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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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月笑得好似被长辈夸奖了的孩子。
“你也不差,三哥。要不是你顺着那些古董来找我,我也还找不到你呢。”
傅承勖道:“邮轮那件事,让你发现了我,对吧?让我纳闷的是,你会选择躲开,而不是派人刺杀我。”
“那就不好玩了。”江映月道,“你总认为我找你是为了为我爹报仇。其实不是的。三哥,我只想和你较量一番。”
“所以你不惜做起了杀人越货的生意?”傅承勖啼笑皆非,“志芳,我本以为,你能摆脱你父亲的影响。我本希望你能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正常地长大。”
“你们男人总是这么想当然。”江映月尖刻地讥讽,“一个女人会变坏,都是被环境所迫,好像女人可以愚蠢、懦弱,但一定天生是柔顺善良的。我们就应该不争不抢,不会贪婪,更不会有杀心。”
她盯住傅承勖,灼热的目光里含着一种疯狂。
“不,三哥。女人也能做坏人,我们也能享受杀戮和掠夺的。至于我,我打小就这个性格。连我亲爹那么一个公认的畜生,都骂我‘邪门’。他甚至有点怕我。”
说到这里,江映月仰头大笑。
傅承勖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你说的‘人之常情’,什么同情,怜悯,爱,生和死,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从来都感觉不到!”江映月翻着白眼,“我也一点都不为此感到遗憾。只有冷酷和无情才让一个人变得强大!”
傅承勖终于开口:“看起来,我们俩在道德方面是没法达成一致了。那就说点实际的吧。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我对你的打算也很简单:把剩下的古董还回来,然后跟我回美国受审。”
“你居然没打算直接处置我?”江映月觉得有趣,“你变得懦弱了,三哥。看来你受宋绮年的影响不浅嘛。当年那个小小年纪就能一枪崩了我爹的男人去哪儿了?”
江映月谈起她父亲被害一事时的口气,让傅承勖忍不住轻微皱了一下眉。
她的话里有一股掩饰不住的狂热和兴奋。仿佛那血腥的一幕并没有伤害到她幼小的心灵,反而带给了她很多乐趣。
但是,参考江映月之前那一番“女人也喜欢杀人”的发言,傅承勖又有点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了。
“我也有个提议。”江映月道,“我把剩下的古董都还给你,钱也给你,你放了我。我回去给你义父立长生牌位,日日烧香磕头,求老天爷保佑他老人家投胎到富贵人家,生活美满幸福。如何?”
“你觉得我会同意吗?”傅承勖觉得自已低估了江映月的无赖,“你光是提出这种没脑子的交易就是在羞辱我的智商。”
江映月道:“你现在不杀我,我迟早会逃走的。与其到时候鸡飞蛋打,不如……”
“让我把话说清楚,志芳!”傅承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映月,目光如刃。
“我有人道主义精神不意味着我就是一个圣人。我已经下了命令——如果你逃,射杀你!有人来救你,射杀你!总之,宁可剩余的古董拿不回来,但是绝对不会再让你逃走。你活着,去我义父坟前磕头。你死了,我拿你的骨灰喂狗。你听明白了吗?”
傅承勖前所未有的严厉,近乎粗暴的语气,让江映月虚假的笑无法再维持。
她的眼中,愤恨而又无奈的情绪太激烈,硬生生将她眼眶逼红。
美人红了眼眶,本十分惹人怜爱。可惜傅承勖是她亲兄长,又很清楚此女的本性,对这楚楚可怜毫无触动。
“我不是来和你谈判的。”傅承勖整了整袖口,准备离去,“我只是来宣布对你的处置方法的。”
江映月嘴唇翕动,哂笑道:“到底是赝品,待遇哪里能和正品比,是不是?”
