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1-19
顾弦露出满是血的牙齿笑,而白影也在笑。
他把顾弦拉向自己,说:“我知道你往下头投了火折子,想要把咱们都炸上天。不用等了,那火已经熄灭了。”
顾弦愣了愣,猛地扭头往后看,城墙上爬满了人,不知道紧跟着往那连接地下的铁筒里塞了什么,让那火焰熄灭了。
难怪......
她最后强撑着站起来就是想让那头颅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火筒,但是这么久了地下却依然没有爆炸。
顾弦吃吃笑起来,然后她抡起那颗头颅,狠狠地砸向白影。
所有人都愣住了,白影简直呆滞在原地。
顾弦当然可以反击,她可以用拳头,用腿,甚至拔出自己身上的武器反插回来,可是拿那个头颅砸???
白影被头颅砸得一个踉跄,鼻腔里流下两管笔直的红血来,那头颅也被砸得七荤八时,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一个劲转动眼珠来看她。他们全傻眼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控制傀儡来抓住她。
顾弦哈哈大笑,她知道自己仅凭两双手毁不掉仙人,于是发了狠的用头颅击打白影的面门,争取把他的脸砸个稀巴烂,也把那颗头颅的脸砸个稀巴烂。
李尽意也不禁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感受到了那个头颅的目光,在他发出声音的时候,那头颅竟然在混乱中,向他投来了一个目光。
“没事。”济善说:“她在看我。”
“姐姐。”李尽意轻声道,他目光四下扫视:“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
济善睁开眼,她左右环顾,马车车轮颠簸,而车厢中却稳稳地点着香。她抬眼,见对面挂着一面小镜,倒映出一张陌生的,梳着丫鬟头的脸。
而镜下的阿黏注视着四下弥漫的香雾,脸上面无表情。
“砍头客。”
济善说。
阿黏微微笑了笑,笑容显得很无所谓。
马车帘子掀开,可见漫山遍野都是漫无目的游走的人,马车不得不走遍布石子的小路,难免颠簸些。
“大名鼎鼎的砍头客,你要去哪里?”
阿黏道:“回去找我家人。”
“即便他们如今也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嗯。”阿黏说:“乱跑的话关起来就好了。一家人都在一起。”
“他们不会认得你,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嗯。”
在这乱世里阿黏有种岿然不动的沉静,天塌下来了也跟她没关系。
仔细看的话她的表情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某种程度上她和顾弦一样早慧,总是用敏感的眼睛上下扫视自己身边的一切。
只是顾弦一直到死都不愿意与自己发现的真相共存,而阿黏是那种如果有人求救就会帮一把,没人求救她就会在泡满尸体的池子边默默坐着,直到她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活了然后自己也跳下去的那种人。
世间大叫大笑疯疯癫癫的人好认,但像阿黏这种默默地决定,默默地执行的疯子不好认。
感觉像一种沉默寡言的猎手,沉默而固执地跟在猎物后面,猎物走她也走,猎物被她追上了她就一口将其吞下,然后闭着嘴在原地消化,也不呲牙威胁也不吼叫庆祝。
要是猎物一直也追不上,她就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嘎嘣一声就翻肚皮死了,猎物还会莫名其妙回头看她一眼,不知道那个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猎物就是家人,她沉默地追啊追,讲起来一点也不煽情。
也不说对家人的担心,也不流泪,什么都不说,就一句,我要找他们,然后没日没夜的换马在道路上疾驰。
按她能够纵横黑市这一点来看,她本应是个欲念横生的人,无论是行动力还是筹措能力都极强,但诡异的是她现在又这么冷静,既没有上蹿下跳地企图逃去虚幻桃源,也不着急害怕,更不想在此刻牟利。
济善忽然觉得,如果她回去发现家人都去世了,是很有可能扭头回来找自己说要不要我帮你把这里都炸了,大家都成灰的话我和我的家人就融为一体。
阿黏看了她一眼,说:“我做了我能做的全部。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要看见它发生。然后,是生,还是死?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
济善笑了:“你要把自己的生死交给谁?”
