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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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的是西装革履的白面书生,有的是身穿劲装的悍勇武夫,有的是精明油滑的白发老者。还有如董秀琼这样内敛低调,却身怀绝技的女子。
单看这一副阵容,就让人忍不住去揣摩傅承勖的身份。
普通的商人不会豢养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门客,更别说能自如地驱使他们了。
能让能人异土效忠的主君,必须拥有雄厚的金钱资本,政治人脉,和令人折服的个人魅力。
傅承勖大步走进书房,开口就问:“小武有消息了吗?”
董秀琼红着眼眶摇了摇头:“邓启明的店里也一团乱,说是进了贼,把值钱的都偷走了。剩下的东西都带了回来。我正在仔细检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
“我们绝对不会放弃小武的!”傅承勖安慰她,“我有信心,他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董秀琼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报社那边怎么样了?”傅承勖又问。
西装男子道:“已经按您的吩咐,同报社和电台都联络过了,礼物也都送到了。他们都挺乐意配合的,当场修改了新闻。我看着报纸上了印刷机才回来的。”
“打点各处的礼物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另一个男子道,“只等天一亮,就派人送上门。”
“很好。”傅承勖道,“大半夜的还让诸位如此操劳,傅某十分过意不去。我再次对你们的帮助深表感谢。”
众人纷纷辞而不受。
傅承勖继续道:“我们的对手狡诈多端,手段卑劣,防不胜防。我们虽已取得了很多成功,却未获得最后的胜利。今夜的事,正是对手在疯狂地反扑,也昭示着这场战争即将迎来高潮。接下来的斗争会越来越白热化。我会一如既往地……”
突如其来的车声打断了傅承勖的发言。
张俊生是第一次来傅公馆,如无头苍蝇,直奔进中庭,大声呼喊傅承勖的名字。
“张先生?”傅承勖带着阿宽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张俊生扑了过来,揪住傅承勖的领子:“绮年被他们带走了!”
傅承勖冷漠地拽开了张俊生的手:“我知道。我已经去巡捕房看过她了……”
“不。”张俊生叫道,“是看守所!她刚刚被女子看守所的人带走……”
手腕传来剧痛,让张俊生的话戛然而止。
傅承勖紧紧扣着张俊生的手,目光骇人:“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在那儿!”张俊生挣扎,“我看着她被带走的。她让我来找你……哎,痛!”
傅承勖这才松开了手。
“巡捕房的人就这么让她被带走了?”傅承勖的嗓音裹着刺骨的冰霜。
“说是总督察长的命令,郭总长又不在,巡捕房没人敢拦着。”张俊生揉着手腕,“哦,她还让我替她向你道个歉,说不能去你的郊外庄子打猎了。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打猎……”
傅承勖在听到“郊外庄子”时便倏然变色,同阿宽对视了一眼,转身就朝大宅后门快步而去。
阿宽朝书房的方向叫了一声“五哥”,一个精悍的壮年男子奔了出来。他看了阿宽的神色,半个字都不问,和阿宽一道紧跟在傅承勖身后。
一行人出了大宅,直奔后院配楼,钻进了一间库房里。
白炽灯闪了闪,逐一亮了起来,屋内的一切都沐浴在白净的灯光下。
张俊生一时好奇跟了进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双膝发软。
这分明是一间武器室!
各式各样的枪支和刀具挂满墙壁,架子上堆放着一盒盒弹药。还有许多漆成墨绿色的铁皮箱子堆放在角落里,上了锁,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那个叫五哥的男子又带了数名手下进来。男人们极有默契地取枪,装弹药。动作熟练,配合无间。
张俊生活这么大,虽然遭遇过绑架,但日常生活里只有弹琴和一点生意经。
他何曾见过这个场面?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傅承勖,“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绮年知道这里吗?”
“她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傅承勖正将各种战术装备穿戴在身上,“不过我想她不会惊讶。宋小姐是一位非常与众不同的女子。”
张俊生语塞了半晌:“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咔嚓一声中,傅承勖将装好弹匣的枪插进腰间的枪套里。
“当然是去救她。”
“什么?”张俊生瞠目,“你们要去打劫看守所?”
