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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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犯了错,还有宫人为自己掩护,还有母后的庇护,可当母后瘫痪在床不再苏醒,舅舅被集市斩首后,他猛然跌落云端,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原来当年父皇从未宠爱过自己,他是个近乎无欲无求的人,不知为什么当了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娶了皇后,约定俗成地将自己定为太子。
父皇不管教他,也不勒令下头的人管教他,母后一昧的弥补和宠爱他,将他变成了最不像太子的太子。
不仁德,也不友善,只是一个披着太子金壳的,跋扈无理,被宠坏了的孩子。
他现在终于懂了,可是从前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的人都离开了,只有万哲万贤两个双胞胎兄弟,愿意陪着自己。
他们出身不高,但忠心耿耿,勉强算得上是刘氏的远亲,太子在心里一直把他们当作娘家人来看待。
太子知道对他们而言,自己的威仪不可冒犯,可打肿脸装胖子又有什么用?太子心里清楚的,你无权无势的时候,再强硬,别人也能把脚踩到你脸上!
就像他曾经踩到别人脸上一样。
万贤也跪了下来:“殿下,卑职其实是不希望您答应的,但并不是因为我们害怕落入三皇子手中。他冒犯了您,即便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也依然会呵斥他。”
“卑职只是不想让您落入刀剑无眼的境地中,比试中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得不偿失。”
“但,卑职也明白您有多么想念远在北疆的莲夫人,多么期望能够再度见到那酷似皇后的容颜。假若您愿意冒险一试,无论输赢,卑职万死不辞!”
太子咬了咬牙,看向赵芥:“你方才所说当真?”
赵芥轻描淡写道:“我伯父一句话的事罢了。如今北地六城八镇皆在他手中,换几个人回来,算什么?”
太子点头道:“好。”
京城内贵胄子弟的比箭偏于矜持,要么射靶,要么放鹰射兔。
赵芥选择了后者,他们放出飞鹰去寻找草地里肥硕的兔子,一旦鹰开始降低身位盘旋,便是寻找到了目标。
一众人打马前往飞鹰投下阴影的地方,在半路上比试就已经开始了,好的弓箭手不需要到猎物的身前,但需要抢占视野与搭弓的身位。
太子很想赢,所骑的也是北疆供奉的良驹,带着没有受伤的万贤跑在了前面。
他眯起眼,已经在摇晃的草尖中寻得了一抹模糊的白色,于是抽出囊中的长箭,预备搭弓一试。
而赵芥落在他们身后,驾驶着胯下马匹迈着并不急切的小步,缓缓地拉开了弓。
一根下人的舌头,就像让他作罢?笑话!
他要的是太子身边空无一人!
太子这些年自然过的苦楚落魄了,可他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母妃走了,外祖父死了,仙人被封印白山,再也不回应他的话。
他时常拜见父皇,可那个男人对他不冷不淡。
赵芥曾试探地提起自己逃跑的母妃,企图从他脸上看出暴怒来,但他却依然平静,仿佛出逃不是自己后宫的妃子。
于是赵芥总是觉得背后发冷,他没有从皇帝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真心,即便在外人眼中,自己最得圣宠,那也只不过是这个男人的伪装罢了。就像他曾经假装自己很宠爱太子。
最偏爱自己,最为自己着想的人,在七年前的那场隐秘的献祭中,全部离开了。赵芥因此而耿耿于怀,他冷笑着射出一箭,箭矢擦着太子侍从的马腿插入草地。
万贤的马受了惊,长嘶起来,险些把他甩下去。
太子受惊回头,惊怒地望了赵芥一眼。
赵芥狞笑起来,再度抽箭搭弓,这一次,径直将箭矢对准了太子!
紧接着赵芥将弓拉圆,放箭,在万贤的吼叫声中,太子猛拽缰绳,疾奔出去,而赵芥的箭矢紧追其后,深深扎入泥土。
“三皇子!”万贤惊叫:“您这是要射杀皇储不成!他毕竟还是太子!”
赵芥抬高手,慢悠悠地从背后又抽出来一支箭,闲散道:“喔?我射的是兔子啊,只不过射偏了些。看来,我的箭术是不如大哥咯?”
他猛然一夹马腹,直追上去,笑着高喝道:“来啊,大哥!”