阿黏指了指头顶,然后指了指脚下,又分别指向东南西北。
“谁也不交给。生和死就那样发生。”
这世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人。
“你不会难过么?”
“难过,伤心。”阿黏说:“会,我当然会。”她两根手指划拉过自己的胸口:“我其实很难过,我不是没有感情。”
济善心想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没有感情了,你在感情方面偏执到怪异,这种情况下像你这样满脑子是找我家人把他们关到院子里,这样我们一家人就永远在一起了的人世间罕有。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与常人不同。”阿黏收回手:“你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小时候他们也说我是怪胎。”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我这里有问题。因为我,嗯,有时候听不懂人话。我觉得他们说话用不着懂,所以就总是被骂。当然,你是不理解。你根本不理解。”
“但我们终究不是同类。无论怎么被嘲笑怪异,但其实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阿黏道:“希望你占据了我的身体与意识之后,依然记得替我找到家人。”
济善叹气说:“如果这种事情我不帮你办到的话,你死了都会从地底爬出来吧。”
“是的。”阿黏回答:“我尽力做鬼都不放过你。”
济善看了她片刻,才看出来她是在说玩笑话,阿黏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最后,这个消息本应该告诉李尽意,不过按他的意思来说,直接告诉你是更方便的。”
阿黏道:“我在等你来找我。你果然来了。”
“什么?”
济善歪着头问。
阿黏说:“那个总在头颅左右,叫做白影的人,你其实认得他的。”
“数年前有一座客栈被屠,无辜的老板与老板娘皆死,只有他们留下的一双儿女,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逃脱了屠杀者的魔爪存活了下来。儿子叫白影,女儿叫白霜。兄妹二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因为生性多病,养在闺中,妹妹的性格很软弱。”
济善心里猛地一动!
她想起来了,在那个客栈里她出于饥饿杀了朗家二郎,而徐冶为了以防后患,杀了整个客栈里的人,包括客栈老板与老板娘。
徐冶一时疏忽叫那两个孩子跑了出来,正巧撞到了济善面前。
当时那个男孩跪在地上祈求她放过自己和妹妹,说愿意给她当牛做马,绝对不会有报仇的心。
济善当时不懂,现在回想起来都明白了,一个内心没有仇恨的孩子是不会在慌张求饶的时候说“绝对不会有报仇的心”的。
他下意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徐冶讲小孩子才麻烦,能把仇在心里沤上十来年,同你不死不休。
现在他们果然来了,不死不休。
济善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笑。
“应该的。”
第105章 虚无
白影回过神来了,他猛地扭脸躲过顾弦的攻击,脸上闪过憎恶的表情,袖口短刀出鞘,锋利的尖刃摔甩向顾弦的胸口。
与此同时,那群行尸走肉中有人越众而出,一手扯住顾弦的衣襟把她向后拉,另一手兜住了那把短刀,手腕一转夺下刀来,反手刺进了另一侧少女的心口。
白影的脸骤然扭曲,他狂叫起来:“你这畜生!”
“你是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
他扑向那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人,这里的人应当都处在了头颅的控制之中。没有人能反抗他们,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本应如此!
少女表情抽动着,张开嘴咳了一声,傀儡继续行动,将手中的玉髓碎片拍进她的后脑中。
少女的后脑嘶叫起来。
她瘫软下去,露出被缝线的后颈。那缝合线从后颈蜿蜒而下,一直到她的胸膛,是一条直下的竖线。
这是阿黏消息中最重要的部分。
白影当然会恨济善,恨到要她偿命,但以他的性格,并不会拉着自己最后的亲人来一起做这件事。
谁会愿意带着自己最后的家人跳进地狱呢?
阿黏在最后关头说的不是废话。
“妹妹的性格很软弱。”
既然她这样讲,那么这种软弱,就绝对不是常见的胆怯和软和。即便是胆怯的人也会在血亲仇恨前爆发出出乎寻常的强硬。
阿黏的意思是,妹妹是一个没有主见的性格,她是一个过于柔软的孩子。
而白影又恰好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
即便他要报仇,他要借助另一个仙人的力量吞噬济善,也绝对不会,不可能允许妹妹跟着自己。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将白霜带在身边,除去合力报仇之外,还有另一个可能。
他不得不,让妹妹,和他手中的头颅,时时刻刻呆在一起。
换句话说,那颗头颅是用来迷惑济善的东西,就算被摧毁也没有关系。因为那个能与济善对抗的仙人根本就不在那里。
祂在白霜的身体里!