“不,张先生。”傅承勖的口气已有些不耐烦,“我没那么自不量力。而且宋小姐不是被看守所带走的。”
“什么?”张俊生惊叫,“这话什么意思?”
连阿宽也都忍不住冷冷地斜睨了这个白面小生一眼。
同为男人,有的如草原上的狼,丛林里的虎豹,爪牙锋利,沉默而强势。有的则像张俊生,是一只养在黄金架子上,稍遇刺激就呱呱乱叫的鸟。
张俊生并不是坏人,他甚至非常善良正直,但他只适合过没有风波的生活。
“我没法向你详细解释。”傅承勖换了一双军靴,将一把小巧的手枪塞进脚踝的枪套里,“总之带走宋小姐的不是看守所的人。她现在有危险,而我们要去营救她……”
“这和你有关系,是不是?”张俊生不算太笨,结合眼前的情形,很快就把缘由归结到了傅承勖的头上。
“绮年她好端端一个女孩子,不是和你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怎么会有危险?你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麻烦?对方是什么人?他们会对她做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来对付你,却去伤害她……”
“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傅承勖以冷静的一句话打断了张俊生的大喊大叫。
张俊生被噎住,思绪一时五味杂陈。
在张俊生复杂的目光中,傅承勖给一支霰弹枪装上子弹,咔嚓一声合上枪膛。
“现在,失陪了。”
囚车碾过一个水坑,车身猛烈摇晃。宋绮年的脑袋撞在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出宋绮年所料,警车刚驶出巡捕房,警卫就用黑布袋蒙住了宋绮年的头,又将她双手反捆在身后。
绳子密密地缠着她的手腕,如果没有工具帮助,即便是宋绮年,也很难挣脱。
显然,对方知道宋绮年的本事,才弃了镣铐,改用麻绳。
一以对三,对方有枪,所处空间又十分狭窄。种种条件都不利于宋绮年盲目地采取自卫反击。
所以她一直忍气吞声,养精蓄锐。
警车开出去没多久,一伙人又换了一辆小货车。
脑袋被黑布袋罩住了,眼前一片黑,可宋绮年的心里却是雪亮的。
她的脑海里有一张地图,记载着行驶轨迹。从出了巡捕房大门开始,车每一次转弯,宋绮年都会在脑海里绘上一笔。
她并不熟悉上海的每一条道路,但是能判断得出来,车正朝西驶去。
女子看守所确实位于西郊某处,但宋绮年不认为这群人真会把自已送去看守所。
最有可能的是,他们会在途中将自已弄死,然后伪造成她逃跑时被击毙。
死无对证,孙开阳的案子就可以强行扣在宋绮年的头上了。
而宋绮年就会落得江映月一样的下场。
好在,宋绮年并不是江映月!
宋绮年正在脑中飞速思索着,忽而察觉车速减慢了。
“怎么回事?”身旁的男人也发觉了不对劲,敲了敲连接驾驶座的窗户。
“刚才路边的那辆车里好像有人。”司机紧张了起来,“娘的!他们跟上来了,还没有开车灯!”
宋绮年心跳猛地加速。
深夜驾车不开灯,是跟踪最常用的手法。
“赶紧把他们甩掉!”男人催促。
司机换挡,将油门一脚踩到了底。车轰的一声朝前疾驰。
后方随即也传来马达轰鸣声,跟在后面的那辆车果真也在加速。
“快!快!快!”男人焦急催促,“去会合点!快——”
只听一声尖锐的哨声直冲上天空,继而砰的一声爆开——后车里的人朝天发射了一枚信号弹。
红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炸裂,被傅家所有人看到,也映入了傅承勖的眼中。
“三爷,有动静了!”阿宽低呼。??|
“追!”傅承勖低喝。
如狩猎的狼群发现了猎物,散布在各处的车辆不约而同地调转了方向,朝着信号弹发射过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警车司机猛打方向盘,在路口九十度大转弯。
后座的人随着惯性齐齐朝一侧倒去。
宋绮年呲溜地从中间座位滑了下去,让左右两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两个男人大声咒骂司机。
司机也骂了回去:“是你让我开快点的!”
