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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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总是很孤单,她对眼前的世间,对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好奇心,但他们却不敢靠近她,更不敢多同她说话。
于是她的那份好奇,逐渐变成了恼羞成怒,旁人一做出不敢接近她的样子来,她就发怒。
寻常旁人不来招惹她,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玩儿的时候,小脑袋里就不停的在计划着以后。
在满庙宇的仆从混在一块窃窃私语之时,她在生气之余,心里其实充满了对他们的羡慕。
她几乎不能出门,自打她降生,根本没踏出过庙宇几次,每天看见的,都只有那些来拜自己的信徒的脊背。
没人教她说话认字,因此善善在好不容易偷溜出去玩时,下人也总不叫她自己去摊前问价。
因为摊主在听得她开口满腔怪话,便会有意无意地暗抬价格,来敲善善一笔。
在一个环境如此的地方生活,她在看见那帮下人围在一块儿,彼此嘘寒问暖,又是吃茶又是逗乐时,善善内心对他们的羡慕到了极点。
尤其是听见他们说什么,家人,父母,兄弟姐妹的。善善听完了恨得直咬手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
伺候善善的下人也都在自己身边呆不长久,每当他们被打发走的时候,她就默默的在心中将平日那些亲近的,下人过了一遍,将他们的姓名样貌给记住,预备着等自己能够堂而皇之的在庙宇中做主的时候,将他们再找回来。
等记忆完毕,她睁开眼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觉得立即找上十个八个人来填充庙宇,也是刻不容缓。
在这座庙宇中,她对仆从的要求,就与一般人有些不同。
最好和自己是一样,不是中原人出身,也不会讲官话。
这样他们才会因为无法与其他人亲近,而和自己亲近。
为了素日方便,也要能说得出当地的语言,但不能太通。最重要的是,不能是本地长大的。
她是不会被允许融入此地时,自己的身边人却在中原如同活鱼入水一般自由的,这样不好,孟妲觉着自己容易让给他们骗了。
她对着被派来的黑袍人,仔仔细细讲述了自己的一大堆要求,对方想了想,过了两日,果然给她带来一大批人选。
善善一个一个的仔细打量,但总觉得不满意,挑挑选选,竟然精挑细选了半个月,都只是勉强选出了做杂活儿的。
至于贴身的人,也只是挑中了一个长得瘦瘦巴巴的女子。
善善因为看着她细眉长眼,与自己曾经的好朋友,一个叫“灵玉”的小公主有几分像。——那个灵玉,据说是本来被用来做成盛放自己的灵器,后来失败了。
善善额外把这个人留了下来,依然给她起名叫做灵玉。
在庙中呆腻了,她开始大吵大闹,非要去热闹的地方。
有一个样貌颇为俊秀的男子,与善善很亲近,听她这么大闹一场之后,竟然真的给她说来了出行的许可。
他带着她去集市上还不够,偶然一日她见了行军的队伍,就非得进军营。
男子失笑道:“你们倒都是一样的。”
“好罢。”他答应了善善:“但是你要乖乖的。咱们拉钩。”
善善兴奋地同他拉钩,开始日夜期盼去军营。
而那男子说话算话,真的将她带进兵营之中,给了她一个小小的职位。
尽管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个位置乃是男子单独给她捏造的,既没有实际的权力,也得不到承认,但善善暂时也满足了。
因为这不是没有好处的,她有了这个名不符其实的职位,便可成日再兵营中跑来跑去,看他们操练。
灵玉跟着男子叫她“小军师”,并不能理解善善这个行为。看善善隔三岔五带着新式的弓弩,箭矢铁头,与羊肠细线回来,她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惊。
“你弄这个又是做什么呢?小军师?”灵玉缝着她白日里磕烂了的衣绣,坐在一旁,轻声细语的说:“这些都是男人玩的,看着又危险,又笨重。”
善善笑嘻嘻的,把羊肠线迅速绷好在弩架上,她搭上箭矢,正对着灵玉举起了弩,口中还同时嘻嘻道:“缴械不杀!”