万贤冲向马匹,欲上马护主,却听身后风声呼啸,赵芥的侍从骑马奔来,挥舞着剑柄狠狠砸在他的后脑。
万贤摔在地上,眼前发黑,头颅剧痛。他看不清面前的景象了,只知道今日他们成为了他人的猎物,于是再也顾不上什么威仪,大喊:“太子快跑!”
侍从们又砸向马匹,马儿惊声嘶鸣,在疼痛中忘记等待主人,撒开蹄子就奔开去。
太子来不及回头,因为赵芥的第二箭、第三箭也如同毒蛇一般,追在他马蹄子后头咬,听见万贤的大喊,巨大的恐惧猛然抓住了他。
他忽然觉得赵芥真的会杀了他!
前尘旧事瞬间涌上他的心头,几乎不用细想,他曾经天真而恶毒地评判赵芥的母妃;他曾随意欺辱他,直到被母后训斥;他曾命令赵芥整日地浸在满是爬虫的水池中,用石头砸破他的头。
最重要的是,如今赵芥得势!
就算他被赵芥得了手,也大可以被归为猎场上不甚被猎物所伤,他这个已经被密谋商议要被废掉的太子,还能怎么样?
他反抗不了!
最初是兄弟两个的追逐,之后变成了一群人对太子的追赶。
他们如同打猎时一般大声呼喝,发出喊声来恐吓与驱赶他,而太子在这样的喊声下左奔右突,无论他寻找的哪个可以逃窜的方向,最终都会发现,这不过是赵芥他们故意给他留出的缺口。
他逃得急了眼,想要尽快离开猎场,胯下的马匹却猛然停了下来,不安地打着响鼻。
太子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进入了赵芥等人的圈套,不知何时他们形成了一个圆,马蹄声沉沉,缓缓地朝自己包围过来。
赵芥已经将手中的长弓,换成了一种长柄的轻捶,他在手中玩儿似的转着轻锤,慢悠悠地逼近太子。
赵芥说:“太子,你这样乱跑,马蹄声把我的猎物都吓走了,这还怎么比?你是成心耍我么?”
太子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手攥紧了自己的弓。逼至绝境,他不打算让赵芥再这样羞辱自己了,如果他打上来,他即便弓被打断也会反击!
赵芥看出来了他的恐惧和羞愤,笑起来:“那我们在这上面也比一比。”
他挥舞起轻锤,乘着马匹前冲的势砸向太子的胸口,太子举弓相抵,随着清脆的声响,长弓应声而断,轻锤敲击在太子的胸口,如同一记重拳当胸砸下。
太子身子猛地斜倾,险些因为这一锤摔落马下。然而他紧抓马鬃,硬生生将自己又拉了回来,第二锤又从后砸在他的脖颈,太子的惨叫声被打断在喉咙里,好似脖颈被如同那把长弓一样打断了。
他忍住剧痛,抓住赵芥挥锤的空挡,大喝:“驾!”在众人猝不及防间冲破了他们的防线,朝前奔驰而去。
这回真的是在逃命了。血涌上太子的喉头,从他嘴角溢出,他来不及擦,只能任凭血颗颗滴落在马鬃上。
赵芥打马跟上,急射两箭命中太子的马,马腿中箭后脱力一撇,在奔跑中便不受控制地整个斜着栽了出去。
太子被摔落马背,在地上翻滚着爬不起来,赵芥大笑起来,不仅不减速,反而再度狠夹马腹加速,如同凶狠的飓风,朝着太子刮去!
这简直是打马球的打法,可是马匹上加速的锤子打在球上,能够使马球飞旋着掠过空中,如果打在人身上会怎么样?能够将人的脑袋从脖颈上打歪折吧!
太子听见了可怖的风声,他没有回头,他下意识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头,等待那一击的到来。
可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如同拔地而起的鬼魅,凶狠地直撞赵芥的马头。赵芥的马有西北选贡的战马血统,长鬃宽额,肩肌阔厚,堪称雄驹。
然而这样一匹马竟然在撞击中顷刻翻到,哀鸣着摔在了地上,将赵芥也随之摔落了下去。
“谁!”
黑色的阴影霎时投在了他的身上,逼得赵芥不得不抬起头去,仰视着那个逆光的身影。
望了许久之后,赵芥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陈相青!”
