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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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箭头碎了,他还是下意识把它们捡起来,面对未知的明日,一切能够保命的都要抓住!
他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直到晨光熹微之时,极度的渴和饿让他敏锐地听见了潺潺的水声。
许则远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嘶哑的问:“爷爷,你渴不渴?”
来不及等待回答,他已经下意识朝着水声的方向走去。
日出之时,他终于走到了水边,许则远在满天的旭日金光中跪下,放好爷爷,就要附身去喝水。
此刻他终于看见了天黑之时看不见的东西。
许则远在高处,眼见河流对岸密密麻麻,皆是行走的人群。
有些人跳入河水中,有些人将他们捞出来。有些人呆呆的乱走,有些人长大嘴,发出无声的大笑。
成千上万的人脸上依次闪过愤怒,喜悦,悲哀与惊惧。
许则远想起自己年幼时玩过的一种玩偶,只要拨动玩偶的面部,就能不停地替换表情。
那个玩偶是爷爷做的,是货郎的担子里找不出的好玩意儿,都后来被同村村长的儿子抢走了。村长儿子玩了几日就腻了,很快换了新玩具,但是许则远再也没玩具了,他念书,替爹娘种地,回忆自己的玩偶。
为什么……
他想,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总是要轻而易举毁掉别人难得的东西?
一年也好,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也罢,人一天一天的活着,已经够辛苦了啊!
他把爷爷紧紧的搂住,伸手去掏那些玉髓碎片,但周围的人只是朝河流聚集而去,对他视若无睹。
许则远渴的喉咙发疼,想要去喝一口,却想起昨日夜里被警告绝对不能喝水。
初晨生机勃然,日出的光芒将河流照耀得熠熠生辉,流水潺潺,树丛翠绿,鸟鸣脆亮婉转。
只有人,唯独人群,是徘徊的,灰白的,呆滞而混乱的。行走在这片光芒万丈的土地上,如同灰白的细小虫群攀爬其上。
许则远说:“爷爷……”
他才转过头去看爷爷。
爷爷的发须一夜之间全白了,白得毫无杂色,在日光下几乎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许则远盯着爷爷看了很久,才去探他的鼻息。
鼻息没有了,他放开爷爷,老人就那么坐着,没有瘫倒下去。
爷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停止了呼吸,最后爷爷口中喊的也是阿长,他以为还和以前一样,逃出城就是成功了。
成功了他就放心了,悄无声息的合眼睡去。
许则远无声地流泪,在庞大的人群中他也哭不出声音来了。
“可是爷爷,”他轻轻地说:“现在我们无处可逃了啊。”
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柳长年才后知后觉地毛骨悚然。
他从床榻上起身,缓缓抽出枕下的长刀,谨慎地环顾着漆黑的室内。
一切都静悄悄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像曾经无数个夜晚一样,无端地心悸,无端地从噩梦中醒来。
但他知道这一次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你来了。”柳长年嘶哑地说:“为什么不点灯?”
一只手伸出来轻轻巧巧地将桌上的灯点亮,对方扎着丫鬟头,微笑着对他福了一福。
柳长年猛地咬呀,脸部僵硬起来。
这就是平日伺候他起居的小丫鬟,依然还是那张软弱顺从的脸,依然还是娇小的个子,甚至还做着行礼的动作,但眼神却完全变化了,就连行礼的动作都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意味,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模仿动作。
“看来你已经习惯枕着刀入睡。”她说:“不硌吗?”
柳长年沉默着。
这些年来他枕着刀入睡,不成家,也不亲近女人。昔日少年已然成人,他带着当年的白山军在一隅落脚,逐渐占据了一座城池,在百姓的呼声中杀狗官以自立。
下头的人都指望着他在本地成个家,把心定下来,每次喝酒就搂着他啰嗦个不停:谁谁家的女儿,谁谁家的妹子,哪个山寨上和你打过一架的女当家喊你去入赘......
