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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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是坐地上吧。”
李尽意原本已经意意思思的往床上坐,听完这句话,他小脸一垮,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他靠在济善床边,说话唧唧歪歪的,撒娇撒的九曲十八弯。
济善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听出来他的大致意思,就是老调重弹,让济善无论如何都不要丢下自己。
刚捡的时候,看着李尽意还挺伶俐,不知道这孩子这么腻歪,这么烦人。
济善一脚把这耳边嗡嗡的没完的小蝇子蹬开,起身穿好外衣,去院子里找人。
她原是想找点儿水喝,顺便问问柳丫头,知不知道陈相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结果她一出房门,就见谭延舟坐在大堂,见她醒来,展颜一笑,笑容璀璨。
“姑娘醒啦?昨夜我们讲到耕种,还没开始正经谈起义之事,走哇。”
济善突然觉得,这柳村她一刻都要呆不下去了。
济善在柳村呆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柳村人喊着口号,聚集来了周遭的大批流民,以及他方同样看不惯平南王的有识之士。
在她的胡乱指导下,柳村布置出了据地,编出了队伍,继续沿用了之前的口号,并且打出了一个白山军的旗帜。
柳丫头再见她,就总是做着一个大大的笑脸,叫她:“小善军师!”
济善是军师,谭延舟也是军师,村长才是那个摆出去领导众人的头儿。
两个军师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谭延舟鼓捣他那些药的时候,济善就坐在一旁看,吃完桃子吃甜瓜,吃完甜瓜给谭延舟试药。
柳丫头有时候进门,瞧见这两个军师,脸都被屋里的热气蒸的白里透红,可爱可喜,就非常满意,认为柳村大有前途,蹦蹦跳跳的煮饭去了。
济善始终认为平南王不是好反的,不过她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也知道了谭延舟为什么敢如此大张旗鼓。
柳村的位置,上挨临州,在仙府白山旁边,下接黎州,同平南王相对。
临州刺史与平南王并不和睦,白山军不往临州城里头闹,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柳村的白山军视若无睹。
而白山军虽说是将周遭的老百姓哄的热血沸腾,乌泱泱拉起了一大帮人,但在平南王眼中,也就和一帮土匪差不多,压根不放在眼里。
眼下平南王在打南方边陲的士族,没功夫腾出手来收拾白山军。
故而一时之间,白山军壮大的很自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据柳丫头几日前来报说,竟然有了将近五六千人。
油饼很大,济善吃着费劲,边吃边时不时撕下来一块,喂一旁的李尽意。
一个饼即将吃完的时候,柳丫头去而复返,悄悄推开门,她做贼似的走到谭延舟身边,说:“军师,村长好像是要不听话。”
谭延舟神情很平静:“说说看。”
柳丫头瞧了济善一眼,不好意思的笑笑,她继续说:“前两日,有人借着投奔的由头,来见了村长,然而没有留夜,天不亮就走了。”
谭延舟把药倒进碗里:“哪边来的?”
柳丫头思索了一阵,低头答道:“我想,平南王那边?”
谭延舟摇头:“临州刺史的人。”
他毫不避讳地轻声说:“平南王一贯自满,看不起我们,他宁愿直接调兵来将白山军赶尽杀绝,也不会派人来。”
“我们又没有碍刺史的事。”
“将近六千人啦。”谭延舟轻飘飘地说:“最开始的时候不以为意,可若是换了你,在你的治地里,有将近六千的乱民,你怎么想?”
他朝着济善一笑:“你说呢,小善军师?假若你是临州刺史,你做什么?”
济善想都不用想:“招安。”
“不全招,招一部分,遣散一部分,最好是叫我们自己人讧起来,打起来。”
谭延舟补充完了她没说的话,然后他停也不停,仿佛早已料到今日:“丫头,去,同村长说,准备打上阳城。”
柳丫头迟疑着不动:“倘若,他不愿意呢?”