尖刀划过白霜的喉咙与胸膛,露出下面的血肉,从里面剥离出三颗眼珠似的东西来。如同剖出蚌内部的珍珠。
傀儡伸手去刺那三颗眼珠,被白影狠狠地撞开了:“滚开!”
他按住妹妹的脖颈用力先要把那从中间分开的伤口合上,好像只要看不见那三颗眼珠它们就不存在。
满城的行尸走肉也和白霜一样颓然失力,纷纷跌倒在地。
白霜并没有流血,也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早就死了,但是眼珠的寄生就让她好像还活着一样,于是白影就带着她跑来跑去,对自己说妹妹还活着,他带着妹妹报仇。
这也是守门人的诡计。他们让看上去神秘又自我的白影充当传话人,让那颗诡异的头颅出尽风头,而他们身边的少女仿佛是一个陪衬,是一个因为哥哥在所以她才在的小姑娘。
但实际上她才是导致了这一切的存在,因为白霜已经死了,而那眼珠大概是守门人自作主张的产物,也没有太多的神智,所以操控的人群也都恍恍惚惚的,只有被下达命令的时候才会行动。
就算顾弦用刀把那颗头颅砍碎也没有用,守门人要的就是这个,任何尝试摧毁那颗头颅的人,都会在被他们诡计争取来的时间里被杀。
他们故意的,白影知道济善有众多耳目,时刻注意着自己敌人的弱点,就像那颗头颅也会不停地注意四周。
与顾弦的对战是他们演给济善看的,要让她以为那颗头颅是正主,是不能被伤害的存在。
而济善也确实透过李尽意的眼睛看到了,一场雨让顾弦和李尽意的努力化为乌有,如果顾弦真的死在这里,那么她濒死时脑子里一定会有这场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雨。
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象。
善善是暴虐的君主,而这个东西则是如坠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祂的梦。
如今祂被强行唤醒了,于是发出嘶叫声,想要缩回到血肉的深处。
......就像胎儿一样。
李尽意看着那个突然冲出来的傀儡,那个人他认识,是何内雄。
以前是县令的儿子,被迫带着李尽意坐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济善一直没有再提起过他,李尽意还以为她把这个人忘了,所以一直没怎么搭理他。毕竟何内雄很排斥李尽意,私底下叫他小畜生,喝多了就把小字去掉大骂畜生,一一列举他的罪名。
李尽意留着他的命已经是看了济善的面子。
何内雄没有死在城内,而是死在回家的路上。李尽意不看着他,他就满腹心思的要逃,偷偷摸摸的在李尽意的目光中溜出了城。
但他半路遇到乱兵——这帮乱兵还和仙人无关,是那种正儿八经的乱世匪兵。他们把何内雄抓起来吊在城门上,因为何内雄经过他们的地盘竟然不想留下来,给他们种地交税,而是要跑回家。匪兵头领说岂有此理?就让手下把他手脚打断挂着,等着他被活活的挂死。
济善经过时顺手从内部瓦解了匪兵,吸纳信徒的时候看见到了他,就把他放下来,问他要不要许愿。
何内雄问济善家乡何在?济善回答一如既往。他听完点点头,说,那我就不回去了,说完就闭上眼睛断了气。
济善本来打算把他送回去,想了想才明白何内雄的意思,顿时哑然失笑。
他已经知道了济善的能力,临死时还揣着一点敏感的小心思,说不回去了,其实是怕自己把济善再带回去,所以宁愿死在外面。
好在济善并没有撒谎,黎州相较于其他地方,算得上安稳富足。
何内雄被撞得歪倒下去的瞬间,身子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再次弯折了上来。他已经死得有点烂了,济善不得不使用了他,让他偷偷躲在车里回来——因为那个胎儿似的仙人竟然对于偷溜进城里来的死人没有反应。
数百年的锤炼让济善拥有其他残缺品都没有的技巧,她可以让自己的信徒保持意识,就当自己没吸纳过一样,而不是绝对的夺取神智。
但善善做不到,这个东西也做不到,所以祂们的傀儡见面就等同于祂们见面,立即就剑拔弩张血溅当场了。