男人自认倒霉,把宋绮年粗暴地拎起来。
宋绮年假装没站稳,朝后倒在了男人身上,继而又恼羞地飞快挣开。
男子嘿嘿笑了两声,一脸猥琐,却没发觉腰间一把军刀已落在了宋绮年的手中。
警车一路疾驰,傅家的车紧追不舍。
每一次转换方位,就有一枚信号弹升空,给同伴们指路。
傅家人马逐渐聚拢过来。
他们早就训练有素,无需专人指挥,自发对警车采取围追堵截。
警车如一只被狼群围猎的獐子,左躲右闪,仓促逃窜。
后座的人被颠得东倒西歪。宋绮年趁机又滑下座位,争分夺秒地割着绳索。
阿宽在傅承勖的指挥下,开着车从西南方向包抄而来。
黑色的凯迪拉克如一头黑豹,冷不丁地自小道中扑出,堵住了警车的去路。
傅承勖站在车门后,手持着那把霰弹枪,对准了远处疾驰而来的警车。
夜雨细密,飞快地给傅承勖的头发和眼睫上落了一层白霜。这男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冰霜铸造,眼神迸射着锋锐、阴冷的杀气。
下一秒,他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巨响,警车的车盖被整个掀翻,发动机冒出滚滚白烟。
司机猛踩刹车,急打方向盘。
警车冲出了马路,不受控制地打着旋儿,轮胎同路面摩擦出一串刺耳的声响,然后轰的一声撞在电线杆子上。
车里的人都被颠得七荤八素。
宋绮年因缩在座位之间,身体被固定住了,受的影响最小。
只是绳子还没割断。
傅承勖提着枪,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如一头对鲜血急不可耐的野兽。
可就这当口,一串子弹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傅承勖附近。
一个手下不幸中弹,惨叫倒地。
傅承勖紧急闪躲,数枚子弹紧追着他,击中了他藏身的那面墙。
黑夜里响起了马达声。
原来路的一侧就是河,河边不远有一处野渡。几个黑衣男子从渡口冲上马路,竟都手持着半自动步枪,对准傅承勖拼命扫射。
阿宽大吼,立刻组织手下反击。
只是对方的机关枪火力密集,压得傅承勖他们一时抬不了头。
傅承勖只能眼睁睁地看宋绮年被人从车里拽了出去,往渡口拖去。
宋绮年拼命挣扎,不肯放弃眼下的机会。她被人从身后紧箍着,卷腹抬腿,狠狠将对面一个男子踹进了河里。
一名歹徒大喝,朝宋绮年举起了枪。
这一瞬,傅承勖目眦欲裂,身体如一张绷到极致的弓。一股冰火混杂的火焰冲天而起,让他爆发一声大吼。
“宋绮年——”
这个呼声穿过密集的枪声,传到了宋绮年的耳中。
她罩着黑布袋的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一下,人也立刻停了挣扎。
歹徒放下了枪,和同伙们把宋绮年拖上了一艘停在渡口的小驳船。
驳船的马达轰隆响了起来,船尾掀起浪花。
岸上子弹呼啸穿梭,爆豆一般噼里啪啦地打在墙上地上,粉尘飞溅,中弹的人惨呼倒地。
傅承勖借着掩护,击中了对方一个枪手。另外一个眼看局势不利,且战且退,朝渡口退去。
两个男人押着宋绮年站在船板上,用枪指着她的头。
“停!”傅承勖暴喝,“都住手!”
