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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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绮年道:“还请赐教。”
刘英兰摆手:“是姓孙的那位。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孙开阳尤其是一条疯狗。我知道你肯定把江映月的死怪在他头上,可你千万别做傻事。以卵击石,太不划算了。”
“你这都是肺腑之言呢。多谢你关心了。”宋绮年感激,“我心里有数的。”
刘英兰点头:“反正他现在的名声也臭了。”
案件调查结果还没有公布,巡捕房对外只宣称江映月不慎失足落楼,并未提孙开阳的名字。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巡捕房的墙又烂得好似被机关枪扫射过。
市面上很快流传起了“孙开阳逼奸江映月,江映月不堪受辱坠楼自尽”的小道消息。
名人的桃色绯闻永远传播得比瘟疫还快。
孙开阳看到报纸如何愤怒不得而知,但他带着土兵一连砸了两家小报的办公室这事,传遍了上海滩。
事后,孙开阳被司令部停了职,暂时从上流社会的社交圈消失了。
“男人也是要名誉的。”刘英兰道,“孙开阳自已有儿有女的,以后怕是谈不成什么好婚事了。”
宋绮年道:“反正我只是一个小裁缝,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来找我麻烦就好。”
“不怕,你不是有傅承勖吗?”一说到这个,刘英兰又来了兴致,“我已经多嘴了,就让我再多几句:你和傅承勖,到底算个什么?”
我自已都不知道呢。宋绮年在心里嘀咕。
表面上,她平静道:“他占了我20%的股。”
刘英兰道:“反正小道消息里,一说他和你正在恋爱,一说他和信民药业的许大小姐要结婚。那位许小姐我也认识,远没你可爱。但她确实身家雄厚。可傅承勖这样的人,还稀罕那点嫁妆不成……”
刘英兰的絮絮中,宋绮年一时有点恍惚。
放在过去,和她聊这类话题的人是江映月。江映月也喜欢抽着长杆烟,喝着香槟,言辞世故而辛辣,尤其喜欢埋汰傅承勖。
自已的身边这么快就出现替代江映月的人了?
宋绮年苦笑。
日头西斜,客人们渐渐离去,店铺里清静了下来。
德芳和贤文打扫着屋子,苗学新和四秀在库房里清点库存,裁缝们在工作间里踩着缝纫机,柳姨则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饭。
宋绮年独自在店里四处走动。
不再帮傅承勖找古董后,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把精力全放在这个店上。
这是她一直盼望着的,可为什么又觉得十分空虚寂寥呢?
斗柜上摆着一盆傅承勖送的蝴蝶兰。花期已过,但肥大碧绿的叶片也十分讨喜。
而兰花旁边的相框里,是宋绮年和江映月的一张上了色的合影。她们俩打扮得珠光宝气,姿态亲昵地站在店铺门口。
江映月笑得那么鲜活、愉快。
短短数日,曾在自已身边占据重要地位的两个人相继离开。这大概正是宋绮年感到寂寥的原因吧……
门铃叮当响起。
很少有客人会在这个点上门来。
除非……
宋绮年的目光掠过那盆蝴蝶兰,眉心轻皱。
紧张,反感,烦躁,却又有一丝兴奋掩藏在深处。这复杂的情绪让宋绮年心跳加快。
可当她迎了出去,并没有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只看到两张非常熟悉的面孔。
高昂着头颅走在前面的,是覃凤娇。低着头走在后面的,是张俊生。
宋绮年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两个人会选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自已的店里。更别说一看覃凤娇趾高气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俩并不是随便过来逛逛的。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迎了上去。
“稀客呀!什么风把两位吹来了?快请进来坐。贤文,泡一壶君山银针。我记得这是覃小姐喜欢的茶,对吧?”
