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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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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一次见宋绮年,陈炳文就对这姑娘生出一股亲切。但他以为这是出于爱才之心。
陈炳文也觉得宋绮年许多角度看去很像二女儿维仪,连老郭的太太也私下和他提起过。可他觉得只是凑巧,从未往那方面想。
他的大女儿早就已经死了。他们把孩子葬在她太奶奶的坟旁,逢年过节都还会烧香蜡纸钱。
十八年,孩子要是早早转世投胎,也都长成一个少年人了。
陈炳文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带着一个女孩走到他面前,和他说他的大女儿没有死。
她流落在外,寻寻觅觅十八年,终于自已找到了家!
他的女儿没有死!
傅承勖最后道:“陈教授,于主任已经同宋小姐核实过胎记了。所以我们才急着来见您。”
陈炳文一脸呆滞,毫无反应。
宋绮年和傅承勖面面相觑。
“陈教授?”
陈炳文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千万头绪齐齐涌上心头,让他一时找不到语言。
傅承勖在宋绮年背后轻轻一推。她如梦初醒,朝陈炳文走了过去。
陈炳文也回过了身,急忙朝前迈了一大步,不料一脚踩空,跌了出去。
宋绮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老人接住,自已却是被压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炳文想把宋绮年拉起来,可双膝无力,自已都没法站立。
“我没事!”宋绮年忙道,“您没事吧?”
陈炳文张嘴急促喘气。
“啊……”他终于发出了声,“啊啊……”
老人长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急促地摸着宋绮年的脸、胳膊,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他怎么就没往那方面想?
这眉眼多像她母亲,这脸盘正是他们老陈家的,这身段和维仪一模一样!
他怎么就没想到?
陈炳文哽咽,泪水自眼眶中汩汩涌出。
作为一位能慷慨激昂不打稿子就演讲半个小时的教授,此刻他口中只能发出啊啊声。
宋绮年泪如泉涌,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是你吗?”陈炳文捧着宋绮年的脸,仔细看她,“孩子,是你吗?”
宋绮年嚎啕大哭,不住点头:“是我!都对得上……我记得这扇窗户……是我……”
陈炳文一把将宋绮年紧紧抱在怀里。
父女俩抱头痛哭。
那两个学生听到动静,匆匆跑了进来。
傅承勖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
夜风柔软如绸,夏虫对月低鸣。
傅承勖坐在屋檐下的竹椅里,一摇一晃。
他西装革履,却一手拿着一个烧饼,一手端着一盏凉茶,充当晚饭。
书房的窗户上映着那对父女的身影。
痛哭了一场,宋绮年脸肿眼红,有些不好意思。
陈炳文拧了张湿帕子递了过去,自已抬起袖子擦着脸。
“您坐。”宋绮年忙道。
陈炳文这才坐下,目光胶在宋绮年的脸上。
“你和妹妹都长得更像你们妈妈。”他终于笑了起来,满脸皱纹舒展成一朵花。
“其实当初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面熟得很。只是你有名有姓的,我又以为……就从没往那方面想……”
“妈妈她们……人在哪里?”宋绮年问。
“你妈妈眼下正跟着你妹妹住在广州,帮着筹备婚事——你妹妹快结婚了!”陈炳文急得不住搓手,“我明天一早就给她们发电报!你妈妈还不知道会多高兴。你丢了后,她一直怨我。那天,本该是我照看你的……”
老人神色一黯。
“可我忙着写论文,让你一个人在外头玩。等你妈妈从外头回来了,才发现你不见了……”
泪水又自眼中涌出。
“是我对不住你呀,梦梦……爸爸没有照顾好你……”
宋绮年的泪水也跟着噗噗往下落。
“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宋绮年握住了陈炳文的手,“对了,我叫什么名字?”
