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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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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做出来了还不够,还是要说出来。”曹立群道,“我是过来人,相信我。”
傍晚时下了一阵暴雨,淋得路人们好一阵奔逃。
好在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夜幕降临时雨势已转小。
淅淅沥沥声中,店铺招牌的灯光被浸成一团团柔和的光晕。雨滴自灯光中划过,像一颗颗小流星。
直到铺子打了烊,宋绮年都还没等来《良友》的样刊,以及江映月的电话。
正考虑再给江映月拨一个电话去问问,四秀来道:“曹先生来啦。”
曹立群捧着一大束紫色勿忘我走进了客厅。
宋绮年笑盈盈地自他手里接过花束,寻瓶子来插。
“明天报纸上肯定都是你卖家里古董被你爹当场抓获的消息,你亲爹得知了,不知道会拿你怎么样。”
“想那么远做什么?”曹立群不以为然,“来,咱们看电影去!”
宋绮年和曹立群看完电影出来,发现雨虽小,却居然还没有停。
“接下来去哪儿?”宋绮年问。
曹立群撑起一把伞:“陪我走走?”
雨中漫步,也是一种情调。
宋绮年挽着曹立群的手臂,两人沿着长街慢慢地朝前走。
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满街的霓虹灯,一步踩上去,碎作千百片。
可见越是浮华璀璨的事物,越是娇贵易碎。
“你和傅承勖,做这件事有多久了?”曹立群问。
“才半年而已。”宋绮年道,“做这件事,其实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但非常有意义,还能让我认识很多有趣的人。”
“比如我。”曹立群得意。
“比如你。”宋绮年莞尔。
“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你是‘玉狸’。”曹立群感慨,“我更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和‘玉狸’约会。”
宋绮年笑:“接下来你就要告诉我,你从小听着我的故事长大的。”
“那倒不至于。”曹立群道,“只是我想不到,你会抛下过去的一切,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毕竟你当初有名气,收入也不菲……”
“但是没有自由。”宋绮年道,“江湖生活并不如外人想的那么潇洒。帮派规矩众多,女人非常受压迫。更何况,做贼始终不是一个光彩的职业。”
曹立群朝她看去:“你逃走的时候,害怕吗?”
“当然。”宋绮年道,“我从小在帮派里长大,不知道自已能不能适应普通人的生活。可我知道,人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只有努力去争取,而不能等别人送到你面前。”
曹立群情不自禁地点头。
“你很有勇气,绮年。人人都有理想,却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付诸行动。其中,又只有很少的一拨人,最后获得了成功。”
“我的奋斗之路还很长呢。”
“但是看到你这样,我便有了勇气。既然一个功成名就的江湖名侠都能毅然舍弃一切,选择光明的新生,那一个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宋绮年停下了脚步,朝曹立群看去。
曹立群的笑容依旧真挚明朗。
“你……”宋绮年道,“你不打算再回你家了,是不是?”
曹立群缓缓点了点头。
“你打算去哪里?”
曹立群道:“我在北平的时候就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有着同样的理想,都想改变中国的现状。我和文清都是。”
“你加入了共产党?”宋绮年明白了过来,惊愕不已,“你?”
“很奇怪吗?”曹立群不服气,“当然,我们中有很多人来自普通家庭或者无产阶级,比如文清的父亲就只是个账房。但还有很多人都出身资产阶级家庭。我们是因信念而走到一起的。”
“抱歉,是我狭隘了。”宋绮年惭愧,“在我的人生里,之前是整天琢磨着如何离开帮派,金盆洗手,现在则专注于做好自已的小生意。我的思想高度远不如你。”
“我不这么看。”曹立群摇头,“我从不觉得有政治追求的人就高人一等。人人平等。你这样踏实、勤奋、善良的人正是奠定我们社会的基石。”
宋绮年欣慰长叹。
“这么说,你打算离开上海?”
