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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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凤娇如过去一样,这时候才施施然地出来唱白脸,转移了话题。
“宋小姐还是第一次来我家做客吧。我看《良友》上夸你是顶有品位的人。你觉得我家怎么样?”
宋绮年自然说奉承话:“贵府又气派又别致,装饰得也很入时,都可以拍照上画报呢。我一路过来,还看到了很多难得的艺术品。”
覃凤娇得意道:“我家里的每一件画和艺术品都有一段来历。它们有些是家父的收藏品,大部分都是祖传的古董。对了,比如这一幅缂丝。”
覃凤娇指着一幅摆在斗柜上的缂丝。
“这可是一幅宋代的缂丝作品。别看它小小的一块,却是极其昂贵,拿出去可以换一栋小洋楼呢!”
真是句句都不离钱。也不知道谁更像是小商人的女儿。
女客们很捧场,纷纷凑了过去端详那幅缂丝。
“宋代的缂丝?”宋绮年觉得这缂丝图案十分眼熟,“可是朱克柔的作品?”
覃凤娇一脸茫然。
显然,她只知道这古董的价格,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
宋绮年道:“我在一本介绍中国传统织品的书上看到过朱克柔的缂丝作品插画,其中一幅,画的就是鸳鸯戏荷,和这个非常相似。”
“朱克柔是谁?”陶小姐问出了大伙心中的问题。
“她是宋代的缂丝名匠,也是一名女画家。”宋绮年道,“她精于女工,缂丝作品极其有名,件件都是传世之作。”
“不愧是两百年的世家!”韩小姐抓住机会拍马溜须,“不光家谱要够长,还得有足够多的珍宝一代代相传下去。我们这些普通人家,古董都是发家后才买的,都还不足一代。哦,宋小姐例外,你家祖上传下一个铺子呢。”
女孩子们一阵无声窃笑。只有陶小姐神色讪讪。
宋绮年从容道:“容我自恋地说:父母传给我的,不光是一间铺子,还有坚毅的性格,艺术的才华,以及宽大的心胸。我觉得比起身外之物,这些品质更加难得可贵。”
韩小姐讨了个没趣。覃凤娇也忍不住撇了撇嘴。
既然在人家家里做客,总得给主人家一个面子。
宋绮年道:“当然,要是真能有覃府上这些‘身外之物’,那就更好了。”
覃凤娇这才又露出笑容。
韩小姐抓住机会,讥讽道:“宋小姐今天可算大开眼界了吧?”
宋绮年强忍着笑:“是呢。白玉为堂金作马,好生令人羡慕。”
气氛缓了下来,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着覃凤娇。
只有陶小姐听出了宋绮年这句话里的讥讽。
她不想揭穿宋绮年的讥嘲,又不屑去嘲笑覃凤娇,干脆什么都没说。
宋绮年也没耐心再和这群小姑娘斗心眼子了。
“瞧我,啰唆了这么久。覃小姐想必等着看裙子了吧?”
宋绮年打开衣袋,将那条粉色礼服拎了出来。
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发出真心的赞叹。
覃凤娇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这条裙子。
精美的粉色蕾丝拼成宽松的裙摆,曵在身后,将覃凤娇原本娇小的身材修饰得纤长了几分。v字领口和胸部的皱褶也让覃凤娇的身材显得丰满了不少。
女客们赞不绝口,就连韩小姐也满眼羡慕,没再说三道四。
宋绮年蹲在覃凤娇身边,调整着裙摆,用别针把要修改的部位别起来。
“我觉得还可以做得更华丽一点!”覃凤娇兴奋地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已,“胸口,袖口,还有裙摆上,多钉一些珠子和水晶。哦还有,我想在领子上加一圈白羽毛,袖子上要加一圈白纱,长长地垂下来……”
覃凤娇的这个修改意见,说是“狗尾续貂”都算客气了。
宋绮年耐着性子劝道:“今年的流行已经比往年要简约了许多。这裙子本来就用了大量蕾丝,这样就正好。再添就多了。”
“是吗?”覃凤娇失望。
韩小姐立刻叫起来:“宋小姐平日里把自已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怎么打扮新娘子的时候却又提倡简约了?”