陈炳文抹了一把脸,道:“你叫陈孟仪。孟子的孟,小名叫梦梦。你二妹叫维仪,小弟叫维志。他们俩是一对龙凤胎。”
说着,陈炳文从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相册递给宋绮年。
“你妈妈叫朱慧群,以前是小学里的美术老师。你二妹美专毕业后,也在女中里教美术。她画油画,已经小有名气啦。你弟弟很有出息,自已考上了公费留学生,正在英国念书。咱们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你爷爷是个秀才,开了个私塾……”
书香门第,是宋绮年脑中的第一个念头。
自已如果没有被拐卖,而是在这样的家中长大……
宋绮年在心中摇头。
已经发生的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而且,正如傅承勖所说,他们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他们。
陈孟仪不会是宋绮年。
她应该会是个聪慧、快乐的女孩。
但那种江湖中磨炼出来的坚韧心性和丰富阅历,只属于宋绮年。
相片里是一家四口,龙凤胎大约十五六岁模样。那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白衫黑裙的少女,活脱脱是少年宋绮年。
自已和妹妹还真像。
宋绮年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妇人脸上。
那妇人杏眼明亮,嘴唇饱满,个头娇小,可面容里透着一股干练和倔强。
无数被埋藏了十八年的记忆碎片正如发了芽的种子,拼命地钻出厚厚的土壤,展开稚嫩的叶片。
“我小时候跌伤过脑袋,那时候年纪又小,把被拐前的事忘了个精光。”宋绮年道,“可是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想正是那些被我藏起来的记忆在暗中提醒我吧。说起来,上次我一走进这院子,就觉得处处都很眼熟。当时我还纳闷呢。而现在……”
宋绮年环视四周。
“我好像又想起了一些事。”
她努力回忆着:“我记得一个女人在窗下踩缝纫机,应该是妈妈。”
“对!对!”陈炳文双目放光,连连点头,“家里的衣服,都是你们妈妈做的。你就是遗传了她的手巧!”
“还有这扇窗户。”宋绮年指了指,“和外面那株紫藤。我记得我捡地上的落花玩。”
“那株紫藤是你弟妹出生时我亲手种下的。你当时才两岁。”
“我还记得和一个女孩在胡同里玩跳房子。”
“啊!那一定是文文了,郭雅文,老郭的大女儿。”陈炳文道,“你们俩小时候可亲了,可惜命都不好。你被拐后没多久,她也生病走了。短短时间没了两个孩子,老郭家觉得这四合院风水不好,便搬走了。”
“可您没走。”
陈炳文含着热泪,凝视着宋绮年:“这里是我的家呀!我们一家五口,有过那么多的回忆……我还想着,你变成了魂,也总会回来寻我们的。我们要走了,你找谁去?”
泪水又自宋绮年的脸颊滑落。
父女俩双手紧握,一直聊到深夜。
陈炳文将家中的情况事无巨细地都说给宋绮年听,指着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解说给宋绮年听。
有一张照片,拍摄于宋绮年被拐前不久。
小姑娘白白胖胖,扎着羊角辫,眼神天真无邪,完全不知道自已即将遭遇人生中一场重大的磨难。
宋绮年看着照片,仿佛隔着时空和当年的自已面对面。
关于自已这些年的经历,宋绮年却并不想对陈炳文细说。
“师父很严格,但我也学了一身本事。师兄对我很好。是,当然是吃了一些苦,可到底平安长大了。而且我也已经脱离了师门,做着一门正经生意。”
宋绮年又道:“我觉得,这些事不用告诉妈妈。只说我被宋家收养了就好。”
陈炳文叹息着点头。
如此一来,陈炳文去敦煌的计划当然暂时搁下。
宋绮年和陈炳文这对父女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对方说,可眼看夜深,不得不暂时分别。
傅承勖一直在门外等候。
在这样的夜色里,沉默的守候让这个男人更显得英伟可靠。
陈炳文如今换了一个身份看这个晚辈,自然有很多不同的想法和疑惑。
他和女儿的关系明确了吗?他们将来有什么计划?他家中有什么人,出身背景到底是什么?
甚至,婚后女儿要随他去美国生活吗?那不是好不容易把孩子找到了,又要隔海相望?