柳长年不是没有想过这些,然而每当他与那些样貌各异的女子会面的时候,他眼前总会模糊的浮出济善的身影。
......就像是奴隶在自由中即将忘却烦恼,拥抱喜乐之时,忽然听见主人的马鞭在空中抽响,她的猎犬低声咆哮。
他许过愿了,他向济善许诺了自己拥有的全部,血脉,家人。
现在他一无所有。
济善所操控的傀儡在他的房中饶有兴趣的转了一圈,有意无意地问:“你没有成家?”
“也没有子嗣。”
“没有岳家。”
济善手指勾着傀儡发髻上垂下来的流苏:“我还以为你会稍微繁衍一下呢。”
“娶妻,生子,然后看着他们终有一日变成你的傀儡?”柳长年冷笑,这些话他应该在心底放了很久,如今不假思索道:“你如今还看得上我这支血脉么?你来做什么?杀我?”
“不,不,”济善摊开手说:“你可以杀了我。现在拔出刀,对准我,刺穿。随便你用什么办法。”
柳长年恨声道:“用别人的身体在这里装什么大度?”
济善笑了起来,用那个丫鬟的声音。柳长年忽然看见她身上穿着的白天才会穿的外袍,上面绣着一朵朵的红花,密密匝匝,有种聒噪的繁盛。
其实是好看的,年轻的小姑娘喜欢的款式,反正他的院子是柳丫头在管,她从来不会有人训斥说丫鬟不该穿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花色,随便穿。
于是一帮姑娘就关上院门来把自己穿得花红柳绿,无论外头怎样的乱,她们是小院子里的桃源。
但是那胸口的红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变成了不详的黑红色。
济善解掉外衣,露出被贯穿的洞口。
柳长年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我不进来,你死在睡梦中也不会知晓吧?”
济善说。
“她被刺中之后,还去自己房里穿了件衣服,或许是要出去采买?”济善说:“你想要开门看看吗?”
正常人会身受重伤之后还去采买么?
“外面......有什么?”柳长年哑声问。
济善拿起手中的灯盏,面对着他缓缓打开门,院子里沾满了沉默的人,几乎没有气息,但也算不上死去。
他们神情恍惚,并不走动,只是前后晃动着身子,就像是......水底飘摇的水草。
在开门的那一刻,一道锐光破空而来,正中济善傀儡的后颈,她闭上眼。丫鬟的尸体颓然倒地,油灯在地上滚了一圈,火苗熄灭。
柳长年拔刀跃出卧室,直扑那道锐光发出之处,但院子里那些沉默的人也动了,如同虫群一般围上来。
他们并不攻击,只是密密匝匝的围上来!
柳长年犹豫了一瞬。
习武之人见惯了刀光剑影,与人对峙,人动刀动,往往人还未至身前,刀剑已至。
可这些面目熟悉的人却只是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围过来,令柳长年找不到出刀的机会,他本想跳出去,却不料那些人围上来的速度出奇的快。
几十具躯体热而重得压上来,柳长年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刀不知被几只手一齐攥住,人身如同石块,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想要施展手脚挣脱,却无法使出任何技巧,人的身体比石头压的还要密,还要扎实,还要伸出无数只手来抓住他,伸出来时似乎是软的,一旦开始挣扎,便又变成了坚硬。
“你们——”
房顶上当空跳下黑影,将那些手臂切开。柳长年抬头望去,房顶上蹲着数个身影,如同夜枭般目光眈眈,其中有一个把双臂搭在膝盖上,正在朝他笑。
“济善。”他低语。
正在笑的那个人是济善,蹲在房顶上的无数个身影是济善,跳下来切开手臂的人也是济善。
不分男女,不辨身份。
祂朝他笑,那些目光中有熟悉的神情。
那些行尸走肉压过来,被济善挥刀劈砍,他们既不惨叫也不惊恐,济善也十分悠闲的,用蹲在房顶上的傀儡问:“我在你这里发现了柳丫头。你与谭延舟联系了多久?”
柳长年退了几步,从缠斗圈里跳出来,回答:“你出事之后,她才来我这里......”
济善笑骂:“我险些被陈相青一刀了解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她揪起房顶上一个不动的身影给他认了一下脸,那是被打昏过去的柳丫头。柳长年眉头抽动:“你别动她!”
