生把它摆出来卖,就冲着有人明确想买它。果真,一开始喊价,场上就有两个客人争抢起来,把价格一路往上抬。
宋绮年朝傅承勖望去,傅承勖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等价格一路飙升到了一万出头,其中一个买主有些力不从心了。
傅承勖这才开始举牌。
卢保生不禁有些意外。不过,多一个人竞拍,价格提得更高,对他来说是好事。
另外一个客人是真心想买这个浑天仪,咬着牙和傅承勖比拼。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硬生生把价格抬到一万四。
卢保生在那头笑得脸上开花,其他客人止不住惊讶,想不通一个铜疙瘩怎么就值那么多钱?
眼看对方已脸膛通红,汗流浃背,傅承勖依旧吊儿郎当,如闲庭信步。
“一万四千三!恭喜六号这位先生!”
拍卖师狠狠锤子敲下,现场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
傅承勖从容微笑,朝那位和他竞争的客人遥遥拱手。
那客人强颜欢笑。
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傅承勖便带着宋绮年起身离席。
一位经理模样的男子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请傅承勖去会客厅办理手续。
“傅先生,请稍等。”卢保生竟然从书房里追了出来,“我来为您办手续。”
“不敢劳烦卢老板。”傅承勖客气,“拍卖会还没有结束呢。”
“有人替我看着。”卢保生道,“您这样的贵客,我怎么能随便派人伺候呢?来,这边请——”
卢保生把傅承勖他们请进了客厅里,还让下人送来了一瓶香槟,亲手打开,斟了三杯。
“想不到傅老板竟然会对铜器有这么大的兴趣。”
傅承勖慢条斯理地写着支票,道:“我有个侄儿热爱天文,立志要做一名天文学家,这个浑天仪正好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有傅先生这样慈爱的长辈,真是小少爷的幸事。”
就这时,已换回手下打扮的阿宽突然匆匆走进客厅,弯腰在傅承勖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承勖很是惊讶:“你确定?”
“千真万确!”阿宽道。
傅承勖朝卢保生望过来,面色明显不悦。
“可有什么不对?”卢保生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傅承勖起身道:“卢老板,虹口巡捕房刚刚抓获了曹家六少,从他手上收缴到了一个黄铜浑天仪!”
卢保生大为震惊,随即飞速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确认。
“我同你说句实话,卢老板。”傅承勖道,“我一早就想要曹家的那个浑天仪。就是因为听说它被曹六少卖到了您手里,我才特意来竞拍的。可现在看来,你这个浑天仪,真伪不明呀!”
“这应当是个误会。”卢保生竭力维持着镇定的微笑,“我手中所有古董,均有好几位专家背书,绝对是真品。那曹六少讲不定从哪里弄了个假货,忽悠别人罢了!”
“也有可能,被忽悠的人是卢老板您。”傅承勖冷声道,“毕竟是一万块的东西,如果不能确定真伪,我可不能放心付款。”
卢保生的手下折返回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想必是确认了傅承勖的消息,卢保生的脸颊好一阵抽搐,片刻后才扯出一个强笑。
“傅先生的顾虑,我能理解。那您的打算是……”
“王老先生还没有走吧?”傅承勖道,“我再请一位专家过来,重新鉴定一次。”
“这……”卢保生犹豫。
傅承勖道:“卢老板,曹六少手里还有一个浑天仪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我在您这里拍下了浑天仪,却没要,任何人听了,都会认定您卖的是假货。这对您的信誉来说可不是好事。您要对自已的货有信心,重新鉴定也是必然的选择。鉴定结果要是真品——”
傅承勖晃了晃刚刚写好的支票。
“我一定立刻把这张支票交到您手里。可要是赝品,您也没理由不退还我的保证金了。如何?”
这个提议非常公平,卢保生一口应下:“好!我这就去请王教授过来。您这边……”
“我也认识一位有名望的专家,这就让人去把他请过来。”
陈炳文抵达卢公馆的时候,拍卖会已接近尾声。
“我还想是哪位专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陈炳文教授!”卢保生热情相迎,“久仰,久仰!”
“我不同盗贼握手!”陈教授视卢君伸出来的那只手如沾了屎。
卢保生的脸皮狠狠一抽,正寻思如何应对,傅承勖就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陈教授,又劳烦您大老远走一趟!”
陈教授张口又是一通教训:“傅先生,如果不是涉及到古董真伪,我是绝对不会过来的!您也是,堂堂名流,即便喜欢古玩收藏,也多的是正规途径,又何必和这种挖坟掘墓的无耻盗贼交易?”
“您教训得对。”傅承勖老老实实听训,“只是东西是真是假,总得有个说法。”
王老先生走上前,和陈教授打了一个照面,两个老头不约而同惊呼。
“王老狗,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
“陈牛鼻子,又是你这个老货?”
陈教授骂:“王狗,你在学堂里误人子弟也就罢了,一边还在干这种助纣为虐的勾当?”
王老先生毫不客气地反击:“你是过来鉴宝的,我也是过来鉴宝的,怎么你就比我高贵了?”
“因为我没拿钱!”陈教授高傲道,“你明知这些古董来路存疑,就该报警揭发!”
“哈,你越老越天真。报警?你当年报警了,落得什么下场?我儿孙满堂,才不要步你后尘!”
陈教授的脸色一时难看到极点,扭头就走。
“不做了!我见不得他这张狗脸!”
“你当我见了你眼睛不疼?”王老先生也嚷嚷,“我也不做了。活没干,却平白被骂一顿……”
傅承勖和卢保生忙不迭把两位老人拉住,好言安抚。
这头一片混乱,另外一头,宋绮年正步履姗姗地走进了书房里。
最后一件参拍品刚刚拍了出去,客人们纷纷起身。
卢家的总管高声道:“感谢诸位今日拨冗前来,我家主人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诸位笑纳。”
说完,下人们逐一把一个小礼包递给客人们。
书房内一时有些混乱。
“借过。”宋绮年同一位男客轻轻撞了一下。
男客扭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佳人的倩影,浑然不觉自已的手帕和领夹都落在了佳人手中。
宋绮年抖开手帕,在人群里悠然穿梭。
女客们的胸针、手链,男客们的领夹、金表,尽入掌中。
宋绮年用手帕把这些东西包着,在走廊上随便寻了一个花盆,丢了进去。
换下男仆制服,打扮成客人的小武走了过来,同宋绮年又一前一后地回到了书房里。
宋绮年突然发出一声低呼。
“我的手镯呢?我的手镯不见了!”
宋绮年惊慌地四下寻找。
受她启发,客人们下意识都去检查自已的珠宝。这一检查,可是都有了大发现。
“我的胸针也不见!”
“哎呀,我的表!”
“有贼!”小武高声喊,“我的钱包也被偷了!”
卢保生好不容易把王陈两位专家请到小书房门口,亲自用钥匙开了门,就见管事神色异常地跑了过来。
“老爷,闹贼了。”管事满头大汗,“许多客人丢了珠宝!”
傅承勖也装模作样地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已的手表和领夹,见都还在,放下心来。
戒备这么森严的公馆里竟然出了贼,这个事态非常严重。
卢保生立刻将小书房的门关上,钥匙一扭,还反锁了一圈。
“关门,不准任何人进出,清点府中人员!”卢保生吩咐管事,继而朝一旁的几位客人赔笑,“真抱歉,府中出了点事。三位请先去客厅里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