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1-19
父子相残是疯子,兄弟之间为了争权夺利而自相残杀,听起来倒还好。
也仅仅是还好而已。
陈相青走过池塘,听里头一阵水声翻涌,便挥退李哲走了过去,然后果然瞧见了济善。
她拿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喂池子里的鲤鱼,边喂,边自己吃。
陈相青满腹心事地走过去,揣着自己无法与人说、毫无人伦可言的预谋,一撩袍子,在济善身旁蹲下了。
济善从碗里揪了一块儿扔进池塘里,又揪了一块儿塞进自己嘴里,陈相青才发现她在吃馒头。
她转过脸来看着他,不说话,月色照映下来,仿佛在她眼瞳之中投了一个圆而小的月亮,澄澈空灵,倒映着陈相青面无表情的脸。
陈相青也知道济善背着自己做了些什么,这家伙性子太野,简直不是吃里扒外四个字能够形容的。
然而陈相青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发觉自己竟然能够容忍。
大抵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算是一个人,因此从来没对她报有过人的期望。
济善不讲规矩道理,没良心,没伦理,没道德,但偏偏她每次捣乱,都捣得很合他的心意,好似是一杵子捣进心口里去了。
陈相青坐在这个没良心,没伦理,没道德的人身旁,觉得心静。
无论是良心伦理,还是道德,有得多了,都会令人倍感折磨。
而济善这样什么都没有,还活的理直气壮,见了他毫不心虚的人,对陈相青而言,像极了另一种桃花源。能让他窥见那令自己羡慕流连的生活姿态。
济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把他的衣领拨开,望里头伸:“这是什么?”
陈相青笑了一下:“掐痕。”
“谁掐你?”
陈相青望着她,在心里对自己重复,她没良心,没伦理,没道德。
她什么都不懂。
然后陈相青回答:“我父王。”字咬的很清晰,落音重,仿佛话说出了口,还要难为情,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
所以他说的云淡风轻,说的清清楚楚,绝对不能因为口齿不清而再重复一遍。
“他要杀你?”
“嗯。”
济善说:“那你杀了他?”
“没有。”
济善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他脖子上的掐痕上玩。她好像也不觉得,这么大的人了,父子还能闹到掐脖子是件叫人惊骇的事儿。
她被陈相青脖子上青紫斑斓的痕迹吸引了注意力,把池子里的鱼扔到脑后,又问:“他为什么杀你?”
“因为很多事情。”
“喔。”
陈相青想了想:“也许只是因为,我还活着。”
济善玩着玩着,就把上半身凑了过来,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地闻,趴在陈相青胸口,把柔软的脸颊,贴向他的脖颈。
手指轻轻抚摸着另一侧脖颈,她道:“唉,你爹也是的,要杀为什么不早点杀呢?拖到现在,真把人拖的难过死了。”
济善说的是心里话,她真是被祭品馋坏了。既然平南王压根就没这么爱这个儿子,并非是舍不得,为什么不早点杀了给她吃?
陈相青一听之下,几乎心神震动。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杀呢?
为什么不在他年幼无知,还对父兄抱有期望的时候,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地杀了他。而要一年一年地熬他,活生生地在父子之间熬出了恨?