“好啊。”济善点点头:“据我的消息,你们柳氏在京城,似乎还有血亲。不知道你还记得否?”
柳长年脸色瞬间白了。
他离家离乡太早,更何况还是与本家相距那么远的京城,别说不知直系还是旁的血亲了,便是他父辈那一代的亲戚,离了这么远,都不可能再有来往,有记忆的。
但当他从济善口中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依然觉得无比无力。
“你便是为了这个来的?你要做什么?我不会配合你......”
“不,不,我是来救你的。我要用你的九族,用不着你配合。”济善道:“人总是容易追忆往思,故人啦,往事啦,论起来,你也算是我的故人了。要死凭白死在外人手里了,多可惜啊。当然,配合更好,比如,他们叫什么名字?如今住在哪里?或是一些别的特色,总之能让我快些找到他们,少费些精神......”
“谭延舟给的二十日,只够我赶去京中。若是我按他的要求来,便真成了给他跑腿的了。”
“辛辛苦苦二十日,则只够赶到,剩下的事一概做不成。守门人藏了这么多年,想必不是好找的,虽说应当在塔中,但大概率连塔都是藏着的。而我在京城人手匮乏,说是几乎无人也不为过,如今即便临时调过去,都需要相当一段长时间。”
“那东西又引发了举国的动乱,也叫我的人赶路相当困难。简直是故意。”
柳长年冷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别这样。”济善:“毕竟我们关系曾经不错。很不错。”
柳长年面部抽动着,她几乎能听见他被咬住的牙齿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比起各自为营的敌人,真心错付更能使人仇恨吗?
或许当时还有怀疑与心软,但如今都没有了,济善在他眼中看见的只是警惕与仇恨。
有意思的是,对陌生人的仇恨,与对故人的仇恨,竟然截然不同。
后者看起来就像是酒,她闻到了一种异样的,悲哀的芬芳。
饮下这种芬芳,会不会也似饮酒一般,给自己带来眩晕,兴奋,反刍般的呕吐与臭气?
她本能地动了动嘴角,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做出这个动作之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好,好。那我就走了,对了,”济善轻描淡写地说:“我还想向你找一个人。既然柳丫头在你这里,我想,或许你也知道另一个人的位置?”
用长剑挥砍的傀儡,用房顶上蹲着的笑脸,同声朝他,一字一字,清晰:“陈相瑀。”
“嗯?”济善问:“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柳长年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说谁。陈相瑀,平南王的儿子?你问错人了!他的下落,难道不应当问王府的人么?”
济善道:“嗯.....之前我差一点杀了他,差一点。他逃走了,一逃就是好几年,在人世间简直了无音讯。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
傀儡抓住柳丫头,捏着她的肩膀,将她的上半身提起来。她软软地垂着脖颈,闭着眼。
“我真的不知!”
柳长年吼起来:“她没有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你何必如此对她!”
济善歪头看着她,把柳丫头朝前拖了拖,哗啦一声,柳丫头的下半身滑落房檐,骤然悬空。
“济善!”柳长年:“你这个...你这个......”
“三。”
“陈相瑀同我有什么相干!难道你要我编些假话说与你听么?!”
“二。”
“要做什么冲着我来!”
“一。”
她松开手,柳丫头直直地向下坠去,柳长年发出怒吼,却来不及冲过人群去接住她。
“扑。”
几个傀儡在柳丫头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仰倒过去,将她接在手中。
柳丫头的发梢在离地面一指的距离晃晃摇摇,发梢上扎着半朵嫩黄的花朵。那花朵随着主人被扶起,晃来晃去,直到柳丫头的辫子被捋顺了,很小心地放到胸口。花朵也就安安稳稳地落在柳丫头的胸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济善手指上拈着另外半朵,一边看着柳长年笑,一边将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柳长年喘息着,瞧着腿好似在发软。
傀儡跳下房顶,轻轻松松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柳长年的身前。
“如果你现在对我说实话的话,依然还是自由的。”
“我不知道。”
济善说:“抬头。”
柳长年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意识到济善专门来找他,绝对不是为了聊这么几句话,或是来救他的命。
自己是她不会随意启用的棋子。
他退了一步。
“抬头。”她又说。
“白山军治军甚严,不侵害邻里,不霸产抢田。你的居所依然交给柳丫头来打理,甚至叫她做你的军师。想必是很想重现当年柳村风貌的。你倒是聪明,带着白山军安居一隅,日子过的也算不错。”
济善道:“可是柳村消失已久。你想靠白山军所建立的桃源,也不可能维持下去。看看院子里的这些人,柳长年,你能做什么?”