曹立群看了看表:“我买了今晚十点的车票去武汉。把你送回家后,我就直接去车站。我的朋友会带着行李在车站和我会合,一道出发。”
“你想清楚了?”宋绮年动容,“舍弃你现有的一切?舒适的大房子,伺候你的下人,漂亮的小汽车,美酒和佳肴。”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于是舍生而取义。”曹立群笑,“你最后不也选择放弃迎合报社,找了自已喜欢的模特吗?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我想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做一个改变世界的人,做一个临终前回忆自已的一生,不会后悔浪费光阴的人。”
雨噗噗落在伞上,汇集成一串串水珠,从边沿落下。这片水帘将两人围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
“当心。”宋绮年低声道,“会很危险。前两年官兵满城抓你们的人时,我虽然不在上海,却也听到了很多事。”
“想要实现理想,就得铤而走险。你逃离帮派想必也很不容易,不是吗?”曹立群道,“我有信念,也有心理准备。我不会后悔。”
宋绮年缓缓点头,伸出手。
“那么,我祝福你。祝你成就伟业,平安归来。”
曹立群没有和宋绮年握手,而是俯身将她拥抱住。
这是一个克制,温暖,充满友爱的拥抱。
宋绮年感慨万千,也回抱了曹立群。
“我也祝福你,绮年。”曹立群道,“我祝你实现所有的梦想。”
宋绮年回到家中时,雨还没有停。
没想苗学新和德芳她们聚在楼上的客厅里,等着宋绮年回来。
“你们怎么还没休息?”宋绮年惊讶。
女孩子们一个个满脸兴奋,跃跃欲试。让宋绮年更纳闷了。
还是四秀解了惑。她激动地把一个牛皮文件袋递了上来。
“小姐,您刚出门,《良友》的伙计就把这个送来了!”
宋绮年的心重重跳了几下。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道:“我们不敢打开。”
“但德芳用手电筒照了好半晌,说封面是您的。”
“嘘!我也说不准。”
“肯定是小姐的!拍照那天我把其他家的衣服全都看了,没谁比得过小姐的好看。”
“别说了,赶紧打开吧。我急死了!”
宋绮年本来还能镇定下来,现在也被她们闹得紧张了起来。
女孩子们围成一圈,全神贯注地看宋绮年解开文件袋上的绳子,屋内一时安静得能听得见心跳声。
“咚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
女孩子们吓得齐声大叫。
宋绮年的手一抖,画报从文件袋里滑了出来,啪哒一声落在地上。
硕大的“良友”二字占据封面四分之一的位置,旁边又有“特辑”两个字。
窈窕的女郎手撑着下巴,侧坐在台阶上,乌发如云。赭红色的裙子如红莲一般绽放,蓝色的绸缎被风吹得轻飞在女郎身后。
“是我!”苗学新大喊,“这是我!宋小姐,我们上封面了!我们上封面了!”
女孩子们欢呼尖叫,又蹦又跳。
宋绮年笑着捂住了耳朵。
柳姨打开了门,袁康被迎面而来的声浪冲得差点后退了一步。
宋绮年万没想到袁康会这么直接上门来,随即又注意到他穿着警察制服,更是生出一股不安。
女孩子们见警察上门,也倏然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袁康清了清喉咙,装模作样道:“我找宋绮年女土。”
“我就是。”宋绮年一边请袁康进来,一边朝柳姨使了一个眼色。
柳姨把女孩子们都招呼走。
四秀还有些犹豫,直到宋绮年朝她点了点头,她才被柳姨拽走了。
“坐吧。”见旁人都走了,宋绮年放松了下来,“你怎么招呼不打就上门来了,还穿着这身衣服。待会儿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们解释呢……”
“阿狸,”袁康压低了嗓音,“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你最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宋绮年正在倒茶,闻言诧异地朝袁康望去,但还是照着做了。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
袁康注视着宋绮年:“江映月死了。”

大雨已整整下了一日,直到入夜还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风放肆地在茶楼大堂里穿梭,刮得竹帘咣咣直响。
这样的天气,当然没有客人上门。掌柜的打算把最后一页账算完,就关门休息。
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穿过雨帘,停在了大门口。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从车里跳下来,冒着雨快步走进了大堂里。
“掌柜的,借个电话。”
直到对方开口,掌柜才发现那是个女人。
很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深色的对襟衫和长裤,头发紧紧地盘在脑后,个头高挑,举止又利落,难怪乍一看以为是男人。
再一看。
乖乖,好俊俏的大姑娘!