傅承勖本已转过身,闻声扭头瞥了她一眼。
“我什么都记得。”江映月道,“我记得当时,你义父要处置了我。‘什么种子结什么瓜,魏史良的孩子不能留。’他这样说。我也记得你说:‘她和小爱一般大,什么都不懂。她还有机会好好生活。’”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语气神情兼备。
傅承勖的眉心这才极细微地皱了一下。
江映月唇角上扬:“后来我偷听了你们对话才知道,你之前流浪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小女孩,和她相依为命,可惜后来你们失散了。你一直没有再找到她,这事在你心里成了个结。”
“真是好记性。”傅承勖不咸不淡道。
江映月继续不疾不徐道:“别人以为你放我一条生路,还给我找收养人家,都是出自亲情。不。其实,你只是通过照顾我,来弥补你弄丢那个女孩的愧疚!我不过是那个女孩的替身!”
傅承勖不语。
“志爱,是你给她起的名字,对吧?”江映月满脸讥嘲,“挚爱,啧啧……”
傅承勖看了看表,再度转身要走。
天快亮了,绮年也快醒过来了。他要在她醒来前赶去医院陪着她。
“所以,”江映月猛地提高了嗓音,“我回到国内后做了一件事——我当年偷听到了你和你义父寻找那个小爱时的对话。那个人贩子,你当年没有找到,我却找到了!”
傅承勖猛地转过身,目光里惊怒交加。
“然后,你杀了他灭口?”傅承勖本就泛着血丝的眼底更红了一分。
“是!”江映月洋洋得意,秀丽的面庞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但是在那之前,我问出了他是从哪里把那孩子拐来的。”
傅承勖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江映月直勾勾地同傅承勖对视,双目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你有什么证据?”傅承勖问。
江映月道:“人贩子说,那小女孩起初不停地哭闹,被他狠狠打骂了一顿,许是被吓住了,居然再也不能说话了。别人都当她是哑巴。”
傅承勖的面孔霎时如铸铁一般冷硬。
原来,她是这样才不能说话的。
在遇到自已之前,小小的她还受过那么多苦。
江映月一看便知傅承勖信了自已了。
“三哥,你可以给宋绮年你所拥有的一切。名誉,金钱,爱情。但只有我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她真实的名字是什么!而且——”
江映月笑得浑身细颤:“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的。我要死了,你的‘小爱’就永远找不到父母了!”
傅承勖紧握着拳。
“现在,”江映月翘起了腿,“我们可以谈判了吧?”
傅承勖松开了手,极冷静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的钱,还有我的自由。”江映月道,“换宋绮年的身世。”
傅承勖并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选,全看你对宋绮年的感情有多深了。”江映月道,“你很爱她,对吧?牵肠挂肚了十七年,找到她后,近乡情怯,又不敢相认,只好想方设法地缠着她,捧着她,狗含着肉骨头一样守着她。真感人呀……”
江映月感慨地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傅承勖。
“是我的命,还是你心爱的女人的身世。三哥,你会怎么选?”
紧赶慢赶,傅承勖走进医院病房的时候,天光已亮。
宋绮年已醒了过来,正靠在软垫上,正用湿帕子抹着干涸的嘴唇。
她腹部才做了手术,还不能进食,麻药的劲儿又已经过了,又疼又饿,整个人蔫蔫的。
短短两三日,她瘦了一大圈,原本饱满的方圆脸都快瘦成了瓜子脸。唯有嘴唇还是饱满的,又因凹陷的脸颊一衬,反而看着像噘嘴生气,一脸可怜巴巴的委屈样。
傅承勖的心霎时软得让他几乎走不动路。
胸口那个窟窿终于被填补上了,纠缠他十八年的愧疚、担忧和惶恐彻底烟消云散。他体会着幸福和满足充盈胸腔的感觉。
从此以后,他的每一天都会踏实且充满期盼,都会让他对人生充满感激。
宋绮年朝傅承勖望了过来,脸色虽不好,双眼却依旧亮晶晶的,带着毋庸置疑的惊喜和温情。
两人的目光像两条奔腾的河流交汇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实话说,傅承勖连轴转了两日,多处负伤,也憔悴了不少。但不论是眼下的青影还是颧骨上的伤痕,都给他增添了一份动人的魅力。
难怪有人说,伤痕是男人最好的装饰。
柳姨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四秀,又麻利地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傅承勖在床边坐下,俯身温柔地亲吻宋绮年的额头。