那枪手借机跳上了驳船。
傅承勖奔到渡口的甲板上。驳船已驶出好一段距离。
船上的灯光落在河里宛如碎金,可映在傅承勖的眼中,又变成了带着血气的烈火。
这个男人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细细抽搐着,一股凶悍且残暴的气息自全身迸射而出。
他就像回到了十二岁,看着父亲被一刀刀砍死,身体却还牢牢地堵着门。看着母亲被粗暴地从床底拖了出去,破碎的衣服下露出雪白的身躯……
当他在义父的协助下反攻而来,对着那群罪魁祸首无差别扫射时,傅承勖发誓,他再也不要失去珍爱的人。他要变得无比强大,让他爱的人永永远远安全无忧。
可是义父去世了。现在,宋绮年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绑走……
挫败、狂怒、懊悔……种种情绪让这个男人的报复心和杀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爷!”阿宽的呼声将傅承勖从险些失控的边缘唤了回来。
傅承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了差点走火入魔的心绪,转身走回岸上。
被他击中的枪手已咽了气,可开警车的那个司机因为被困在驾驶室里,被同伙撇了下来。
阿宽将司机从车里拖了出来,丢在地上。
傅承勖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人,像在看一个死人。
傅承勖在刚才的遇袭中被流弹伤了胳膊,此刻左臂袖子已被鲜血染红,乌发凌乱,面如玄冰,眼神更是犹如厉鬼。
司机知道自已凶多吉少,吓得哆嗦不止。
可傅承勖没有暴怒,也不心急火燎地逼问,反而慢条斯理地给手枪换着弹匣。
“我知道你们主子暂时不打算杀了她,而是想用她来胁迫我。”傅承勖道,“我要知道你们打算把她带去哪里。”
司机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答错了。”傅承勖对准司机的腿就是一枪!
司机惨叫,捂着血淋淋的腿在地上翻滚。
阿宽和手下将他用力摁住。
“你有两条腿,而我只有一个问题。”傅承勖将枪对准司机的另外一条腿,“说!”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小武浑身剧震,醒了过来。
血混着水从腿上的伤口涌出,剧痛传遍全身。
这里是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小武正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下是阴冷粗糙的水泥地板。
“睡得好吗?”男人将水盆丢在一边,笑容阴鸷,“你家主子正满城找你,还把我的好几处地方都给抄了。你还真跟了一个好东家。”
小武粗喘着,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那还不赶紧把爷爷给放了!我家主子带人找过来不过就是一会儿工夫。你有这时间,赶紧带着你家婆娘跑路吧!”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邓启明。
邓启明依旧一副书生打扮,只是将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
没了身份的伪装,他阴鸷的眼神再无遮挡,让人看得心中发毛。
邓启明呵呵笑:“他要找到这里,恐怕还得花一些时间。我们不如借此机会,说一说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小武紧闭着嘴,不再说半个字。
也不知道自已昏迷了多久,小武只得努力回忆被打晕前的一切。
傅承勖派他盯梢邓启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只顺着邓启明找到好几个新光会的中层人员外,至于傅承勖想找的那个人,是半点儿踪影都没有。
小武已对这个任务厌倦了,正盘算着怎么求傅承勖另外分派他,没承想突然有了大收获。
这日中午,邓启明离开了店铺,去附近一家老字号的酒楼里和客户吃午饭。
这家酒楼是邓启明常来之处,老板也同他很熟,总将二楼东角的包厢留给他。
今日同往常一样,邓启明和那客人一边说笑着,走进了包厢里。不一会儿,饭菜就流水般被送了进去。
小武也如过去一样,在大堂一处视野好的角落里坐下,叫了点酒菜,边吃边留意楼上的动静。
本以为今天也无事发生。邓启明下午还得去覃家吃酒,想必也不会在酒楼里耽搁太久。
可正这么想着,大堂里就出了一点骚动。
两个满脸匪气的男人为了一个卖唱的姑娘争执了起来,继而动起了手。
其中一个打不过另外一个,居然从后腰拔出了一把匣子枪!
对方赶紧抓住他的手,朝天一推。
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射在了天花板上。
“杀人啦!”也不知哪个蠢货喊了一嗓子。
客人们如炸了窝的鸡,惊叫奔逃,场面乱成一片。
小武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闹出这么大动静,楼上各个包厢里的客人都跑了出来,可邓启明那一间却没动静。
于是小武逆着人流上了楼,来到包厢门外。
虽然傅承勖叮嘱过他,这个邓启明深藏不露,不可以贸然只身去接触他。可小武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将门撬开了一条缝。
屋内竟然没人!