陈相青缓缓地抬手,抱住了济善。
她是一个单薄的脊背,然而热乎乎的很有温度,陈相青告诉她:“我以前养过一只大猫。我从手掌那么大的时候开始养,亲手给它喂奶,一点一点养大的。因为是我爹送给我的礼物,我尽心尽力,当自己生的来养。”
济善仰着脸与他对视,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漫不经心,不太在乎他口中的那只大猫。
于是陈相青能够继续讲下去:“后来,他把我娘的头缝在那只大猫的腹中,送给我。”
济善还是仰头望着他,眼瞳中倒映着他的脸,表情很平静,眼睛也很平静,只是嘴唇开合,在动。
“然后,我就再也不养了。”
济善大抵觉得这很无聊,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因为懒怠,懒得呼吸,故而陈相青连她的呼吸也感觉不到,怀里好像不是个活人。
可是她又热的,不会让他觉得冷。
陈相青抱着她,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济善饿了,又伸手去揪馒头。
但揪到一半,她的手缩了回来,抬起头看陈相青,她露出一个很甜美的笑容,心思昭然若揭地说:“我亲亲你。”
济善亲上去,在他唇上很亲昵地揉,然后咬了陈相青的嘴唇一下。
陈相青托住她的后脑,垂下眼睛吻回去,彼此唇舌相触,湿润温暖。他的手用了力,而济善也毫不客气地在他舌尖上也咬了一口。陈相青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躲,等待着济善吸吮这口血。
南地多有深林,行军之际,陈相青从参军口中听说了一种吸血毒虫。
这种毒虫在吸血之时,会往伤处注入一种毒素,令人不仅感觉不到疼痛,反而会有飘然之感——因而这种毒虫最需警惕,一旦被叮上,人极有可能被活活吸死,都毫无察觉。
济善吻他的时候,陈相青感觉她就仿佛那只毒虫。
分明血腥,凶恶,带着疼痛,却让他在被咬住的那瞬浑身过电般汗毛倒竖,警惕惊惧,而一股没由来的电从颅顶打到尾椎,他激灵之后,忽而又飘然轻松起来。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们吻得粘腻,取舍难分,济善像吮吸一块儿糖似的亲他。陈相青喜欢得眯起眼,发出暧昧难抑的喘息,手从济善的后脑往下,用力揉捏她的纤细的脖颈和脸侧,不断把济善往自己怀里拥。
而待济善唇舌终于与他的分离,下滑,早有预谋地凑向他的脖颈时,陈相青犹豫了一下,随后捂住了她的嘴。
“这里不行。”他哑声说。
济善猛然把上半身往外头一仰,很不高兴地望他,觉着自己方才真是白干!
“那我要别的地方的血。”
“不行。”陈相青摇头,把自己的手指给她看:“这才过了几天?”
“守财奴!”
陈相青哑然失笑,想要再挨近她,被济善一把推开。她捡起地上的碗,从里面揪了一大块馒头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然后很不客气地说:“你滚蛋吧!”
陈相青没想走,他耳朵滚烫,气息也滚烫,不让抱,只好用腿挨着济善的腿,轻轻地说:“不是你要亲亲我?我是头一回,也没见你问我同不同意。”
济善鼓着腮帮子大嚼馒头:“还要你同意?你不同意,你杀我的本事都有,怎么不推开我?”
陈相青忽然笑起来,济善瞧着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那我要换一具身子。”
他只是瞧着她笑,不说话,略低着头,只把眼皮向上一掀,显出清晰的眼皮褶皱,眉骨坚硬,是几乎阴冷的笑意。
然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抽出了那把熟悉的短匕,轻巧地在手臂上一割。
济善大快朵颐之时,听见他轻轻的叹息。
对陈相青而言,她是吸血的虫,也是难驯的兽,即便有一时温情恍惚,她也能立即叫他回过神来——
她从不被情与欲迷惑,无时无刻都在伺机恢复力量,吞食生灵,吞食他。
对济善让出任何一步,都只会叫她得寸进尺。
她吸饱了血的双眼铮亮,心情复而变好,亲昵地又在他脸颊上蹭一下。
因为觉得陈相青这次给的血比之前都足,她联系前因后果,双手撑在他膝上,十分聪明地讨价还价道:“以后都亲亲?”
陈相青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回去,因为失血,脸色在月色下略显苍白。
他低头笑笑,声音轻轻的:“你——”
济善等着他讲完,然而他吐出这个字之后就住了口,仿佛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她好。
她是如此的毫无道德廉耻,便如月色蛊惑人心的妖魅。
济善跟着他离了鲤鱼池,往小路上走,望着他的背影,明显察觉到了陈相青情绪的翻涌变动。
示好这一招有用。
她心想。
假若我日后犯了大错,能否用这一招来抵?
最好是能,因为等不日柳长年等人到达洛江,她就要开始动手了。
朗家,必须被她所控。
陈相青偏头瞧她月色下睫毛颤动,是个轻松愉快的模样,心想,等拿了青州朗氏......分她这爱权爱势的官迷点什么好?