“我和覃小姐,身高容貌都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宋绮年的耐性逐渐消失。
“量身定做衣服的本质,就是根据不同的人作出适合她们的衣服。要不然,何必定做,直接买成衣好了。”
韩小姐噎了一下:“可是,这裙子不是你送给娇娇的订婚礼物吗?”
陶小姐忍不住替宋绮年说话:“可宋小姐是设计师,咱们是外行,不如设计师审美好。”
“可是送礼不该投其所好吗?”韩小姐是一位固执的辩手,“收到的礼物不喜欢,又还欠了一份人情,这多别扭?”
陶小姐还想再开口,宋绮年抢先道:“韩小姐说得是。就照覃小姐的意思改吧。”
既然覃凤娇自已愿意打扮成一只粉色的山鸡,做裁缝的又何必多言?
覃凤娇叮嘱道:“我要在订婚仪式上穿,越华丽越好,后摆和袖子都要长长地拖在地上……”
宋绮年低头给覃凤娇调整着裙摆,心里为自已送这份礼而后悔。直接买一套精美的餐具不是更好?
覃凤娇也是,好好的中式旗袍美人不做,非要西化。
就因为张俊生作风西化,她就投其所好?
对男人如此曲意逢迎,让宋绮年不免有些可怜她。
有些女人毕生要依附男人而活,迎合男人的喜好是她的生存之道。就和商家迎合顾客的喜好,职员揣测上司的心思一个道理。
覃凤娇倒是不用男人养活,可她的精神必须以一个男人作为支柱,否则就立不起来,毫无自我。
这未免更加可悲。
不过覃凤娇并不这么想。
张俊生终于被她捏在了手中,情敌又正半跪在自已脚下为自已整理衣裙。
想她宋绮年虽然出身平庸,可是仗着模样好,人前总一副骄傲自得的嘴脸。
可到头来,嫁给张俊生的终究是她覃凤娇,而宋绮年终究是个伺候人的丫鬟。
想到这里,覃凤娇越发得意,假装关心地问:“宋小姐,每一位客人你都这样伺候?那你这份工作还怪辛苦的。唉,要想赚点佣金,就得付出血汗。”
这口气,说得她好像曾用血汗换取过酬劳似的。
宋绮年道:“这是我喜欢做的事,做着开心,就不觉得苦了。”
“伺候人还开心,这得是什么奴才命?”韩小姐讥笑。
这话太无礼了。其他几个女孩都一脸尴尬,笑不出来。
陶小姐严肃地提点:“韩小姐,你这么说不妥!”
韩小姐不情愿地向宋绮年道歉:“对不住了,宋小姐。”
宋绮年也懒得和这个二百五计较,只朝陶小姐感激一笑。
“伺候人当然不开心。”宋绮年道,“让我开心的,是能创造出我所构想的作品,是能实现我的人生抱负,是能通过劳动获得自由的生活。”
覃凤娇和她的女友们听了都一愣。
有些陷入思索。有一些,如覃凤娇和韩小姐,则一脸茫然。
资产阶级的女人和无产阶级的女人,人生诉求是截然不同的。
那些覃凤娇们,没有什么崇高的人生抱负,也从来不用通过劳动来获得更好的生活,甚至都抗拒和鄙夷劳动。
“难怪俊生总说你与众不同,原来是不同在这里。”覃凤娇道,“我们这些寻常人,人生抱负都是过上悠闲富足的生活罢了。”
韩小姐补充:“而宋小姐的人生抱负,却是给人做衣服。”
可这一次,附和的笑声小了许多。陶小姐更是很不悦地瞪了韩小姐一眼。
宋绮年徐徐道:“服装业不过是裁缝,餐饮业不过是开饭店的,就连听起来很洋气的进出口业,本质上也不过是贩夫走卒。”
张俊生做的就是进出口生意。
覃凤娇刚把裙子脱下来,闻言沉下了脸:“宋小姐是在讥笑我吗?”