雪白的肌肤,明亮的大眼睛,嘴唇像花瓣儿似的,就是表情有些冷。
掌柜把放在柜台下的电话机拿了出来。
女郎道了一声谢,飞快地拨通了转接台,报了一个号码。
“是我。”她低声道,“事情都办好了。但是雨太大,路被冲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行……嗯,我尽量吧……”
女郎挂了电话,把一块硬币放在柜台上,又朝外走去。
“姑娘,这么大的雨,赶路不安全。”掌柜唤道,“我这儿楼上有客房,你不如歇一宿吧。”
女郎摇头:“我有急事。”
掌柜只好道:“往前两里有座石桥,下雨天桥面特别滑,你开车小心些。”
女郎道了一声谢,奔出门,开着车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离开了小镇,郊野里黑如泼墨,车灯是天地间仅有的两束光。
终于驶到掌柜所说的那座桥前,车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加了速。
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打着滑,车身失控,剧烈摇晃。
就是一刹那的工夫,车撞开了围栏,一头扎进汹涌的河水里!
暴雨依旧冲刷着大地,在河面打起一片水花,转眼就将车身吞没……
许久后,下游某处的河滩,一个人影吃力地从水里爬了起来。
一身漆黑,披头散发,唯独面孔雪白。要是有人经过,定会以为是水鬼上了岸。
女郎在河边石头上坐了片刻,缓过一口气,然后起身继续前行。
走过一片田野,女郎来到一个破庙。
此时天色微熹,雨也终于转小。野林子里响彻鸟鸣。
女郎在破庙里找到自已之前藏起来的行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略作修饰,就从一个劲装少女,成了一个面目平庸、身形佝偻的中年妇人。
离开破庙时,雨已化作牛毛细丝,天色半亮。
女郎回首眺望自已来时的方向。
晨光正渐渐把黑暗中大地上驱逐而去,鸟儿在天空中飞翔,农舍上空飘荡着炊烟。
女郎深吸一口气,朝着旭日东升的方向走去。
1929年,6月。
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被雨刮匆匆扫去。路两侧的灯光飞快后退,只在视网膜里留下一道道长长的尾巴。
宋绮年出神地注视着布满雨水的车窗,耳畔传来袁康的声音。
“……她和孙开阳相约见面,发生了冲突。就孙开阳的证词,江映月突然冲向他,和他厮打,要把他往楼下推。孙开阳用力挣脱开了,而江映月失足跌下了楼,当场身亡了……”
宋绮年缓缓转头看向袁康,冷静地问:“他们俩约在什么地方见面?”
“一个废弃了的厂房。”
说到这个,袁康也不禁皱眉。
“江映月绝对不会同意和孙开阳在那种鬼地方见面的!”宋绮年道。
“我也是这么问孙开阳的。”袁康道,“孙开阳说,地方是江映月定的。”
“他说?”宋绮年嗤之以鼻。
“他有秘书作证。江映月的女仆也听到江映月和人在电话里约了一个地点见面。这女仆听到她和孙开阳在电话里吵架,说她‘不会一个人走黄泉路’。”
“呵,这个女仆,之前一问三不知,现在又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没有被收买了才有鬼!”宋绮年愤怒。
“但孙开阳主动报了警,还在现场等警察过来。”
“那也给了他足够的时候重新布置现场,把对他不利的证据都弄掉了!”
