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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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冶。”
“哎,在。”
“你怕她?”
徐冶搓了搓手,心虚道:“济善......绝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你想退?”
“哪里的话?”徐冶把胸膛挺了起来:“主子还在,我退到哪儿去?前头便是赴死的路,主子一句话,我也照走不误!”
陈相青笑起来:“这不就得了。老徐,这才是你会说的话。”
徐冶又摸头:“嗐,也就是李哲不在,往常我都不稀罕说,这磨磨唧唧的话都教他说了,用不着我!”
陈相青往徐冶肩上捶了一拳,徐冶晃了晃身子,笑得更开,终于道:“就是不知道喏连他......”
陈相青竖起手指,用眼神警告徐冶。
徐冶睁大眼睛,扯着嘴角:“咱们军中总不能......”
陈相青无声摇头。
他不说了,闭上嘴沉默。
陈相青接连活捉俘虏,用尽手段,在他们口中拼凑出了济善吸纳信徒的方法。
济善在逼白山军,利用绝境,将他们变为自己的信徒。
白山军逃,是因为他们其中大部分还是活人,还知道要“活命”,而一旦他们全部被济善所吸纳,陈军所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活人组成的队伍。
陈相青的兵也不是地上随便乱捡的,打掉一个没一个,对上那种队伍,毫无意义地损兵折将,心疼人得很。
于是他缓缓收拢了兵力,自西北朝白山军包去,想要抢在白山军彻底异化前,将其拿下。
白山军始终在四城围起来的那一块儿地方活动,围绕着两条河与陈军纠缠,陈军攻上游,他们逃下游;陈军追下游,他们渡河;陈军渡河包抄,他们便再次渡河。
总而言之,前后左右,总有地方逃。
但逃着逃着,白山军的人举目四望,忽然发现前后左右,全都是敌军。
陈军看似被不断甩开,其实绕了一段远路,自外将白山军逐渐包了起来。
白山军的人看见了,济善也看见了。她忽然笑起来。
陈相青再度审视舆图,猛然惊醒,喝令立即放弃原来的包围,改为急行追击。
白山军在追击下逃向一方,再度逃去了安城的地方,于是再攻安城。
攻得稀烂。
安城守备早知这帮乱匪已经被困得有气无力,几乎只是在被将领逼着攻城,又见陈军追来,心痒痒得很,觉得这是一弯腰就能捡起来的军功,于是真开了城门,出城迎战。打算来一个前后夹击。
然而城门一开,济善将指头猛压在地砖上一抹黑上,大笑起来!
“攻城!”
白山军忽然变换阵型!
前阵变后阵,后阵排前阵,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人退下去,后方军便如潮水褪去后的石头,露出了它坚硬而锋利的棱角。
安城守军眼见着乌泱泱如同乌合之众般的白山军中,掠出一支长旗来。
少年纵马狂奔,马鞍上插的旗帜飘扬,赫然一个巨大的“柳”字,迎风展开。
柳长年单手持缰绳,在狂奔中一手向后,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耳边是呼喝声,踏步声,兵器的撞击,安城城门上彻响的警鸣声。
以及,济善的低语。
“你恨我?”
“......”
“你恨杀我?”
“......”
“那么,作为交换,从此白山军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从此它姓柳。我把它给你了。”
“谭延舟呢?白山军当初终究是他一手拉起来的,这是他的心血。不说有老人未必认我,他也......”
他没有亲眼见到济善,自从当初那一箭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济善。
可是他依然对她的轻笑声如此敏锐,一如济善还是小善军师的时候,少年知慕,她笑一笑都是带着光辉的,能够令人脸红心跳,怦然心动。
“他不会再回来了。”济善轻轻说,语调非常地,非常地温和:“他不会再有自由。”
“我就有么?”
“可是,你会是我的大将军呀。”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柳长年的脑中一片空白。
愤怒与期冀背后的空白。
便如回到了濒死的那一刻,脑中仿佛滚动着许多的情绪,可那一瞬,无论是脑中还是胸膛里,都空空荡荡得能听见绝望的回声。
雀跃地攀爬上山崖去摘一朵令人心动的花,却直到皮肤溃烂的时候,才知道上头淬满了毒。
再想松手的时候,那带着毒的藤蔓已经扎入了肌肤。
她说攻城,于是他便驾马而出,擎旗冲锋。
自愿抑或不自愿,他没选择,不知道。
他只需要知道,他必须攻城。
柳长年面露凶狠,猛然拔刀,将迎面而来的敌军一刀砍落马下!