朗星珠搬离王府后,如愿在一个夜晚逃离了黎州。
她走那夜,自以为逃的当下,已经是十足隐蔽,然而当她心惊胆战地悄悄掀开马车的布帘,朝外看去之时,却见一个身影站在路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朗星珠心中骤然一冷。
那是济善。
她微笑着,似乎要走去哪里,手中捏着一封信。如同挥别故友一般,她挥了挥手之后,就扭过头,脚步轻巧地朝反方向而去。
朗星珠猛然缩回马车之中,捂住胸口,竟是被她吓得手脚冰凉。
而一路风尘仆仆地往青州赶,朗星珠再度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
仅仅是半年未回,青州内流民遍地,她在往回走,而青州百姓竟是在往外逃。他们见到自黎州而来的马车,反而上来询问朗星珠,如何安全进入黎州。
她素来不问民生,不关心社稷,却常为自己的郡主身份,为着自己爹爹掌管着青州而自傲。如今瞧见青州百姓往外逃,她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朗星珠开始从自己的香粉香料中抬起头来,去关注那些百姓,去瞧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和脏而破旧的衣衫。
越是靠近朗氏族群所在之地,越是流民聚集,而她几度想要帮他们,却因自己也路途消耗大,囊中羞涩,无法作为。
爹和大哥他们为何不管?
朗星珠近乎茫然,她没有贴身的婢女,无法与人商讨一二——曾在王府内有,但因姐姐说,怕婢女已经被王府收买,于是她出逃时,就将她们都抛下了。
于是她便只好同姐姐说,姐姐却少言寡语了起来,她连问几遍,才说:是的,不应该,他们不应该不管的。
“为什么不管?”姐姐自言自语:“不应该,不应该啊,爹绝对不会不管的。难不成,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出事?!”朗星珠又是一个哆嗦,当即六神无主了起来:“家中会出什么事?难道是爹爹?不,不行,他不能出事啊!”
朗星珠自幼便在黎州长大,之后在青州不过度过几年,便又被送去了黎州。
她其实从未想过各中原因,只知道在王府日子过的快活,无人管教她,也无人束缚她,她每日想要如何变能如何。王爷与陈相青对她和颜悦色,陈相瑀更是对她温柔体贴得很。
在王妃病故之后,王爷便再无续弦,妾室虽有,但都无子嗣,便也没什么地位。平日里都不大出来见人的。于是朗星珠也一个“将来婆婆”都不需要应付,日子清闲地只把一年当一日过。
因而她对黎州,其实比青州要熟悉,对陈相瑀,也比对自己家的兄弟要熟悉。家中兄弟,她记忆中只有二哥较为亲切。
虽说二哥在他人口中,是个极讨厌的纨绔,然而对她而言,却是在为数不多见面的兄弟之中,对她最为亲和,会嘻嘻哈哈拿着新鲜好玩意儿,同她玩笑的人。
至于其他人......
朗星珠在整个朗家,除了生母和姐姐外,只与爹亲了。
听姐姐这么一说,她归心似箭,恨不能肋下生出两翼,当即自己飞回城中朗家去一探究竟。
紧赶慢赶之后,在临近连璃城外的城郊,朗星珠在山上往下望,几乎都能看见自己家中巍峨气派的高楼,马车却被一帮流民给拦了下来。
“下车!”
“下车!”
“下车!”
朗星珠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缩在车中,一动不敢动,连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姐姐当即喝止她:别出声!
马夫大呼棘手,喝道:“这是城外守军亲属的马车!你们这帮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人,小心守军来杀你们的头!”
然而下头的流民却不买他的账,反而怒道:“好你个奴才!别当我们不知这马车里的是朗家的三小姐!娘的,朗家刮尽民脂民膏,鱼肉百姓,如今天下乱了,灾年老百姓吃不起饭了,不管!
要朗家赈灾,他们便把守军调来,把老百姓赶出城去饿死!”
“既然朗家无情,就别怪我们这些人无义!”
那声音愤怒之极,猛然拔高了喝道:“朗家三郡主!下车!”
“下车!”
“下车!”
“下车!”
“姐姐,”朗星珠紧紧地缩成一团,那马车在众人的推搡中,竟然如同一叶小舟一般,飘摇起来:“如果我按他们所说,下了车,会怎么样?”
姐姐的声音冰冷冷,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流民,外头还都是些男人。他们要报复朗家,你觉得你会被怎么样?”
“可我爹毕竟是...他们应当不敢杀我......”
“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姐姐说:“不许去!”
