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1-14
中村夫人笑道:“和服的料子当然还是日本最多。正好,我这里刚到了一批正绢。你选一匹带回去吧,就当是这匹苏绸的回礼。”
宋绮年客气了一番,接纳了中村夫人的盛情。
中村夫人便让女仆把衣料取了出来,摆在榻榻米上,供宋绮年挑选。
隔壁正厅里,中村大使眼看气氛火候正好,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指挥着下人们捧着画卷入内。
随着画卷展开,青绿色的山川跃然纸上。
“《千里江山图》!”一个客人惊呼。
只见仆人们接连展开了四幅长卷,都是一模一样的千里江山图!
中村笑动:“陈教授,今日请您过府,就是想请您给我掌掌眼。这画我收藏了好几幅,有的是别人送的礼,有的是我从书画商手里买来的。有那么两三幅,我曾请好几位专家看过,都说是真品。可要说专家,又有谁能比得过您呢?”
重头戏终于到了。
陈教授放下茶杯走了过去,拿起放大镜煞有介事地看了起来。
这些画里究竟有没有真品,陈教授也很想知道。所以他看得格外仔细。
不仅在室内看,又还让人放下四周窗帘,点亮一盏十五瓦的电灯,放在距离画五六米远的地方。
陈教授伏案,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画的细节。
有些,他只看片刻,便摇头摆手。
“这幅完成时间不会超过两年。做旧的手艺不错,可所用颜料不对。”
“这一幅可是墨水一干就被送到阁下府上了?也太不用心了。”
有些,陈教授会稍微点头。
“这幅有些年岁,应该是清末的人仿王希孟的。技法也不错,有一定收藏价值。”
“这一幅年代更久,大概乾隆年间的仿作。拿去琉璃厂,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看到第五幅,所有人都屏住气,连有人咕咚咽唾沫声都清晰可闻。
“这幅也不是。”陈教授摇头。
客人们失望地啊了一声。
中村却十分镇定,又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对陈教授道:“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新得了一座大禹治水的玉山雕,也想请您看看。请随我来。”
两人撇下那几个陪客,进了书房。
书房里,仆人已将三幅《千里江山图》展开,只等陈教授来鉴赏。
先前的五幅画只是一场考验,考验陈教授是否名副其实。显然他通过了那一关,才被请入书房,进入正式的环节。
“还请陈教授再为我掌掌眼。”中村道。
“还有?”陈教授惊讶,“您到底收藏了几幅画?”
“收藏了许多,但能拿到您面前的这几幅,是我最有把握的。”中村笑道,“我一度差一点就能买到王希孟的真迹。与之失之交臂后,我便四处搜罗可能是真品的画卷,包括王炳等人的临摹作品。之前听说王炳的那幅在您手中……”
陈教授摇头:“那是传言。我只是见过真迹罢了。”
“我知道。”光线幽暗的书房里,中村的双目绽放着野兽一般的光,“王炳的真迹,极有可能在我手里。所以我才请您为我确认一下。”
陈教授暗暗紧握着拳,让自已镇定下来。
“大使阁下,光是我一人来鉴定,也只能得出‘最有可能是真品’这个结论,可不敢给你打包票。”
没想中村早有准备。
“这三幅画,我早就请几位非常可靠的专家看过。哪一幅画最有可能是真品,我心里有数。如果能再加上您。那么那幅画,必然是真品了!”