“我不过是以你们的逻辑,来概括各个行业罢了。”宋绮年从容道,“各行各业,只要正经用劳动来谋生,就不分高低贵贱。我们用双手创造了价值,对社会做出了贡献。我尊敬我的每一位同胞。”
覃凤娇和韩小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别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韩小姐灵感乍现,脱口而出,“要是能做富贵闲人,嫁如意郎君,谁会拒绝?都知道宋小姐和张先生有过一段历史,可张先生最后还是向娇娇求了婚。你心里泛酸,我们都能理解,可也用不着埋汰娇娇呀。”
众女面面相觑,笑得一个比一个尴尬。
“我可要为宋小姐说一句公道话。”覃凤娇装模作样道,“俊生向她求过婚的,是她不肯嫁。”
韩小姐笑:“宋小姐很懂得‘齐大非偶’的道理。”
宋绮年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朝韩小姐道:“不。是因为我还不想结婚。”
众女惊愕。
在她们的观念里,婚姻乃是女人一生中顶天的大事,结一门好婚事是她们不惜打破头也要实现的目标。
什么样的女人会不想结婚,甚至把一个才貌、家世俱佳的男人拒之门外?
覃凤娇问:“不想结婚,那宋小姐想做什么?”
“做事业呀。”宋绮年将裙子仔细地放回衣袋里,“把我的生意做大,名利双收。世界这么大,天地这么广阔,我也想到处去看看。这些都是结了婚而没法做的事。”
几个女孩霎时对宋绮年另眼相看,陶小姐也一时陷入了沉思。
“宋小姐果真特立独行。”覃凤娇强笑,“结婚有什么不好?有人照顾你吃穿,不用出去吹风淋雨。而且,没哪个男人不让太太做女红的,你照样可以做衣服。”
宋绮年真觉得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
富家子弟也有很大区别的。
觉悟高的,如朱品珍,如今是很有名气的自由记者和女权运动家了。又比如许磐,执掌家业,是个成功的女商人。甚至如曹立群,干脆离开家庭追求政治理想去了。
平庸如覃凤娇等人,不学无术,好逸恶劳,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
革命先辈冒死解放女性,拆掉了缠脚的布条。可对覃凤娇们来说,此举毫无意义。只要能被豢养,她们不介意重新把脚给缠上。
这一刻,宋绮年无比怀念江映月。
如果她听到这些言论,不知道会发出怎样的讥笑,给予怎样有力的反驳。
宋绮年长叹:“这么说吧。同样是劳动,我更喜欢用劳动换取金钱,用劳动争取社会地位。这只是我的个人选择。”
覃凤娇还是不肯罢休,道:“可是,嫁个好男人,钱和地位全都有了。”
“是啊。”韩小姐附和,“过去的女人只需要伺候公婆丈夫,打理好自家就够了,可不用外出工作吃苦。现在提倡的那种新女性,又要做家务又要工作,一个人干两份活,真是自找麻烦。”
这话倒是引起了众人不少共鸣。
“女人在外头工作,可吃苦受累了。要不然,怎么当红的女明星都要息影嫁人?”
“事业做得再好,一个女人嫁不出去,唾沫星子都得淹死她。”
“可是……”陶小姐小声道,“咱们女人也能建功立业,巾帼不让须眉,这多好呀。”
女孩子们又纷纷点头认同,唯独覃凤娇和韩小姐齐刷刷朝陶小姐投去眼刀子。
到这份上,陶小姐也不想再看覃凤娇的脸色了。
她继续道:“如今女人和男人一样读书,一样做事,不论脑子还是能力,都没什么差别。既然有本事,为什么不发挥出来,作出一番成就?”
“那也得做得出成就。”韩小姐道,“我看大多数女人忙活了一番,赚的钱还养不活自已,最后还不是得找个男人嫁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陶小姐道,“我看宋小姐现在就做得很成功。”
“那要是不成呢?”覃凤娇反问,“白白耗了精力,又浪费了时间?昔日的追求者早就妻儿在怀,她却成老姑娘,想嫁人都找不到好男人了。”
真是句句不离嫁人。
陶小姐还想辩驳,被韩小姐讥讽道:“陶小姐,你自已不也要嫁人了吗?赵先生也一表人才。你一边抓着金龟婿,一边鼓吹女人应该不结婚去工作,真是两边的好都没落下。”
陶小姐霎时满脸通红,恼羞得要哭出来了。
宋绮年高声笑起来:“咱们不过是在讨论女人的几种生活方式,又不是在开批判会,怎么搞得剑拔弩张的?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我没有呼吁诸位学我去工作,诸位也不必拉着我一道嫁人,不是吗?”
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可覃凤娇心中有芥蒂,不说不行:“宋小姐,别的男人也就罢了。俊生又有哪点不好,你还瞧不上?”