那个眼珠似的东西很会模仿,她的诱惑本质上就是一种模仿,模仿凡人的欲望。
祂想要控制所有人,对众人实以诱惑,唯独对何内雄没用,死人没有欲望。也从他身上察觉不到其他仙人的气息。
祂不知道死掉的何内雄在做什么,也对于凡人为何要把一个死人藏着运进城里来没兴趣,于是莫名其妙地把他放进来了,对他视若无睹。
如今这个死人身上忽然迸发出熟悉而尖锐气息来,以祂的心智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失措起来。
祂本身也是软弱的,只有藏身在别人的躯体内时才会肆无忌惮地诱惑世人,一旦自己暴露出来,祂就会像忽然暴露在阳光下的虫子一样呆住。
祂的傀儡之中竟然藏着济善的人。
祂没有察觉出来。
其实仙人各自的弱点都非常明显,否则守门人也没办法把祂们掌控在掌心中。
这世间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月满则亏,水满则盈。
李尽意总是觉得济善是完美的,那是因为很多缺点他看见了也毫不在意。
尤其是现在这些恶事做尽的仙人出现了,在他心中把济善衬托得愈发高尚。济善所崇尚的是全部推毁重建,而这些仙人只有摧毁。
李尽意心想这样一比起来姐姐真是仁爱无匹,公正大义,有勇有谋。
由于两人念头相通,李尽意很多想法济善都能知晓,她听到了也当作没听到,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毫无保留地夸赞济善和询问她解下来做什么,有点罗里吧嗦的。
他对济善是真正的信徒式,济善随手把他捡起来带走,他虔诚得好似一生下来就皈依了。
在白影的惊叫声中,济善抓出了那三颗眼珠似的东西——并不是眼珠,只是很像很像。
然后她把祂嚼碎,咽了下去。
白霜软软地向后倒去,她没有流出一滴血,她的血早就被抽干了,失去了仙人的保护,她的躯体开始干瘪萎缩起来。
白影紧紧地抱住她,空洞的眼睛流下泪来,扭脸要盯着济善,或者说济善的傀儡。
其实他曾经没有想过报仇......他是真的恨济善,但他没想过拿自己的人生来报仇。更何况他的直接仇人是那个屠杀客栈的男人,而不是站在客栈外的济善。
报仇是一件很困难也很累很累的事情,听说书的时候总是讲英雄少年报仇什么的,真到了自己身上才发觉原来这么痛苦。
报仇这件事本身就和仇恨同等痛苦。
他只想带着妹妹去过自己的生活,夜晚咀嚼自己的仇恨,白天醒了就继续过日子。长大,成家。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那个人忽然来到他的面前,说要给他们帮助,提供住处。
他说他们收留了许多像自己这样的孤儿,他们都曾被仙人摧毁家庭。
于是白影就带着妹妹去了。
当他发现妹妹身上的线头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可以逃走,可是妹妹永远也走不掉了。
他恨济善,也恨仙人,恨守门人。
但他唯独不能违抗守门人。
他们把仙人与白影绑定在了一起,祂就是他的妹妹,祂就是他的家人。祂会模仿白霜还活着的样子,来诱惑白影保护自己,而白影并不厌恶。
这个把戏一路用来都很有效,孟法师一派也曾尝试过围剿白影,但都受那颗头颅的迷惑死亡。
所以他一直以来游刃有余,不紧不慢。
他是第三个被安排在仙人身边的人,而与陈相青和谭延舟不同的是,他绝不会擅自离开仙人一步。
白影用算命先生的身份靠近李尽意,把自己伪装得像个神棍,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是的。戳开那缥缈的伪装后,内里其实脆弱不堪。
他赤手空拳,谁也对付不了。
白影还是在笑,他的泪流淌到了妹妹的额头上,还是依然在笑:“我输了,但你依然会死。他们会杀了你。”
“我知道。”
济善朝他点头:“他们计划了很多年。。”
“这是什么语气,鄙夷么?”白影冷笑说:“就算如此我也会死在你的前面?你要杀我了么?用手,刀,还是火?”