陈教授恍然大悟:“大使阁下想得很周到。既然如此,我还想提一个小要求。”
“你说。”
“我想把我的女儿叫过来。”陈教授道,“我正想把一身绝学传授给女儿。眼下正是她学习的大好机会。还请大使阁下行个方便。”
中村大使一口应下,让管家把宋绮年请了过来。
宋绮年捧着一个匣子笑盈盈地走进来,道:“爸爸,你看。这是大使夫人送我的布料。”
“夫人太客气了。”陈教授应付了一句便言归正传,“绮年,大使这里还有三幅画,其中一幅才是真品。我正要鉴定一番。你要专心看着,记着我教你的东西。”
宋绮年立刻把匣子放在一旁:“好的,爸。您放心。”
陈教授又对中村大使道:“请给我一个手电筒,把那几盏大灯给关了,窗帘也都拉上。另外,我要授课,无关的人就请出去吧。”
中村无一不答应,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灯一灭,偌大的书房霎时暗如傍晚。
陈家父女本穿着深色的衣服,霎时半隐在昏暗之中。倒是中村大使的上衣是浅色的,还算醒目。
陈炳文拧开了手电筒,拿起放大镜。
他一边仔细地查看着画卷,一边对宋绮年讲解着运笔、颜料使用等知识。
不说宋绮年,中村大使在一旁都听得津津有味。
等把三幅画反复看了两遍了,陈炳文眉头深锁,神色耐人深究。
“陈教授,怎么样?”中村大使急切地问,“哪一幅是真的?”
到这一步,陈教授已将紧张和胆怯抛在脑后。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女儿纵横江湖的那种刺激,心中越发镇定,发挥得也越来越稳。
“大使阁下稍安勿躁。”陈教授在气场上已转客为主,“不论绘画工艺,还是纸张、颜料,甚至印章,比起之前那五幅,您这三幅,都要靠谱许多。其中有一幅,依我浅见,确实极有可能是真品。”
中村大使瞪大了眼。
见吊足了这日本佬的胃口,陈教授拿起了一幅画卷。
中村大使满脸愕然。
很显然,这幅并不是他之前认定的最有可能是真品的那一幅。
陈教授道:“这幅仿得最逼真,我初次看时,差一点就认定了它。”
中村大使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么,到底是哪一幅?”
陈教授这才郑重地捧起倒数第二幅画卷。
“就是这一幅!”
中村大使哗地长舒了一口气,眉眼嘴角霎时全松懈了下来。
“果真是这一幅!”
陈炳文赌对了。这一幅显然正是中村心中的真品。
“就是它了!”陈教授感慨万千,“当年我见到它,还是在一位镶黄旗贝勒爷的府上——溥仪皇帝将画赐予了那位贝勒。我凭着祖辈的交情,才有幸临摹此画。我不但记得这些笔触和色调,还记得一些小小的瑕疵。所以,我能认定,就是这一幅!”
陈教授对画卷爱不释手。
“看看这雄山秀水,看看这精美的色泽和灵巧的笔法。受乾隆爷之命临摹此图的宫廷画师不少,但只有寥寥几位的画得到认可。王炳虽不如王希孟,却也给这山水赋予了他自已的灵魂。那时候没有照相机,好在有这种极品的摹本,让后人窥到稀世名画的一角。”
陈教授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系好绳子,再双手把卷轴递给中村大使。
“如此珍宝,还望大使能好好珍藏。书画之物的储存,对湿度和温度都有极高的要求……”
中村伸手来接。
可大概是室内太过昏暗,陈教授没有看清楚,提前松了手。
画卷噗通落地。
陈教授和中村大惊失色,同时弯腰去捡,脑袋不出意外地又撞在了一起。
随着两声哎哟,两个人都朝后跌去。中村又撞倒了一个高角几,花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爸,你没事吧?”宋绮年大声疾呼。
门外的下人听到声音,推门而入,七手八脚地将陈教授和中村扶了起来。
“画!”中村猛地回过神,“我的画呢!”
下人们满地寻找,发现了墙角的画卷。
中村一把将画卷夺了过来,紧紧抱在怀中,松了一口气。
宋绮年正用手帕捂着陈教授的脸。陈教授的鼻子似乎磕破了,一道鲜血顺着下巴往衣领里流。
宋绮年焦急道:“大使阁下,我还是带家父回家的好。就不多打搅了。”
中村原本安排了午饭,可陈炳文这个模样,显然不适合继续留下来。x|
反正画已鉴定完毕,没有再需要陈炳文的地方了。中村不光亲自送客,还将原本准备的谢礼加重了几分。
中村家的仆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把陈家父女送出了大使馆。
车门一关上,陈教授便迫不及待地问女儿:“画呢?”
