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书网.Top

捡仙—— by错金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1-19

济善说:“什么感觉?”
石瑁按着心口:“鬼......”
“若有一日,大昭遍地都是这样的东西,又是什么感觉?”
“我朝亡矣!”
济善喝了一口肉汤,又问:“若是你也变成这样的东西呢?自然,没有那么可怖,不流血,也不是那般拖着头,断着胳膊的模样。就......还同你现在一个样子,只是更加齐心。”
石瑁睁大眼睛:“什么,什么意思?”
济善说:“他们也信奉仙人,另一个仙人。身心都在那位的控制之下,我也可以用那种手段来控制你们。”
他惊了:“另一个!”
“他们打起仗来的样子你看得清楚了,不会有逃兵,不会退缩,全城上下,皆听一人指令。这样的心齐的队伍,便是拆散了,放到城里过日子,也都是安分的,听着规矩生活,不会有作奸犯科,强权欺压。”
济善问他:“你觉得好不好?”
石瑁哆嗦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济善再问:“你想一想,是全天下只听一人,只按一个规矩来的好,还是从皇帝到百官,从百官到权贵豪强,最终又从富家到贫农的层层剥盘要好?以往单单是一个平南王,就能随意处置你们,拿你们的命来献祭,而这种献祭对于整个大昭而言,根本毫无用处,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一人的贪欲。”
”仅仅是一个王爷,为了满足自己,就能杀无辜百姓,更别提其他王公贵族,又白白耗费掉多少生民。”
“而假若你们都跟随于我,受我的掌控,那么除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决定你们的生死。没有皇帝,王爷,贵族,官员与富户,你们按人头分田,交一样的税,不会被趁机多征,不会因为一时歉收而家破人亡。你们不必做人家的奴隶,全天下的人都是同等的身份。不好么?”
石瑁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可是......没皇帝怎么行?!没官儿......”
他脑子里打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什么话。
济善看他脑子转不过来弯,也不说话了,把饭吃完,在天黑前与大部汇合,进了临时扎下的军帐。
对她而言,随便弄人进来就是兵,并不需要专门征兵,只要马是战马,有盔甲武器,那立即在当地就能拉出一支军队来。
对她如此,对另一个仙人来说也是如此。
石瑁一直到天黑才回过味来,他捏着一支蜡烛进了济善的帐,脸色煞白:“仙人,他们......都是么?”
他把军帐掀开了,露出身后连绵的临时营地来。
十分诡异的是,这片临时驻扎的营地既不生火,也不点灯,除却济善身侧几个帐里有灯之外,正片营地都是黑漆漆的寂静,只有马匹嘶鸣。
几千人的队伍,这么安静。
“是。”济善点头:“以后会有更多。如果现在他们不归我,日后便会落到其他仙人的手中。你想归我管,还是他们?”
石瑁说:“你们......这不对,你们,你们不是人,这不对......”
他颠三倒四的说不清楚话来,蜡烛的热油滴在手上,也仿佛感觉不出烫来。
济善的表情很柔和,声音也很平稳:“怎么?你害怕?不用怕,就同之前一样,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有仙人在,我们......我们不会死。”
石瑁说着笑了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济善拜了拜,捏着蜡烛走了。
第二日早晨,济善睁开眼走出军帐,看见石瑁吊死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济善茫然地走到他的尸体下,四处看了看。
他没有留下一句话,一封书信,分明原来那么想活,高声乞求着仙人救他,可是转瞬间就自尽身亡。
为什么?
因为昨日自己问他那些话?
还是两千不做声的骑兵把他吓着了?他们又怎么会有另一个仙人的傀儡恐怖?
济善举目四望,她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商讨说话的人。
其实从她苏醒开始身边就没有几个人,她是没办法理解那种一个人走在路上,会接连不断碰到熟人,不停聊天讲话的。也不明白那种见到故人旧友,就格外网开一面,心软开后门走快捷方式的。
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在济善这里就是天书。她既不理解,也不赞成,回望过去所见,私以为多少冤苦,都从这四个字里出来的。
最多最多,济善只能明白父母孩子,兄弟姐妹之间这种血缘关系,再加上一个夫妻就是顶天了——夫妻关系她也是很难想通的,两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地因为几张帖子,一场宴会锁定了,自此之后彼此相伴到老,互相扶持信任。怎么可能?