济善附身看着他,单手抬起他的下巴,看他空洞的眼睛,道:“你确实有算的本事,但不是算命,而是计算天时。”
“本来这场雨能够让你们走出甘州。它来得很快,也会走得很快,既不会有碍行程,又能恰好帮到你。你也知道顾弦是一个宁死也不会逃走的人,大抵很早就在心里预估她死的时辰了。”
“知道的真多,仙人。”白影又哭又笑,笑容中依然有神秘的意味。这种笑容是被刻意训练过的,能让他看起来很唬人,不管他内心如何,做起表情来总是这个样子。
“希望你永远全知全能。”
济善说。
白影跪着,把妹妹放倒在膝盖上,梳理她的头发,徒劳地用手把她的伤口合拢。就像小时候妹妹伏在他的膝头上一样。
他是个聪明人,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起,就非常的识时务。很少做徒劳的事情。
济善对白霜动手的那一刻,一切挣扎就都是徒劳了。
“那个男人,他在哪儿?”白影忽然问:“你是罪魁祸首,但那个男人,是他亲手杀了我的爹娘。如果不是他,他们本来不会死。这些年来我在找他,可是一直找不到。对了,你不是仙人么?我向你许愿杀了他,如何?”
“为什么不向那个东西许?”
“祂的神智也就那种程度吧。”白影语气随便地说,带着一点轻蔑,他也讨厌所有仙人:“如果我被祂控制了,谁来照顾我妹妹?更何况还用得着许愿吗?按计划谁逃得掉?祂会吃掉所有人。”
这似乎是残缺品的通病,祂们没有自我控制的能力,一旦被放出闸就是吞噬所有。
假若加以放任,善善会杀了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最后连谭延舟也无法避免——只是在杀最后几个她重视的人时,她会表现的很难过,哭哭啼啼的好像被抛弃的孩子。济善知道那种感觉,她也曾陷入无法掌控自己的茫然和愤怒。而那个东西则就将所有人都变成行尸走肉。
“如何?”白影咧出一个笑容。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是个非常难得的人,前一秒还是敌人而后一秒他就要和你成为盟友。他甚至和济善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他想借用仙人的力量报仇,也拿着这股力量维持自己妹妹的存活,失败之后立刻就转移了目标,退而求其次只选了一个人来杀。
这一瞬间济善觉得把他们摧毁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那些心思千回百转的人,她曾经被他们吸引。有如同顾弦般坚韧,也如同白影般狡猾。
济善在拥挤的人潮里看见顾弦从头顶一跃而下,那一刻她比那颗头颅珍贵得多。
济善沉默了片刻:“你不可能找不到他,他叫徐冶,明面上是陈相青的左膀右臂,在平南王府里呆了很多年。有意思的是,他也是那个叫善善的仙人傀儡。”
白影表情空白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之后摇头:“不可能。”
“事实如此。”
“不可能......左膀右臂?平南王府......不可能。”
“不可能!”他吼叫起来,比看见妹妹被剔开时还要暴怒:“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你想要给自己脱罪是么?!你想让我觉得你没错,你是无辜的,你是被冤枉的,是不是?!还是你不想让我许愿?你觉得......你觉得我不配?你不想?!不,不对,你同那个男人是一伙儿的,你不敢?你不是仙人么?你不是谁都不怕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想折磨我?!就这样杀了太便宜我了是么?高高在上的仙人又要惩罚我们了是不是?!”
如果从一开始徐冶就是傀儡,那么他是故意放过的白影和白霜。
他屠杀了一整个客栈,来制造白影这个绝对不会背叛守门人的人,和被仙人寄生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济善杀了一个人,徐冶以此为借口杀了所有人。
济善看着他失控的表情,从他无神的眼睛里却读出来了什么:“带你进入守门人组织的人,是谁?”