他便如一把刀,突破了无力而疲惫的掩护,直刺安城。
事态在此开始失控。
白山军入城三日,再度开门时,白山军多了六百人。
陈军压上来,那六百人被强赶出城,正对了气势汹汹的陈军,双方再度傻眼。
安城的兵被前后夹击了。
白山军的人占据了城墙,架起弓来逼着他们前进,敢后退者,溃逃者,当即就射杀在城墙下。
他们退也不是,逃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而陈军无心打这帮瑟瑟发抖的鹌鹑,兵围上来,故意露了个口子,将安城的人放逃了去。
到了这一步,陈相青终于意识到事情无法收拾了。
他无法分辨这些安城的兵中,有多少人是白山军伪装,有多少人已经被吸纳异化成为了活死人。
然而他却无法再如同在璃城一般,将这些人尽数斩杀在此。
璃城沦陷,他能够下得了手,但安城还没有,甚至于那些被逼出城的人败兵中,活人都还占着相当大的一部分。
他无法再一路屠戮过去。
阴谋阳谋,当同时面临着二者时,便会令人棘手到如天狗啃月,无处下嘴。
她暗处吸纳信徒,这是阴谋。
她直接赶出安城的败兵,这是阳谋。
陈相青不会杀,也不能再赶尽杀绝。
一个璃城他还压得住,再杀,皇帝那儿他便真的要应付不来了。
他只能看着那些人逃向其余三城,除去警告其余三城不要开门迎接外,什么也做不了。
更何况,徐启治下的三城绝对不会听从他的话。
开玩笑,他带着兵来此处又是追敌又是薅粮,徐启表面上对他视而不见,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扎小人诅咒他呢。怎么可能再听得进他的警告?
再说,安城被迫,逃兵前往其余三城求救,徐启此刻不开门营救,不仅破了四城以往来的规矩,更会寒了人心。
徐启不是傻子,他不会干出这等事来。
陈相青追击至此,本已将白山军追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却又只是因为当时追至安城时,一念之差,晚了一步。
他无话可说,到了这一步,陈相青输了。
陈军也没有败,折损不重,他围住了安城,将白山军主力终于困住,可他与一个初出茅庐、自己教出来的小怪物斗到如今,已经是输。
济善派人来见他,单独只来了一个,带着面具,全身包裹得很严实,连手指都裹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斜歪着身形,模样滑稽。但面具眼洞后露出来的模样,依然显得十分开怀。
陈相青在帐中见她派来的人,看见这么一个面具,还愣了愣。
“以后见到戴面具的人,便如同见我。”傀儡围着陈相青绕着圈的总,用济善的语气说,声音很怪异,仿佛被掐着脖子。
陈相青对她的替身没有兴趣,只是听着她的话,坐在椅上,转动手中的一支长杆。他见了这个傀儡,才想起其实自己已经很有一段日子没见到济善了,而她却总是能隔三岔五的见到自己。
这点让他微妙地不悦起来,在陈相青眼里济善的举手投足都很有意思,他喜欢看,也喜欢抛出点东西去招惹她动。
“你生气了吗?”济善说:“我派人来了好几次,你都不见。”
陈相青扯了扯嘴角,并不讲话。
济善得不到他的目光,就让傀儡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去,转着脸很认真地去看他的表情。
陈相青啧了一声,不耐烦之余想要将嘴角向下撇,却是偏过脸去,眼睛不自觉弯了,微微地笑起来。
这个动作是完完全全的济善的风格,鲁莽、突兀、好奇,充斥着她独有的亲昵。
傀儡去摸陈相青的脸,被他猛地皱起眉,抬起长杆一击肩膀,用力推开了:“别碰我。”
“好吧。”
于是傀儡在操控中蹲了下来,济善下意识想要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但按了一下之后又收了回去,于是就这么蹲在陈相青面前,扬起头凝视着陈相青的脸。
“你把柳丫头给我,我放过谟城。”济善如此说,像个什么小兽似的蹲着,将手肘撑在自己的腿上。
陈相青摇摇头。
“你觉得你还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济善歪着头道:“我研究了好久,才决定把你引进这里来呢。”
陈相青笑道:“我知道。”
“是。”
陈相青缓缓道:“即便如今你放过谟城,待我一走,在另外三城的包围下,谟城陷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此外。”他伸手按在那张面具上:“我也不认为你得到柳丫头之后,会放走我。否则岂不辜负你千辛万苦,以白山军为诱饵,将我引进四城来。”
“你不追的话,怎么会成为诱饵呢?”