小武好奇心愈盛,推门走了进去。
包厢不大,一目了然。
邓启明和那个男人没可能凭空消失,要不是紧急翻窗户跑走了,要不就是这里有暗门。
于是小武在墙壁上仔细摸索,还真给他发现了一道隐藏在木质石膏线里的门。
小武狂喜。
这里显然是邓启明和新光会的人秘密接头的据点!
隔壁是一间小旅馆。旅馆里人来人往,面孔众多,对方只需要开好一间房,等邓启明过来见面即可。
这一刻,小武再度将傅承勖的叮嘱放在了脑后。
他掏出小刀,轻轻撬开了门,推开了一条缝。
人声果真立刻就从门缝里穿了出来。
“……你从这边走吧。”一个很耳熟的女声道,“覃家的事,你做得利落一点。但是,要让她活着……”
邓启明在一旁不住应声。
女子道:“今天的事完了,我可能会……”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小武顿觉不妙,扭身就跑。
身后传来小门被撞开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小腿剧痛,小武跌倒在了距包厢的门只有半米远的地方。
邓启明和那个女人走了过来。
女子穿着一件极朴素的阴丹土林旗袍,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
“是傅承勖的人。”邓启明踢了踢小武,“跟踪我有一阵子了。”
“这可真让人为难。”女子轻叹,好像真的在发愁,“先带回去吧。”
小武这一段记忆的最后片段,就是邓启明将自已打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人已在这个不知何处的地下室了,接受邓启明的审问。
“不说?”邓启明一脚重重踩在小武小腿的枪伤上。
小武死死咬着牙关,将惨叫声憋在嘴里,冷汗自每个毛孔疯狂涌出。
邓启明歪着脑袋打量着小武,口中啧啧:“武玉楼,曾经名动大江南北的武生,都说你正当红的时候突然病死了,却不知道你其实是得罪了人,差点被打死。”
小武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抽动。
“傅承勖有捡破烂的习惯,把你捡了回去,许诺为你报仇。你也就此成了他的一条忠犬——”
毫无预兆地,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小武的身上,带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小武身躯剧震,呜了一声,却依旧死咬住了唇。
邓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道:“咱们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忠——”
随着话音落下,他再度挥起鞭子。
阵阵剧痛让小武回想起了很多往事。
还不记事时就和妹妹一道被卖给了戏班子,在班主的鞭子下开始学戏。
他在跌跌打打中长大,不知道受过多少伤,终于闯出了名声。可在贵人眼中,他依旧是个可以被随意亵弄的小玩意儿。
他忍气吞声,只想多存点钱,带着妹妹离开戏班子,过上自由平静的生活。
这个梦想离实现还有很远的距离,就被妹妹的惨死打破。
小武永远记得那个阴冷的雨夜,他不顾一切冲去报仇,却被对方的打手打断了腿。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那男人唾在他身上,笑容猖狂又得意,“拿了老子的钱,就乖乖闭上嘴。”
班主舍不得花钱给他医治,又怕得罪那位贵人,居然狠心地将他丢在了路边。
“别怪旁人。都是你自已命不好……”
班主扬长而去,将他留在寒冬的雨水里。
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他忍着剧痛,在泥地里爬行了很远。
半晕之际,两道车灯的光由远及近,一个男人飞奔过来。
“三爷,人还活着!”
邓启明气喘吁吁地放下鞭子,打量着血肉模糊的小武。他的脸上沾了不少血滴。
“居然还真有几斤硬骨头。”
小武低垂着头,气若游丝。
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进来干吗?”邓启明抬头怒喝,“不是让你待在外面的吗?”
唐雪芝带着惊恐与哭腔的声音传来:“启明,我害怕。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的……”
“这不需要你操心!”邓启明掏出手帕擦着脸颊上的血沫,朝楼上走去,“你下去看看。别让他死了!”