陈相青如今已经少年身形,大抵是因为打猎,脱掉了外面的罩袍随意绑在腰间,显露出来肩臂极其健硕,如同一只弓起脊背的幼虎。
他骑着一匹漆黑的战马,庞然冷峻,马匹胸口的筋肉虬结着,就连呼吸声都沉重如同猛兽,在众人的注视下不耐地翻刨着蹄子,将脚下的草皮连根翻出。
陈相青低头把玩着他不知何时被夺走的轻锤,下垂的睫羽下,流转过来戏谑的目光:“三皇子,好久不见。”
第45章 给你一耳光
的确已经过了很久,九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祖父的宅子外。赵芥看着陈相青脚步摇晃地走出大门,身后跟着平南王与捉住了仙人的人群。
他满手满身的血,表情却空洞而疲惫,站立很久之后颓然倒地。
在那段日子里赵芥每天都在盼着他死,饿死,累死,病死。他甚至在祖父的葬礼结束之后,几度尝试买通照顾陈相青的下人投毒要他的命。
但最终陈相青活了下来,他大病一场,买通的下人说他醒来之后很沉默,总是在半夜偷偷溜出房间,一点一点沿着墙根去寻找什么东西,直到天亮才肯停歇。
后来平南王携二子回到南地,将仙人供奉回了白山上的庙宇。
这九年来赵芥断断续续听说过许多他的事情,比如说他开始随父行军,开始着迷于驯兽,又比如说他险些用一把匕首杀了太子。
九年前皇后就沉睡在床榻上,失去了所有意识,宫中的御医去了一个又一个,药方也开了一个又一个,却都无济于事。
皇后像一个被长久放置的苹果一样干瘪下去,皇帝处置了她的家族,不再去看她,往日忠心的宫人开始疲惫和懒散。
这个时候只有太子整日地守在皇后身边,四处寻找名医来医治自己的母亲,甚至开出了一张药方千金的价码。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赵芥就开始折磨太子。
赵芥挑选那种连医术都读不通的街头骗子,在城中为他营造出名医的派头和身份来,将名医入京一事闹得声势浩大、一面难求,吸引太子重金将骗子请去宫中。
又随手编撰出所谓的药方和诊治的法子,让骗子誊抄后交给太子,让太子花上几千金来买他这随手的涂鸦,用毫无用处的可笑药方去折腾自己的母亲。
终于在赚了将近万金之后,这场只有他知晓的闹剧结束了。
赵芥命骗子给皇后放血治病,而骗子在隔开皇后的手臂后,在屋内的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任何一滴血从皇后身上流出。只有一种苍白纤细,如同活物般的东西在皇后的皮肉下扭动着。
骗子大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太子站在一旁,面无血色。
第二日骗子就被太子宫中的人埋在了后宫荒芜的废园中,赵芥并不作声,只是记下了埋葬尸体的地方。
此时太子终于明白皇后结症大夫无法处理,于是上了白山,向仙人献祷。
只是仙人响应是有代价的,有时候是人命,有时候只是新奇而世间稀有的玩意儿。
当年南地气候极暖,有花农在万顷的花田中,种出了一株百年难遇的血红重瓣龙舌,便将其整颗挖出,进献给当地官府。当地官府又进而上献给了代父出行的陈相青。
陈相青命人先将花送上白山,自己从临县动身跟着前往,却不料重瓣龙舌在半途就被太子强行买走,抢先献给了仙人。
勃然大怒的陈相青闯进庙宇中,一把将重瓣龙舌摔在地上踩烂,大喊着皇后早就已经死了!你凭什么浪费我的花!
太子看见自己苦苦寻求,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好东西,还没来得及得到仙人的响应就被损毁,更为愤怒,拔出自己身上的匕首冲向陈相青。
太子的手比陈相青的快,但陈相青比他下手更狠。
假若不是下人及时拉开了二人,当日要么太子丢掉一只眼,要么是陈相青被匕首刺中脖颈。
赵芥远隔万里喝着热茶得知了这个消息,摇摇头叹息二人竟然没有出事,并在几年后皇后下葬那日挖出尸体,以此朝中其他官员的名义重重参了太子一本,将他脚下的基石毁得摇摇欲坠。
这九年来他们各自都发生了很多事,三人并不经常见面,但总是如同黑暗中的野兽般,一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一面嗅闻彼此的方位。
太子得知了当年赵芥对他的戏耍,自己挣扎在前朝的攻歼中难以脱身。
赵芥的母妃被编撰成无德而不知廉耻的女人,与情人逃走的行径被传唱在大街小巷。他生父的身份也隐隐成为了街坊民众的茶余闲谈。
而陈相青随父行军,入伍,驯兽。赵芥时而收到他重伤的消息,又紧接着在一段时日后,失望地知晓他已经恢复下床。
赵芥一直以为三人都会这样直到他将太子彻底拉出东宫,全然不曾料到陈相青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一别九年,脱胎换骨啊。”赵芥冷笑:“现在不哭鼻子了?”