覃凤娇矜持地点头:“我和俊生逛街走到附近,突然想起我还从没来你的店里看过,就过来了。好在你还没打烊。”
宋绮年道:“往日这个时候已经打烊了。今天不知怎么的,晚了一些。想必老天爷知道二位要来,故意安排的。”
覃凤娇咯咯轻笑,张俊生的嘴角也强扯出一个弧度。
覃凤娇在矜持和傲慢之上,明显多了几分洋洋得意。宋绮年看了看跟在一旁的张俊生,有些明白覃凤娇的得意从何而来。
自打傅承勖在酒宴上当场戳穿了覃凤娇后,覃凤娇躲羞去了外地,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
休养了好几个月,覃凤娇的气色比过去好多了。
那林黛玉似的病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红润的面色,明亮的双眼,以及重振旗鼓时特有的一脸斗志。
相比起来,张俊生的状态就有些不好说。
他胖了,气色倒是比过去好了很多,但精神却有些萎靡。
宋绮年觉得张俊生的头发有些油,反应有些迟钝。他的衣着无可挑剔,看得出生意没什么问题,但那一股曾令她心动不已的、轻灵的艺术家气息,已荡然无存。
一向只作中式打扮的覃凤娇,破天荒地穿着一条西式连衣裙,烫了头发,还化着浓妆。
覃凤娇的容貌十分秀气,细眉长眼,像是古画里的仕女。她过去穿旗袍,脂粉淡雅,正适合她。
眼下这个装扮,时髦是时髦了,却略显俗气平庸。
宋绮年言不由衷地赞美:“覃小姐,您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宋小姐是行家。你说漂亮,我就收下了。”覃凤娇抬手撩头发,动作有些刻意。
覃凤娇手指头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正是张俊生求婚时送上来的那一枚。
宋绮年恍然大悟。
这才是两人突然到访的原因。
就宋绮年所知,张俊生这段时间里同好几位年轻女土约会过。
有的是父母介绍来的亲友之女,有的是生意伙伴家的女眷,都是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和张俊生很般配。
宋绮年一直以为张俊生会在这些女孩中挑选一个结婚,却没想到覃凤娇会卷土重来,张俊生最终还是花落在了覃家。
覃凤娇见宋绮年没反应,以为她没看清,又撩了一下头发,还特意把动作放慢。
宋绮年好笑得要死,生出捉弄之心,故意道:“覃小姐觉得热?请稍等,我去把电风扇打开……”
张俊生对覃凤娇的做作烦不胜烦,直接开了口:“绮年,我同凤娇订婚了。”
宋绮年再装不下去,只好笑道:“恭喜两位!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贤文,快去拿一瓶香槟来!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贤文把茶放下,狐疑地看了这对客人一眼,转身回了后堂。
覃凤娇一眼不错地盯着宋绮年,想从她的笑里看到苦涩和后悔。未遂后,覃凤娇不免露出失望的表情,看着好像听到前任恋人订婚的人是她。
宋绮年只觉得更好笑,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还在选日子。”覃凤娇道,“应该会在秋天。不过我们先要办一个订婚酒会,就在下个月三号。俊生?”
张俊生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
宋绮年不等他伸手,就迫不及待地把请柬拿了过去。
“谢谢!我就知道你们办喜事不会落下我的!”
“人到,心意就到了。”覃凤娇的扫兴之色都快掩饰不住了。
四秀取代了贤文,端着香槟和酒杯走了过来。
宋绮年一看那香槟,是店里最便宜的。
四秀悄悄朝宋绮年使了个眼色。显然她觉得这两个客人不配用好酒招待。
覃凤娇喝着香槟,道:“我们这次过来,还有一件事。我想在宋小姐这里做一条订婚宴上穿的裙子。你……不介意吧?”
看来她还没死心,不看到宋绮年露出醋意不罢休。
这一刻,宋绮年深深怀念江映月,很想听她大笑着说:“我早就料中了!”
很想听她会如何用辛辣的语言把覃张二人点评一番。
“当然没问题!”宋绮年落落大方,“我为什么要介意?不光如此,我决定了,这条裙子就是我送你们俩的订婚礼物!你一定要收下——”
宋绮年甚至还热情地握住了覃凤娇的手。
覃凤娇此刻的表情,宋绮年真恨不能拿相机拍下来。
“我就说了,绮年会替我们高兴的。”张俊生的语气饱含着鄙夷和讥讽,“她一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他刻意在“心胸宽广”四个字上加重了语音。
这可不是一句该对未婚妻说的话。覃凤娇的脸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宋绮年还不放过她,趁热打铁,把她拉去更衣室量身。
覃凤娇骑虎难下,不得不配合宋绮年。
宋绮年一边给她量尺寸,一边拉家常。
正式的婚礼在什么时候?蜜月打算去哪里过?婚后是住张家,还是小两口单独住?连打算要几个孩子都问了。
覃凤娇被宋绮年指挥得团团转,下意识逐一老实回答。
宋绮年当场就根据覃凤娇的身材特色设计了一款西式小礼服,还推荐了一块极精美的粉色法式蕾丝料子给覃凤娇。
覃凤娇见设计图上的裙子确实漂亮,心道这宋绮年果真有两把刷子。
宋绮年把覃凤娇送回沙龙时,惊讶地发现,张俊生竟然一个人把香槟喝完了!