不过,陈炳文也知道不可急于一时。
女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大,回来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这么优秀完美的女儿,她的成长自已丝毫没有参与,自然也失去了过问她生活的权力。
宋绮年似是知道他的心思,低声道:“他很好。您放心。”
傅承勖朝陈炳文微笑:“我们明天一早再来拜访您。”
陈炳文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那形单影只的样子,令宋绮年心酸不已。
“我们明天再来。”傅承勖搂紧她的肩。
“原来我叫陈孟仪。”走在胡同小道里,宋绮年告诉傅承勖,“这名字真好听。”
“那你打算改回这个名字吗?”傅承勖问。
宋绮年沉默了片刻,摇头。
“在父母那里,我是陈孟仪,是他们的女儿,这永远不会变。可是对其他的人来说,我就是宋绮年。我的成长过程,我的阅历,我的选择,将我造就成了宋绮年。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好。”傅承勖微笑,“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这一刻,宋绮年再也忍不住,转身将傅承勖抱住。
她的双臂用力地搂着他,脸埋在他身前,紧紧地,如溺水的人攀着一根浮木。
傅承勖感觉到胸前传来温热濡湿。
心里泛起强烈的酸胀,这是一种愉悦的痛楚。
人类的感情多奇妙。心受伤时会疼不奇怪。可当你爱上一个人时,明明那么快乐,心居然也会疼痛。
好似真的被爱神射中了一箭,有了一个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
傅承勖也将宋绮年紧拥在臂弯里,亲吻她的发顶。
次日天不亮,宋绮年便起床洗漱,然后迫不及待地去见陈炳文。
这次换袁康陪同宋绮年。宋绮年也想把照顾自已长大的师兄介绍给父亲认识。
傅承勖今日另有要务:他兑现承诺,带江映月去一趟什刹海。
两辆车沿着海子边的马路缓缓行驶,窗外水天一色,景色倒是清凉宜人。
虽是盛暑,可湖边游人如织。
尤其是广化寺附近,香客云集。车被行人阻挡,开开停停,行驶得越发缓慢。
傅承勖面容沉静,但手一直放在腰侧的枪套上。
但凡有一丝不对劲,比如有人趁乱来营救江映月,不用使唤手下,他自已就会亲手将江映月击毙。
江映月倒是一直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景色,满眼新鲜,像个常年生活在深闺里、难得外出透气的女人。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三哥?”江映月道,“家里有个大庄子,紧靠着一个湖。每到夏天,我们就会去庄子上避暑,在湖上划船采莲。”
傅承勖没有反应。
“也是,”江映月自嘲,“你年纪比我们大很多,不和我们一道玩。你那时候已经跟着长辈们练枪打猎,英文也说得极好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大人总和我们说:不要只顾着疯玩,要学学你们三哥。你那时候对我们这群小不点来说,就像个神。”
她朝傅承勖望去:“维持这种完美、优秀,又强大的形象,很辛苦吧?”
傅承勖终于开口:“我乐在其中。”
这是实话。
如果不喜欢,又怎么能数十年如一日地维持呢?
江映月撇嘴,无话可说。
傅承勖又道:“绮年已经顺利和她父亲相认,很快就能见到她母亲和弟妹了。对方不是郭仲恺,而是陈炳文。”
江映月惊讶地哎呀了一声:“好在我错得不算离谱,不然,你又要借口撤回我们的协议了。”
傅承勖冷笑不语。
江映月望向窗外,语气一时无限羡慕。
“掌上明珠失而复得,一家人终于团聚。宋小姐真是有福气的人。”
“那是因为她之前已经吃了够多的苦。”傅承勖道,“苦尽自然甘来。”
“真是同人不同命。”江映月阴阳怪气道,“真品被弄丢了,花上十八年也要找回来。我这个赝品,就被随便送人。”
“你从来都不是绮年的替代品,你也根本替代不了她。”傅承勖漠然,“再说,我也没有把你送人。我给你找了最好的养父母,是你自已不懂珍惜。”
江映月撇嘴:“你可以做得更好的。”
傅承勖恨铁不成钢。
“绮年自幼被拐卖,流浪街头,被迫做了贼。她吃过的苦,挨过的打骂,何止是你的百倍?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自已,从不向命运妥协,置身黑暗却一直朝着光明蓬勃地生长。而你,你本可以生活在光明里,却主动选择堕入黑暗。这就是你不如绮年的地方!”