灵玉轻轻哎呀了一声,闻言就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她比善善大了十岁,此时看善善,就好像在看一个戾气过重,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能把她当作什么神女仙人,莫名觉着有些痛心。
“谭公子对你那样好,应该要给你找几个先生来教书的呀。”她在一旁念叨:“不通诗书怎么行的呢?难道就叫你这样成天的野玩?”
善善尽管很不喜欢听到念书这两个字,但因为灵玉啰啰嗦嗦定规矩的样子,很有在庙宇中,那一帮黑袍人要求她的姿态。
所以她非但没有跑开,反而是一边摆弄着,一边歪过去,将自己的小脑袋,靠在了灵玉的腰腹部。
“灵玉呀......”安静一会儿之后,她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你说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给你收尸,埋一个好地方呢?”
“你死了吗?没有死吗?你为什么不出来找我呢?”
丫鬟对于善善的过去一概不知,只知道她被此地供养着。
这番话听着似乎是在问她,却又并不是在与她说话,灵玉不敢应答,只是毛骨悚然的伸出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灵玉对那位男子提了什么,过了几日,他还真的给善善找了两个老师来。
一个主要是教她学中原的语言,另一个,则是陪着善善玩那些箭矢机关的。
灵玉依然不太满意,但总归善善要多少看点书了,因此只好作罢。
善善在营中跑了几天,因为实在对兵器一类似乎太感兴趣,就把她调到了甲仗库。
她个子还没有架起来的刀枪高,整日跟着甲仗库的记事跑来跑去。
男子这这两日看见她还在学怎样用羊肠做弓箭的弦,过一段时间,发现善善又跟着记事,琢磨起了揪毛造箭羽。
“善善。”他蹲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腰畔的小仙人,分明是看着她,却又仿佛在对另一个人说:“小善军师。为何你们总是对战事这么感兴趣?”
善善茫然地看着他,嘻嘻笑,摆弄自己手上的东西玩儿。
记事平日主要是做兵器出入库登记的,对器物的锻造其实了解的有限,纯属自己太闲了琢磨着玩儿。
男子的本意,原来是想让善善离军中那帮成日嘴里不干不净的兵浑子远些,因为他发现善善尽管不爱读书,但在其他方面学的非常快。
她进兵营不出几日,就学会了骂娘竖眼,操着一口磕磕绊绊的当地话,有了要跟军中那帮老油子称兄道弟的架势。
灵玉当时大为痛心,见不得稚气可爱的善善变成这副兵痞子的模样——哪怕她只是外貌童稚无辜。
于是就去央求男子让她在甲仗库,先清闲个两年,长大些再说。
男子则想,她可以跟着记事查查账目,认认器物种类,日后对于打仗的消耗,心里会多少有一个数。
谁知道后来栽去甲仗库找善善,却见她同那位记事在火房里,让蒸得一脑门子热汗。
记事撸起袖子轮着锤头敲敲打打,善善站在一旁探头看,距离近得仿佛随时会被火星子嘣了脸。
他便一皱眉头,咳了两声,加重了声音,把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目光,从火焰中拽回来:“记事,你小子本事见长,带着她打起铁来了?”
记事这人有些傻气,他扭头对着蒋为嘿嘿一笑,一个榔头锤下来,险些没把红铁砸飞起来。
“嘿嘿,我这个锻造法有点讲究的呢!锻得好了,能让箭矢头更锋利一些!比南地那个什么苍铁箭,差不到哪儿去!”
男子看着善善用袖子擦着脸汗,一张小脸叫蒸的红彤彤的,两只袖子也是掖上来,露着两条白生生的手臂,跟个小打铁匠似的,好像也随时预备着抡起锤子去砸上一砸。
他便疑心自己是把她阴差阳错,正好放对了地方,并且忽然觉得古人孟母三迁有点道理。
善善说:“我给你打一个铭牌吧!刻你的名字,若是你日后死了,我还能靠着那块儿牌找到你呢!”
“多谢,”男子道:“然而我最好不要上战场,如此便不会死得无人知晓了。”
“哼。也不止战场上呀,万一暴乱呢?人是很容易死掉的。”善善说:“你们真是非常可怜呀!”