“都弄完了吗?”张俊生起身,“伯父还等着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他没有明显的醉意,只是说话带着淡淡酒气,笑容也满是敷衍。
但是覃凤娇对这个得来不易的未婚夫十分满意,以至于看不到他的疲惫和厌烦。
她小鸟依人地挽着张俊生的胳膊,同宋绮年摆手道别。
送走了张覃两人,宋绮年迫不及待地给大门落了锁。
柳姨从后面走了出来,朝窗外两人的背影唾了一口。
“小人得志!”
“你在骂哪一个?”宋绮年笑问。
“有区别吗?”柳姨道,“一个卖身做赘婿,一个捡了你不要的破鞋当作宝。自家关上门庆祝就够了,还上门来嘚瑟。那覃小姐的爹还是什么海关总长……”
“海关海务司的副司长。”宋绮年道。
“反正是个官。”柳姨道,“她一个官家小姐,行事还这么小家子气。”
“谁说官家女眷就得雍容大气的?”宋绮年笑,“咱们开张这么久,小家子气的官太太也没少见。”
苗学新好奇地问:“这个司长是管什么的?”
“副司长。”宋绮年纠正,“管船的。通关的货船都要向他报告,还负责缉拿走私的船。听说是个肥差呢。”
柳姨道:“贪官一个!难怪把女儿养得眼皮子这么浅。”
“好啦。”宋绮年给柳姨揉肩,“就覃凤娇来说,这也许是她人生中唯一可以炫耀的时刻,就别和她计较了。”
四秀道:“她将来生了儿子,没准也要嘚瑟呢。”
柳姨冷笑:“女皇帝也会生儿子。这算什么本事?”
“好啦。”宋绮年拍手,“累了一天了,咱们赶紧吃晚饭吧。”
大伙儿朝后厨走去。
宋绮年走在最后。
她幽幽地朝斗柜上的兰花和相框望了一眼,关上了沙龙里的灯。
张覃二人的订婚宴就在十天后。送覃凤娇的裙子得插队赶制才来得及。
宋绮年的裁缝们手里的活都排得满满的,不论抽谁,都会延误别的订单。宋绮年只好亲自给覃凤娇做裙子。
次日忙了一整日,裙子大致成型。只是外面那一层古董蕾丝十分精贵,只能手工缝纫拼接。
深夜又下起了雨,宋绮年独自一人待在工作间里,一针一线地缝着蕾丝。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听收音机,雨声是这片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直到一串浅浅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轻且灵巧,并不是傅承勖那种沉稳徐缓的风格。所以宋绮年听到了也很镇定,没有回头。
袁康拨了拨头发上的水珠,走进了工作间里。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一切都有些好奇。他转了一圈,左右张望,最后才停在宋绮年身后。
宋绮年专心缝纫,头也不抬道:“桌子上有凉茶和糕点,自已拿。”
袁康给自已倒了一杯茶,拿起一个肉松蛋糕,津津有味地吃着。
“江映月的弟弟今天来巡捕房了,把她的遗体领走了。”
宋绮年这才停下了手里的活,起身朝袁康望去。
“他打算在哪里办丧事?”
“回广州。”袁康道,“他今天就把遗体带去火葬场了。”
“今天就火化了?”宋绮年低呼,“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歹可以去送她最后一程的!”