又见过许多夫妻相害,血亲相残,可见这种联系是根本不可靠的。
人为了获得同类的陪伴与帮助,为自己设立了层层关联——母、父子,兄弟姐妹,夫妻,直系血亲,旁支亲族,同姓宗族,同僚,同朝。
但没有一样能够一劳永逸,没有一样真正能够保障他们,相反,这些关系很可能反过来成为利刃,撬走一方的钱财甚至性命。
比起恐惧,石瑁的死更像是一种反抗,好像是在说:尤其变成那样,我宁愿死。
她简直无法理解为了维护这种关系而自尽。
好在她还能联系上陈相青,于是派出自己的信徒去问了,陈相青成日玩他那个鱼缸,折了一支细竹来拨动鱼群。
陈相青听完她的话,一言不发,看着水中的鱼群翻来滚去,半响说:“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不赞同,因为你是小平南王...他们都这么称呼你,他也不同样,他却只是一个曾经被当作人牲的奴仆。他为什么不同意?他为什么不想过这种日子?”
陈相青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话啊?”
“我最近在想白玉京那帮人。”陈相青却不回答,另外起了一个话头,道:“你认为他们把那些仙人养出来是为了做什么?”
“与我抗衡?你这几日想出什么来了?”
陈相青嗯了一声,又说:“我这几日就想出来一句话。”
“什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以及,善弈者通盘无妙手。”
济善说:“我不明白。”
“嗯......”陈相青道:“你总要自己弄明白的。我即便解释出来,你也不能意会。这句话是说,擅长打仗的人,不会有太过令人注目的成绩,擅长下棋的人,也不会用一招逆转的方式来使输局翻盘。”
济善沉默。
“你当初觉得自己夺城一举,威能赫赫,但实际上很快又被夺回去了。我们觉得炸掉尺罗城,是把白玉京逼出暗处,也未必就是我们真正占据了主动权。”
陈相青缸中的黑鱼已经将其余斗鱼全部吃掉了,于是暴躁地在缸中游动着,有的被他挑动的不耐烦,于是便来咬他的枝条。
“我知道你现在是有点自满的,我也同你一样。但我这几日想了又想。如果仅凭这样,就想要翻了他们几百年筹措的盘,未免异想天开。”
济善默默地听着,觉得陈相青的口风与之前又有几分不一样了。
在这几日,他守着一个鱼缸,不知道又变了几次心思。
她缓缓地眯起眼睛,察觉到了陈相青话中的疏离。
他一句话划分了你我区别,终归他是人,她不认同人的社会情义,他也绝不认可仙的冷绝杀伐。
而这种疏离不需要任何变动,仅仅只是脑中一个念头转圜。
在二人都同为白玉京棋子的时候,他们是彼此同盟,但除去这一层同盟,他们还有一层天然相反的立场。
仙人掌控世人,而陈相青并不愿意受掌控。
石瑁面临这样的掌控宁愿死,何况陈相青?何况其他人?
数日之后,当初掌控江平城的仙人名扬甘州,洛州,她一路摧枯拉朽地推城攻地,屠杀生灵,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她名声大震,与此同时,也恶名远扬。
济善得知了她的名讳,两个字,简简单单,就叫善善。
活似自己的小名似的。
济善忍不住想,假若五年前自己没死,如今会不会就是善善这副模样?