宋绮年笑眯眯地打开了那个长匣子,将那两匹正绢随手一丢,掀开底下的一个夹层。
一个画卷就躺在暗格之中。
陈炳文和中村撞得东倒西歪之际,宋绮年迅速将画掉了包。
历经几次转折,这一幅国宝终于被他们拿到了。
陈教授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抱在怀中,激动得双手颤抖:“只可惜,只要中村还是大使,这画就不能被公布。”
“他这大使已经做了几年了,很快就会换人的。”宋绮年道,“您该惋惜的是,历史上不会记载我们的贡献。”
这一次行动虽是义举,却也到底是行窃,有不光彩的一面。陈炳文和宋绮年在社会上都有名望,最好还是不要同这样的事牵扯在一起的好。
可陈炳文丝毫不介意这份贡献能否被人知道。
“我这半生都在同盗墓贼、文物贩子对抗,却一直输多赢少,眼睁睁看多少文物就此流失海外。甚至,还让你被拐走了……”
说到这里,陈炳文哽咽。
为了保护文物而失去了女儿,导致家庭分散。这事是否得不偿失,他是否后悔过,这个答案将永远埋藏在他心底了。
宋绮年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
陈炳文深吸了一口气:“亲手救回一件国宝是我梦寐以求的事。这么多年,这个梦终于实现了。我知道我们这个办法……有待商榷,但我问心无愧!”
宋绮年充满自豪地笑了:“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爸。”
陈教授情绪渐渐平复,问:“接下来呢?”
“去上海。”宋绮年道,“帮郭伯伯把小宝珠找回来!”
纵使有傅承勖的飞机,陈家父女赶到上海郭家时,已是傍晚五点过了。
父女俩一走进大门,就听见激烈的争执声从书房里传出来。
“不能把她交出去!”郭仲恺坚决道,“我当然想救回我女儿。可这么做实在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她是个罪犯没错,但我没有权力处置她。”
“我也觉得不能把那妖女交出去。”袁康道,“我是不在乎她的死活的。我只是担心她会借这个机会逃跑,反而拖累孩子有危险。”
“所以,我们先接到孩子,再把江映月送过去。”傅承勖道,“我们的人将对方包围,再把江映月救回来。”
“你怎么确保这女人会老老实实任我们摆布?”袁康道,“她只要喊一嗓子,或者暗示对方一下,你这计划就完蛋。”
男人们争论不休。江映月跷着脚坐在一旁看戏。
“我替她去。”宋绮年走进了书房里。
数道目光唰唰投射过来,只有江映月的满怀兴味,其余全充满了反对之意。
“别这么看我。”宋绮年很镇定,“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假扮成她,把宝珠换回来。你们救我的同时我也可以找机会逃跑。”
“可你和她不是很像。”袁康道。
宋绮年问江映月:“对方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可能性不大。”江映月道,“只有我最忠心的几个追随者才知道我的长相。她们不会出卖我的。”
“这不正好?”宋绮年望向傅承勖,“我同意袁康的话。这女人是个很不可控的因素,带她去风险太大。交易稍有闪失,就有可能伤害到宝珠。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傅承勖深吸了一口气,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失陪一下。”
然后将宋绮年从书房里拉了出去。
通常情况下,傅承勖喜怒不形于色,一张笑脸万年不变。但他一旦真生气,也很好辨认:他会忍不住不停地抿唇。
此刻的傅承勖,就重重抿了抿唇,沉声道:“绮年,我知道你有侠义情结,但你不能什么时候都要做英雄。如果对方发现你是假的,有生命危险的就是你了!”
宋绮年不甘示弱:“哦?你觉得女人就不能做英雄了?”
“别扯到性别上去。我们谈论的是你!”傅承勖没有给她牵着走,“我们都很关心宝珠那孩子,但我说句真心话,我不会为了她而让我爱的女人去送死!”
“你为什么认定我这一趟就是去送死?”宋绮年不为所动,“光我们俩认识以来,我就不止一次在枪林弹雨下成功逃生了。”
“你的运气总有用尽的一天。”
“但肯定不是今天!”