“我当时不在巡捕房。是我同事给办的手续。”
宋绮年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遗憾。
就在她专心给覃凤娇做衣服的时候,她的好友已化作了一捧灰。
袁康在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帕,又将它塞回口袋里,然后从工作台上捡了一块碎布递给宋绮年。
宋绮年摆了摆手,用力闭上眼,将泪水逼了回去。
这个时候,落泪除了让自已显得脆弱无助,没有任何作用。
袁康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宋绮年身边。
“你回头在家里遥祭她,她要在天有灵,会感知到的。”
宋绮年深呼吸,继续做着针线活:“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我就是专程来和你说这个事的。”袁康道。
宋绮年紧捏着针,朝袁康望去。
袁康道:“我们确实有证据,能证明江映月并不是失足坠楼的。但孙开阳今天突然带着一个亲卫来自首。说那个亲卫当时在场,他为了救孙开阳,把江映月推下了楼。那人已经收押了。”
宋绮年呼地站起来,怒不可遏:“他找了个人顶罪!”
“这是显而易见的。”袁康道,“但我们没有证据!上头的人天天逼着我们快速结案,我都好几天没回家洗澡了。老子以前走大单生意的时候都没这么辛苦过!现在犯人也有了,又拿不出新证据,郭仲恺只有结案!”
“孙开阳就这么逍遥法外了?”
“至少他的名声已经臭了。”
“他名声本来也没香到哪里去。”宋绮年愤怒,“他居然就这么逃脱了法律的惩罚!公道在哪里?”
袁康讥笑:“你真是做良民太久了,思考事情都变得像个良民。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公道?要是法律真那么管用,还用得着江湖人行侠仗义吗?你要想替江映月报仇,一枪把孙开阳崩了就是。”
宋绮年愤怒得双手不住颤抖。
“是你非要做良民的。”袁康嘲笑,“做良民的代价,就是眼看着朋友惨死,凶手逍遥法外,自已却无计可施。”
“闭嘴!”宋绮年终于忍无可忍。
袁康悻悻,换了个话题:“你和傅承勖对质了吗?”
他这话题换了还不如不换。
宋绮年扭头恶狠狠地瞪了袁康一眼。
袁康反而笑了:“看样子是谈过了。怎么了?拆伙了?”
宋绮年没搭理。
“还真的拆伙了?”袁康乐了,“也是。瞒着你这么大一件事,换谁都没法继续合作下去。那地图现在在傅承勖手里?”
“你也别得意。”宋绮年冷声道,“你当初也想抢画的。要是给你得手了,孙开阳照样拿不到地图,照样会去骚扰江映月。”
“可我是受郭仲恺指挥去挽救国家矿藏的。”袁康理直气壮,“我们拿到了地图,会上交给有关部门。孙开阳就会知道地图的下落,自然也就不去纠缠江映月了。”
这一点,宋绮年倒没话反驳了。
“反而是你的这个傅承勖,到底安的什么心,想做点什么,谁说得清。”袁康啧啧,“我一早提醒你他这人有问题,你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还怪我小肚鸡肠。现在怎么样?”
宋绮年再度放下手里的针,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问袁康:“你今天是专门来嘲笑我的吗?”
她眼中的悲伤与愤怒让袁康一噎。
“我是关心你……”
“是啊。”宋绮年淡淡苦笑,“就像小时候一样。我挨了师父的罚,哭着来找你。你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又把我骂一顿。这是你关心人的方式,我知道。”
“知道就好。”袁康起身,“我回去了。”
宋绮年忽而问:“你打算在郭仲恺那里混多久?”
袁康警觉:“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
“目前没有。”宋绮年道,“只是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些日子里,你还破了不少案子呢。”
“收拾了一些不对付的人罢了。”
宋绮年摇头:“不止。你破的那个谋杀假装成入室行窃杀人案,还挺精彩的。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真警察了。”
“你这是骂我呢?”袁康不高兴,“我的事你少管,好好地缝你的衣服吧。”
出了“绮年衣舍”,大双跟在袁康身后,朝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
大双先前就等在工作间门外,把那场对话都听到了,此刻一脸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袁康轻呵了一句。
大双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师父,那个江小姐,是师叔的好朋友吧?还有那个傅老板,和师叔……交情也挺好的,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袁康不耐烦。
大双忙道:“我就是觉得,这两个人都对师叔挺重要的。但是眼下,一个死了,一个绝交了,师叔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可您刚才还一个劲儿嘲笑师叔,数落她的不是……”
“你是在替她打抱不平?”袁康喝问,“我那是在教训她,帮她总结犯的错!”