唇贴上那一刻,两人都陶醉地闭上了眼。
宋绮年喜欢被这个男人亲吻的感觉。那么纯真,自然,没有一丝狎昵和急色。
每一次肌肤接触,都能带来一波美妙的电流,窜过全身,产生无与伦比的愉悦。
在爱情上,宋绮年和千千万万普通女孩一样,希望能被恋人好好地呵护。
在江湖中颠沛流离了那么多年,她终于找到一个懂她、尊重她,爱她的人。曾经吃过的苦酿成了蜜,曾经的怨忿化作对命运的感激。
宋绮年不知道她和傅承勖的将来会如何,但她会认真地去对待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男人大手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无限眷恋。
心意相通之后的肢体接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两人有种仿佛早就相恋的熟悉感,却又充满初恋般的新鲜和疯狂渴望亲近的冲动。
他们互相依偎着,体会着这一股难得的愉悦,有好半晌没有说话。
傅承勖一点点把后来发生的事告诉宋绮年:“针对你的通缉令已经全部撤销了。连司令部都不会再来找你麻烦。等明天早报出摊,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清白的。孙家对你的误解,我也亲自和他们的主事人说清楚了。他们家陷入了权力交替的动荡中,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无暇他顾。”
至于那个好五叔魏史堂,傅承勖将他当作一份大礼送给了郭仲凯,也让郭仲凯对他们闹出的烂摊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康呢?”昏迷之前,她记得袁康为了保护她,和司令部的人打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袁康便被郭仲恺交到了司令部的手里,被押解去军营。
进了营,车厢打开,里面只有一副手铐,半个人影都没有。
最让押送土兵不解的是,车厢门还是从外头锁着的,真不知道袁康是怎么逃出去的。
宋绮年忽而问:“柳姨……是你的人吗?”
傅承勖正握着宋绮年的手轻柔摩挲着,动作霎时停住。
“这个……其实……”
“我没有生气。”宋绮年平静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过半百的家庭妇女,是怎么突然会组装枪支,还会果断开枪的?
宋绮年当时心里就起了疑。只是她随后陷入了亡命奔逃之中,无暇他顾。
傅承勖缓缓道:“我把柳姨安排到你身边,不是为了监视你,而是为了照顾你。你一个年轻姑娘,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年长的女管家帮衬着,生活上会方便许多。我原本打算等你生活稳定后,就和柳姨解除关系,让她彻底成为你的人。可你们相处得那么好,你又是个连饭都不会做的,我就让她继续留了下来。”
那这就引出另外一个问题了。
“‘宋绮年’这个身份,是你给我的吗?”
傅承勖点了点头,目光坦然。
宋绮年陷入了沉思。
“别生气,绮年。”傅承勖忙道,“我这么做没有任何恶意。这个身份是我给你的一份见面礼。”
“所以,”宋绮年分析,“在很早很早以前,你就注意到了我,将我纳入了你的计划里?”
“……是的。”傅承勖道。
“那江映月呢?你早知道她有问题?”
“这倒不。”傅承勖道,“我最初没有在意她,后来也不过怀疑她是新光会的一名成员。我没想过我那个堂妹居然会亲自去杀孙开胜——她毕竟是首领。不过话说回来,她做事确实一直出其不意。这也是她这么难抓的原因。”
宋绮年长叹:“昨天小武告诉我,同邓启明见面的人就是她时,我还觉得可能是他认错了人。直到在仓库里亲眼见到了她,才发现认错了人的其实是我。可见在伪装这一行,她比我技高一筹。”
“那叫魔高一丈。”傅承勖道,“她会利用人的善心去作恶,而你不会。”
宋绮年道:“袁康告诉我,她的父亲就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
傅承勖点头。
“她本名叫魏志芳,是我的九堂妹。当年我回来报仇,她的兄姐被各自的母亲带着跑走了。就她一个生母早死,被落了下来。我见她可怜,年纪又小……”
傅承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柜子打开,露出藏在里面的小女孩。巴掌大的脸,瘦小的身材,眼神惊恐,瑟瑟发抖。
那一瞬,眼前的女孩同另外一个女孩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小爱……
“你动了恻隐之心?”宋绮年猜测。
傅承勖点头。
“但这是让我最后悔的决定。”
“怎么?”