她当年夺城的时候,可不比善善心软到哪里去啊。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善如今是战功赫赫了,但屠城杀戮的名声远传万里,不出一月,整个大昭都知道出现了她这么个人物。
起初济善并不以为意,她心里是早晚有这么一遭的,仙人打起来轰轰烈烈,凶悍之时都能够做到善善这个程度。
因为人在祂们手中不会轻易死亡,故而也就不会有所谓的“伤兵退居二线”的说法,等打到这个人完全用不了了,那基本上也就碎了,拼都拼不成人样了——这也是善善恶名远扬的原因之一。
到她手里的人,若是不开战,就都还好,一旦开战,基本上没有能够活着回来的。
善善有一个非常恐怖的习惯,她把兵当死士派出去用。比方说,她发兵五千,那么这五千兵就会沿着设想好的路线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五千人全部死干净,死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这是非常可怕的,这意味她不会停下整顿军务,不会在意补给,更加不会因为担心舆论或者民意,打到某个地方就适可而止的停下。
如果五千人能够打到京城,她就会一直打到京城,把皇帝杀在龙椅之上。至于常人要考虑的群臣是否信服,百姓是否心向的问题,她是完全不用考虑的,这一点仙人想法一致,无论人怎么想,最后变成傀儡,那么这些想法都只会随之灰飞烟灭。
于是对于武将和众官而言,一旦自己的城池落到她的进攻路线上,那只能死战或者提前逃走,不议和,更不休战。
在她恶名远扬的一月里,善善又连续攻下五城,把战线拉成一个巨大的圆弧,逐渐包围了济善的控制范围。
济善本来只是设想要一支完全听从自己的队伍,到了这一日,忽然想,如果真的到了与善善举兵相对的那一日,面对善善那种把人用到碎的打法,自己能够撑得住吗?
假若撑不住,自己会不会也采取同样的路数,把手里的兵一直驱使在前线,拼到他们支离破碎为止?
如果没有伤兵,那要补人上去,就只能源源不断地捕取新的信徒和傀儡。
她会完全被拖入消耗战之中。

她想要激怒善善,如今也确实激怒了善善。
济善把自己的信徒藏在市井之中,除去自己明面上的骑兵之外,并不与善善正面对战。
而她的骑兵胯下是阎罗驹,活死人根本恐吓不到这种畜生,相反善善的军队却只能依靠步兵,一旦用马,那些寻常的战马则一定会在被死亡包裹的阴影中溃散,不受指挥。
济善的势力藏在甘州以南,黎州青州这些地方。她的力量曾经被陈相青联合皇帝一起消弱过,然而一点火星子没灭干净,悄悄地还是燃着,并且蔓延的范围很宽。
她学聪明了,不在一个地方大批地聚集信众,把他们分散开,即便是被围剿,也依然能于其他地方再生。
然而善善于她完全相反,她攻一个地方,就必定要把那个地方全部吃掉,占据之后,再往前走。
又过去三个月,济善以甘州西部为界限,与善善屡次交兵。
济善并不满意陈相青那一次的态度,于是打了几场后,假意大败,把骑兵往回退,一直撤到定州,营造出想要逃回势力范围黎州的假象,以此模糊善善对自己信众范围的揣摩。
有一种说法是说逃命不能往家门口逃,否则便将仇敌引进了自己家,会危急其他家人。但济善就可劲往黎州跑,骑兵撒开蹄子夜奔,眨眼就入了定州。
定州刺史先是派兵拦,没拦住,再一打听,见前面是济善的兵,后面追着活阎王善善的兵,当即魂飞魄散,连夜带着人逃了。
济善进城的时候,主城几乎都空了。
甘州再往下是定州,定州接黎州,善善见济善的逃亡路线,就直接越过甘州打定州,想要将甘州包饺子,把手直接伸到黎州去。
陈相青不可能允许她们把仗打到自己家里来,只好被逼着出武器。
济善狮子大开口,一张一张单子开,把陈相青看得咬牙切齿。
他知道她的心思,她是自满且容易骄狂的,她去激怒善善,一方面是为了摧毁白玉京的控制,另一方面,她也很容易因此而陷入对战局的狂热之中。这是祂们的本性。
她也清楚他的心思,陈相青必然藏私。
善善横空出世后,整个南地恐吓不已,仅仅是她往定州来的消息,便已经吓得知晓风声的人往南逃,或者绕路北上。
陈相青在这中间买低卖高,趁机收购大批低价庄子住宅,屯粮买铁。
善善把整个平昭一分为二,以江平为起点,在国土上杀出了一条空白线。假若北方的皇帝想要派军来镇压,那么必定要通过数座鬼城,这个过程中得不到任何补给,看不到任何人烟。
而最为令人恐慌的人,南地的世族发现,皇帝不管。
奏表折子,请求哭诉,一概没有任何回应。
皇帝不管!