“求你了!”唐雪芝哀声道,“我不在乎你惹了什么事。把他放了,我们俩远走高飞……”
“让你去就去!”邓启明粗暴地推了唐雪芝一把。
唐雪芝抹了一把泪,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地下室里。
小武的惨状让她惊恐地捂住了嘴,继而赶紧打开医药箱翻找纱布,给他处理伤口。
小武抬起眼皮,朝这个女人看去。
唐雪芝双目通红,手不住发抖,显然被吓得厉害。
“什么时候了?”小武问。
唐雪芝身子抖了抖,朝楼上望了一眼,才用极小的声音道:“四……快到凌晨四点了……”
“这是哪儿?”小武又问。
可唐雪芝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不肯再多说半句了。
小武也不勉强她,闭目养神起来。
驳船一路朝西,航行了大半个小时后又靠了岸。
一行人上了一辆小货车,继续朝西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停下。
宋绮年估计他们此刻正位于西郊的某处荒野之中。
“起来!下车!”男人把宋绮年一把拽起来,“快点!”
宋绮年发出低声啜泣,假装膝盖发软,走了两步便朝地上跌。
男人粗暴地把宋绮年从车里拖了下来,用枪抵在她的后背,“赶紧走!”
视觉受限让宋绮年的其他感觉变得极为敏感。
空气里有鱼腥味和动物粪便的气息,脚下是泥地,这里应该是一处乡下民居,被绑匪用作临时据点。
根据男人们的交谈声,看守据点的只有一个人。加上押送宋绮年的两个男子、一个司机,和一个枪手,总共五人。
有人迎了过来:“胜哥呢?还有老马?都没能回来?”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
“就这个女人?”
宋绮年感觉到抓着自已胳膊的手紧了紧。
“就是她。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还没到。”
“已经晚了。”
“你当我不知道?”对方焦虑。
“这女人的姘头随时都会追过来。”男子道,“他们人多,都有枪。”
“姘头”两个字,让宋绮年在这紧张的时刻依旧忍不住无声嗤笑了一下。
“那就先进林子里躲着。”对方道。
“好!”男子拽着宋绮年就走。
宋绮年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很快由泥地变为杂草地,地面起伏不平,灌木的枝叶不住拂过双腿。
出了城后,雨反而更大,衣服很快就被浸透。虽已入夏,可夜雨凉风交织,依旧让人感到阵阵阴冷。
四野一片雨打出来的沙沙声,远处正前方则隐隐传来几声夜鸟的鸣叫——那里应该就是他们准备藏身的林子。
正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候。
绑匪手里只有一个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在这一片糨糊般的混沌之中完全无济于事。
荒地崎岖不平,宋绮年目不能视,走得跌跌撞撞。
“快点!”押着宋绮年的男人不住推搡。
宋绮年一脚踩空,跌倒在地。
“快起来!”男子催促。
宋绮年尝试着站起来,可刚走了一步,又跌了回去。
“少来这一套!”男子骂骂咧咧。
“我……我的脚扭伤了!”宋绮年低声啜泣。
其他同伙已走在了前面,见状纷纷取笑。
“哟,你就背人家一下嘛。”
“让你小子占便宜了。”
男子无可奈何,朝宋绮年俯下身:“娘的,事儿真多……”
就这一瞬,宋绮年猛地抓起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向男人的脑袋,手腕处的麻绳也同时松脱。
男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砸倒在地。
歹徒同伙们大吃一惊,急忙举枪。
清脆的枪声穿透郊野的雨幕,惊得一群鸟儿自林中飞了出来——
数辆黑色轿车冒雨疾驰在乡道上。轮胎碾过泥泞的路面,泥点溅满车身。
打头的正是那辆黑色凯迪拉克,雪亮的车灯如同在大山之中挖掘出了一条隧道,指引着汽车前行。
阿宽坐在副驾,手持一个硕大的军用手电筒,照着路两旁。
一株形状古怪的老树出现在了灯光下,像一个站在路边探头探脑的老头儿,夜以继日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人。
“三爷,歪脖子槐树!”阿宽低呼,“和那个人说的一样!”
车急停在了老树下,傅承勖一马当先跳下了车,长靴踩得泥水四溅。
手电筒的灯将路上两道清晰的车轮印照亮。车应该刚开过去没多久,印子还未被雨水冲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