白影不断地重复左膀右臂,平南王府,济善心里闪过两个名字,但随即把那个熟悉的人排除掉了。白影若是经他的手,会走另外一条路。
“他姓陈,是不是?”
“陈相瑀。”
白影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捡起地上的一把柴刀——那刀被之前的行尸走肉握在了手心,他用力拔了两下没拔出来,于是狂叫着去踩握着刀的手。
他朝济善挥砍过来,但他其实是看不清楚东西的,守门人把他的眼也毁了。他带着妹妹,妹妹或者说仙人也引导着他。
白影只能模糊看见人影,仙人把世间倒映在他的心里,妹妹看见了就是他看见了。
可是济善将那个仙人像葡萄一样嚼碎了咽下去,引导消失了,他只能凭借声音和模糊的影子来行动。
他胡乱地劈砍,济善所操控的傀儡闪躲,于是他又砍中其他的。
他们被操纵的命运在这一瞬丝线重合,即便互为仇敌。
城内的大部分人在这几日的对峙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这个眼珠似的仙人通过水和意识来入侵人体,但祂自己本身却没有形成独立的意识。祂不停诱惑的话语其实就来自那些人本身,或者来自与祂连接的白影,很多话都不需要费心思编制,人自己就会被自己不断反问到崩溃。
就像顾弦不断地被问后不后悔要不要回头,因为她时刻就在这么问自己。
而这种东西在数百年来就来自济善,如果说善善是一个残缺的暴君孩童,那么这就只是一个拥有模糊意识的胚胎而已。
在守门人手中,越是入侵时极度强悍的仙人,越是残缺得厉害。他们用祂开启了大灾难,但要停止也非常简单。
杀了白霜就可以了,而白影甚至都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又满怀仇恨,被操控的少年。
就算当初善善不吃掉祂的身体,祂大概也是呆呆的,像一个玩偶。
这胚胎与济善同根同源,济善的傀儡混在祂的傀儡之中,都引不起祂的注意。
如果当初带领他进入守门人组织的是陈相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徐冶?怎么可能不知道当时济善身边的人是谁?
济善意识到了,白影也意识到了,他因为绝望而狂叫。
是陈相瑀故意不让他查出来,因为对徐冶的仇恨是毫无必要的,只有他专心的恨济善,才能专心地投入与仙人相关的事中去。
现在他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了,可是那只不过是个傀儡,傀儡在善善的掌控之下,但其实善善也是个浑浑噩噩的暴戾胡涂虫——归根结底,徐冶在守门人的控制下。
或许客栈的血案是早有预谋,或许是临时起意,甚至有可能是看见他们这对兄妹之后的决定,但无论如何,在他们逃处客栈的那一刻,白影和白霜之后的人生就已经被那些藏在幕后的黑袍人画下了终点。
他还相信了他们,把妹妹送到他们手中去,还带着这颗头颅满城招摇撞骗。
他还嘲笑顾弦,但他与顾弦竟然是一样的,本来有可能一辈子都看不穿守门人们的诡计把戏。
白影将那些傀儡劈砍得血肉模糊,自己也被飞溅的血肉浸透,他剧烈喘息着大叫,叫喊的尾音又高高地挑上去,变成尖利的笑声。
白影放声狂笑,脸上全部是血。
躺在人群上的顾弦和远处的李尽意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被这无常的疯子惊呆了。
“即便如此,你也别想洗清自己.....”半响后,白影嘶笑着说:“你别想,你休想......”
“好。”
济善说:“我没打算洗清自己。”
白影笑着笑着表情在一瞬就垮了,他毫无征兆地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地对着济善的方向。
片刻后他忽然又坐了回去,摸索着找到了妹妹,继续把她放到自己的腿上,疏理她的头发。平静得好像自己从来没站起来过。
满城的人再度动了起来,他们打开城门,抓住顾弦,随手扯下布条来给她包扎,随后像运一块横木似的把顾弦抬起来往外运。
顾弦挣扎着想要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人就已经被抬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