“可是,”朗星珠哭起来:“他们在推我的马车,我害——”
伴随着一声惨叫,竟然是外头的马夫被拖了下去。流民们卸了马匹,在外头合力推起马车了,伴随着一道众喝,他们竟然真的将马车推翻在了地上!
“啊!”
朗星珠虽马车摔倒,撞了头,这下惊恐地缩起肩膀,她不敢出去了。
那些流民大抵已经怒到了极点,甚至都不愿意将她唤出马车,拉出马车,而是直接将马车推翻!
然后他们开始七手八脚地踹,砸马车,拳脚落在车厢之上,发出砰砰的巨响。朗星珠捂住头抽泣:“怎么办,姐姐,怎么办——”
姐姐轻声说:“听天由命。”
她突兀地笑了笑,也是冷的:“这就是我们的命?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有几只手从窗口伸进来,一把抓住了朗星珠。
她惊恐地尖叫,挣扎,肩膀与手臂上的衣料被那些流民粗糙的手几下撕扯破烂,外头传来一阵发泄般的大笑,然后便又是几只手争先恐后的伸进来,如同要抓一个玩意儿似的,在车厢里转动着,去抓朗星珠。
马车的帘子侧倾,自下车的地方,也有好几张脸自缝隙闪过,望里头盯,那眼神几乎是闪着狠光的,令朗星珠想起饿急了的狼群。
外头的流民似乎把手伸进来捉朗星珠,当成了一个游戏。衣裳被刺啦撕破,朗星珠在里头绝望而恐惧地爬来爬去,躲避他们的撕扯拖拽,嚎啕大哭。
“我会让我爹赈灾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让我爹赈灾的!我现在就去跟他说,求求你们!”
“哈!等朗家赈灾,咱们早饿死了!”
“求求你们——”
“小娘们儿我告诉你!你要怪,就怪你前半生过的太好,已经享够了福!你这三郡主如今也当美了,该给你们朗家造的孽还债!”
“便是将你拖出来杀了,你这蹄子该的......啊!”
那个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断伸进来的手也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了。
“都干什么呢!啊?!”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稚嫩而清脆的声音,趾高气扬地:“吃饱了饭就在这儿欺负姑娘是吧!算什么好汉!都别闹了!”
得救了?
朗星珠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朝外看去,只见有一个身影驱赶走了外头窥探的脸,蹲在帘后。
他身形影影绰绰,声音清而朗:“姑娘,你没事吧?”
第31章 蓄意恩人
那帘子一动,被从外头掀开了,是一张明朗的少年脸,星目炯炯,一侧耳垂嫩得发粉。
他探进手来,姿态彬彬有礼,朗星珠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将手搭过去,被他拉出了马车。
来的只有两个人,那个高个子的少年,把刀解在手里。还有一个嗓门挺大的孩子,大眼睛,长得很俏,五官非常灵动,转着圈儿地骂人,气势汹汹,把流民挡成一线。
少年道:“草民柳长年,敢问姑娘,他们所说是真的?你是朗郡主?”
朗星珠仓惶地点了点头,抱起双臂,去遮掩自己的破烂的衣裳,柳长年见状便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
那小孩又蹦过来,眼明嘴快地说:“行了,没事儿了,咱们走吧!朗郡主,我们送你回家呀,你爹有钱,给点打赏就得啦!哦,我叫李尽意!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那个尽意!”
“这是自然!”朗星珠说:“你们是我朗星珠的恩人,必会让我爹重谢你们!”
柳长年将长刀背上,侧身站在朗星珠身边,护着她往前走,周围的流民,密密匝匝一大群,虎视眈眈的目送着她。
朗星珠心跳如鼓,一个劲儿地想,他们就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孩子,万一拦不住,她必定死在这里。
可就是这么两个人,不仅拦住了,一路走过去,他们不曾乘马车、骑马,路上的流民都瞧见了她,然而再没有冲上来要她为父兄代偿的。
朗星珠疑道:“恩人来自何处,在青州做什么事?听口音,都不像青州人。”
柳长年道:“因家中变故来此......如今无事可做,便在城外支了几个棚子,给吃不上饭的人发些粥米。”
朗星珠再度惊讶了:“你们在赈灾?”