她又说:“我也非常可怜呀!虽然你们很容易死,可是有父母,有姐妹,一定不会感觉很孤单吧?”
男子蹲在她面前,用手帕擦去她红嘟嘟脸上的汗,轻声说:“你是有姐妹的。”
“唔?!”
善善睁大眼睛:“真的么?!”
“也许用姐妹不够恰当?也已经很贴近了。”男子缓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她爱听故事,她对一切事务都好奇,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开了。
“传说啊,在上古时期,元宇乃是混沌一片。
元宇中有一名叫做盘古的神,沉睡了一万八千年,在他一日苏醒之后,见周围一片漆黑,便抡起斧头朝着四周劈砍过去。
于是伴随着一声巨响,黑暗的东西逐渐分开了,缓缓上升的,成为了天。
而沉重下降的,变成了地。”
“咱们现在脚下踩着的,便是那下沉的地。可是天地分开之后,它们总还会要合在一起。”
“于是呢,盘古神便躺在地上,伸展身躯,撑住天地,渐渐的久了,他的双足化作流水,身躯化作山峦,双目化作日月。”
“你说,这山川河流,本是同躯所生,算不算兄弟姐妹?”
善善咬着指头冥思苦想:“我听不懂。”
“没关系,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既不是爹娘生的,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而是一个人的身躯四肢中的一部分所化?”
“果然聪明。”
“那她们也算我的姐妹吗?我们难道不是同一个人么?她会认我吗?她会把我当作什么呢?她现在在哪里?”
“日后你会知道的。”
善善打量他的表情,敏锐地说:“你们同她合不来吧。”
“喔?”
“否则你就会说,会让我们见面的?或者,她一定认我?她难道都不和一样,呆在庙里吗?”
她想了想,觉得不可信,又问:“你别哄我,我真有兄弟姐妹么?”
“自然。”
“你不要骗我,你敢骗我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
男子笑出声来:“好,好。”
“这还差不多。”善善说,又把丢下的抓回来,很亲热地说:“看在你告诉我这些的份上,我还是给你打一个铭牌吧。万一你走丢了怎么办?”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将她的小手摊开,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谭延舟。”
“朗星珠逃了。”
来报者说:“毫无征兆地当夜便从宫中逃走了。倒是有派人去追,竟然没能捉回。皇上龙颜震怒,然而......”
陈相青眯起眼睛思索片刻,下令驻兵当地,暂缓前行。
何过金出来一趟,人吃马嚼的消耗不小,却不似陈相青吞掉了王刘二家。
眼见着甘州还没开始打,尺罗已经在眼前被炸了个灰飞烟灭,手里还没进账,却是天天地往外出,何过金有些支撑不住了,来陈相青眼前哭穷。
“如今是往前打,还是?”
陈相青说:“等等看。”
他一说,何过金就来气!等等等,陈相青心里有数,等便等了,然而他却是不能白等,他又不是给陈相青牵马来的!
出来打一仗,却什么都没捞着,他心里还怨气着呢,当即就有了想要打道回府的意思。
刘王不是什么好东西,陈相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陈相青说:“甘州打下来给你。”
何过金一下子精神了,又听见他接着说:“恐怕我接下来十年内不会上京,留守南地。要甘州也是个麻烦,不如托于你手。”
不知真假,但这话听着人心里舒服,何过金打着算盘,心道便是拿不到甘州,自己纵兵在这地界上一过,刮一层地盘带走,也是赚的!于是收回了心思,又高高兴兴地走了。
陈相青没骗他,他是真觉得自己很可能无法上京了。
十年,是个比较明确的期限,陈相青这么说还是宽限了时日,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变动不用十年,就在眼前。
在他搜罗来的关于仙人那些记录中,他发现仙人在世间停留的时间,大致就是十年。假若自己遇见济善的日子,就是她出世不久的时候,八年过去,十年之限也将近了。
十年一轮,如果那些黑袍人同他一样去琢磨过仙人,那么他们也必然能够知晓这一规律。
因此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必然会按照这一时间来,他们的所有筹谋,布局,都会以十年为期限。
按照地图上所示,济善的耳目进入被标记的另一座城池,找到黄石塔,并且在那座黄石塔的青铜版上,看见了上头所镌刻的时间。
从黄石塔动工,到中间因缺乏人手、银钱,或被当地县令认为此物空耗民资而叫停,到再度动工,开启,派人维护,都是以十年为期限。
黄石塔动工前期尚且不稳定,时而被叫停,而在建成之后,对黄石塔的管理便稳固了许多,就连守塔的人都是十年一换。
济善从傀儡的眼中将那座城池的黄石塔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只剩一片寒意。
黄石塔不仅尺罗有,仅仅是一个甘州便有不下五座,南地有,中原有,北地也有。
建造此黄石塔的,是一个分布极其广泛,势力极其庞大,遍布各地的组织。
而这个组织已经悄无声息地运转了几百年,他们在暗中于各地建造黄石塔——这还不是最可怖的,最可怖的是,他们能够让这个各地均有分布的黄石塔在众人眼中如同根本不存在!