无法言说的恐慌迅速在南地蔓延,世族本能地寻求稳当的依靠,这种情况下,除去了刘王两家的陈相青,便是独一份的香饽饽。
而恐慌层层向下渗透,但凡有些人脉关系的,也都知道了。
这些人无法通过与持兵之人搭上关系来保全自己,也压根无力应对这种大势力之间的彼此碾压,于是只能逃。
逃的时候带不走的东西只好快速抛售,他们在前头抛,陈相青在后面收,收得盆满钵满。
单是据济善所知,他手里新入的山庄就有快百来个,南地的田是一年三产的,好些的山庄一年收成四千五百两上下,粮食更不用说,几千石。
信徒所见,他这些日子没闲着,对外说是要往甘州去,实际上带着兵占了两个矿,一处盐田。
青州原来是朗氏的势力,但如今朗氏式微,城里的铺子渐渐都到了陈相青的手里。这么一算,他简直是要富可敌国。
济善把账算了一番,忽然摔了笔,回过味来,大骂了陈相青一声。
她被陈相青当刀使了。
或者说,他一举两得,又将消息告知了她,将她拉做同盟,一同对抗白玉京,又拿她挡在前面,对上了白玉京所控的仙人。
济善出头,他皆她掀白玉京桌子的时候,除掉南地十二州两大家势力。
再之后,济善往前打,陈相青能够趁机养精蓄锐,只吃刘王而家,济善往回退,他能趁机吃整个南地。
他当初因为阎罗驹出的血,如今加倍收回来了。
济善怎么会愿意,于是使劲从他手里掏军资,又叫他去阿黏手里买阎罗驹以备后用。
善善一路大胜过来,在定州就连吃败仗。
马有灵性,战马尤其,背上骑个死人,面前冲来个死人,视线对敌方战马相交,又是一种极其血腥的凶悍生灵,立马就崩溃了,咴咴大叫着狂冲,反而将自己的队伍冲得四分五裂。
善善改用步兵,人海战术往里面填,也会被分流冲垮,攻一城,连攻一月也攻不下来,城下堆满了尸体,恶臭味沸反盈天。
济善守在城里,得知善善开始疯狂搜罗能与阎罗驹相抗的马匹,以及大型攻城兵器。
与此同时,陈相青给了济善一个消息,讲那个叫阿黏的黑商。
此人放出手中有阎罗驹的消息,已经放了许久,但却不卖。一直到善善横空出世,恶名远扬,活阎王的名声越大,她手中的阎罗驹越值钱,但依然不卖。
济善说:“她在等你买么?”
陈相青摇头:“我问过了,依旧不卖。她如今不卖,攒在手里会生恨。如今阎罗驹的价格太高了,她会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她生意做到这个程度,不该这么贪婪,贪得失了理智。”
济善沉吟片刻:“你是说她要把马卖给善善?”
“你小心她。”
“可既然如此,她当初为什么早早放消息给我们?待价而沽也要有个限度。”
“我也这样想,暂且没动。”
又过十日,善善发觉自己真的攻不下济善所守的这座城。
她开始像济善预想的一般,大肆吞噬周遭的百姓,把他们驱使上战场,企图拿人活生生迭出一个跨越城墙的阶梯来。
这个时候,陈相青再度联系济善:“那个黑商动了,果然是要驱马往定州来。”
济善求之不得,说:“放她过来!”
济善还真扛不住她那可怕的人海战术,凡人将领用“人海战术”是个比喻,善善是真人海,源源不断,活人踩在死人上,如同浪潮一层一层涌上来,叫人看着头皮发麻。别说是攻城,善善能拿人把整个城都填满。
大量的死人催生出可怕的疫病,疫病大规模传播,又将无数苦苦挣扎的人推向信奉仙人的道路。
如果不像善善一样,以战养战,她早晚要被从定州打退的。
济善意识到她们的手段其实是一样的,当年她通过死亡诱逼凡人成为信徒,如今善善用战争逼迫凡人成为傀儡。
只是善善的手段更为激进,她不拿人当人,不......人对她而言就只是人,而她是仙。
她隐隐有些明白石瑁为什么死。
或许是在那个深夜,他看着满地寂静的活死人,终于明白,信奉仙人,不是拯救。
陈相青从来也不信奉她,更不向她许愿。
善善既然能够连续吃掉数城,阿黏的存在自然也不是秘密,当她终于联系上阿黏,令她驱马前来见自己的时候,善善终于在连日的败中,感觉到了一些宽心。
她还专门拨出傀儡,半路去接阿黏,一直把她带进自己的驻地。
阿黏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连眼睛也不露出来,善善围着她转了一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把自己包成这样?”