傅承勖竟然一时词穷。
宋绮年温柔一笑。
“承勖,我要是没有把握,我不会自告奋勇。我和你还有很长的好日子要一起过,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傅承勖长长一叹。
无奈、宠溺、爱与怨,都交织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他低头,在宋绮年耳边低语了两句。
宋绮年惊讶:“这……行吗?”
“我会安排好的。”傅承勖道。
宋绮年郑重点头,踮起脚亲吻傅承勖的脸颊。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朋友!”
江映月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夕阳,眼角余光看到宋绮年穿着一件旗袍走过来,不禁一声嗤笑。
“我就知道是你。”
宋绮年坐在她面前,道:“你还有什么觉得应该告诉我们的,现在可以说了。”
“北平的事顺利解决了吧?”江映月不答反问。
“是。”
“这么说来,我和三哥的交易已经完成了。”江映月道,“我现在已经自由了。”
宋绮年冷笑:“没有把宝珠找回来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江映月悻悻地撇了撇嘴,转而问:“值得吗?”
宋绮年挑眉。
“为了救一个孩子,去冒这么大的险。”江映月道,“对方可不是魏史堂那种山贼土匪能比的。”
“所以,你确实知道对方是谁!”宋绮年抓住了重点。
江映月抿嘴,笑而不语。
她整过容,早已面目全非。可这抿嘴笑的动作,和傅承勖如出一辙。
真不愧是一家人。
“帮助我们把孩子救回来。”宋绮年语气十分诚恳,“这或许会是你人生中做的第一件好事,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头。”
江映月扑哧一声,摇着头。
“绮年呀绮年,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着挽救我。你教我说你什么的好?”
宋绮年也知道自已是自讨没趣。但为了宝珠,哪怕跪下来求江映月,她也愿意。
江映月问:“还是‘江映月’的时候,我的名声,作风,都和良家妇女有距离。你这种道德模范,怎么喜欢和我做朋友?”
“我是道德模范?”这下换宋绮年嗤笑了,“可能相对于你,我确实挺模范的吧。至于为什么和你做朋友……”
宋绮年回忆起了初见江映月的那一幕。
纸醉金迷的酒会,满屋衣香鬓影,穿着白狐裘的江映月孑然孤立,傲气凛然。
那一刻,宋绮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已。
只是为了实现理想,她已收起了利爪,同世俗融合在了一起。
“我在你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同类人的气息。”宋绮年如实道。
江映月满意:“看来,我没有看错你。”
傅承勖在远处唤了宋绮年一声。他们要出发了。
宋绮年朝江映月点了点头,起身。
走了两步,她听到江映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再见,绮年。很高兴认识你。”
勉强休息了半日,郭仲恺双目依旧泛着血丝。但他精神抖擞,眼中有熊熊烈火。
于主任也打起了精神,面带坚毅之色。
“你要平安回来。”她给丈夫整理着衣领,说着说着又哽咽了,“带着我们的女儿一起回来!”
陈家夫妇也正紧拥着女儿,脸上都写着一万个不舍,可嘴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宋绮年笑道:“我不过是去装个样子,转一圈便回来,一点儿都不危险。”
傅承勖亦再三保证:“我不会让绮年出事的。”
陈家夫妇这才松开手。
周理光走到袁康跟前,一板一眼道:“请千万注意安全。我不想在我的办公室里见到你。”
她是法医,她的办公室就是停尸房。
袁康啼笑皆非。
他突然很想揉一揉周理光的头发,看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女孩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众人搭乘两辆车,驶出了郭家所在的小巷。
江映月也被带上了车。她将被押送回傅公馆。
等宝珠救回来后,傅承勖会和她商量她去留的问题。
营救宝珠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所以傅承勖几乎把所有得力的手下都带走了。负责押送江映月的是两个面生的愣头青。
显然是得了叮嘱,两个青年目不斜视,也不同江映月交谈。
车驶入闹市。正是傍晚交通最繁忙的时段,马路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车也不得不减速行驶。
江映月抬手扇了扇风,摇下车窗。
“不准开窗!”坐一旁的青年立刻喝道,“把窗户摇起来!”