无人提起,无人在意,甚至都不会有什么人来此处观景,走动......就仿佛黄石塔不在一般。
这仅凭一时的看护的绝对做不到的,这么一座石塔放在这里,足够显眼,足够庞大。
能让众人对它视若无睹的法子只有一条,那便是长期的,如同细雨般润物无声的控制。
从乡里的里正,到村中的父老,上至县令,刺史——必须不停地有人向世人传达,黄石塔不算什么,不必在意,必须有人不停地将对黄石塔相关的描述扣下,使其无法传播出去,必须有人不停地看护黄石塔,保证其不被接近。
只有做到这个程度,才能使黄石塔在世人的记忆中,接近于一片空白。
济善看到这个塔的第一眼,就想起陈相青给自己的信中所说的话“弑仙塔”。
这个塔是用来杀你的。
这种骇人听闻的,对黄石塔的掌控,不是为了垄断什么财富,权势,更不是为了保护什么。
黑袍人不计代价地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或许花费上百年,通过控制派遣专人担任朝廷命官,或是扎根一地作为一族宗老,去管理黄石塔,这种管理唯一的目的,唯一所针对的,就只有一样,那就是济善的能力。
仙人能够通过“祭祀”这样的行为,将人吸纳为自己信众,从而控制其成为自己的傀儡。在这种控制下,信众所知便是仙人所知,仙人能够做到无所不在,无所不晓。
这对于凡人来说是几乎不可反抗的。
陈相青体会过那种四面八方皆是耳目的感觉,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双眼,用同一种语气说着同一件事,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而黑袍人在对抗仙人。
既然仙人能够通过吃掉信众来无所不晓,那么他们所做的事情就连寻常百姓都不要知道。
既然仙人能够通过控制傀儡形成大军,那么他们便建立黄石塔,在关键时刻摧毁整座城池,将仙人信众尽数掩埋其中。
这比挨个去杀,去查,去追踪傀儡要方便得多,也斩草除根得多。
更何况爆炸似乎对仙人本身就极其克制,济善忽然想起自己才跟着谭延舟行事之时,碰到的第一场爆炸,便是被炸了个七零八落,只能在地上等着人来捡,除此之外,竟然全无他法。
又忽然想,假若陈相青是在黑袍人的安排下长大的,那么他的老师,他所学所习,是否也在黑袍人安排之中?
那场爆炸令她受困于陈相青手中,自然,她本来也就是要去寻陈相青的,但其实当时还算懵懂的她,是被谭延舟的手段所威慑住的。
她本来已经打算在谭延舟身边呆上一阵子的。
假若没有那场爆炸,她是完全能够脱身,抑或者是协助谭延舟反击的。
陈相青送走了客,闭目养神,又忽然间睁开了眼。
“徐冶。”
徐冶就候在门外,还是那副油滑样,笑模笑样地,说:“主儿。”
陈相青上下看他,道:“你跟了我这许多年,如今也见老了。”
“嗐。”徐冶搓手:“人么,一年年的过,是该老啦。不过,您别瞧我人老,心却不老——不,我人也壮实着呢!”他忽然露出紧张的神情来:“主儿觉得我近来不行啦?偷懒啦?没有啊!我还同以前一样啊!”