柳长年道:“这是你们这些仙人.......”
济善把那半朵花在指间弹出去,打在他的嘴唇上,让他闭嘴。
柳长年真的闻见了那花的香气,那么浓郁,扑在口鼻上,久久不去。
几息之后,他才明白过来那其实不是自己闻到的味道,而是来自自己鼻腔之外的共感。
柳长年缓缓抬头。
“我会给你们一个......”
济善说,以手掌轻推他的额头:“真正河清海晏的世间。”
透过自己额间的手,他看见了空中俯视自己的东西。
祂的手掌穿过人的身体,人的眼珠中倒映出祂的身影,庞大的,虚幻的,注视着人间的。
他的人生在祂的目光中一览无遗,岁月在他身体内流淌,祂触碰到了那流动的声音。
而在这一刻那无法形容出形状的庞然大物在柳长年的眼前模糊消失,连着眼前的济善也在逐渐模糊。
他感觉不到那目光了,也察觉不到触碰在自己身上手。
毕竟,毕竟......假若一道目光不间断地注视人长达半生,人都会因为习惯而将那目光视作随着日升日落而变幻的天光。
“啊。找到了。”
金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屹立的城墙之上。
顾弦将长枪刺入脚下的石砖缝隙中,大口大口的喘息,一阵一阵的头晕目眩。
这是她第三次站在这个位置看见日出。
人群再次朝着城墙涌上来,在顾弦的眼中扭曲着,他们忽然变了,人的面目扭动着生出了螃蟹的啮,硬壳子虫的脚爪与连绵不断的,一节一节的身躯。
她听见了海潮声......不,或许只是水声,哗啦啦地流动着,下面的人群伴随着流动,被流水推动着,轻柔地,连绵地——触碰到她!
“噗嗤!”
一支箭从斜侧方飞来,横贯偷袭者的脖颈,血在顾弦眼前飞溅。
顾弦猛然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紧跟一脚将来到眼前的人踢飞出去。
饶是如此,她也依然受伤了,不知何时锐器割破了她的脸与手臂,若非胸腹没有胸甲,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刀刃刺进她的胸口。
顾弦甩了甩头,疑惑地环顾四周,再次握紧手中的长枪。
那支来的方向......那不是她安排的人.....
每当她疲倦不堪,即将被上面的手抓住时,总会适时地来那么一支箭,准头不定,有时候好得出奇,有时候射偏。比起援助,这时而出现的箭矢更像是一种提醒,告知她并非陷入了无人之地。
顾弦微微地觉得温暖,但射箭者藏的很好,她左顾右盼也找不到。
身后的玉髓箭供应不上了,弓箭手只好徒劳地装上铁箭头继续发射压制,但那些东西对他们没有用。
他们不知道疼也不会因为中箭而停止行动,甚至起不到什么消耗作用。
顾弦之所以还能站着,是因为下面带着头颅的少年和少女竟然很懂得休养生息。
撑过第一轮箭雨之后他们就改变策略了,退到了最近的一间摊子里去,喝水吃饭,定时定点地来攻一下城墙,不紧不慢的样子。
他们的休息也给了顾弦修养的机会,她抓紧机会以水吞下干粮,坐一会之后再撑着长枪站起来。
她无法入睡,而城墙下的两个人也不睡。他们总是彼此交握着手,像连体似的,有种金童玉女的意味。
顾弦确定他们是兄妹。
血缘亲人总会在这一刻自然而然的同生共死。
顾弦觉得荒谬。
她失去了亲人,独自一人在城墙上,看着他们同生共死。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要供仙人驱使。
有那么一瞬间,顾弦想,假若当年她没有从学堂溜出去与玩伴在水边玩耍,也就不会发觉那被掩盖的异样,假若如此,她是不是也不会发现后来的一切,不会手刃血亲,孤身来此。
她的亲人,会不会现在就在她的身旁。
当她无意间接触到真相的那一刻,从没想过那真相残酷至此。
顾弦竭力平复自己的喘息,调节呼吸,想要再度发力拔出长枪时,她头顶传来了闷雷响声。
顾弦愣住了。
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城下那两个人的悠然自得是为了什么,他们在等雨!