谭延舟不说话,端起热气腾腾的药碗,自己抿了一口,略一皱眉。
“刺史要招安,他要投诚,这正是谈条件的时候。”
济善一边嚼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上阳城在黎州境内,若是打下来,是他投诚的好筹码。”
谭延舟笑了,丹凤眼笑眯眯的:“看看人家,丫头。”
“她是军师嘛!”柳丫头一跺脚,扭头跑了。
要是说,济善也能清清楚楚,有理有据的说,但这些话是自己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她心里其实是空的。
她不想当军师,但是柳村人这么叫她,她也没抗拒。
咽下饼,她看了谭延舟一眼,忽然觉得方才的一幕很诡异。
她不认多少字,丫头认字,她不认识人,丫头将白山军的情况把控的清清楚楚,连村长见了人,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知道。
丫头自然而然的来找谭延舟讲这些事,脸不红气不喘,看上去,要远比济善有主意。
柳丫头真的是个乡下丫头么?
第6章 毒潭
前脚柳丫头刚走,不多时进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黑而壮,穿着短打,见了谭延舟,他行了一个很仓促的礼,然后就站着不说话了。
“良元,”谭延舟叫了他一声,然后一指济善:“你保护她,遇上事,她死了你再死。”
良元闷声闷气地:“是。”
潭延舟朝济善眯起眼睛一笑,眉眼俊秀,笑得很温柔,济善愣头愣脑的看着他,彼此都没有多说话。
五日之后,白山军拨出四千多的人马,朝着上阳城而去。
随军出发之后,济善才知道,村长叫柳千万,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也是生得人高马大,并且十分英武。
济善带着良元,潭延舟带着柳丫头,几个人一块儿,与柳千万同行同住。
待这四千人白山军跋涉到上阳城下,已经是傍晚,柳千万不急不忙,传令下去,安营扎寨,打算先休整一夜,明早再攻。
天黑之后,潭延舟命柳丫头张罗了一席,特地请来了柳千万。
灾年,又是行军路上,即便是张罗也张罗不出什么好的。
坐在席上,济善喝着自己的那碗粥,瞧见柳千万进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向菜色,紧接着一皱眉头。
“哎呀,延舟老弟,你身边带着两个美人,怎么也不给她们弄些好东西?”
柳千万还带了五个人,似是近卫。
他背着手,围着那菜转了一圈:“看看,糙米粥,咸菜,烙饼还是干的。你身为一军智囊,就这么吃?”
“我还当你偷偷摸摸的,秘密把我找来,是为了什么大事呢。”
潭延舟也在喝他那碗米粥:“咱们的兵就吃这个。”
“嗐。”柳千万抬手:“傻!小兵什么命,咱们什么地位?”
“那平南王,难道会跟小兵吃一个锅里的饭?那临州刺史,难道小兵吃什么,他吃什么?”
柳千万终于坐下来,然而是挨着济善:“延舟老弟,要柳某人说,你哪里都好,就是太实在,实在得犯傻!”
柳千万把眼睛往济善脸上一刮:“你就是那个白山来的仙人?”
济善摇头,柳千万道:“小脸嫩的,若不是延舟担保,我真不信你有本事呢。”
潭延舟没有看他,垂下眼睛,继续听柳千万满嘴胡咧。
济善发现这个柳千万也很能说,但和潭延舟不是一个路子,柳千万的眼睛,被他使成了舌头,专对着济善的脸使劲。
目光在济善的脸上左舔一下,右舔一下,他越坐离济善越近,同时道:“听说你是那个陈相青的救命恩人?”
他无端的哈哈大笑:“我看你长得像他的姬妾!”
他笑完了,在济善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补充道:“这个嘛,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漂亮婆娘,那十有八九都是给富贵人家做小老婆的!”
济善听他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被潭延舟请来,但老对着自己,而且还是自己的脸胡侃,很奇怪此人是怎么当上白山军头领的。
潭延舟喝完自己的粥,接过柳丫头递的帕子一擦嘴,他微微的笑着,仿佛是对柳千万这副德行无可奈何一般。
而柳千万身边的五个人,端了碗喝粥,喝的稀里哗啦作响,边喝边笑,互相打意味不明的眼神。
“老大就喜欢这种长相的,军师你别见怪,哈哈!”
柳千万一脸的色迷迷,恨不能把嘴凑在济善脸上:“赶明儿打了胜仗,我请小善军师去上阳城的酒楼贺上一贺,不知小善军师赏不赏这个脸吶?”
潭延舟走到他身后,捡起用来切烙饼的短刀,毫无征兆的,一刀刺进了柳千万的脖子里!