阿黏回答:“疫疾泛滥之地,不得不防。”
“没关系呀。”善善用很甜美的声音说:“只要你信奉我,就永远也不会死。也再也不用担心生病啦。你看——”
她朝身后指去:“他们都信奉于我。”
在那些人里,上到一地父母官,下到普通人家,都抬起头来看阿黏。
笑得和善善一模一样。

阿黏心底一阵发冷。
善善上来握她的手,站在堆满了尸体的空地上,笑容天真无邪:“咱们去看看马!”
阿黏被几根粘腻冰冷的东西抓住了手,下意识想要收回,那东西却把她攥得死紧。
察觉到阿黏细微的反抗,善善扬起脸来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用另一只手抱住了阿黏的腰,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似的,把脸贴在了她的腰上。
“你真温暖呀。”善善喃喃地说。
阿黏毛骨悚然。
她环顾着自己身处的,这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城池,恐惧如影随形,从传言中伸出利爪来,捏住了阿黏的胸膛。
残肢断臂堆成了小山,随处可见地堆积着,污血四下蔓延成团后凝固成大片大片的黑色,阿黏走过这些地方时,尸体堆上停留的蝇群“嗡”一声发出巨响,如同黑云一般腾空而起,投下足以遮蔽人的浓重黑影,又盘旋降落。
阿黏根本说不出话来。
死人,活死人,以及一个嗜血的仙。
这是哪里?
这不是人间。
驯马人没跟着进城来,这种境况,把人带进来就是造孽。因此阿黏孤身带着马群前来,早早地就把阎罗驹交给了善善派来的人。
马群躁动不止,再凶悍的畜生在这血肉铸成的修罗场也不安起来,颠着蹄子试图撞开围栏。
善善流露出孩童看见玩具一样的神情,径直扑在围栏上,把脑袋伸过去仔细打量阎罗驹,还伸出手去想要去摸。
离她最近的马匹暴躁地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就来踩她,善善退避不及,被生生刮去了手臂上的一截肉。
阿黏倒吸一口冷气,却见善善拍着巴掌大笑起来,手臂上的血随着她的动作被甩落。
“好,好!你们既然不怕我,也可能不会怕她了!”
她扭过脸来,笑得很开心:“你之前说,这马多少要钱?”
阿黏看上去依然没什么表情,稳声道:“一匹马,五十金。”
善善睁着大眼睛看了她片刻,似乎是在内心计算,半天没算明白,又低下头去掰手指头。
阿黏耐心地等着她回过味来,便见她掰着掰着手,手指纠缠在一起,忽然缓缓地抬起头来。
阿黏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在笑,她一直在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璀璨而烂漫。
“你到我这里来,不怕走不掉吗?”
阿黏用拇指掐着食指,淡声道:“想来你不会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善善反问:“什么叫言而无信?”
沉默片刻,二人中一时只有马匹的嘶叫与挣扎声。说实话,这里的味道太糟糕闻,不仅仅是难闻,空气中弥漫的味道简直是令人作呕,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进粘稠的,腐烂的肉浆。
寻常人落到这个场景里,便是胆子都吓破了,善善看着她,非常好奇阿黏会在自己的恐吓中说出什么来。
然而阿黏只是用手按着自己的面具,始终没什么波澜的眼神,终于流露出痛苦来。
“我之前同这些时日来与你对战的那个人,也做过生意。帮她出手一批米。”阿黏终于说:“假若我替她出了米,她却不按照规定付给我报酬,这便是言而无信。”
善善问:“既然你们之前关系那样好,你又为什么来帮我呢?”