“我把她一道带去了美国,找了一个圣公会的华裔牧师家庭收养了她。我本想着她年纪还小,又在那样正经的家庭里长大,会好好长大。哪里想到……她天生性格古怪,睚眦必报不说,还记忆超群,记得当年发生的一切事。她一直想找我报仇。但养父收养了我后,为了防止仇家找上门,不仅给我改名,还收养了好几个和我年貌相仿的少年,给了他们不同的名字和身份,分别养在美国各处。志芳不知道哪个是我,竟然潜伏到了我义父身边……”
傅承勖还清晰地记得,接到义父死讯时,自已正在华盛顿开会。他从会议中紧急离席,推掉所有行程,连夜搭乘私人飞机赶回旧金山。
那日,旧金山风雨大作,飞机险些不能降落。
傅承勖冒着雨奔进大宅,跪在床边,握着老人冰凉的手,听手下汇报事故缘由——
“……她冒充护土,在疗养院里工作了一个多月。起初老先生还很喜欢她,每天都听她念《石头记》。三天前,老先生突然吩咐我们去调查她。她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去,但老先生已经跌倒在楼下,她人也不见了……”
直到葬礼结束,傅承勖都极度冷静克制。
义父去世,他便正式成为当家人。
一个领袖遇事必须镇定,才能稳住大局,收服下属。
但旧金山一直下着大雨,电闪雷鸣,仿佛替他哭泣。
“义父其实已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傅承勖低声道,“但要不是遇到魏志芳,他至少可以安然离世。而要不是我当初心软留了她一条命……”
“别这么想。”宋绮年将手覆在男人的手背上,“最没有人性的人才会杀害无辜的妇孺。你当年没有做错。谁能想到魏志芳会成长成这样?”
傅承勖还记得当年手下汇报道:“养父母,老师,同学,都对她评价很复杂。她很聪明,记性好,但是性格孤僻,报复心极强。谁得罪了她,哪怕只是一件极小的事,她都要加倍报复回去。没有孩子肯和她做朋友,她养父母也受不了她。但最近几年,她好像开窍了,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交了不少朋友,拉帮结派欺负同学……”
手下一条条细数魏志芳犯的事,每一条都让见多识广的傅承勖心惊。
照片里那个面容清纯甜美的少女,却是一个心机深沉、冷酷残暴,似乎丝毫不懂人类感情的魔鬼。
“当时我家恰好有一批古董要被送回国。她假冒义父的秘书,把古董骗走了。等我追过去时,她已带着那批古董上了去日本的轮船。在日本,她嫁给了一个医生,整了容,还加入了走私集团。她凭借才智,步步高升,成了新光会的新首脑。至于那些古董,也被她用来贿赂官员、收买帮手,换取了不少好处。”
“难怪,你借追回这批古董,同时寻找她的踪迹。”宋绮年道。
“倒不如说,是逼她出来。”傅承勖道,“志芳也知道我在找她,但她不知道我是谁。而她藏得极深,又换了脸,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所以,”宋绮年觉得不可思议,“之前那几个月里,你们时常见面,却都不知道对方是自已最大的仇人?”
“很滑稽,是吧?”傅承勖笑。
“但她后来察觉了,才有了假死遁走的一幕。”
“是。”
“她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讥笑我。”宋绮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我真心拿她当朋友,以为她枉死,还想尽办法为她伸张正义。没想她却利用这事反手给了我一刀……真觉得自已傻!”
“傻子该是她才对。”傅承勖道慰,“眼下世道动荡,大家都自顾不暇。有人真诚坦荡地对待你,这是多大的福气,多难得的缘分。可惜志芳这人不通人情,她不知道去珍惜。这是她的损失。”
宋绮年用力握住了傅承勖的手。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傅承勖眼眸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道:“她答应把缂丝交出来。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就把她押回美国受审。”
“就这?”
“怎么?”