江映月不屑地一瞥:“你就以为宋绮年的内心就没有黑暗?”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黑暗。”傅承勖道,“释放黑暗不过是本能,抑制住黑暗,才是本事。所以,志芳,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江映月脸上的讥笑消失。
车终于驶过了拥堵的路段,速度提升,打道回府。
江映月道:“王炳临的《千里江山图》的下落,我已经打听到了。”
说完这一句,她就停下了。
傅承勖知道她又习惯性地卖关子,故意不追问。
江映月无趣,只得继续说下去:“在日本大使馆里。”
傅承勖这才朝她看过来。
“画从我手里出去后,转了几手,如今落到了日本大使中村的手中。”江映月道,“听说中村对这幅画宝贝得很,悄悄藏在私宅里,一直没对外公布。”
“所以,”傅承勖问,“画是在中村的手中,而不是归大使馆所有?”
江映月点头。
傅承勖沉默不语。
日本大使馆这一类的地方可不容易下手,大使的私邸更不好进。
更何况,他们所有人都不擅日语,就算潜入使馆,行动也极不方便。
“最后一个挑战,往往都是最难的。”江映月满脸得意,“三哥,我有预感,我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把江映月送回公馆关押好,傅承勖带上好酒去陈家。
陈家出乎意料地热闹,因为郭仲恺一家也来了。
郭仲恺也带了酒,还没到饭点,他和陈炳文就已喝得满脸通红。
袁康竟然没躲开,又或者试图躲却没成功。总之,他也坐在一旁,给两个长辈添酒,自已倒喝得不多。
宋绮年正抱着小宝珠和于主任在聊天。
“你妈妈见了你,不知道会多高兴。”于主任百感交集,“你丢了后,你爸妈总是吵架,家也不像个家。现在好了,一家人总算团圆了……”
说着,想起自已夭折的女儿,不禁哽咽。
“妈妈不哭。”小宝珠向母亲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吹吹,不疼,不哭……”
于主任忍住泪,将宝珠紧紧地抱在怀中。
“妈妈会天天求菩萨保佑你健康长大,过得快快乐乐的。”
小宝珠的手腕上就戴着一根红绳,上面系着金珠和佛牌,显然是于主任从哪个寺庙里给孩子求来的。
袁康见傅承勖来了,如蒙大赦,把酒壶往他手里一塞便溜走了。
郭仲恺看得出陈炳文有话同傅承勖说,便也借口去解手,起身离去。
傅承勖给陈炳文斟酒:“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我知道您今天一早已经给尊夫人发了电报。但是他们从广州赶来北京,路途遥远,耗时也很久。我可以派人用飞机将他们接过来,就不知您觉得如何?”
陈炳文早知道傅承勖富甲一方。可平时见他,他的排场并不大,人又谦和有礼。
直到此时此刻,陈炳文才对这个男人的财富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
这年头,能轻易调动飞机为私人所用的人,都是凤毛麟角。
陈炳文随即又想起,就是眼前这个青年,还曾把故宫博物院的馆藏请到复旦办展,就是为了能让宋绮年参观。
“孟仪……绮年她怎么说?”陈炳文问。
“她当然想早日见到母亲和妹妹。”
陈炳文点头:“那就照你们的想法去办吧。”
陈炳文知道自已已老,话语权该渐渐让给年轻一辈。他们肯来询问你,已是对你尊敬。切不可依赖卖老,指手画脚。
不过,老丈人的谱,不摆白不摆。
陈炳文目光炯炯地端详着傅承勖。
傅承勖安然受着,拿着酒壶的手稳稳当当。
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阅历,又是身居高位的当权者。他承受得住这一点挑剔的目光。
陈炳文其实越看越满意。
傅承勖本就是没有争议的人中龙凤。光是这一副好相貌,就能让大部分丈母娘们喜笑颜开了。他又是事业有成的名流,爱国,热衷于慈善事业。
最关键的是,傅承勖虽没公开承认,但陈炳文知道那些国宝是他和宋绮年联手找回来的。
名利来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正直的灵魂才做人的根本。
“你同绮年在一起有多久了?”陈炳文问。
傅承勖道:“我们正式认识是在去年底。随后成了生意合伙人后,来往便密切了起来。但成为恋人,还是前不久的事。”
陈炳文点头。
他喜欢傅承勖说话清晰有条理,前因后果都交代了,又不让人觉得啰唆。
只是,这对年轻人摩登得很,出双入对,姿态亲密。在上海的时候,周围人都将他们视作一对。
如果他们将来没有一个好结果,傅承勖是男人,倒无所谓,宋绮年却是要受非议的。
放在过去,陈炳文都暗暗替宋绮年担心,如今知道她是亲闺女,更为此纠结。
陈炳文道:“我知道,我和绮年才刚刚相认,她又是个大人了,凡事能自已做主。但是出于父母心,有个事我必须要问一嘴:你和她,将来有何打算?”