假若陈相青不追,便无法及时遏制济善的扩散,赶尽杀绝。
这个饵,是一个实饵,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饵。
双方的反应都非常之快,陈相青在攻下璃城后立即向皇帝直表了济善的存在,将她暴露在多疑的皇帝眼中,以此换取杀戮的特权。
而济善在发觉自己的傀儡与白山军遭到围追堵截后,立即在白山军逃亡躲避的路上策划了这场反攻。
她如今的目的绝对不再是打赢一场,或者几场胜仗,而是吞并。
济善要尽量看起来正常地,不怪异地,不容易引人怀疑地吞下人口与土地。
济善歪着脑袋注视着陈相青,陈相青也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要将我引进来,想要趁乱吞并四城,以此为据点,甚至想要和我谈谈,叫我莫将你的存在公之于众,别再与你作对。”
“对么?”
隔着面具看不见傀儡的表情,更加看不见济善的表情,但在陈相青说完这段话后,傀儡缓缓抬起了胸膛。
济善说:“哇。”
陈相青感觉到了她的意外与惊喜。
被猜到心思的惊喜。
“是的,是的。”雀跃的语气:“我就是这样想的。你屠了璃城,朝中必有人趁机参你,可皇帝却不动你,甚至将刺史的折子按下,不予回应。你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刺史的人说,璃城被屠的消息甚至都无法传开。”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皇帝为何要这样做?他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纵容你屠城杀人,难道不怕你胆子越来越大,不将他放在眼里?”
“后来我想明白了。原来他不是不怕你,而是你——”
她抬起手,指向陈相青:“让他更怕我。”
陈相青面带微笑,无论济善说什么,他都点头。
这让济善感觉到了鼓舞,于是不自觉地往前,再度攀上了他的膝盖:“所以,我想要和你讲和。青州我们分,其余的地方,论本事拿,好不好?”
“我们何必要理睬皇帝呢?他又不给你养兵,又不给你出粮饷,他将整个平南王府都视作眼中钉,只不过是一时无法拔除而已。待他有了机会,总要将你们从南地连根拔起。”
陈相青觉得很有意思,故意道:“什么叫不给我养兵出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便是要我交兵交粮,也是天经地义。”
济善道:“是吗?你只是对着我在胡说吧?”
“我胡说?”
“你只是在随口讲些哄我的话而已,我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陈相青越发觉得她说话好玩:“那你喜欢我哪样?”
济善道:“把我想要的给我。”
陈相青摇头:“不。”
“我想要,给我。”
“不。”
“青州四城就是我的。”
“不。”
“你不想和我讲和吗?”