“总觉得以她的狡诈,不会这么乖乖就范。”
傅承勖笑了:“你果真了解她。她确实不甘心,不过我都能应付。”
宋绮年轻叹:“我醒来后一直在想着她的事。在黑道这种自古以来都被男性把持的行业里,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年轻女人,在短短三年里就创办了这么一个强大的帮派。她的智慧和能力都相当出类拔萃。”
“这个女人也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傅承勖提醒。
宋绮年撇嘴:“我欣赏的是她的能力,又不是她的道德感。”
傅承勖低笑,拉起她的手吻了吻手背。
“说起来,”宋绮年好奇,“你家那个库房到底有多值钱?一家人为它打得你死我活,十多年之后,还要来第二回 合。”
傅承勖道:“当年魏家分家,分的只是一些边角料。魏家真正值钱的东西,那些祖上传下来的古董字画,金银珠宝,尤其是海外的地契和一批不记名的债券,全都在天字号库房里!总体价值,大概有数千万之巨。”
宋绮年咋舌:“这库房在你手里?”
傅承勖道:“本来在,但是后来不在了。”
“先是库房,后是古董。”宋绮年打趣,“傅先生,你好像很容易把值钱的东西弄丢。”
傅承勖扑哧一声,拉起宋绮年的手,贴在脸颊边。
“但是老天爷对我不薄。我弄丢了的珍宝,总会重新寻回来。”
他神情陶醉,温柔如春夜里的清风。
一股酥麻的感觉顺着这一只手臂传遍全身,让宋绮年如浸泡在温泉之中,又舒服又兴奋,不想动弹。
宋绮年做了一个她早就想做的动作:她抚上了傅承勖的脸。
这一张初次见面就带给她震撼,让她惊艳、着迷的脸庞。
才意识到自已动了心后,她就曾无数次幻想着能轻轻抚摸这张面孔,用指尖描绘它的线条,用掌心感受它的热度。这个憧憬今日终于实现了。
傅承勖闭上了眼,头微微偏着,一手拢着宋绮年的手,脸颊紧贴着她的手掌。
这一刻,这个男人就像一头被驯服了的野兽。
傅承勖在病房里逗留了许久,直到阿宽第三次催他,他才不得不离去:他还有一个商业帝国要管理。
傅承勖离去后,柳姨站在门口,一时不进也不退,十分为难的样子。
方才在门外,她什么都听到了。
“绮年……宋小姐……”柳姨支吾。
“你之前怎么叫我,以后还是怎么叫我吧。”宋绮年道,“四秀也是傅承勖的人?”
“不。”柳姨摇头,“她是后面雇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宋绮年指了指床沿:“坐吧。我都说了不生气,你也别和我生分。我虽在江映月这事上走了眼,但大多数时候,别人对我是不是真心,我还是看得准的。我拿你当家人,就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我身边的。我自已也没有对你坦诚我的来历,不是吗?”
柳姨眼眶发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人好。打第一天见你,看你护着我们这些下人不被宋家族老欺负,我就知道这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可我毕竟骗了你。你要是心里过不去,我这就走。我有个亲妹子嫁去了广州,我打算投奔她……”
宋绮年握住了柳姨的手。
“阿姨,我、你和四秀,我们这一年多来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已是不可分开的一家人了。我打小在街头流浪,一直梦想能有一个属于自已的家,有几个不离不弃的家人。我想请你留下来,成不?”