陈相青身边人不少,但用得好的,用得舒心的,也就只有几个,其中徐冶就算一个。
李哲当然是最顺心的,然而他只管内务,不管外事,徐冶不像李哲似的成日当老妈子,但内外皆能接手,实在能干。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将什么都不懂,但异常危险的济善交给他带出去了。
“我拨一队人给你。”陈相青说:“你去见甘州刺史。”
徐冶脸上不着调的神色便消退了,道:“是。”又说:“可急?若是要赶时间,得从尺罗过。那硫磺味儿......”
“不必。若中了毒还得想法子解毒。绕一段路也没什么。”
陈相青写了一封信给他,徐冶揣在怀里,行了一礼,郑重地走了。
他缓缓转身,掀开桌椅后头的帘子,便见一个人蹲在阴影中,扬起头来看着他。
徐冶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因为此人几乎没有呼吸,也一动不动。
陈相青动了动唇,却只说:“贼似的。”
又问:“你有多少这类贼?”
那人张开了口,是熟悉的语气:“很多。”
这是不跟他交底了。
陈相青点点头,放下帘子,身后的人又说:“要打仗了。”
“嗯。”
“朗星珠逃了。”
“你可有京城耳目?”
济善没有。
她说:“他们故意不让我进京城。我的人,到了京城周围,就没了。”
“京城,甘州主城,北地复城,中原庆科,这些都是我的人曾要进然而进不去的地方。”
陈相青轻声道:“那恐怕就是你另外四块被挖出来的地方了。”
“可算是你手足姐妹?”
济善很长时间不说话,陈相青也不说话,二人沉默着,室内静而空,只有一人的呼吸。
半响,她说:“不算。”
她们不会有她的记忆,不会有她的感情,但绝对保留了自诞生之初便有的本性,那就是在乱世之中,加倍凶残。
她有多凶,多恶,她们同样。
她们不是手足姐妹,而是同一个仙人。
“小心。”济善说:“不要死了。”
她的人悄无声息地摸进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习武之人惯能从脚步,声息里得知身边有无人行动,然而傀儡是可以做到没有呼吸也没有脚步声的。
诞生的时日同仙人能够掌握的消息和力量无关,只于她们的所见所闻,和吃掉的人有关。
济善能够在极短的世间内夺下一城池,且一旦信众足够多,她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不会变缓。
济善是被强行斩杀之后,才不得不停下了进程。
而其他仙人,或者说她的一部分,在这五年内,假若没有被控制的话,那么也一定能够闹出和济善当初所做同等的大事来。
但这五年却没有消息。
这只能说明一点,其他仙人被人管住了。
为什么当初平南王许下心愿后返回,不将儿子当作祭品献出去,这不是因为他忽然生出了爱子的心,而这本身就是一种牵制济善的手段。
济善灵体逃蹿宫中,平南王将年幼的陈相青送入宫,将“小灰”引诱而出,封在白山。
白山消失,济善脱离封印入世,平南王派陈相青带人行至白山附近,引起济善的注意。
如果能够控制住陈相青,实际上也就侧面控制住了济善。
在懵懂时期,她的一切认知都是混乱的,跟着谁就学谁,跟着谁就信谁。
后来二人相杀,两败俱伤......
正是压制济善,给其他仙人成长机会的时候!
这些年来陈相青所杀的傀儡,未必就是济善的!