宋绮年瞧不上的男人,她覃凤娇即便将其抢到手了,也总觉得赢得不够痛快。
“俊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适合我罢了。”宋绮年收拾着工具箱,“好比狐皮大衣再精贵,也不能在夏天穿。俊生希望妻子是一个好主妇,而我热衷于事业,也并不符合他的要求。”
“那你想给什么样的男人做主妇?”覃凤娇讥讽,“像傅承勖傅老板那样的男人?”
“傅老板不是正同许家大小姐在交往吗?”韩小姐尖声道,“人家门当户对,还是再续前缘,可般配了!宋小姐,做生意有野心是好事。可嫁人,还是要踏实一点的好。”
“我不想给任何男人做主妇!”宋绮年的耐心已耗尽,面色冷了下来。
“就拿那幅缂丝画的作者来说。朱克柔出身贫寒,从小潜心学习缂丝,终于成为一代名匠。在那个几乎所有行业都被男性统治的年代,她的作品被文人显达争相购买,宋徽宗还题诗赞美,直到今日依旧深受收藏家的追捧。她不是以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被记住的,而是以一位艺术家的身份被记载在历史里。我就想像她一样,有所作为,成就不凡。我想让我的名字被世人铭记,让我的人生更有价值。”
陶小姐她们听得心悦诚服,不住点头。覃凤娇和韩小姐一脸悻悻之色。
宋绮年也不给覃凤娇再找茬儿的机会。
“今天就到这里吧。”宋绮年提着工具箱,“裙子要修改的地方不少,我得回去赶工。多谢覃小姐款待。”
“难得来一趟,多玩一会儿再回去吧。”覃凤娇做出挽留之态,“你还没见到俊生呢。他应该正在花园里陪客人。你总得和他打过招呼再走。”
宋绮年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把工具箱和衣袋交给女仆拎着。
陶小姐陪着宋绮年朝楼下走:“我听明诚说,你一直在资助一家妇幼济慈院。我来上海没多久,很想找一份慈善义工来做。”
“那太好了!”宋绮年高兴,“我们现在不是很缺吃穿,但最缺教孩子们识字算术的老师。”
“这个我能行!”陶小姐道,“之前在家里,堂弟堂妹们的启蒙功课,都是我在教。”
“那改日约个时间,我带你过去看看……”
两人走在前面,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宋绮年小声道:“陶小姐,刚才多谢你为我说话。”
“不用客气。”陶小姐腼腆道,“其实很多人都不赞同覃小姐她们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公然反驳她罢了。我和朋友们私下聊起你,都觉得你是新女性的表率。我们都很羡慕你自由。”
“你也自由呀。”宋绮年道,“你家境好,父母也支持你念书。听说赵明诚是你自已相中的,你父母也很支持你自由恋爱嘛。”
陶小姐摇头。
“我的自由是有条件的。是必须嫁人,是只能在父母挑选出来的男人里选一个做丈夫。可你不同。你有信念,有能力。即便没人支持,你也能去追求想要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宋绮年一时有千百种感慨自心头掠过。
两人刚走进花园里,就见张俊生和赵明诚结伴而来。
见到宋绮年,张俊生又露出那一种尴尬且无奈的表情。赵明诚却是十分热情。
“大忙人,宋大设计师,可算见到你了!你开业那阵子我正好在外地出差,没有赶上,真是对不住。”
宋绮年也大笑:“明诚?天呀!差点儿没把你给认出来!”
宋绮年认识赵明诚时,他家已经落魄。比起清俊脱俗的张俊生,赵明诚十分朴素。宋绮年只听张俊生描述过赵明诚早年风流潇洒的模样。
眼前的赵明诚显然重回了巅峰时代。
合身的手工西装,意大利皮鞋,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劳力土金表,领夹和宝石袖口还是一套的。???
城里最讲究、最时髦的公子哥儿,也不过如此了。
不同于张俊生的虚胖和萎靡,赵明诚反而瘦了一些,更显精神奕奕。
这样的赵明诚,才符合一位娶到富家女的男人在人们心中的形象。
“这些日子经常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你的消息。”赵明诚道,“一群朋友之中,果真还是你最能干,白手起家把生意做得这么好。”
“你这话就太偏心我了。”宋绮年谦虚,“俊生也把家里的生意起死回生。”
张俊生道:“好啦,我们现在全都事业有成,生活幸福!认识那么久的老朋友了,还互相拍马溜须,无聊不?”