那短刀本来是用来杀人的,锋利无比,切豆腐似的切进了人脖子。
潭延舟手指修长,做事稳当轻巧,他划开柳千万的脖子,同分拨草药一般,不急不忙,由着那血喷出去老远。
“丫头,”他拔刀抽手,吩咐道:“出去喊,上阳的奸细摸进兵营,刺杀了柳千万。”
“谭延舟——!!!”
而跟着柳千万一起进来的五人,一齐傻了眼,他们站起来拔刀向着谭延舟,都是不可置信:“潭延舟!老大当年救你一命,你竟如此忘恩负义!”
“若是没有老大,你早就死了,怎么能活到今日!你,你疯了不成?!”
“他究竟哪里惹了你,叫你无故翻脸!”
谭延舟没看他们,济善手里的粥碗喷了一碗的血,他抬手拿过来,轻声说:“给你换一碗。”
随着他迈出帐子的步伐,那五个人扑过来的人,扑了一半,便纷纷半空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的倒在了地上。
良元上前,把那五个毒碗砸碎在地上,踢土掩埋。
他一言不发,挨个把那五个脑袋砍下来,收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匣子里。
谭延舟很快盛来了一碗新的,他踩过满地的血腥,在济善身边坐下,轻轻将粥碗放在她的身前。
他长眉清雅,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眯眯的笑着。
碗是干干净净的粗碗,粥也是干干净净的粥,唯独他的手上满是鲜血,在碗上留下了鲜艳刺目的指印。
“投临州刺史?笑话,难道还指望着刺史给你封官么?”谭延舟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过是人家毁白山军的棋子罢了。”
“喝吧。”他抬眼看向济善,声音轻柔:“吃饱了睡一觉,明早进城。”
济善老老实实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心里清楚了一件事。
从谭延舟对她毫不避讳的谈论军情开始,他就绝不可能再放自己去平南王府。
这个夜晚很不平静。
那个柳千万,虽然是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废物,但因为人仗义,在柳村颇有威望。
白山军的核心将领,便是柳村人。
柳千万一死,白山军躁动,半夜急召各将领会合共赏讨敌之计。
济善本来被安排去睡,她没睡意,谭延舟也不勉强,慢悠悠的净手更衣,他将一切做完,带着她走进了大帐中。
“谭兄!”
一个少年急奔过来,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一片猩红:“他们杀我爹,我柳长年与上阳城势不两立!”
“你为何不让我们趁夜进攻上阳?!”
谭延舟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怎么不到时候!”柳长年嗓子里简直是含着血:“人家都杀进帐来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谭延舟还是摇头,来不及说话,突然帐外再生躁动。
一个小兵冲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匣子,战战兢兢道:“报,报!这个,这个......”
柳长年冲过去,抢来匣子,他掀开盖子,与里头堆积起来的五个人头打了个照面。
小兵战战兢兢道:“这是,巡逻的人发现的......”
济善看见,原本帐中其他人,只是愤怒,在他们看清了那五个人头之后,却是目呲欲裂,一个个喊出了声。
“小弟!”
“王兄!”
“哥......这是我哥!”
济善轻声道:“现在到时候了。”
谭延舟几不可闻的一笑。
敌人杀一个柳千万,还不够,一个柳千万,刺激的只是柳长年。
而死的那五个人,虽地位不及柳千万,但也是其他柳村人,真真切切的亲人。
很快营中抓来了奸细,以及未曾跑远的上阳城里的兵,根本没人细审,他们认罪之后,柳长年一刀一个,全部刺了个对穿。
柳村人嚎啕嘶吼,对着柳千万的尸首,和五个头颅,恨不能立刻飞身上城楼,杀尽上阳人。
谭延舟看着到了这一步,才点头下令。
当夜白山军突袭上阳城,凶悍异常,势不可挡,假若不是能力有限,冲在前头的先锋,能直接把上阳的兵活活手撕了。
天还未亮,已经破城。
柳长年等人先进城,一番屠杀之后,将城内清理干净,才派人来接了谭延舟。
谭延舟给济善安排了一匹马,让她骑着,自己牵着那匹花毛白蹄子的骏马,一步一步走过上阳城的城门。
济善抬头,上阳郡守及其家人的尸首,被挂在城门上,挂成了一串冰溜子。
夜风吹过,在火把的照耀下,那几十具尸首转转悠悠,晃出了一种韵律感,谭延舟心情愉悦地轻轻哼着小曲,白皙的侧脸微微带着笑。
“谭延舟,”济善骑在马上,穿过头顶上那些尸体的时候,告诉他:“下次不要这样。”
谭延舟发出了一个含着笑意的鼻音:“嗯?”