江映月却不为所动。
那青年没有多想,朝江映月倾身,伸手想把车窗摇上。
江映月突然发动,抓着那青年的脑袋就朝下摁,同时提膝狠撞他的鼻子。
司机见状,一声大喝,朝路边急打方向盘。
江映月唰地抽出那青年的领带,从后方勒住司机的脖子……
路人就见这辆车突然失控,一连磕碰了好几辆车,最后轰的一声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子上。
人们匆匆跑上前,就见车里两个青年都一脸鲜血,好在没有大碍。
车后座的一扇门打开着,江映月已不见了人影。
即便乌金已西去,带走了大部分热量,可上海的街头依旧湿热难耐。
城西有一片闹瘟疫而被废弃的民居,灯光如鬼火。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拎着酒菜走在民居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前方是一栋砖楼。
砖楼有两层,破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垮。灯光就是从二楼的窗子里照出来的。
瘦子和放哨的同伴打了一声招呼,进了楼中。
没过多久,楼上的扇窗里就传出一个妇人的怒喝声。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真是难伺候!不吃就饿死好了!”
孩子的哭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飘出老远。
江映月一身黑衣,站在一处断壁残垣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上亮着灯的窗。
几道影子来到江映月身边。
“夫人。”
来人女多男少,但个个都年轻精干,通身一股不遮掩的杀气。
其中一个,正是今日才被同党们自看守所里营救出来的唐雪芝。
“都到齐了?”江映月问。
“是!”
江映月给手中的枪拧上了消音器:“走吧。”
前锋利落且无声地解决了哨兵,江映月带头冲进了小楼里。
叱喝、吼叫,和放鞭炮般的枪声自小楼里传出来。
江映月一枪一个解决掉朝她冲来的敌手。
论徒手搏击的本事,江映月身手普通,但她枪法很精准。
杀人对她来说是一种本能反应,既不算娱乐,但也毫无负罪感。所以她扣动扳机格外果决利落。
唐雪芝一直紧紧跟随在江映月身后,保护着她朝楼上而去。
楼上屋内,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见江映月持枪闯了进来,妇人举起双手,大声疾呼:“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被叫过来看孩子的……”
江映月抬手扣动扳机,妇人应声倒地。
那孩子被吓得直尖叫。
江映月冰封一样的面孔这才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小心地将孩子拉过来,语调柔软。
“好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
她的话随即看清孩子的脸而终止。
黢黑的面孔,细眼塌鼻梁,十分陌生。紧接着,假发脱落,露出底下发黄的短发。
这孩子非但不是小宝珠,他甚至不是女孩!
江映月将孩子一把推开,面露愠怒。
“夫人。”一个男手下提着一个满脸鲜血的男人进来,把他丢在地上,“你自已说!”
江映月冷声问:“孩子呢?”
男人手脚都被子弹打断,瘫在地上,惊恐尖叫。
“我们只管看着这个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孩子也不是我们绑来的,是他们交给我们的。”
江映月低垂着眼帘:“他们还说了什么?”
那人拼命摇头:“只让我们看好孩子。哎哟,太太!我们也不过是接了个小活,没想害任何一个人。这孩子我们也照顾得很好。求您高抬贵手……”
“手”字刚出口,江映月抬手朝男人脑门上开了一枪。
脑浆溅了一墙一地。???
片刻寂静后,唐雪芝问:“夫人,这个孩子怎么办?”