三人一起大笑,仿佛他们之间尴尬的感情纠葛从不曾发生过。
成年人的生存策略之一就是要学会遗忘。
自已的不堪,别人的狼狈,能忘则忘,大家才可以长久地、和睦地相处下去。
“听说你现在都做到经理了?”宋绮年问赵明诚。
“阿诚在我家厂里做事。”陶小姐望着未婚夫的目光充满了热烈的爱意,“我爹很欣赏他呢。”
“我也不过尽力不辜负伯父的栽培罢了。”赵明诚谦虚。
陶小姐娇羞地挽着赵明诚的胳膊。
赵明诚看未婚妻和未婚妻看他,目光截然不同,平淡之中还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很同情未婚妻会爱上自已这样的人。
宋绮年忍不住道:“陶小姐是个很可爱的人,希望你们俩能和和美美。这世上充满各种浮华肤浅的人,朴质的真心才是最难得的。”
话已至此,听不听得进去,只能看赵明诚自已了。
赵明诚点了点头:“我们要去和一位长辈打招呼,你和俊生慢慢聊。”
等赵明诚他们携手而去,张俊生才低声道:“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热心。明诚恐怕会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宋绮年叹息,“我是替陶小姐觉得不值得。”
张俊生却道:“陶小姐是独养女,冲着她家产来的男人从没断过。她能从一堆人中选中赵明诚,我想她心里有数。”
说到这里,张俊生长叹:“结婚不同于恋爱,是一门经济事务。只要有切实的利益,什么真心、人品、性情,都可以放一边。”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意思。
他和覃凤娇才订婚呢,就已这般颓靡,婚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以张俊生的条件,娶个小家碧玉、温柔体贴的姑娘并不难。但他显然为了“切实的利益”,放弃了本可以得到的温馨家庭生活。
“值得吗?”宋绮年不禁问。
张俊生苦笑:“都付出了这么多,不值得也得值得。”
“俊生,你过来一下!”覃凤娇在远处唤。
张俊生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这才转身去覃凤娇那里应卯。
宋绮年望着张俊生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又有两位朋友从她的生活里离去了。
虽说人生总是在不停地相逢和离别,每一段旅程都有不同的风景。可最近的离别似乎太多了一点。
宋绮年离去之意更浓,转身朝大屋走去。
耳边忽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浑厚,富有磁性,爽朗潇洒。
转过头,就见覃凤娇的父亲覃副司长笑容满面地陪着一位男客走了过来。???
此时避开已来不及了,宋绮年只得同那男客打了个照面。
傅承勖脚步一顿,脸上用于应酬的世故笑容瞬间一收,竟是露出一点混杂着惊喜和紧张的神色。
但这表情如浮光一掠,快得无人能捕捉。便是宋绮年也觉得那是个错觉。
再定睛一看,傅承勖又面带柔和而客套的浅笑。
“宋小姐,真是巧了!”
“是好巧。”宋绮年敷衍地笑了笑,“我正要回去了。”
“我也是。”傅承勖温文儒雅,“我送送你?”
“不用了。”宋绮年拒绝,“不顺路。”
傅承勖退了一步:“那,让我陪你一道出去吧。”
覃副司长和几个客人已察觉两人气氛异样,目光带着探究。
宋绮年在摆脱这些烦人的目光和与傅承勖同行一段距离之间,选择了后者。
覃副司长远比他女儿圆滑,他很识趣地没有凑上去。
傅承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落后宋绮年半步,同她一道朝大门走去。
“张俊生最后还花落覃家了。”傅承勖选了一个合适的话题开了场,“我本以为他会娶一个乖巧温顺的女孩的。那才是他的口味。”
“我也没想到。”这个话题,宋绮年还算乐意聊两句,“还是江映月看人准。她早就说张俊生会娶个有钱的太太。”
傅承勖无声笑了一下:“我也佩服你,还能继续和他们俩做朋友。”
“有始有终罢了。”宋绮年道,“等他们结了婚,这段友情也就正式到头了。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覃家。以往提到覃副司长,你对他评价可不高。”
傅承勖道:“我不是过来交际的,而是为了办一件事。”
宋绮年朝傅承勖望去,正想发问,忽而有一对少年打闹着冲了过来。
就在宋绮年朝一旁让路的同时,傅承勖向前迈了一步,抬起手臂将她挡住。
那一股无形却又不能无视的张力如一张网,将宋绮年牢牢笼罩。
有那么片刻,宋绮年浑身紧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抱歉。”傅承勖放下手臂,“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想问什么。”宋绮年别过脸,继续大步朝前走。
她本想问傅承勖来办什么事。可转念一想,他办什么事,和她没有关系。
傅承勖快步追了上来:“覃凤娇又刁难你了?”