济善实话实说:“你有点毒。”
的确是毒,并且阴毒。
村长见了临州刺史的人,还没有做出什么表态,依济善看,甚至都来不及在军中活动。
柳千万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东西,并且对谭延舟相当的信任——所有柳村人都对谭延舟无比信任。
他可能很心动,但起码到谭延舟杀他为止,柳千万没有做出一件真真切切背叛了谭延舟,背叛了白山军的事情。
柳丫头报消息从来不避济善,济善没听过这种消息。
饶是如此,谭延舟仅仅是因为,柳千万瞒着他见了人,没有告诉他,就将柳千万一刀了结,并且毒杀了他身边的五个人。
顺水推舟,他提前安排好替死鬼,将柳千万等人的死栽在上阳城郡守头上,煽动柳长年等人,满怀仇恨的冲进了城。
城内火光冲天,因为谭延舟没有下过不许放火杀抢的命令,因此白山军在城中如同恶匪,抢的老百姓一片鬼哭狼嚎。
谭延舟抬起头凝视着济善,没有生气,依然是笑眯眯的反问:“我毒吗?”
济善点头:“毒。”
他哈哈笑起来,走了一段路,他突然说:“我小时候,跟着父亲上过一次仙府白山。”
济善毫无反应,他接着道:“看见了陈相青。”
她立马就把眼睛转下去了。
她立马就把眼睛转下去了。
他笑着说:“当时年少,不懂事,不记得是与陈相青吵什么,同他打了一架。”
“陈相青打肿了我的眼睛,我用身上佩的短匕,划开了他的脖子。他没死,只是受了不轻的伤。”
“当年我父亲斥责我,也说我太毒。”
济善一听,这都是老早的事情了,同现在的陈相青毫无关系,又失去了兴趣,抬起了头。
“父亲一直宠爱陈相青,远胜过于我,后来平南王成为了他的眼中钉,父亲便转而去宠爱幼弟。”
“他们做事,都比我毒,不将我逼至死路不会罢休。父亲却从未看见。”
谭延舟话里有话,将自己的“毒”说的有硬有软,旁敲侧击,引人好奇。
然而既然是在说父亲,济善就不觉得他这话跟自己有关系,于是对他这话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不是他爹。
济善语言匮乏的脑子想了想:“你同陈相青是幼时相识啊。”
“嗯。”
说完她突然很好奇,在马上伏下身,突兀的降到谭延舟脸边,嗅了嗅他的气味。
在马上颠簸,济善没控制好自己的姿势,鼻尖擦过谭延舟的耳朵,一触即走。
同陈相青不同,谭延舟身上总是有一股苦药味,有时浓,有时淡。
谭延舟少有的露出惊异的神情,望着济善。
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头,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也不大想吃。
“药味把你的味道都掩盖住了。”济善说,自己没注意,但是有一点抱怨的语气:“闻不到。”
谭延舟素来是能说会道的,他这回却对济善的行为什么都没说,一昧的牵了马只是走。
柳丫头从前头迎过来,大声道:“你们怎么回事,一点儿眼色没有,不知道给谭军师也找匹马么?”
“看把谭军师累的,脸都走的这么红!”
谭延舟进城之后,白山军才停止抢杀。
并且在天亮之后,谭延舟拿着一柄扇子,在柳长年头上抽了个大包,喝令他派人去灭火赔钱,还老百姓一个安宁。
柳长年年纪小,是个横冲直撞的少年郎,他在城里安置好队伍,晌午时分,一头冲进了谭延舟的屋子。
“谭兄!”
柳长年一身血气,昨夜攻城,他首当其冲,受了不少伤,然而他没事儿人似的,依旧活蹦乱跳。
“你猜兄弟们在郡守的家里发现了什么?”
他一惊一乍地喊:“他奶奶的,上百斤粮食!堆了山那么高!”