“我没那么生你的气,济善。”陈相青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是吗?可是你正在做让我很生气的事情啊。”
济善所操控的傀儡一只手缓缓攥住了他的袖子,一字一句道:“你竟然,还敢这么对我。”
谭延舟抬手射出一箭,将奔来的敌人一箭射翻后,才拔刀旋步,杀进汹涌而来的敌潮之中。
鲜血飞溅,无神的傀儡与凶悍的敌人纠缠厮杀,被迫的主动的搏命,在残肢与血沫之中,谭延舟一边砍人,一边有些漠然地想:“真是为难人,我如今只是一个半吊子军师啊。”
这冲阵杀敌的活儿,他从来没干过,不爱干,不想干,实力也有限。
谭延舟抬脚将一个被砍了一半头颅,杀红眼朝自己冲来的傀儡踹翻在地上,一面朝着徐家的大院撤去。
他今日也是倒霉,瞧着济善整日关在房中自言自语,他无事可做,便想着去镇上走走,看看这帮傀儡如今的模样。
不知是想要证明给他看,还是说话算话,济善入主狭布镇后,果真将之前镇子上的人给放了回去,又令狭布镇自治,只控了徐学谦一家。
出了徐家大院,整个镇子上竟也井井有条,各行其是,大伙照旧做活、吃饭,嫁娶,养子,睡觉。
民众嬉笑怒骂,街上叫卖的,夫妻对骂的,揍孩子的,闹声不绝,相当热闹。全然看不出与济善到来之前的区别。
徐学谦之前的兵丁全脱产,白白占着人口却不务农,导致狭布镇的田产也都被辜负,空有好土地,却没被尽心耕种,产出愁人。
狭布镇因此养不起徐家这些人,徐学谦便只好向外掠夺,以此养兵。
这行径实在是蠢,济善控制了徐家之后,将其私养的兵丁全部放归,该归家干活的归家干活,无家可归的便配去务农,在田里忙活,总比整日无所事事瞎操练,吃粮耗日得好。
谭延舟前几日还在感叹济善还真有几分心思,她之前口中的话并不是随口乱说,今日就遭迎头棒喝,恨不能立即让济善把那些放归了田的兵全部召回来。
原因无他,就在谭延舟在街上溜达,琢磨街上这是忙碌生活的人究竟还算不算傀儡之时,一股四百人的队伍突袭了狭布镇。
而济善几乎完全解散了镇上原来的布防,这帮人打进来,比刀切豆腐还轻松。
谭延舟多年不动拳脚,此刻也不得不操起防身的功夫,且战且退,身形狼狈地退到徐家大院前。
刀兵之声已经将包围大院,门却依然紧闭,迟迟不开。
“济善!”
谭延舟怒喝道:“你便要耍鬼,就不能同我先通气么?!我就一个脑袋,砍了再没有了!”
大门吱呀一声,终于从里头打开了,谭延舟闪身进去,狠狠看门后面无表情的傀儡们一眼,将手中随手拔的剑扔在地上,大步朝里头走去。
突然遭袭时来不及细想,只下意识惊心,还想着要给济善通个气儿,告知她敌人来犯。
可走到大门口,他忽然回过味来了,济善不是普通人,换了任何一个人,对着突然来犯的悍敌都会手足无措,然而济善绝不会。
她的眼睛遍布狭布镇,敌人出现,她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推开门,瞧见了坐在地上的济善,她盘着腿,一头乱发,神情认真,只是眼神看上去是散的,空的。
谭延舟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济善迟钝地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是:别打搅我。
她此刻的心力不在这里。
不在自己的身躯之中。
谭延舟只好道:“镇上这几个人撑不住的。那几百人眼见着要打进来了。我倒是不想再做俘虏。”
“你什么打算,同我说一句,行不行?”
济善一言不发。
外头的大门果然传来被撞击的声响,实在守不住,没办法。
“砰!”一声,门被撞开了,济善依然不动。
谭延舟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却是叹了气,干脆也盘腿坐了下来,面对面撑起腮,看着济善。
他的神色是冷的,冷笑着,又无力,扯动着嘴角想要说什么,但都咽了下去,一句话没说。
在这一刻,谭延舟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大院的大门一开,便是响如水泼的脚步声,人群涌进来,整齐又快速,携带着含血的风声,眨眼间就到了穿过院子,跨过门坎,到了谭延舟的身后。
数人的身影高高大大地立着,遮蔽从外而进的日光,在屋内投下阴影。
身影其中的一人挎刀向前走,一步一响,越过漠然的谭延舟,走到济善的面前。
济善坐在地上,被他的阴影所覆盖,没看他一眼,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却同时浮现出愤怒与含着冷意的讥诮。
她对陈相青说:“你竟然又敢,让喏连来砍我的头。”
陈相青笑道:“我为什么不敢?”
他猛然抓住了傀儡,向前俯身,一直看进那面具后的眼洞中去:“你敢夺我的马,抢我的城,设计将我困于四城,我为什么不敢?!”