云层中阵阵闷雷,打在耳边似的响。
下雨了就输了,守不住了。
下面的人群会爬上来吞噬她,他们会带着那颗头颅爬出这座城,爬出甘州,绵延在大昭的国土上。
顾弦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将那颗头颅结果在这里,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失败的时候,巨大的挫败感涌向她。
从小她就被说爱做无用功,夫子布置的功课她花很多时间做到最好,天不亮就起来隔着门缝偷学不会传给女儿的枪法,长辈来的时候她为了在被提问时能够出众,提前半个月练习。
可是这些都没用,夫子从不检查她的功课,她至今也没有学会顾家枪法,长辈的目光总是从她身上一晃就过去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可坚持的,谁会感谢她,谁又会记得她呢?
城墙下面的人吗?还是她身后的士兵?
假若这世间早已经遍布行尸走肉,清醒者才是本土的异乡人。
这一刻她觉得很累,疲惫的要站不住了,顾弦把额头顶向自己的长枪,勉强地支撑着自己的身躯。心用力地跳动着,撞击她的胸膛。
她向身后发出了撤退的信号,随后摸出了怀里的火折子。
对待仙人有两样东西很好用,玉髓,以及爆炸。
一样用来截停阻止,一样用来摧毁。
既然阻挡不了,那就同归于尽。
来吧,来吧,或许我所作所为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只要我能让你蔓延的步伐在此地多停留一咳,那就不是徒劳!
似乎想法被察觉,下面躁动起来,顾弦卸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拔出甲胄上的小刀。
她站在城墙之上,将手中的小刀狠狠投掷出去,每一把刀都正中那些人的额头,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那些行尸走肉被小刀的力度带得后仰摔落。
阵雨前的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啪嗒,一滴雨落在她鼻梁上,黏住纷飞的发。
顾弦将手中的小刀全部投空了,双手下垂站着。
她身后还有一把长枪,但已经放弃了启用它。
甲胄下的衣物单薄,在狂风中勾勒出她劲瘦的身形。
士兵在有序地撤离,他们留下来也没用,一旦失去玉髓和琉石塔的掩护,他们在仙人眼中无非就是等待被捕猎的羔羊而已。
但所有人都知道城墙上还站着顾弦,有人吹响了哨声提醒顾弦离开,迟迟得不到响应。
于是他们都意识到了顾弦要做什么。
最后一波箭雨在没有顾弦命令的前提下发射,顾弦抬起头,望着漫天箭雨压下,箭头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坠落在城中,引发直冲天际的长烟。
告别的长哨一声接一声响起,在寂寥的城墙周围、在漫天的火雨下彻响。
那些人大概把剩下的所有箭矢都发射出来了吧?顾弦心想。
她打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狠狠将它塞进从城墙内部伸出来的一支铁筒中,随后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顾弦用的最好的不是长枪,而是她自己!
第104章 仇怨
她在偷学长枪之时练的最好的,是她为了躲避追赶自己琢磨出来的腾挪跳跃的功夫!