陈相青也笑了,他笑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锋锐的冷意,那是在刀火中磨砺出的锋芒。
他跳下马,握着轻锤在手掌中轻轻敲打,赵芥的其他侍从们围着他挪动,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陈相青的马感受到了那种四面八方的敌意,于是打着响鼻,发出咆哮般的嘶鸣,这让周围的马匹惊恐地嘶叫起来,不受控制地后退。
赵芥脸色非常难看,在那匹黑马嘶鸣时,他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烈血腥的热气。
赵芥知道这种马,京中人把它们称作阎罗驹。
通常来说南地的马匹身量都偏于轻巧俊秀,只有北方用于雪地运输辎重的大马,与专为骑兵训练的战马,才会体重庞然。
可阎罗驹却与之完全相反,它们不仅来自位于最南部的阿汨罗王朝,并且身量极其高大,凶狠好斗,嗜血而暴躁。
阿汨罗人不知用什么办法驯化了它们,在它们身上披上带着铁刺的重甲,在对战中放出阎罗驹来冲阵。
而当敌人将其误以为它们只是勇猛的战马时,阎罗驹便凶狠地用打了铁钉的蹄子踢击敌人,撕开他们的软甲,呲出如同铡刀般的牙齿啃食血肉。
坊间传言这是阿汨罗王朝大祭司用邪术创造出的邪物。前线的将士也传信回来说,这是阿汨罗人用血肉喂养长大的凶兽,它们捕杀战士,会用蹄子踏碎将士们的骨头,来寻觅骨髓享用。在战事结束的乱葬岗边,经常能看见它们抛开坟土,将混着浓血与碎肉的草根一同吞下。
这嗜血啮骨的凶兽一度令前线将士魂飞魄散,到阿汨罗王朝倒塌之时,朝中还为如何处置这种马而发生过争吵。
平南王曾为皇帝献上两匹性格温顺的阎罗驹,但最终都因它们在世人眼中依然太过暴烈嗜血而遭到处死。
马厩被带来的阴影至今都未消散,据说事发当夜下着大暴雨,这两匹阎罗驹用嘴打开了围栏,闯进其他马匹的栏中将它们全部咬死,将尸体全部拖行到马厩最里面的墙角堆积起来,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栏中。
第二日喂马的圉官发现马厩里静悄悄的,于是疑惑地一间一间查看过去,终于他在最里的墙角发现了马匹们堆积的尸体,可是这个时候两匹阎罗驹也缓缓地跟随着走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转身的时候猛然抬起庞大的身躯,将他踩死在蹄下。
京中弟子凡出身将门,都爱玩几手驯马,西北的烈马无论是哪一种都敢试一试手,却从未有人再想去饲养阎罗驹。
在赵芥等人看来,阿汨罗人天性凶残嗜杀,他们生活在炙热的南部,不耕种,以战事与掠夺为生,喜好在战前吟唱着未知的古谣来诅咒敌人,每打赢一场仗就把敌人的血涂在自己的盾牌上,抢掠来敌人的孩子喂养战马。
这种马和阿汨罗人流着同样的血,生来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也只会因为死亡停止屠杀的脚步。
可是陈相青竟然骑着阎罗驹,他把缰绳松松地在手腕了转了一圈,几乎控制不了什么。
“比箭?”他问,抬起那种套着缰绳的手轻轻抚摸阎罗驹的马头,马匹低下沉重的头颅来蹭他的手心,不停地打着响鼻。
赵芥冷道:“怎么?专门回来给太子出气的么?”
陈相青道:“是啊。看他可怜见的,堂堂一朝太子,被人追着逃窜,谁瞧了不说一句丢人显眼?”