“总之,没有更多证据了。”袁康道,“我亲自勘查了现场,各种痕迹都符合孙开阳的证词。江映月的亲人都不在上海,律师今天恰好有事出城了,还没赶回来,那个女仆一听去认尸就腿软。算下来就只有找你了……就你和她的关系,尽早通知你也是有必要的……”
袁康也许自已都没发觉,他的谈吐,甚至做事的思维,已同一个真正的警察没什么两样了。
宋绮年扭头继续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巡捕房的停尸房在一栋单独的房子里。尽管装了好几台通风扇,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一股化学药剂和尸臭混合的气息,令人作呕。
一走进门,袁康就忍不住皱眉,可宋绮年却面不改色。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袁康道,“她是面朝下跌落的,地上又有一堆木头桩子和碎石……”
宋绮年已望见了法医背后那具躺在推车上的遗体。盖着遗体的白布,血迹斑斑。
宋绮年紧握着拳,指甲陷入肉里。
等法医掀开白布,宋绮年死咬住了牙关。
江映月那引以为傲的、为她带来无数爱慕和烦恼的面容几乎完全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只耳朵上还戴着一枚有些眼熟的粉钻耳环。
是宋绮年为她从孙家偷回来的首饰之一。
宋绮年冷静地打量着江映月的遗体,翻看她的衣服,又捧起她的手仔细看。
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晕没哭泣,还能认真地查看?
法医不禁对这个看着应该很娇气的摩登女郎侧目。
江映月全身多处骨折,两只胳膊也软绵绵的,布满紫红色的淤痕。
她戴着一条玫瑰切钻石手链,双手涂着她最喜欢的玫红色指甲油,身上喷了她最喜欢的香奈儿五号香水,穿着一件新裁的灰紫色花萝旗袍。
宋绮年甚至摸了摸尸体的腰身,估摸了一下尺寸,然后问:“她还有其他东西吗?鞋子呢?”
“都在这里。”袁康把旁边一个放杂物的小推车拉了过来,“怎么?发现什么不对?”
宋绮年不答,只问:“你们怎么确定她是江映月的?她的脸都……”
“指纹。”袁康道,“之前调查孙开胜的案子时,江映月不是被抓过吗?那一次我们取了她的指纹留档。这次拿来一对,对上了。”
那就没有什么可以置疑之处了。
宋绮年翻检着江映月的遗物:一双皮鞋,几乎全新,很可能今天才第一次穿。手袋倒是她最爱用的那个,里面各种物品也都是她常用的。
“没有遗书?”
袁康摇头。
“她和孙开阳同归于尽这么大的事,难道一拍脑袋就去了?”宋绮年讥讽,“她名下有数额不小的遗产,还有母亲和弟弟在广州,更有一肚子冤屈没申诉。她会不留只言片语就去死?”
“那个……我派了人去搜查她的住处,还没回来。也许会有其他发现。”袁康解释。
宋绮年最后看了遗体一眼,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袁康快步跟上。
出了停尸房大门,大口呼吸着外面清爽的空气,听着草丛里的热闹虫鸣,都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你还好吧?”袁康轻声问,“我知道你和她关系很好。”
宋绮年不答,朝巡捕房的办公大楼走去。
“孙开阳说了他们俩因为什么吵架吗?”
“不肯说。”袁康道,“那孙子滑得像泥鳅,做笔录的时候,那傲慢的样子可欠揍了。他还找了一个洋人律师,把总督察长都给叫来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连郭仲恺都受了气。”
“他已经被放回去了?”
“不然呢?”袁康哂笑。
宋绮年道:“我想去事发现场看看。”
“围起来了,外人不给进。”袁康道,“别看我。郭仲恺都没辙的,我一个小巡捕更没法给你开这个后门。”
“孙开阳之前来找过我,让我给江映月传话,说了一番威胁的话。”
“江映月也对孙开阳说了很多威胁的话。孙家那边也有一堆证人。”袁康道。
宋绮年终于发怒:“那我过来一趟,除了认尸就没别的了?”
“你还想干啥?”袁康反问,“你已经不是玉狸了,这话可是你成天挂嘴边的。怎么?出了事了,才觉得做良民没保障,还是做江湖人更爽快?”
宋绮年愤恨地瞪了袁康一眼,转身冲进了办公楼,朝着对面的大门而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奔进了大楼,闯入了宋绮年的视线之中。
宋绮年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傅承勖左右张望,直到望见了宋绮年,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在离宋绮年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你还好吗?”