“如果让我背化学元素周期表,那才叫刁难。”宋绮年不屑,“覃凤娇她们,不过是一群小菜鸡扇着翅膀咯咯叫罢了。”
是很烦,但不搭理就是了。人和一群小鸡对骂,像个什么样子?
傅承勖莞尔。
宋绮年确实从来不屑女人间的口角之争。
她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常年游走在黑白之间,如今又在商场上奋力拼搏。一百个覃凤娇加起来,格局都没有一个宋绮年大。
“但你看着有点不开心。”傅承勖说着,又抬手将一枝低垂的树枝拂开,以免它勾住宋绮年的头发。
宋绮年却不想和傅承勖再谈心了。
既然两人的关系已止步在了普通合伙人的阶段,谈心便成了有害无益的事。
宋绮年淡淡道:“这日头太晒了。”
可傅承勖却是坚持把热脸贴了过来,再度转了话题,努力不让这场对话中断。
“覃家比我想象中要奢华不少。你看到挂大厅里那幅陶道子的画了吗?”
宋绮年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瞎子都看得到。覃家怎么就不遮掩一下?”
“因为这些钱名义上都是干净的。”傅承勖道,“覃副司长以妻舅的名义开了一家物资公司,借职权之便倒买倒卖,赚得盆满钵满。这公司甚至都做上市了。”
宋绮年腹诽:这样的贪官之家,眼下风光,前途却很不稳定。张俊生本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为什么要和这样走偏门的人家结亲?
“你在覃小姐的闺房走了一趟,还见到了什么值钱的宝贝?”傅承勖问,“你有没有碰巧看到一幅缂丝?”
宋绮年倏然止步,目光犀利地扫傅承勖。
傅承勖笑容狡黠。
“这就是你要办的事?”宋绮年冷笑,“你居然还亲自来踩点?这天下就没别的贼可为你所用了?”
傅承勖不答,只问:“所以,那幅缂丝就在覃凤娇的房间里,对吗?”
宋绮年没回答。
但她知道自已脸上的细微表情和方才的话,已证实了傅承勖的推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正门口。
阿宽已将车开了过来。
女仆理所当然地将宋绮年的工具箱和衣袋交给了阿宽。阿宽则顺理成章地将它们放在了后备箱,一副宋绮年肯定会搭傅家的车回家的样子。
宋绮年眉头紧锁。
正要开口拒绝,一辆白色小轿车疾驰而来,急刹停在了大门口,还把傅承勖的车给挡住了。
一个穿着白色休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子从车里钻了出来。
宋绮年定睛一看,后颈的寒毛竖起,如一只受惊时炸起了尾巴毛的猫。
这男人竟是孙开阳!
傅承勖的眉尾也重重挑了一下。
孙开阳这一身打扮,分明是来赴宴的。
江映月的案件已被定为意外,正式结案了。
孙开阳没有被定罪,必然会重新出来交际。可宋绮年怎么都没想到,覃家居然会邀请这畜生上门做客。
孙开阳摘下墨镜,笑嘻嘻地朝宋绮年他们走来。
“宋小姐,傅先生。看样子上海真小呀,走哪儿都能碰到。”
“不见得。”宋绮年冷声道,“过去如果不是你来骚扰我,我可是从来都见不到你的。”
宋绮年一开场就不给面子,孙开阳也不介意。
覃副司长带着管家前来迎客,见孙开阳和宋绮年他们对上了,便没有凑过去。
“那你放心,江映月已经死了,我以后更不会去打搅你了。哦对了,诸位都知道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吧?可惜我的这个亲卫。不过,我已经为他请了最好的律师,而且还和江映月的家人达成了谅解。毕竟,如果不是江映月一时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