“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好心。”
“也或许是我看见你太高兴了,想借此与你叙叙旧也说不定呢。”
陈相青垂下手臂,阎罗驹的缰绳从他手腕垂落在地,他彻底把马松开了,轻锤在他手心转动着。
“叙什么旧?重温当年那间小屋?你在那里面呆了那么多天,脚底沾着人的血走出来。当时发生的一切没有让你恐惧,反而激出了你的兴趣?这样看来,你要感谢我啊。”
陈相青忽然踏前一步,手中的轻锤如同鸟羽一般敲打在赵芥脸上,并不重,却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如同一记耳光。
陈相青打了他的耳光,可是赵芥的胸口心捶如鼓,一时之间的反应竟然不是反击。
心跳剧烈地让他耳内嗡鸣。他混乱地想京中怎么可能允许阎罗驹进来?陈相青用什么方法带进来的?他怎么驱使得动?他专门骑着阎罗驹又是为了做什么?
示威么?报仇么?想让马像踏碎圉官一般踏碎我们么?
是跟着平南王一同回来的,还是独自进京?不对!他进京我为何全然不知?他怎么会知道我和太子在这里?
意外?还是早就等在此地?他有我的行踪?!
陈相青却好似穿过他绷紧的面皮看透了他:“你想的真多。”
赵芥从地上爬起来,冷笑道:“想得多?三思后行,谋而后定,这是我祖父的谆谆教诲,自然要办到。”
“喔?那个自己书房里上吊的老头子么?他也像你这么三思后行,谋而后定么?”陈相青露出惋惜的神色,语气里满是嘲弄:“就把自己的命谋在了一根绳索上了?”
赵芥大怒上前,眼前却骤然一花。
“啪!”
结结实实的一声脆响。
这次轻锤打在赵芥另一边的脸上,力道依然不算重,却响亮地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陈相青转着手中的轻锤,轻松惬意,仿佛刚才出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陈相青你——!”
“啪!”
赵芥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满是愕然。
陈相青把力度控制地非常好,既不会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又切切实实打了他几个响亮干脆的耳光。
他甚至都不是用手,而是用着一柄能够作为杀人武器的轻锤。
这把锤子方才打出了太子嘴角的血,在陈相青手中却好似一柄扇子,轻轻地抛出和收回,没有伤人的力量。
但是陈相青此时已经有军功在身,他绝对不可能连伤人的力气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他对于力度的控制到了精妙的程度。
鎏银的轻锤在他手指间翻飞,轻盈地跳跃着,反射着银亮的光。
赵芥忽然明白过来,他这样把玩并不是为了炫耀或者挑衅什么的,只是使手中的武器处于不间断的转动中,好让敌人无法分辨出手的方向和时机。
就如同比武的人们总是挪动脚步,让敌手无法判断下一刻对方是会出手还是继续转动。
赵芥的侍从想要围上来,但一靠近陈相青的马就开始警惕地转动,眼中射出的光如同狼一般凶恶,仿佛随时能踢出沉重的马蹄。
这种经过训练的阎罗驹非常恐怖,其他侍从都忌讳得不敢上前。
赵芥扑上来夺陈相青手中的轻锤,陈相青一手背后,近乎优雅地侧身一让,抬手敲在他的肩后。
“啊!”
这力度的又重了一些,赵芥筋骨痛麻,摔在地上。
轻锤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伴随着陈相青轻笑,一圈又一圈地旋转。
“这么玩儿有意思么?陈相青!”
陈相青嘴角一翘,青涩而俊秀的脸上流出露骨的讥讽:“着迷于痛打落水狗才更叫人瞧不起吧?”
“你懂什么!”
赵芥怒喊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短匕,在弓身的同时反手向陈相青刺去。
他随宫中的武将练过,无论骑射还是剑术都师出有名,是拔出剑来也能够一对多的身手,绝不允许自己被陈相青这样肆意侮辱。
陈相青只是轻巧地打了他几个耳光,可是却比那一记打出血的锤击还要痛!痛得他神情都扭曲起来!
陈相青凭什么如此高高在上?他最初只是一个祭品!他也配?!即便自己占不到便宜也要让陈相青见点血!要让他知道风头不是好出的!
