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 by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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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你?偷面偷鸡!剁了你这狗崽子的手!”
何内雄赶忙上前去:“且住!”
他把那细成了一把的小崽子拽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喊打喊杀的!”
李尽意蜷缩在地上,张着嘴胡乱哼,也不知道是哭还是要说话。他一身的伤,很想趁机溜走,可是太疼了,也太瘦了,只想蜷缩起来,根本跑不动。
农户便骂骂咧咧地讲他偷东西吃,嫌他脏:“这崽子,且聪明着呢,跟个黄鼠狼子似的,能从鸡窝里不声不响地偷走下蛋的母鸡,溜去山上烤了吃!那可是下蛋的鸡啊!一天能下一个!怎么就这么会偷!”
偷鸡,对于农户而言,从来不是小事,何况还是下蛋的鸡。
何内雄挠了挠眉毛,瞧着地上这脏兮兮的小崽子,不知道他是从哪儿跑来的,瞧着面生得很。
济善上前了一步,背着身后刷然作响的金色稻田,与满天金光,将阴影投在了地上的小崽子身上:“李尽意?”
李尽意先是一个哆嗦,随后像是做梦一般的抬起头,他揉了揉眼睛,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像个突然蹦起的青蛙,直接弹到了济善的脚下:“姐姐!”
他狠狠地抱住济善的腿,扯开嗓子连哭带嚎:“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姐姐,姐姐!”
何内雄急了:“你这小子......”
济善一抬手:“不要动他。我的确认得他,我要带他走。”
农户不乐意了:“那我们的鸡勒?白吃了?!得赔一两银子!”
李尽意得了靠山,立马又变了模样,他抬起头,把单薄的小嗓子喊的很响:“我呸!市上一只鸡才三十六钱,你那么老的鸡,我吃了都嫌塞牙,要一两银?!”
农户道:“这是下蛋的勒!还有蛋的钱!”
李尽意把济善的腿抱的死紧,越发的伶牙俐齿:“蛋才几个钱?你那老母鸡下的是金蛋吶!”
“你!”
李尽意感觉着对方要动手,立刻把头往济善的身后塞:“姐姐救我!”
瞧一眼怒不可遏的农户,济善又将原来的红包掏出来了:“我拿这个抵,行不行?你们让他跟我走。”
一个红包少说几十两,细银条子迭在一块儿也是够沉的,不知道都够买多少鸡了!何内雄赶忙半途拦截了红包:“草民来解决,您尽管带着这位小...公子走!”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他倒是想不卑不亢,一身书生傲气,然而总办不到!书没念多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成日跟着爹,他耳濡目染,想说话不谄媚都难!
济善提起李尽意往回走,他此刻也不痛了,比何内雄更谄媚的仰着小脸,紧巴巴地挨着济善,把眼睛弯得不能再弯,笑得露出一口牙齿。
济善没声张,把他带回了何内雄的卧房,让人张罗着给这脏兮兮的小崽子洗了一通,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最后何内雄端来了后厨还剩的饭菜,放在这个小崽子面前。
他擦了把汗,心想幸好灶台上有锅热水,不然厨子都歇去了,还得自己给这小崽子烧洗澡水!
李尽意将自己洗涮干净之后,穿着不合身的衣裳,瞧着更瘦更小了,不怎么白,也不黑,就是灰扑扑的。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足以眉目传情,可以让他边狼吞虎咽,边以目光持续朝济善传达他的感激,喜悦与讨好。
假若他有一条尾巴的话,此刻必然已经旋成了陀螺。
济善挥了挥手,把忙活了半天的何内雄挥走,她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第21章 活死人
李尽意抻长脖子,咽下嘴里的饭食,张大了嘴:“我,我,他们那些人回来以后,一会儿说你在城里被烧死了,一会儿又说你被平南王抓走了,我才不信姐姐你会死呢!我就想,你肯定是被平南王抓走了,我就在村子里等,等啊,等,等着他们带我去救你,可是我等了好久,他们都不去!”