大双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是觉得,您说的那些话,师叔自已也清楚得很。但她一下没了两个朋友,这时候可能……更想听一些安慰的话吧?”
袁康愣住,下意识扭头朝铺子望去。
宋绮年那恼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浮现眼前。
还有她沉甸甸的嘴角,泛红的眼眶……
袁康的脚尖朝铺子的方向挪了挪,又停下。
“她……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吧……”
雨越下越大,仿若敌军趁着夜深人静前来攻城掠地。
乌云里有闪电忽现,闷雷阵阵,更衬得夜色诡谲。
荒废的厂房楼下,手电筒的灯光晃动。巡捕房用来圈地的白布条被扯开,男人们的胶靴踩着泥水而过。
厂房里处处可见火灾遗留下来的焦痕,又因没有食物,连耗子都不见一只。很难想象一位高级军官和一位知名歌星会约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傅承勖来到了三楼,握着手电筒,打量着这个案发现场。
三楼较为空旷,巡捕房又将这里彻底搜查过,但凡可疑的东西都已经拿走了。
阿宽道:“就孙开阳的证词,他当时和江映月站在屋子中央说话。江映月说着说着就动手推打他,逼着他朝边沿后退。”
这厂房还未修完便遭了火灾,三楼只有楼板,没有修外部的围墙。
傅承勖站在江映月坠楼的地方,朝下望去。阿宽撑起伞,为他遮住上方屋檐落下来的雨水。
楼下堆满了碎石、木桩和锋利的粗竹杆。
即便没有这些建筑垃圾,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又是头部先着地,也很难生还。
难怪孙开阳会声称江映月想杀他,只是自已不慎落了楼。
傅承勖转身:“去楼下看看。”
二楼就要杂乱很多,不知原状的焦炭遍布一地,布满黑灰的地上还有很多脚印。
“巡捕房来这一层搜过?”傅承勖问。
“来看过。”阿宽道,“但就他们的记录,只是为了勘察地形,没有搜集任何证据。”
傅承勖做了一个手势,手下们立刻站在屋内中央,将手电筒的光投向墙壁、地板和天花板。
破败阴森的屋子被彻底照亮。
傅承勖缓缓踱步,目光从地上凌乱的脚印,扫向被火烧过的墙壁,再到被烟熏黑的天花板。
他在靠近外沿的地方站住,手电筒的光从脚下两道相距大概两米、几乎被黑灰掩盖的痕迹,转到在外沿边。那里也有两道距离一样的痕迹。
“看到了吗?”傅承勖问。
“这是什么?”小武困惑。
还是阿宽看出了点眉目:“这里放过一个四角支架,好像还有轮子。就是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论用来做什么,反正都成功了。”傅承勖又用手电筒照了照屋檐,眼中有兴味的光闪过。
“走吧。”他关了手电筒,大步朝楼下而去。
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终于停下来歇口气。阳光迫不及待地登场,将这座海边的城市晒得滚烫。
覃凤娇的礼服也终于做好了。
“真漂亮!”苗学新满眼赞美地望着人台身上的衣服,“那位覃小姐真不配穿这么好看的裙子。”
这几日,苗学新她们几个女孩子从四秀和柳姨那里听了一耳朵覃凤娇的闲话,对这个傲慢的女子半点好印象都没有。
德芳也抱怨:“宋小姐真有风度,还免费给她做裙子。换作我,还会在她的茶里吐口水呢!”
贤文低声道:“宋小姐也看不上那个张先生,这么做也是考虑到大家以后还要继续来往。”
“和这种人有什么好来往的?”德芳唾道,“她过去也从没照顾过咱们的生意,现在还白得一条裙子。”
女孩子们议论的时候,宋绮年正给覃凤娇打电话,通知她可以过来试穿新衣了。
电话那头音乐缭绕,欢声笑语。覃凤娇为难道:“哎呀!我今天没空出门,明天又要出城几天……要不你过来一趟吧?”