“你几次派人来,我为什么不见你?”陈相青沉声道:“因为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想要见我,而是想要在喏连找到你之前与我讲和。”
“我也并非是出于无可奈何,或者消了气,才愿意见你。只不过是算着今日,喏连该到你身边了。”
“承认吧,济善,你手中的人不够了。你的手段不好用了。否则,你为何这么久都不动白山军,此时才开始吸纳他们?”
不管济善是否将徐学谦的人放去归田,她都不可能抵抗的了喏连这批人。
因此只能从陈相青这里下手。
其实济善完全可以放弃狭布镇,向以前一样,与谭延舟二人潜行,只偶尔操控傀儡来与自己补给,甩掉喏连。
但她这次却没有这么做。
陈相青猜,她的操控对她自己而言,恐怕也并非是毫无负担,毫无代价的。
“你将我进入此地,先攻安城,后放出被你吸纳的安城人士,令他们逃去另外三城求救,在入城后,再借助他们吃掉其余三城。如此,四城尽在你控制之中,我却成了被包围的那一个。”
陈相青道:“你原便是这样的想的,对么?”
“在安城被攻下后,你见我依然不退,反而驻兵安城之下,还觉得喜悦,对么?”
“可是济善。”他轻轻叹息着说:“济善啊。你究竟不是神,怎么可能为所欲为至此?”
“以你的性格,如果占据上风,不会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见我。在你来和我讲和的时候,你分明攻下安城却不继续行动的时候,便已经向我暴露了,你怕喏连。”
“你怕这样的一支人追着你。”
“你在赌我想要在此将白山军赶尽杀绝,不舍放手,你看我另拨四百精兵来专门寻你,便以为我忌惮你的身手。”
“四百精兵,实不算多,但个个精锐。”陈相青道:“他们突袭也打得,小战役也打得,拿来对付你一个人。显你好大的气派。”
“而我,”陈相青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我赌你,步步学我,步步看我。我如何做,你如何想。”
“你觉得我注重追击白山军,注重这四城,便放松了对自己的保护。”
“但我在意你,就如同你在意我一般。
“我不在乎与白山军在这四城间的输赢,我只猜,在此耗费你越多的心力,你自己便会越来——”
“虚弱。”
“济善,你输了。”
她无法再向之前一样,灵活地翻身而起,拔刀杀人。
傀儡猛然抓住了陈相青的手,将他的手再度按在自己的面具上。
“是吗?”
济善喃喃地,轻轻地说:“可是我很生气啊。”
喏连长刀斩下,始终一动不动的谭延舟却弓身跃起,扑向喏连。济善趁机就地翻滚,避开了那带着血腥味的刀锋。
同一时刻,那傀儡猛然扯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李哲的脸!
陈相青脸色巨变!
许久不见,李哲变得无比消瘦,两颊凹陷下去,眼神空洞无神。
不知他在济善手中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或许是腿被打断了,也或许是被动了其他的手脚。他走进来时,步伐,身形,声音,语气全都变了,因此陈相青未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或者说,陈相青潜意识里觉得,济善总不会,也不能对李哲动手。
李哲是他的亲信心腹,是她的俘虏。
谁的心腹都是顶顶重要的,打杀他们,如同砍主子的左右膀臂。
这种人,不能轻易动。
可是很多他觉得不能做,不能动,轻易犯下就会将二人中间隔阂割得更深的事情,她都不断地,一直在做。
李哲面无表情扑上来,直袭陈相青的面门。
陈相青下意识一脚将他踢开,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同时,李哲却就地一滚,拔出帐内的长刀,再度扭身向他而来,手中长刀在空中旋转出刺耳的风声,便如喏连的一般,锐利绝情。
“我输了,但是——”济善喃喃低语:“你要杀了他,或者他杀了你。”
喏连与谭延舟过了五招,随即发力,当胸一脚,将谭延舟踹翻出去。谭延舟万没想到来者连谈也不谈,抬手就是要杀人,只得赤手空拳上前阻拦。
然而喏连武功高强,别说是谭延舟这样不靠拳脚吃饭的人,即便是换做常年舞刀的将士,也未必能从他手中占到便宜。
谭延舟从地上爬起,再度前扑,却也只在喏连手中撑了三个回合,随即再度被他以刀柄重击腰部,摔在地上。
那一击仿佛穿透了腰间的血肉,将脊骨都击裂了似的,谭延舟耳内嗡鸣,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半响都不曾爬起来。
济善坐在地上,谭延舟感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咧嘴在痛苦中笑了起来。
“来吧。”
他在心里想:“来吧。”
这便是你一直带着我,留着我的作用。
在最后无计可施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吃。
谭延舟张开嘴,无声地问:“你方才是不是想让我死在大院外,免得亲自动手?”