短匕锋利,刃口雪白的光一闪,几乎让人捕捉不到。陈相青低头,赵芥抬头,他的目光与陈相青的撞上,仿若刀剑相错,在空中激出无声的铿锵来。
忽然间赵芥的手腕一痛,短匕应声落在了地上,陈相青转着轻锤转身,随手将轻锤抛向阎罗驹。
那匹黑马半空张口接住,“咔嚓”一声将这柄武器咬成两截。马眼中流露出的神情不知道是暴躁还是轻蔑,打着响鼻跟在陈相青的身后。
不需要呵斥,马鞭,也不需要缰绳的牵引,让人闻之色变的阎罗驹变得如此通人灵性,甩着尾巴跟随他,如同随从或者伙伴。
周围的侍从哄然围上来,去查看主子的手腕和方才被击中的脸颊和肩膀,不知陈相青为何忽然就离开了。
赵芥面对询问一言不发,沉默地把手从侍从们那里抽了回来。
他的手腕上没有伤口,因为陈相青根本就没有击打他的腕部,他挥出轻锤时真正击中的是赵芥手中的短匕。
赵芥将视线投向地上的短匕,这把精铁淬打出来的匕首,在刀刃接近刀柄的地方,被打出了一个足有刀身一半宽的豁口。
那一瞬间巨大的力量将精铁打得凹陷和卷起,这股力度随着震颤的匕首传递到他的手腕,带来了钻心的刺痛,也卸去了他的力量。
如同这一锤刚才打在他的手腕,那么他的腕骨如今已经碎了!
但让赵芥沉默的还不是方才陈相青挥出的这一锤,而是二人相对是陈相青的目光......
那是真正杀过人的目光,透着彻骨的寒意与恨意,充斥着选定目标之后心无旁骛直取性命的冷绝。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军功中记载的陈相青,他喜好剑走偏锋,时常带着小队突袭。
一场恶战之后他坐在石头上,把双手搭在剑柄上,背后的地上铺着敌人的尸首。浓稠的鲜血顺着他下巴如同雨水一般滴落,将他的面容都尽数覆盖,只露出一双冷而静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来者。
与陈相青共事过的将士回京省亲,在酒席上喝醉了,说起那一天与他的对视都还会无声地打个哆嗦。
那个时候在场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他是平南王的儿子,因为他们在战场上的模样是如此相像,那个将士说:“就仿佛...被控制了一般,好像有什么人在他们背后下达了杀戮的命令,他们就像恶鬼一样,不计代价地穿过一切障碍,用剑刺穿对方的胸膛。不会恐慌也不会害怕。甚至不会说话......”
“有时候执行任务的半途上,大伙都还是会悄悄说上几句话,尤其在南地那种诡异的地方,一旦深入之后,不知道翻过的下一个山头是蛇虫遍布的老林,还是能冷得要人命的雪原。”
“可是陈二他能够一句话也不说,我们说什么也不理会,能够不吃不喝连续行军好几天,眼里有一种像魔障一样的光,一直到他杀完人才会消散。”
“所以我们都说陈家人或许天生下来就是适合上战场的,他第一次随军的时候不过八岁,跟在平南王的军帐里。大人们都没把他当一回事,逗他说要是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杀上一个敌人,就送给他一只云豹。
第二天早晨拖着一具尸体出现在通往军帐的路上,满手是血,就像蚂蚁拖着一个比自己身量还大的虫子一样。”
“大人问他是怎么办到的,他说他用泥巴把脸涂脏了,假装自己是在战事中与父母失散了的南地孩童,在对方蹲下来察看的时候,把短刀捅进了那个人的胸口。”
“他左肩被扭断了,而对方丢了命。这个时候大人们才惊愕地发现他已经能够流利地模仿当地人说话,并且拥有了独自杀人的胆识和力量。”
“他痛得不停发抖,还伸着手向大人讨要云豹,眼睛一个一个去盯那些逗他许诺他的人,在场的人说他的眼神非常诡异......那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方才那一刻赵芥见到了从他人口中听到的那种眼神,彻骨的寒意包裹了他,让他在那个瞬间说不出话也使不出力气。
陈相青会杀了他。
那一瞬间赵芥无比确定这件事。
即便当下没有,但是日后,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一天,他会杀了自己。
“真是...暴君啊。”赵芥在心里说,“已经变得和他的父亲一样。”
也变得,和历史上任何一个沾染仙人的人一样。
赵芥动用权力私下查了宫中封禁的许多古籍,看着那些曾经着迷于借用仙人力量的人,最终都堕落成为了被仙人驱使的恶鬼。
这其中包括大量赵氏先祖。
他瞧不起自己那个所谓天子的父亲,却隐隐的开始明白他不愿意接触仙人的原因。
那被封存起来的史书上,最后关于先帝的记载只有一句话,却让赵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帝崩,呼仙人不止,大献所拥,七十二日而亡。”
先帝死了,但是他在死后的七十二天,在真正地成为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