城墙下攀爬的人群此刻成为了她脚下的山坡,她踩着他们朝下俯冲,如同鹰隼冲向山下的羊群。
少年和少女站了起来,他们捧起那颗头颅,少女再次吟唱起来。
李尽意看着顾弦冲下城池,将自己留到最后一支箭搭上弓弦,缓缓调整角度。
他没有玉髓,但是在奢华的高楼之中玉是不难找的,李尽意将玉打碎,把那细小尖利的碎片用碾碎的熟米黏在箭头上。这会很大程度影响箭的准头,但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更好的东西他现在拿不到。
姐姐给他的命令是支持。
他只是要尽量使顾弦能够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顾弦一直没有发现他是因为他的位置比顾弦要高,城内高楼林立,曾经是宴请宾客的觥筹交错之处,贵人们以来此地花销为荣,但李尽意进城之后,这里就只剩下满地狼藉了。
他之后一直在城里,用的箭也是普通的铁箭。
李尽意说自己给不了顾弦太多援助,她需要的甚至不是食物、水以及补给的玉髓箭,必须要有碾压式的东西降临此地,才能彻底地将那颗头颅拦截。
比如一场能够将一切化为齑粉的爆炸,比如另一个仙人。
济善说,够了。
李尽意听她说够了,就点点头,安心地射出一箭又一箭。
姐姐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既然她让自己回来就说明她不会放弃这个地方。
火箭也会零零散散地射到他藏身的这栋楼来,李尽意隐约闻到燃烧的味道,然而毫不在意。
他许了愿,将自己献给了姐姐,如今他与仙人相链接。要是他遭遇不测死掉,那么济善在他断气之前就会察觉到。
如果姐姐对此一言不发,那他就一直呆在这里直到被火焰焚烧。
他就只是专心地,拉好手中的这一箭,盯紧那个白影。
那个叫阿黏的商人至今没有将白影的秘密告知自己,所以他必须靠自己来发掘。
如果顾弦最后没有解决掉这个人,那就由他来解决。
在他的目光中,顾弦在即将冲到白影眼前的时候被人群包围了,她踩在来者的胸口上将对方压倒,紧接着凶狠地膝踢,在紧接而来的另一人下巴上撞出闷响。
仅仅能够刺和挑的长枪在这里发挥不了用处,除非大开大合地劈砍,她只能靠自己力气撞开一条道路,就像在海潮中顽抗的一叶孤舟。
海潮从后方包围上来,一波接着一波,顾弦越走越慢,渐渐地撞不动了。
她离那颗头颅咫尺之遥,少年静静地站立着,抱着那颗头颅,顾弦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可是她的手指在空中颤抖。
她已经把力气耗空了。
那颗头颅有着酷似济善的脸,脸色苍白如同有纹理的雪白石头,微笑看着她。
李尽意脑海中熟悉的声音说:“瞄准,那个头。”
命令下达,他拉着弓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李尽意明白了济善的意思。
他兵器用得也就这样,不能保证百发百中,可如果济善说话了,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能中。
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这一箭如果能够射中那颗头颅,顾弦是不是也能得到挣脱的机会?
李尽意相信白影如果失去了仙人的力量,在顾弦面前连她全力的一拳都不可能扛住,哪怕是她脱力之后的一拳。
他忽然很想能够帮到她,如果这样顾弦都无法抓住那颗头颅,那也太......
太让人不甘心了。
弓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它也不堪重负了,李尽意瞄准那颗毫无遮挡的头颅,凝神屏气。
顾弦发出怒吼,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顶着人群再度站直了,牙齿被自己咬出来的鲜血浸透。
白影露出诧异的眼神,他没想到她会在力量被透支的情况下再次站起来,她伸出被撕咬的,血淋淋的手臂,令人难以置信地向前走了一步。
白影下意识退了一步,那颗头颅滚动着闪躲了一下,就在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弦身上时,济善说:“放。”
李尽意松手,箭矢飞掠,带着足以将目标贯穿的力度,朝着那颗头颅而去!
这是他射的最好的一箭,无论时机、力度还是角度,都无可挑剔。
“轰隆!”
李尽意睁大了眼。
瓢泼大雨在顷刻间落下,把世间的一切都砸得噼啪巨响。
在即将射中头颅的前一刻,大雨轰然而下,那支箭如同被石头砸中的鸟儿一样在半空坠落。
李尽意扔掉了手中的长弓。
没用了。
时机最好,力度最好,角度也最好。
可是大雨落下,这支他射出过最好的箭就像一簇微小的火苗一样,顷刻熄灭。
人力就是如此渺小的,如此依赖气运的东西。
姐姐如今在哪里?
她会来么?
她已经来了么?
顾弦抓住了那颗头颅,入手冰凉粘腻,根本不似人的肌肤。而白影掐住了顾弦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