来了,阿黏知道自己之前与济善有来往之事,是避不开善善的。
阿黏得了一些关于所谓仙人的情报,知道祂们这些东西几乎是可以用怪物来称呼的,本质上算不得什么仙,更不可能指望祂们有慈悲心。
说书人讲人间故事,总喜欢添上一些青天为冤苦之人申冤的情节,但那个时候阿黏就想过,如果青天能够如此轻而易举惩戒那些地位超然的恶人,一转局势,那么当青天不在站在好人那边的时候呢?
那些无辜的人又该如何过活?
阿黏道:“我是个商人,并没有关系好坏之说。之前来往,不过有利所图,如今我来见你,也是为利。”
“要钱?”善善说:“可是我真的没有钱呀。你看,一匹马五十金,这里有三四百匹,这个价格,便是当今朝廷也得掂量掂量呢。”
她笑着问:“南地的人说不定会出得起喔?你为什么又不卖给他呢?据我所知,他想要这些马很久了。”
简直是无所不知。
阿黏手心有汗,静了静,才说:“实不相瞒,我来找您,做的不止是这群马的生意。若是您愿意,这群马便分文不取,送您以祝大破敌城。”
善善:“喔?做什么?”
“我想请您行军之时,避开绪州。”
善善眯起眼。
“那地方是小人故乡,也是家中小店所在之处。”阿黏道:“无论如何,没有人希望战火波及到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
绪州与黎州倒也近了,往西北方向去。
南地几个州彼此黏连,各自互相挨着,密切得很。阿黏的担心无可厚非,前脚打进黎州,绪州自然会受影响。
“最重要的是,请封锁黎州人逃向绪州的路,任何人不得从黎州进入绪州。自然,为了避免黎州溃兵借道逃蹿,您大可请刺史封锁整个绪州。”阿黏道:“您以为如何?”
善善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清澈的目光中仿佛汪着一池水,干净又懵懂。
看了阿黏很久之后,她一下一下地拍起巴掌来,巴掌声清脆。
啪,啪,啪!
“聪明呀!”善善抚掌道,又走近了问她:“你知道了我的能力是不是?你知道他们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是不是?”
“说的好听,黎州溃兵......其实你是想要将绪州封锁起来,躲避我,是不是?”
阿黏表情不动:“您能够大破黎州也是事实。无论是防溃兵,还是躲着您......这要这么做。”
“好!”善善点头,阿黏刚松下一口气,又听她道:“那就这样吧。你向我许个愿望,我满足你,收取这些马匹作为祭品。”
“......这不是愿望。”
“这是交易。”阿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我是商人,商人从来不许愿,只谈生意。”
“可是我呢。”善善指指自己:“我从来不做生意的。对我来说,天底下就两件事,已经实现的愿望,想要实现的愿望。”
“来吧,许呀。”
善善又靠近了一步,她笑得两只眼睛变成了月牙,如此甜美。
济善有这样的笑容吗?这一刻阿黏不受控制地想,她们长得太像了,并不是小孩与大人的区别,单纯只是一个模样放大和缩小。
善善的脸庞更圆润,眼睛更大,但有时候看上去几乎与济善长得一模一样的。
然而济善是从来不露出这种笑容的。
阿黏反应过来了,济善不这样笑,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玩弄猎物的喜好。济善将自己视作交易的对象,甚至是有可能的伙伴,但善善,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看待一只飞进自己网中的虫子。
虫子的谈判和交易,只是徒劳挣扎。
只要她想,是能够让阿黏死无葬身之地的!
阿黏内里的贴身衣物都湿透了,贴在肉上,又被风吹得冰凉。
“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善善轻声说,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而遥远,如同来自天边,又如同来自脑内。
“只要说出那句话。”
“几个字,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一切都会.......”
善善的脸在视野中模糊起来,她变成一团模糊的黑影,从那团黑影中睁开了一只眼睛,眼珠转来转去地盯着自己。
“只要说出那句话。”
“只要你......许愿。”
2023最新网址 www.fushuwang.top 请重新收藏书签

推荐福书 半潮期by沉让  六零玄学小祖  我靠卖盒饭闻  好爸爸(快穿  黑月光她只想  我,平平无奇  七零开马甲在 

网站首页最新推荐浏览记录回顶部↑

福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