这是想让宋绮年上门为她试穿了。
宋绮年给顶尖的大客户才提供这项的服务。覃凤娇白得一条裙子,还如此拿乔作势。张俊生婚后可有得受了。
“你过来吧!”覃凤娇热情道,“我家今天正在举办一个鸡尾酒会,客人里有很多熟人呢。咱们也好久没聚一聚了,大家都怪想见你的。”
你说她很真诚吧,可也没见她提前邀请。要说虚伪吧,她又肯定是真心希望宋绮年能去的。
去就去。
宋绮年只想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相信在婚后,覃凤娇两口子和她一定不会再有什么来往。
覃副司长必然不是清官。
清官置办不起这么气派的西班牙风花园洋楼,也养不起几房姨太太和一群儿女。
覃凤娇是正室嫡出,深受父母宠爱,又以大家闺秀自居,才有眼下这一副矜贵、倨傲,又做作的作派。
外头烈日炎炎,覃家的空气调节机呼呼吹着冷风,室内凉爽如春。
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嬉笑打闹,留声机里放着爵土乐,美酒和糕点流水一般被送上餐桌。
这景象,让宋绮年想起了还未落魄时的张家。
这也是张俊生选择娶覃凤娇的原因吗?因为能重温美好的旧梦?
宋绮年被女管家请进了覃凤娇的香闺里。
不出所料,覃凤娇并非独自一人,而是率领着一整个姐妹团接见宋绮年。
这五六个年轻女子皆珠光宝气,群星拱月般簇拥着覃凤娇,目不转睛地看着宋绮年。
覃凤娇仪态端庄地坐在沙发里,笑容高傲,仿佛宋绮年是来给她请安的奴才。
宋绮年不禁哂笑。
这些自幼衣食无忧的女孩子们,人生中的大事莫过于嫁得好,生得了儿子,拢得住丈夫。
社会的变革,政权的更替,民生百态,人文科技的发展,全都和她们无关。
她们如果运气好,从娘家走到夫家,一辈子有人给她们遮风挡雨。她们也心甘情愿地被圈养着,做一头温顺的母羊。
“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覃凤娇表面上的礼数倒是一向周全,“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宋绮年小姐。宋小姐,这些都是我的同学和朋友,早就想认识你了。”
覃凤娇的这群朋友更新换代过,既没有冷怀玉的身影,连之前跟在她身后那个小姑娘也不见了。
随着覃凤娇的一一介绍,宋绮年和这群女孩子们逐一打招呼,很快便确定了一个姓韩的女孩是覃凤娇的新跟班。
“这一位很特别。”覃凤娇着重介绍着最后一位女客,“她姓陶,她就是赵明诚那小子的未婚妻。”
这一位倒是让宋绮年有些意外。
陶小姐很腼腆地朝宋绮年一笑:“幸会,宋小姐。我听明诚说过很多你的事。你本人比画报上的照片还漂亮,”
平心而论,陶小姐远不是美人。她身材矮胖,皮肤蜡黄,高颧骨,厚嘴唇,也只有一双大眼睛尚算漂亮。
但老天爷不算太抠门,给了她一副如黄鹂似画眉的好嗓子。
宋绮年之前以为江映月的嗓子够好了,现在一比,陶小姐竟还略胜一筹。
而且她的语气比其他所有女客的加起来都更真诚友善。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宋绮年对陶小姐的好感直升,笑容也热情了好几个度。
“你和明诚订婚,我未能来观礼,很是遗憾。”×|
陶小姐道:“我们都不喜欢繁文缛节,没有举办仪式。不过,婚期暂定在九月下旬,希望到时候你能来参加。”
“我一定不会错过的。”宋绮年立刻道。
那位韩小姐插了一嘴:“宋小姐还可以给陶小姐做一条裙子作为结婚礼物呀。你那儿别的不说,裙子肯定很多,可省事了。”
这么穷酸的主意,即便是为了挖苦宋绮年,也会拉低说话人的档次。
这位韩小姐想必是覃凤娇忠心的新马前卒。真是铁打的覃凤娇,流水的代言人。
话说回来,覃凤娇总能找到这么擅长挖苦讥讽、出身又不错的女伴,而且还对她忠心耿耿,真有点伯乐之才。
宋绮年没回应韩小姐的挑衅,只把话题专注在礼物上:“明诚也是我的好友,我对他和俊生一视同仁。覃小姐有的礼,陶小姐也一定有一份。”
陶小姐知道自已被人拿去挖苦了宋绮年,却又不知该怎么应对,脸霎时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