袁康牙酸,插嘴道:“她能有什么事?她又不在现场。”
傅承勖和宋绮年齐齐转头看向袁康。
袁康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走吧。”傅承勖对宋绮年轻声道,“我送你回去。”
已是深夜,今晚显然办不了任何事,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阿宽拿着一把伞站在巡捕房的大门口。
宋绮年这才留意到傅承勖头发和肩上的水痕。他想必是车一停就直接冒雨跑过来的。
被人关爱的感觉真好,像是有一个人守在你身后,永远会在你跌倒的时候及时将你扶住。
江映月身后就缺这么一个人吧。
“她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就很不对劲。”宋绮年低语。
傅承勖正把伞撑开,闻声望了过来。
宋绮年道:“我如果当时多和她聊几句,多问她几句,也许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知道她的事可能有些见不得人,但如果我能多关心她几分……如果我能……”
傅承勖伸手揽住了宋绮年的肩,将她拥入怀中。
雨滴噗噗地落在大黑伞上,汇集成涓涓细流,自伞沿流淌而下。
路灯的光落在远处,行人从他们身边匆匆经过。
傅承勖的这把伞不光挡住了雨,还将他们俩与整个混乱的世界隔绝了开来。
宋绮年的脸颊感受到来自男人胸膛的温度,身躯被一只手臂温柔而又牢固地紧拥着,整个人如浸在温泉之中。
傅承勖的唇轻贴着宋绮年的头顶。他一开口说话,发丝便被呼吸轻轻拂动,微微有点痒。
“听我说,宋小姐!”他语气郑重,一字一顿道,“你已尽了全力去帮助江小姐了,你应该问心无愧。今日的果,江小姐在很早前就已种下了因。你对此无能为力。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应该以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幸运!”
宋绮年将脸埋在傅承勖的胸膛上,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抬起头。
“谢谢。我……总之,谢谢。”
傅承勖低头微笑,目光如晴夜的月光。
“来,我送你回家。”
傅承勖撑着伞,带着宋绮年朝车走去。
“江映月的死因绝对不是孙开阳说的那样。”宋绮年道,“她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会和男人同归于尽的人。她和我一样,会不顾一切挣扎求生。跌进泥潭里也会再站出来,被打断了腿都能爬着走。”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傅承勖问。
“那就太多了。”宋绮年道,“说是两个人厮打过,可江映月的长指甲还整整齐齐的。说她是失足跌下楼的,却是脸朝下着地。她如果是被孙开阳推开的,应该后仰着跌出去才对!而且,没有遗书,她甚至穿了一双新高跟鞋和新旗袍。你见过哪个女人计划和一个男人打架,却会打扮得行动这么不便?尤其是——”
宋绮年站住,严肃地注视着傅承勖:“孙开阳暗示过我,说江映月和孙开胜的死有关。假设孙开胜是她杀害的,那也是下毒——这也是古往今来女人最常用的杀人方法。江映月不故技重施,却要选择和孙开阳打架?她和孙开阳的体型差距有多大,这还没算上孙开阳还带了一个卫兵在旁边呢!”
“那你的推测是?”傅承勖打开了车门。
宋绮年一身冷峻的杀气,坐进了车里:“没有什么厮打,孙开阳乘江映月不备,把她推下了楼!”
傅承勖把伞交给阿宽,从另一侧钻进了车里:“你该知道,假如你的推测是真的,孙开阳也有无数个逃脱罪名的办法。”
“我知道。”宋绮年紧紧握拳。
傅承勖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拳上:“但我们会尽其所能地保证他逃不掉!”