遥遥控制他人似乎很难,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难以做到,只要能够对一个人足够了解,那么很容易通过时常的行为,来改变人,从而控制人。
马夫,厨子,贴身的奴仆,都是必须可靠而忠心的,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主人的行踪与一日三餐,甚至于说话的习惯,行事的方式。
陈相青很知道这样的手段,比方说主人当日若要出行,贴身奴仆与马夫是头一个知道且执行的,这里头可操作的就多了。
有外人想要见主人一面,有什么好东西想要叫主人买了,有美貌的女子或俊朗男子想要攀附,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讲,只需要悄悄地带着主人绕一段路,把这些展现到主人面前,主人便自然会有所反应。
而主人同时会认为,这个东西,或是那个人,是我自己瞧上的,无意中遇见的。
这种改变无声,无形,但极其实用。
黑袍人做得到。
他们太擅长于做这些事。
陈相青猛然回头,正好于窗边那个傀儡所对上目光。
有时候,相对无言,二人同心。
看见陈相青回过味来,她对陈相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要从甘州过,借你兵武库一用。你不要轻举妄动。”
陈相青说:“你也小心。”
所以这一回是真正要打了。
不是人打,而是仙人们打。
济善要挑这个头。
她们吞噬的欲望,全都同样强烈。
李尽意跪在庙中,眼前神座上空无一物,身后隐隐传来敲打之声。
他转过头去,那个神像再次被盖住了头,身躯半是血肉,半是石雕,正在被黑袍的工匠持凿子敲打修补。
白影站立一旁,说:“你可想好了?”
李尽意不说话。
“是否信奉?”
他说:“不。”
“不?”
仙人可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李尽意冷笑:“我的愿望,这个东西满足不了。我既不想要长生,也不想要荣华富贵,更不想要权要势。我没什么求的。”
“但我可以加入你们。”
李尽意回答:“我只不过是想要随心所欲罢了。若是跟着你们,还能够向之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加入你们。”
“假若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欢迎。”
白影鼓掌:“我们本也是因此而进入白玉京。”
“想要代替仙人偿愿吗?”
白影说:“我也不信奉仙人。我不信奉任何人,人,想要自食其力满足自己的愿望,又有何不可呢?”
李尽意:“用不着在这儿同我打机锋。要我做什么?”
神像被敲敲打打,落了不少碎屑,白影身边的小女孩从敲打的神像上接了一小碗,递给他。
白影道:“投到南地的水域中去。”
李尽意翻起眼睛看他。
白影微微一笑。
他接过那一碗碎屑,把怀里装蜜饯的纸包拆出来,把碎屑装进去。
“还有?”
“做成之后,你便是我白玉京内一员。”
“若是不成呢?”
“也没什么的。”白影轻声道:“你想啊,我们这座神像都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还能做什么呢?”
李尽意揣着一纸包往庙外走,他走着走着,敏锐地感觉到背后仿佛有一道目光,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如同送行。
李尽意的腿下意识顿了顿,又紧接着朝前走去。
庙里这个不过是赝品,是假的,只有姐姐才是......
我必得叫姐姐小心。
他越走,却越跌跌撞撞,脑子不知何事变得昏了。
我必须.....必须得叫......仙人小心。
他跨出庙宇,被盖住脸的神像忽然放声大笑,声音极其张狂尖锐。
整个甘州猛然躁动起来,李尽意走到大街上,见百姓互相追逐砍杀,血溅当场。
母摔杀子,子锤死母,父持刀杀女,女勒死生父。
李尽意如同一脚踏入地狱,此刻他方才猛然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躲开身边一个执刀冲来的小贩,一脚踢了他的刀,遍体发凉。
济善控制傀儡的时候也是很恐怖的,但是她绝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眼见可怖的一幕,无关斗争,战事,只是纯粹而毫无意义的消耗。
白影听着笑声脸色巨变,厉道:“砍下头!”
工匠手起刀落,将蒙着红布的神像头颅砍下,那头颅滚落在地,还在兀自大笑。
白影又命工匠将身躯砸了,把头颅封进神座下的水池中。
伴随着“哗啦”一声头颅沉入水池,笑声消失。
小姑娘厌恶地皱了皱眉,轻声道:“又是一出祸。尸体收拾起来可费劲!”
白影咬牙:“费劲倒不算什么,只是可惜了那些人,本来该为我们所用的,如今都白白糟蹋了。这个仙人真是糟,诞生的太早,连个人形都无...倒不如中原的那个好,好歹有人形,能讲话!”
“接下来如何呢?”小姑娘道:“我们拿甘州不算什么,并不难,可阿翁说,要我们先收南地。”
“不着急,中原的那个不是还没有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