他告状似的说:“他们不仅不去,还闹着要散伙儿吶!我觉着他们这帮人一点儿都靠不住,便想,他们不救,我救!我走的时候,柳兄还算讲点良心,掏了些钱叫人送我,哼,他倒是有良心了,可看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那人只送我到了半路,一进黎州,便卷着包袱跑了个一干二净!”
“我还这样小的年纪,还能怎么办?只好边讨饭边问路找过来了,饿得受不了”他说着,做了一个模仿着大人的表情,把眼睛重重的一闭,从鼻子里出了一气,说:“难道是我想偷鸡摸狗的吗?我才不想呢!”
济善看着他说得眉飞色舞,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李尽意的头发太脏了,都打结纠在了一块儿,何内雄懒得给他打理,一气儿剃光了了事。
李尽意也很懂事,知道自己脏得招人嫌,所以这次一声也没嚎,被老老实实的再次剃了个毛茸茸。
李尽意摇头晃脑地享受济善的抚摸,又给她看自己身上伤痕,都是挨打挨出来的,手臂上青紫红斑交错,还有未曾愈合的伤口,不知他是怎么得的。
济善看他小臂上有一块凹陷,伸手摸了摸,也不知道这究竟是骨头凹下去了,还是肉凹下去了。
他睁大了眼睛,半是撒娇半是讨好的说:“好多人打我,我都没干什么,有些人瞧见我就打!跟打狗似的。那天,我在路边睡觉,有几个人就把我抡起来往石头上砸,若不是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现在脑袋都两半啦!他们说我挡了他们的路!我呸!那路那么宽,我怎么能挡了他们的?还有我去问路要饭,他们就用扫帚把我打出去,嫌我脏。”
李尽意指着脑袋上,给济善看,那里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伤,不新不旧,鼓着一个包。
然后他煞有介事地下了断论:“我可算是明白了,这世上的人都是不讲道理的!像我这样的小孩儿呢,他们就可这欺负,可着打,因为我打不过他们!我还能怎么办?我要吃,要喝,他们又不给,我只好去偷了嘛!”
他咬牙切齿地:“等我吃吃喝喝,长大了,我就再也不偷了,我抢!我把他们打个满脸开花!”
总之,李尽意一路走的遍体鳞伤,又讨饭又问路,挨够了毒打,然而活力十足,像个小耗子似的,无论再脏再瘦也依旧能够生龙活虎地满地乱窜,并且嘴碎无比。
济善对此无话可说,只是继续摸他的头。
李尽意洗去了身上的脏污,又填饱了肚子,此刻在济善的抚摸下,简直像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他哼哼唧唧着挪到了济善身边,一面用力地往济善身上蹭,享受着温暖,一面讨好地拉长了声音撒娇:“我就知道还能遇上姐姐,姐姐是仙人,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姐姐——我要给你一辈子当牛做马!”
济善说:“行,给我做件事。”
李尽意原是想撒娇,然而他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怀抱与安慰,感觉好像是一脚踩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满腔想要撒娇耍赖那个劲儿“啪唧”掉在地上。
他讪讪地抬起头凝望着济善的脸,瞧着她尖尖的下巴,白而剔透的脸,与垂下的淡然眼睫,李尽意真觉得她像仙儿一样。永远这么的美,这么的温暖,这么的神兵天降。
济善:“你说掏钱的柳兄,是不是柳长年?”
李尽意点了点头。
济善接着道:“那好,你随我来。”
济善带着他出了门,冷淡客气的同在门口张望的何内雄打了声招呼,济善叫他回去同自己的县令爹好好商量去:“今夜给我答复。”
随后济善带着他走,李尽意很不老实,闹着说身上疼,又要济善背,又要济善抱,于是济善干脆用县长的名义,给他借了只小驴子。
李尽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哼哼唧唧地哭驴子颠得屁股痛,还不如走:“我再坐要把腿做坏啦!我还是下来走吧!”
而济善看着这驴子白费了可惜,又不想回去还,于是把李尽意拎下来,她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骑着驴子就走了。
李尽意在后头奔跑着追逐,苦着一张小脸,心想姐姐真不解人意啊!