傅承勖很明白陈炳文的顾虑。
他郑重道:“将来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会向绮年求婚。届时我希望能得到你们夫妇俩的祝福。”
陈炳文长长舒了一口气。
“绮年明显很喜欢你,我也不想干涉孩子的婚姻。但是有些事我还是要问清楚的:你是哪里人,家里是什么一个情况,你都在做哪些生意……”
傅承勖笑,放下酒壶,有条不紊地说了起来。

这时再躲,未免欲盖弥彰。
况且,他袁康在江湖上有头有脸,是门派之首,见了官畏缩躲避也不像回事。
于是袁康大大方方地朝郭仲恺点头。
“郭总长。”
“还有烟吗?”郭仲恺问。
袁康递了一根烟过去,帮他点火。
郭仲恺深吸了一口,露出满足和怀念之色。这是戒烟后的老烟枪偷尝了一口烟后特有的表情。
袁康想起当初给郭仲恺做手下时的情景,不禁感慨一笑。
郭仲恺道:“我刚刚从上海那边得到一个消息。你的门人干了一桩珠宝抢劫案。”
袁康手头的烟险些落地。
他以为自已听错了:“抢劫?抢劫??”
郭仲恺点头:“嫌犯有三人,领头的姓林,绰号黑狐,是你的一个师叔吧?他带着两个人去一家金店里行窃,不巧被发现,便干脆变偷为抢,还把店主打成重伤。”
袁康的烟已被他用力揉成一团。
林师叔他们不服自已的统领,擅自行动是迟早的事。所以袁康这次才会大老远跑到北平来做义工,给那几个人创造动手的机会。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去抢劫。
打劫这事,毫无技巧可言,又极其粗鲁残暴。盗贼虽是下九流,却也一向瞧不起打劫这个行当。
想不到林师叔他们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师父老人家在地下有知,怕也要揭开棺材跳出来打人。
“人还没抓住?”袁康问。
郭仲恺摇头。
“我回去后会处置他们的!”袁康沉声道。
郭仲恺倒也不指望袁康会把门徒交给警方处理。
郭仲恺道:“主少而臣壮,往往是朝政动荡的根源。”
袁康道:“我二十好几望三十的人,不是无知少年了。出事的这几个门徒不安分已久,正愁没有把柄清算他们。”
“你是聪明人。”
“过奖。”
“可惜没有用对地方。”
袁康没好气,又懒得把他对宋绮年说过的那番话重复一遍,只好转身就走。
“袁掌门,”郭仲恺唤道,“我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袁康回头,难以置信。
“你是想让我放下一整个门派,为你做事?”
郭仲恺摇着头,走过来。
“我没那么天真。但你所掌握的江湖情报,各种技能,都能极大地协助我们的工作。”
“那我有什么好处?”