江映月一脸厌烦与疲惫,瞥了那男孩一眼,跨过尸体朝楼下走去。
她的身后留下一串血鞋印。
走出小楼,江映月突然停下脚步。唐雪芝紧张地举起了枪。
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群黑衣人。穿着白衬衫的傅承勖在黑衣手下的簇拥下格外醒目。
江映月留下来放哨的两个手下被捆着丢在一旁。
江映月扑哧一声笑。
“我就说,平时把我看得那么严,今天却只用两个蠢货来应付我。原来是要我给你们指路呢。”
“志芳,有一句话形容你这种人,叫‘死鸭子嘴硬’!”傅承勖淡漠道,“你如果肯把来龙去脉告诉我,哪怕逃走前和我商量一下,我会告诉你,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诱你现身,试探你有多在乎这个孩子。”
江映月无动于衷:“你是来教训我的,还是来帮我的?”
“告诉我真相,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傅承勖道。
那个老糖果厂其实是一片火灾后被遗弃的废墟。因房屋倒塌,兼当时数十人惨死其中,阴气极重,连流民都不来这里扎营。
糖果厂位于市郊,四周都是农田和村落。
深夜,村里的灯火早就熄灭了,只有犬吠偶尔传来一两声。
厂后有一小河,架着一座可供两人并行的木板桥,河对岸则是一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
人质交换就设在桥上。
今天的夜空里只有一点稀疏的星光,如果没有车灯,大地完全一片黑暗。
双方人马都穿着黑衣,即便有车灯照射,人影也模糊不清。
宋绮年下了车,跟在郭仲恺的身后走到桥头。
对面传来人声:“郭总长,很准时嘛。”
郭仲恺高声道:“我女儿在哪里?”
对面一个男人从车里抱下一个孩子。
“宝珠!”郭仲恺大喊。
那孩子呜哇大哭,嗓音喑哑,显然之前已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
郭仲恺心如刀绞,双拳颤抖。
对面的男人又道:“我们要的人呢?”
袁康在宋绮年背后推了一把,宋绮年假装不情不愿地朝前走了两步。
“过来!”对方道。
郭仲恺伸手把宋绮年拦住:“先把我女儿交出来!”
对方一声大笑。手下将孩子放在了一个大木盆里,又将木盆放在了水边。
“让那女人过来。我们这边确认无误了,就把木盆放河里,你们自已去捞。要是这女人有问题,我们就把这木盆给掀了,明白了吗!”
孩子独自一人被落在木盆,哭得声嘶力竭。她试图往外爬,木盆剧烈晃动,看得对岸的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宋绮年当机立断,大步走上了桥,快步前行。
警车开道,傅承勖的车疾驰在马路之中。
车里,江映月问傅承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起疑的话,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傅承勖道,“在我搜集的情报里,曾有人说你重病过一段时间。我最初对这个情报并不在意,直到郭总长的女儿被绑架。然后,绮年又发现了你在北平趁着出游看过郭家母女一面的事。”
傅承勖朝江映月望去。
“郭太太告诉我,小宝珠被抱来的时候正在长牙,大约才六个月大。往前推算,孩子在母亲腹中时,正是你在日本的时候。出生时,则是道上传说你重病的时候。你没有生病,而是生了孩子。”
江映月不出声。
“再加上绑匪要求用你做交换……”傅承勖道,“当时,绮年就推测,你和宝珠关系匪浅。”
他注视着江映月:“她是你的女儿。”
推算起来,是江映月和她日本前夫的女儿。
沉默片刻后,江映月开了口。
车已驶离闹市区,街道渐渐安静,让江映月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股悠远的意味。
“先夫去世后,我离开日本来到中国。在开往青岛的船上,我发现自已怀孕了。这个孩子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之中,我显然也不会是个好母亲。给她另外找一个家,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了。”
“为什么选中郭总长夫妇?”傅承勖问。
“我给绮年寻身世,找到了郭仲恺头上。”江映月道,“他们夫妻显然是一对好父母。”
江映月的眼光不错。
郭家夫妇有体面的社会地位,为人正直善良,有学识有教养,又确实把孩子视若掌珠。
傅承勖甚至觉得,江映月将孩子送人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这孩子如果在江映月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由郭氏夫妇抚养,至少她会在富足、安全、快乐的环境中长大。
“绑匪是谁?”
江映月哂笑,似乎在自嘲。
“主使叫广田太一,你或许听过他的化名,‘龙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