“几百斤的粮食啊!妈的,那死老头子就这么锁在府里,不赈灾,愣是让外头的人饿死!”
大张着嘴说完,柳长年冷不防瞧见了济善。
济善换了身柳丫头张罗来的衣裳,银白的锦缎,朱红的滚边袖子。
她披着长发,黑发从脸侧顺顺溜溜的滑下去,是一个恬静淡然的神情。
柳长年大张的嘴没闭上,他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济善。
那满是黑灰污血的脸上,竟然还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瞬间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下头。
谭延舟低头翻着城防图,忽然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停了,他抬头一看,哭笑不得地抓起案上的笔,兜头扔到柳长年脸上。
“回神!”
柳长年瞧一眼谭延舟,瞧一眼济善,嘴上磕磕绊绊的:“那,那粮食,咱们怎么办?”
济善在柳村也呆了半月了,然而不仅爹没见过,儿子也没见过。
柳长年始终跟招来的兵混在一块,今日突然撞见济善这幅模样,是头一回。
那日在帐里不能算,他当时满眼仇恨,别说是济善,嫦娥来了都看不见。
于是他跟谭延舟汇报得很忙活,眼睛看着,嘴上说着,脑子里还想着。
济善毫无波澜的坐在那里,跟尊像似的。
她不怕人看,从来都是人看她的,各种目光都有,自下而上,不稀奇。
而谭延舟,也没把她当个不好见人的闺中女儿,自然而然的把城防图递给她,他道:
“郡守不赈灾,你赈。开仓放粮。”
柳长年眼睛一下子在谭延舟的脸上集中了:“啊?我赈什么灾啊?”
他嗓门又大起来:“他们的父母官都不管,上阳人关我什么屁事?!”
“攻城的为了白山军攻的,粮也是为了白山军的大伙弄的。咱们自己吃不就得了,还给上阳城里的人吃?”
“上阳人杀我爹,我恨不得把他们都——”
谭延舟曲手在桌面上狠狠一叩,打断了他:“难道你爹是上阳的百姓杀的?!胡涂!”
“进城之前,他们是上阳人,进城之后,他们便是你的百姓!”
“投奔白山军的那些老百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饱腹?他们吃了你的饭,难道还会同你作对?”
“你自己想想清楚!”
柳长年闭上嘴,很不甘心的在原地晃着身子。
晃了半响,他才灰头土脸的道:“……那就这么着吧!反正我爹走之前跟我说过,有什么事,都听谭兄你的便是。”
谭延舟叹气:“你爹没了,你还在,他一手拉起来的白山军还在。”
“你不可任性妄为,要做出个名堂,给你爹的在天之灵看。”
柳长年这回低眉顺眼了,恹恹地:“我知道。”
他一转身,又小蛮牛似的冲了出去,济善在屋里,听见他的喊声:
“去开仓放粮!”
济善瞧了谭延舟一眼,觉得他简直是个奇才,内心刁钻的罕见。
昨夜若无其事杀了爹,今儿还能继续这么若无其事的教训儿子,把儿子训的心服口服,信赖听话。
谭延舟脸不红,心不跳,面对济善的目光,他依旧是微微的一笑。
谭延舟,济善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又念了一遍,心想,这个人的心计,比深潭还要深。
深不见底。
白山军开仓放粮,无论是上阳还是白山军,都统一的领白粥吃饱饭。
本来老百姓还哭郡守,粥一到嘴里,是哭也不哭了,统一的喜笑颜开起来。
并且上阳城的百姓,在粥香里后知后觉起来,原来城里一直是有粮食的,只是不拿出来!
不卖,也不赈,就这么藏着!看着他们饿!
济善过两天再出门,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柳长年说:“那是老百姓在烧郡守的尸体呢,烧了泄愤!”
他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的挠头摸耳朵。
“小善军师,大街上人怪多的,咱们另寻一条路吧,我带你去看花啊。”
济善没意见:“好。”
柳长年牵来两匹大马,边骑马走,变冲着济善笑,笑的满脸通红,东倒西歪。
他背后背着一把长刀,年纪小,个子高,身形健壮,讲话的时候,常常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
柳家父子好似一个德行,不过柳长年比他爹好上许多,对济善进退有礼,非常恭敬,时不时脸红结巴。
济善话不多,也是感觉没什么好说的,柳长年没话找话:
“小善军师,你还会骑马啊?”