他说“我们”。
宋绮年松开了拳,握住了傅承勖的手,同他五指交握。
车灯闪烁,在夜雨中朝着前方驶去。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盛夏的暴雨,顷刻便浇灭了宋绮年的设计登上《良友》特刊封面的喜悦。
宋绮年难以入睡,干脆点着灯整理江映月这段时间送她的东西。
小饰品、香水、签名照、新唱片……还找到江映月落在店里的一个粉盒。
这女人短短的一生,除了几首歌和一笔遗产外,留下的东西并不多。
宋绮年几乎一夜未眠,第二日强打着精神起来开门。
毫无意外地,江映月身亡的新闻铺天盖地,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歌迷们自发去江映月的公寓楼下献花祭拜,电台里放着她的歌曲,文人墨客为江映月写诗作画,日报每天都刊登着悼文和照片。
“歌后陨落”“凤凰西去”“天音寥然”……他们用各种措辞来哀叹这位传奇女性的故世。
对江映月来说了,也算极尽身后哀荣了。
报社都知道宋绮年是江映月的密友,纷纷派了记者前来采访,宋绮年不胜其扰。
好在傅承勖早有准备,派来几个壮汉来守门,把记者远远驱赶开。
宋绮年的客人们倒是有教养,虽然都想打听内幕,却不敢明问,只旁敲侧击。宋绮年倒也能应付。
店里的小姑娘们走路的脚步声都比过去轻了许多,苗学新更加勤奋,德芳也不再像过去一样总挑贤文的刺了。
柳姨把封面和刊登了宋绮年采访的那几页剪了下来,装在了画框里,摆在了沙龙的斗柜上,展示给客人们看。
宋绮年看到了又是一阵难过。
看到封面的时候,宋绮年还想着可以趁江映月动身前和她最后聚一聚,顺便庆祝此事的。
济慈院的刘院长和唐雪芝来宋家作客,谈起此事,也红了眼圈。
“多好的人呀。又漂亮又客气。她送给孩子们的鸡蛋都还没吃完呢,人就先走了……”
唐雪芝也抹泪道:“上次我和丈夫去给她捧场,她还请我们到后台玩了一趟。我们还约着去淀山湖划船呢……她到底是怎么跌下楼的?”
“我也不知道。”宋绮年面容晦涩,“咱们等巡捕房的调查结果出来吧。”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刘院长问。
“弟弟和老母亲,都在广州。她弟弟已经动身来处理她的后事了。”
“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刘院长叹息。
“她留下了很多歌。”唐雪芝道,“留下了红颜倩影,留下了传奇故事。她会被世人记住的。”
宋绮年感激地朝唐雪芝笑了笑。
这期间,宋绮年又被请去了巡捕房走了一趟,协助调查。
做笔录的是袁康和小杨,但郭仲恺居然也在场。
宋绮年把她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警方,又将自已的推测说了出来。
“我只是个裁缝。”宋绮年道,“但观察人,尤其是女人,是干我们这行的看家本事。就我对江映月的了解,她绝对不会主动和孙开阳有肢体冲突的。别忘了,她曾饱受过男人的拳脚。她躲都来不及。”
“但有可能江小姐一时气愤,没有控制住自已。”小杨道,“对了,法医检查出江小姐死前喝了不少酒。她有可能醉了……”
“江映月酒量很好。”宋绮年冷声道,“我曾亲眼见她一口气喝干一整瓶红酒,照样步履平稳、面不改色地上台唱歌!况且,她是去和孙开阳谈事情的,就算要喝酒壮胆,小酌几杯即可。”
“那你的意思是……”
“要不,她喝的酒并不影响她的行为。要不,她是真喝醉了。但要到那个程度,必然是有人灌她酒。还有,杨警官——”
宋绮年身体前倾,盯着小杨的双眼。
“你见过喝醉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为什么男人想要占女人便宜,总要先把女人灌醉吗?”
小杨语塞。
“你觉得一个喝醉的女人,尤其是江映月那个体型,就算她整个儿扑到孙开阳身上,又能将孙开阳怎么样?”
小杨满头大汗,不知如何回答。
袁康在心里骂了一声:白痴。
“还有,”宋绮年又道,“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孙开阳和江映月到底因什么事产生纠纷——至少我不知道。但是孙开胜因为这个事,又是恐吓,又是试图绑架。那最后发展到杀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郭仲恺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短短数日,他鬓边的白发多了不少。可想而知,他在这个案子上也受了很多来自各方的压力。
“有一个事还要问一下宋小姐。”郭仲恺道,“江小姐曾经有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你应该知道。”
宋绮年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是孙开阳送她的。送了后又想要回去。江映月不肯。于是孙开阳用江映月的……一些照片来要挟她,逼着她答应了。还是我陪江映月去交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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