柳长年笑了笑:“一些糙米,卖不了什么价钱,便干脆分给需要的人。称不上赈灾。”
这话说得太谦虚了,令朗星珠心生敬意,据姐姐分析,青州的人都已经到了要外逃的地步了,还讲究什么糙米精米?便是烂米也能卖出价钱啊。
她轻声说:“难怪。”
姐姐也说,难怪这里的流民能被他们区区两个镇住,这是给饭吃的主儿,真正有威望的。
“也就是这个缘故,在城外,草民还是能保郡主安全的。”
柳长年又笑笑,他笑起来是很明朗的模样,唇红齿白,朗星珠心里一动,羞怯似的把目光挪开,移到他独特的耳朵上,又垂下眼,不看他了。
“嗯。”她吶吶,忽然之间不大咧咧了,也不拿着尖娇的小嗓子“本郡主来本郡主去”了。
姐姐对陈相瑀简直要亲热成一家,朗星珠可没这么觉得,她知道陈相瑀对她好,也就只是因为姐姐而已。
因为打心底里,没有那么在乎,所以总是能够大大咧咧,趾高气扬地做小郡主。
朗星珠跟着他走,听见喧杂热闹的人声,见不远处果然连着支了一行棚子,流民排着队领粥。
柳长年零零碎碎地同她介绍,说本来城外没这么多人,是支了棚子之后引来的。本来也没打算发这么久的米粥,但人越来越多,就放不了手。
他们走到了那些排队的人前,柳长年又说:“碗是自带的,我们发不起。”
朗星珠去瞧他们手中的碗,有的还是碗,缺着口磕了沿儿的,各种样子。可有的人手中,干脆就是捧着一块荷叶,或者是把锅砸了,分成好几瓣,各自捧在手里。
因为柳长年站着不动,她便也只好看了一阵子,流民都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千篇一律的瘦。
有人手里什么也没有,干站着排队等,轮到他的时候,没东西来装粥,发粥的男人只好扯着嗓子喊:“谁还有碗?借他一个!没有?你去找人跟分着喝吧,我多给你们打点,问去!谁乐意!”
又喊:“小兔崽子还不快来给我帮忙,这粥都见底了!去问问烧饭的,下一锅好了没有!”
李尽意响亮地应了一声,没动,从流民堆里随便扯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搡他:“听见没有?你去!跑快点儿啊!”
柳长年朝发粥的男人点点头,而对方忙得焦头烂额,也只对他一点头,没顾得上瞧身边的郡主。
柳长年道:“他叫何内雄,是县令之子,因灾年中父亲被乱匪所害。他悲愤离乡,同我们一块来了此地。”
然后他按按李尽意的肩膀,又介绍道:“他出身白山,是个可怜孩子,父母双亡,自己过活。后来跟了我们。”
李尽意鼓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对他这个介绍不大满意,忍住了没说,于是转而在路过另一个小孩儿的时候,踢了那孩子一脚,恶声恶气地:“把腿缩回去好好坐!小心人家没注意踩断你的腿!”
柳长年注意到了这一点,下意识皱了皱眉。
李尽意是个纯粹的恶小孩儿,贯会欺软怕硬,打压弱小,总是一副得志便猖狂的模样。
柳长年见不得他这副德行,然而李尽意扯着鸡毛当令箭,那张嘴是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的,如今有了济善做挡箭牌,他就更加不把柳长年的管教当回事。
柳长年说他,他嗯嗯啊啊的应,一扭头就报复在别人身上!
不知道济善怎么看中了这么个孩子,把他捡了来,还真予以重任。在柳长年看来,何内雄都比李尽意这坏胚子可靠,然而何内雄就仿佛是个凑数的,一问三不知。只有李尽意掌握着与济善的通讯,鬼精鬼精的小大人一个。
朗星珠点点头,她已经了解了这三个人,只觉得他们是一个比一个命苦,又说:“怎么至于连碗也没有?一个碗才多少钱?”
“才?!”李尽意掀起眼皮,把嘴一咧:“哎哟,我的郡主姐姐,一文钱压死英雄好汉吶!就说你吧,你现在身无分文的,你弄个碗去吧!去讨?去偷?如今大伙都缺这么个破碗,你要也要不来,偷呢,跑进别人家里去,抓住了打死!即便只是偷一个碗!”
“更何况,家里有碗的人,都整日捧着碗来讨米粥喝,你跑屋子里都没得偷!”