柳姨落下泪来。
“好,好!从今往后,我就踏踏实实地跟着你过,给你管家。等将来你结了婚,我再给你带孩子,帮你盯着姑爷……”
“越扯越远了。”宋绮年也含着泪笑起来。
第六十六章 分道扬镳
舆论的全面逆转自第二天报纸出摊开始。各家头版头条都放着孙开阳的尸检报告。
“孙开阳死于男性之手”几个字以最大最粗的字体刊登在报纸最显眼的地方。
“宋绮年成功获救”“宋氏沉冤昭雪”等相关报道只能排在第二位。“孙家未表示是否会向宋氏道歉”“情杀还是仇杀”等新闻则见缝插针地挤在角落里。
朱品珍凭借私人关系抢到了对宋绮年的头家专访。
她在采访里以浪漫的口吻讲述了傅承勖是如何打听到了宋绮年被绑架的线索,如何带着帮手亲自将宋绮年救回来的。一篇报道写得好似罗曼蒂克小说。
女人被绑架,难免被人怀疑会遭猥亵。但好在新光会喜欢用娘子军一事,早在前阵子已被报纸宣扬得人尽皆知。落入了一群女歹徒手里,清白还是能保住的。
于是朱品珍写道:“新光会看中宋绮年的才干,派出多名女将,轮流说服她入伙,许诺她各种好处。但宋绮年心志坚定,恪守正义,一直没有妥协……”
朱品珍将新光会描述成了一个女儿国,只是这些女儿们都不是善茬。
宋绮年对此其实是有异议的。她觉得这种写法,会让世人对反抗苦难的女性产生误解,甚至加深人们对这些女人的压迫。
“新光会里的这些女人都是被魏志芳骗了的。比如那个唐雪芝。我们后来查到了她的来历。家里生意破产后,她被父母卖给夫家抵债的。因丈夫有病,一直生不出孩子,她被夫家虐待得很惨。周围那么多人都知道她的遭遇,却只有魏志芳肯出手救她。还真难怪她就此效忠于魏志芳。”
但朱品珍道:“事急从权,先保住你的名声,然后再为受苦女性发声也不迟。民众大多都是愚昧的,是非全看掌握了喉舌的人怎么说。要不这样,回头我专门做一个专栏,邀请你作为嘉宾,我们好好探讨一下如何帮助受苦女性,防止她们被新光会这样的非法组织欺骗和利用。这样可以切实地探讨事实,帮助到那些可怜的女人!”
这确实是一个成熟的处理办法。宋绮年欣然同意。
随着宋绮年沉冤昭雪,“绮年衣舍”重新开了门,一时客如云来。
有关系好的熟客来捧场表示支持的,更多的是对宋绮年满怀好奇,前来一探究竟的。
宋绮年的伤口还没拆线,却还是强撑着下楼应酬了一会儿。
她听到客人们聚在一起讨论着孙开阳的案子。
“我听说,是孙开阳私会姘头,被对方的男人给杀了。”
“我怎么听说,是他喝醉了酒,想非礼覃家小姐,被覃副司长给打死了。”
“什么副司长?覃永豪早就丢了官,跑去外地躲起来了。”
“覃家和张家的婚事告吹了。可惜了张家那儿子,小伙子一表人才的。”
“可惜什么?他家的生意正红火,人又生得好,多少姑娘抢他呢。连我妯娌都想把自已的侄女介绍给张公子认识……”
宋绮年向客人们告罪,正要回楼上休息的时候,一位特殊的客人到访。
这位徐先生是上海服装协会的一名理事,他是专程送来服装协会接纳宋绮年入会的证书的。
此刻当着客人们的面,徐先生慎重地把证书交到了宋绮年的手里,还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宋绮年笑容满面,耳朵里冒出孟绪安的那一句“墙头草协会”,不禁笑得更深刻了。
“下个月的月中,协会将举办一次茶话会。届时还希望宋小姐能赏光。”徐先生道。
宋绮年也客客气气道:“这是我的荣幸!我还有很多事想向诸位前辈请教。”
徐先生本抱着吃闭门羹的准备来的。毕竟宋绮年蒙冤时,协会的油滑势利在一片对宋绮年的声援中显得尤为刺眼。宋绮年要记仇也不奇怪。
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是做生意的好料子。不管心底怎么埋汰,宋绮年表面上的客套一点儿都不含糊,还给了徐先生一份体面的谢礼。
徐先生得了面子,又交了差,心里十分舒畅,打算回到协会里后,要替这个宋绮年多说几句好话。
宋绮年当即将入会证书摆在了店里,引来客人们一片恭喜声。四秀高兴得又开了好几瓶香槟。
宋绮年望着这一张证书,只是摇头无声地笑了笑。
宋绮年拆线的前一天,家中来了一位客人。
张俊生如过去一样,穿着白衬衫,卡其裤,清俊秀气的面孔带着淡淡愁绪。
“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张俊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宋绮年,“但是又听说你伤得有些重,怕打搅了你休养。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明天就可以拆线了。”宋绮年笑道,“伤得不重,只是故意说得夸张一点,为了推掉那些采访。”
“你受苦了。”张俊生愧疚,“而我什么都没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