“可以帮你解决对手或者仇家。”郭仲恺意味深长道,“你之前扮成警员协助我办案,也借警方之手对付了好几个仇家,不是吗?按照你们道上的说法,你这么做,有点不守规矩呢。不过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你欠我的人情。”
袁康哑然以对。
郭仲恺笑了:“当然,这只是个提议,不用急着做决定。”
他拍了拍袁康的肩:“要开饭了,进去吧。”
傅承勖从饭庄里定了一桌丰盛的席面,众人将桌子摆在院子里,一顿饭吃得热闹非常。
傍晚天气渐渐凉爽,男人们推杯换盏,吃得满头大汗。
就连一向最讲究仪容的傅承勖也松开了领子,卷起了袖子,汗湿的头发耷在额角。
他给长辈们斟酒,又照顾不太能喝酒的女土们,给她们带来了香槟。小宝珠将蒸蛋吐在了他的皮鞋上,他也毫不在意地一把抹去。
陈炳文见这准女婿身为大富豪却这么放得下架子,更是开心。
他们一家都是读书人,骨子里自诩清贵人家,瞧不起商贾的庸俗市侩。
可世代富裕的人家到底不同。傅承勖风度儒雅、亲切随和、礼节周到。
陈炳文虽是准岳丈,却感受到了一把丈母娘看女婿的快乐。
“你不错!你很不错!”他赞不绝口。
傅承勖笑容谦虚。
宋绮年隔着桌子朝他望过来,眼波映着蔷薇色的天光。
一顿饭吃完,陈炳文不出意料地又醉倒了。
傅承勖早有准备,这次专门带了一个男仆过来,让他照顾老人。
郭仲恺也喝得摇摇欲坠。于主任抱着孩子,拿他毫无办法。
袁康扶起郭仲恺,送他们一家出去。
宋绮年送走了郭家,回头却没看到傅承勖。
她纳闷,忽而听到西边厨房那头有水声,便寻了过去。
傅承勖从井里打了一桶凉水,脱去上衣,正在擦拭身上的热汗。
从背后看,男人雄浑健美的肩背呈现漂亮的倒三角,湿润的肌肤被夕阳镀成金色。
那一把劲瘦的细腰,让人克制不住想伸出双臂紧紧拥住,再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傅承勖扭头看到了宋绮年,也不遮挡,大大方方地展示着健美的身躯。
“这是给你打的。”他指着另外一桶水。
宋绮年蹲了下来,用湿帕子抹着脸和脖子上的汗。
她今天喝了不少香槟,此时双颊通红,眸如春水,又挂着几分憨憨的笑,说不出的可爱。
傅承勖的目光温柔如蜜。
宋绮年丢下帕子,却一时没能站起来。
“来。”傅承勖伸出手。
宋绮年握住了男人的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拽了过去。
她踉跄着,扑进了男人的怀中。
肌肤的触感同布料截然不同,体温没有阻隔,直接传递过来。男人的体温又比女人高,宋绮年觉得自已好似伏在一个火炉上。
她轻微挣扎,却又被傅承勖拉了回去。
男人不容抗拒地将她紧紧搂住,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那带着香槟气息的唇。
宋绮年这才放弃了抵抗,温顺地仰起头。
男人收紧手臂,流金般的夕阳自屋檐流泻而下,在两人的身上撒了一层金粉。
宋绮年抬手搂着男人的脖子,抚摸着那硬得扎手的短发。
他们的唇温柔地厮磨着,电流一波波在彼此之间来回游荡。
终于唇分,两人的气息都有些混乱。
宋绮年将头靠在傅承勖的胸膛上。
很热,汗又疯狂涌出来,可谁都舍不得松开手。
傅承勖以指尖轻抚着恋人的脸颊,一下又一下,爱不释手。
“累不累?”傅承勖问,“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宋绮年好奇。
傅承勖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放开她,穿上衬衫。
陈炳文在屋里打着呼噜,好梦正酣畅。男仆细心地给老人家打着扇子。
傅承勖拉着宋绮年的手悄然离去。
傅承勖开着车,一路朝市中心而去。
暖金色的夕阳盈满车厢,温热的风呼呼涌入车窗,吹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宋绮年凝视着傅承勖的侧脸。
他眼睫浓长,侧脸线条坚毅流畅,神情专注时尤其显得英俊诱人。
宋绮年发觉自已已越来越不能将目光从这个男人脸上身上移开。
不过,心已经度过了最初的动荡期,趋向平静。像是明白这就是宿命,欣然接受,并不打算抵抗。
很多时候,只要同这个男人在一起,就像泡在温暖的水中,浑身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和放松。
这同宋绮年当初迷恋上张俊生时感受截然不同。
那时她时而狂喜,时而沮丧,患得患失,成日惶惶不安。
而后来的事证明她的不安是有道理的。
如果一个男人总让你失落,让你彷徨,那他就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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