他看着脸色难看的朗星珠,有些得意,道:“不知道吧?不知道才对呢,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姑娘老爷,天天眼珠子长在头顶上,随便摔一个碗,都能顶穷人一家子过几个月呢。你们在乎么?不到流民拦了你们的车,要杀你们的命了,不在乎啊!”
朗星珠被他讲得难堪,涨红了脸,紧抿着嘴。
这是李尽意还不知道,她单单是一个香料瓶子,就要五两银子。若是知道了,能活活把她说哭。
柳长年呵斥道:“尽意!”
李尽意哈哈一笑,表示他不说了,然后又搡了一把队伍里的人,粗声粗气地找茬:“闹什么,站好!”
柳长年摇了摇头,觉着他方才所说虽然不假,但本性实在有些可恶。可是李尽意不服他的管,他也没话说。
李尽意是济善的人,而济善如今对柳长年而言,也已经算不到什么善人了。
济善这两个字一想起来,他心里就抽动着疼痛起来,翻江倒海地想吐。
她算什么?
仙,妖,鬼魅?
她杀了他,又救了他,究竟算什么?
而他竟然不报仇,不恨她,还在为她做事,又算什么?
柳长年没法想,想不通,他是个武夫,从来没思考过这么复杂的事情,干脆只能不想。
他若是恨济善,就仿佛又推翻了自己似的,毕竟他之前那么挂念小善军师,还想着她有没有事,难不难过。
他还给她摘花啊!一腔热血,被她一箭钉得冰凉。
济善给他写信,令他们即刻从洛江回转,径直入青州,去城外拿那米粮做一个善事的幌子,好守株待朗。
她改变了计划,但依然把饼画的很圆满,给他许诺白山军的将来,许诺小将领的位置,许诺救出谭延舟。
济善认了许多字了,能够自己写信,把信写得十分直白通俗,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就写什么,一点儿让人揣测的余地都没有。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显得坦然而亲昵。
还在信里嘱咐他管着一些何内雄与李尽意,又说,李尽意也不用太费心管,他是很野性的,烦了就随他去吧!
就好像他们是什么密友一般。
可是信里却对她当初射出来的一箭,一词不提。
柳长年很想问她,为什么?这算什么?你把我究竟当什么?
她一句不提,他想不通。
十来岁的少年,莽撞迷茫,行事多凭心性,要把一个性子诡谲的仙人弄清楚,实在的天方夜谭。
于是他只好强行不想,按照济善的示意,对朗星珠道:“郡主,有一话不知该不该说。如今郡主也瞧见了百姓过着什么样的苦日子,柳长年想斗胆问郡主一句,其余朗家人不管,你管不管?”
济善站在太阳下打了个哈欠,拿着信对着光看。
她认字不多,而柳长年恰好是个武夫,二人一拍即合,把来往信件写得直白简单。据信中所说,柳长年已经以护送郡主的名义进入了城内朗府,但并未得到优待。
柳长年写道,朗星珠自己已经是自身难保,回到家中之后,先是与长兄大吵一架,之后又与病榻之上的朗正清大吵一架。
朗大骂朗星珠是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朗正清骂朗星珠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一家子骂得恨不能大打出手,把朗星珠气得从天黑哭到天亮,又从天亮哭到天黑。
朗星珠常年在外,早已与朗家脱节,被默认泼出去的水。她除了一张嘴和一个郡主的身份之外,什么也没有,故而在家中吵也是白吵,她回家一趟,如今已经近乎与家人闹翻,心凉到了要出门去浪迹天涯,或者出家当姑子的程度。
至于济善之前所说的,让柳长年通过朗星珠来干涉朗家这一打算,在柳长年看来,已经是完全落了空,不如早早另作打算。
而另一封信,是李尽意给她的,李尽意也不认识几个字,但他请人来帮自己写,以编故事的口吻,将身边的那两个大人给汇报了一番。
何内雄没什么可说的,他是实心眼,说赶路就赶路,说赈灾就赈灾,成日忙活着煮粥发粥,一身的饭味。
至于柳长年,李尽意认为他跟朗星珠两个是郎有情妾有意,马上要变成一对狗男女,抛下济善的大业滚去天涯海角厮混。他教唆着济善给他下令,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毒药,只要济善一声令下,就能立刻把这对狗男女送去魂归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