济善:“嗯。”
“真厉害。我还想着,万一你不会的话,我得给你找顶马车来。”
济善:“不用。”
两人慢悠悠的捡着小路走,后头悄无声息跟着亲兵。
小路越走越往山上去,很快贴着山壁,路上头上,也随处都开着星星点灯的小花。
拐过一处山壁,两人骤然看见了一大垂花,从高处开下来。
花开的又艳又红,泼泼洒洒,压着下头密密匝匝,厚实深绿的叶。
济善睁大了眼睛,仰着头望着这片花,总觉得似曾相识。
柳长年激动起来了:“小善军师喜欢?我去给你摘!”
花开在陡峭山壁上,看着近,其实远。
济善来不及阻止,他已经跳下去,一马当先冲向了山花。
柳长年生的手长脚长,矫健而活泼,攀着山岩,在下属的惊呼中,很快荡到了山花丛里。
济善仰着头,看着他挑挑捡捡的摘了好几朵,却无处安放,只好咬在嘴里。
他动作大,如同一只钻进了花丛中的鸟,扑扇翘尾巴的,惹落了满头满脸的花瓣。
脚下的岩石很快支撑不住,咔嚓咔嚓的响着碎裂开来,朝山下落去。
山高,谷深,石块落下去,听落音都要等。
而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咬着红花,背后长刀落了满红,他毫不在意,只是回身朝济善笑,有种天真而得意的傻气。
济善下意识也笑了,朝他一招手:“快回来。”
柳长年来到她马前,拔刀将自己衔过的地方削掉,抬手将花递给她。
“小善军师你看,真漂亮。”
济善把花攥在手里,闻到了若有似无的香味。
看完了花,两人原路返回,柳长年兴高采烈的扯东扯西。
济善看着花:“你身手很好。”
柳长年很高兴:“我?我的身手也就那样吧,不过攻城摘花不成问题!”
“我爹的那几个兄弟,才是有真本事。”
他说:“小善军师,你别以为我们真就是一帮乡野莽夫,本来这里没有柳村……”
柳长年顿了顿,自嘲似的一笑:“算了,
你是自己人,这些话不怕跟你说。
我爹原本在镇守使麾下,是个武官,我嘛,打小跟着爹守边,练了些把式。”
“后来,镇守使满门抄斩,我爹跟着遭殃,带着我和一帮兄弟,逃来此处,才有柳村。”
济善:“哦……”
难怪谭延舟敢指挥这他们反,原来这群人本来就是一帮打江山的。
然后她更感慨了,柳千万真实身份是个武将,有身手,可谭延舟杀他的时候,他没一点反抗。
这不仅是因为谭延舟的手太快,刀太快,济善猜测,更是因为,柳千万完完全全的信任他。
一个武将,要信任到何种程度,才会对后背毫不设防,被一刀封喉?
她垂下头望着花,露出来的耳朵小巧洁白,像一小块玉。
柳长年眼睛不住往她脸上溜,把自己溜的满脸通红。
红花……
自己还在哪,见过这么红这么艳的花?
济善琢磨来琢磨去,一直琢磨到回了家,她抬头瞧见谭延舟,忽然一个激灵。
当天晚上,她又做了梦。
她高居台上,一个清秀漂亮的小孩儿,被打扮的金尊玉贵,跑进殿来的时候,手里就掐着一朵偌大的花。
那花数不清几十重的花瓣,红如凤凰血,开的少有的红,少有的艳,沉甸甸一朵,看着喜人。
她说不上多喜欢花,然而很爱世上一切少有,稀奇的东西。
于是她专心的盯着花,等待供奉者提出请求。
他额头一点朱红,神情严肃,将花放在自己面前,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的念叨起什么。
然而他严肃的念词,来不及传到济善耳朵里,很快被追上来的另一个半大孩子打断了。
两个孩子剧烈争吵,后来者抓起那朵花,掷在地上踩的粉碎。
而眉心缀红的孩子站起来,怒不可遏,抽出了腰间的一把镶嵌着宝石,黄金为柄的短匕。
两人扭打在一起,她看的大为无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