“所以你什么也不说,所以你不开大门。”
因为你从来不觉得我们是在并肩而行,也不认为我们彼此合作共行,只是你在带着我,仅此而已。
济善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她没有回答。
“啊。”
在血色逐渐漫上眼珠时,他终于在脑内听见了济善的声音:“我是这么想过。”
“但是,你还是回去做太子好了。”
“因为莲夫人曾经在死前向我许愿,而我答应她了。”
手起刀落间,济善颓然倒地。
她的头颅落下,敲在地砖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便如瓷器摔落。
大片的血在地砖上弥漫开来,将地上乱七八糟,连点成线的黑缓缓遮盖。
刺目的红大剌剌地铺天盖地,充盈眼眶,遮蔽视线。
陈相青抬膝击飞李哲手中长刀,顺势一拽一扯,卸掉了李哲的一只胳膊,却不见他痛呼迟疑,扭身欲退时,身形猛然一顿。
李哲低着头,袖中短刀出鞘,插入陈相青的腹部。
陈相青咬牙再度折断他另一条胳膊,将他踢开,握住腹间短刀以防止它随着动作而扎得更深。
帐外守卫与亲信却被打动惊动,有一人掀帐而入,一眼见陈相青身上短刀,又见那被派来的人从地上爬起,正冲向陈相青,来不及多想,腰间长剑仓啷一声出鞘,甩手投掷。
“等等!”
来者剑已脱手,长剑如同一支箭矢,直刺李哲,从背后穿透前胸而出。
李哲表情扭曲了一下,踉踉跄跄,颓然跪地。
陈相青最后看见了他。
李哲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惨然一笑,抓住胸前长剑,猛向前拔。噗呲一声,李哲抽搐扑地。
陈相青神情空白地望着他,脱力坐在地上。
守卫与亲信冲过来围着他,又是查看伤口,又是大喊军医。陈相青缓缓低头,忽然发现这柄短刀很熟悉。
仙人已死。
所以,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雪地,小灰,自顾自的许诺,濒死时的相救,被封死的仙人。
以及,她流离而无状的一生。
她杀人,因为她因死者而生,因活人而死。
她被祖母牵着小小的手,仰着头,眯起眼睛,透过弥漫的香雾,端详眼前的高居其上的玉面观音。
金兽袅香穗,银蜡花灿枝。
皇后的居所,即便是佛堂,也是个宝埒尘香的地方。
木鱼梆子一声一声敲的响,年过八十的老祖母跪下去,在地上把头磕的还要响。
祖母总是对她说,菩萨等一干神灵,当然是天底下最好,最大的了,他们若要度化谁,谁便能平安喜乐。
陷在泥潭里苦恨不出的人,得了菩萨的度化,就苦海脱身了。被困苦压住的人,得了菩萨的度化,便能登科进爵了。
世人都拜神仙,都爱神仙,王朝倒了一个又一个,官吏在朝堂中沉沉浮浮,是毁了一家又一家,可是处处都供着神,处处都奉着神灵的牌。
家中满门抄斩消息刚被传出时,祖母拖着她,就是在这样的辉煌,神灵高悬的佛堂里,向皇后娘娘求情。
香雾袅袅的扑在佛的面上,是一副冰冷冷的慈悲,皇后背对着她们念佛,也是全然冷漠的做壁上观。
皇后家族起的造反,她家却接了替死鬼的命。
祖母此时已全然没有了高门大族老太太的富与贵,只是急迫的,恳求的,哀怜的,意图用自己一张皱了皮的老脸,来换取后世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