济善叼着随手掐的狗尾巴草,骑着一只白嘴儿的小毛驴,平静而淡然地沿着金黄的稻田前行。
李尽意又巴巴的跑到跟前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姐姐,你毛驴骑得真好看!我念过一首诗,我念给你听啊!”
济善看了他一眼,于是李尽意放声道:“上马苦着鞭,骑驴得自然。风尘容我后,驱策任人先。霜雪无时下,关山忽在前。从来经历惯,于尔独留连。”
他两条腿竭力地跟着,却依然努力地背起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济善垂下头看了他片刻:“你不是不认字么?”
李尽意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他才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认识呀,我是听人念的,我记性好,听得多了就记得了,我不认识呀!”
济善:“哦。”
李尽意要哭了:“我真的不认识字,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字。”
“我知道了。”
济善没有诈出来他的什么,就不再提此事,李尽意倒是完全忘了讨好她,又围着她上蹿下跳地解释自己真的不识字。
其实李尽意没什么好诈的,他一个半大孩子,认得又怎么样?不认得又怎么样?
然而济善突发奇想的,想试他一下,她几乎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就目前而言,柳长年倒是算一个,然而柳长年与白山军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算纯粹。
于是就只剩下了李尽意。
这孩子没什么来历,年纪小,然而瞧着似乎是够听话了,应该可以作为自己人。
陈相青身边总是有人来去,那都是他的人,为他做事,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充作眼线。必要时刻动手除掉隐患。
而她没有,必须亲历亲为,这就够麻烦的。
济善到了地方,就跳下毛驴,又摸了摸李尽意的头,朝他一笑:“李尽意,你要不要报答我?”
李尽意立刻用力点头。
二人进入了县令家的别院——所谓别院,实际是县令在别处的一处院子,用于安置粮官们的马车行头。
一间厢房里一堆箱子卸下来堆在一块儿,用油布盖着,济善走上前去,打开其中一个,将盖子掀开,露出其中的内容。
“你来。”
李尽意过来看了一眼,大叫一声,差点跌倒在地上。
“死..死.....”他带着哭腔说:“姐姐你快放手,是死人啊!”
“什么死人?他还没有死透。”济善道:“你不认得他了?”
怎么可能不认得?
李尽意大睁着眼睛。
箱子里蜷缩着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全身已经呈现出了尸体的冷硬与青白,双目紧闭,散下来的头发遮掩着血淋淋的脸颊。
“你替我,把他送到朗家人手里去!”
济善想了想:“就说,白山军将领柳长年携粮草投诚。”
“可是,柳兄已经......”
李尽意见多了尸体,最认得这是什么样子。
济善歪着头看他:“你信不信我?”
“信!”
“那么就带着他去吧,我原来还想把此事交给别人办,不过交给他们,我还真是不放心。还不如给你呢。”济善笑了:“不要担心,他会再睁开眼睛的。”
第22章 复仇
黄昏时分,济善与其他粮官会和。大伙商量到这回还多少,济善开门见山:“一成也不还。”
同僚看着她,不能不把她当一回事:“这往年可都是说好的......”
“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
对方确认似的说:“一成也不留?咱们可收了人家的礼。”
“收了,不还,他们敢怎么样?”
真没人敢怎么样。
有人朝她笑,一个脸上长着黑色疖子的:“姑娘,这里头有门道呢。也不是我们非得还,而是例年来呢,收上去的粮就这么多,您说,您倒是一时兴起把足斤足两的带上回去了,可前后一对帐,叫去年收粮的怎么说呢?又叫明年来收粮的兄弟们怎么算?事情办的太实诚了,这可就没意思了。”
济善有点不耐烦:“全部收走,吞掉三成,大家平分。”
黑疖子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往年还回去一成,只敢吞一成,剩下的如数交上去。
他原以为这公子派来的姑娘是要为上辖制着他们在中捞油水,没成想她比他们的手还黑!
“你这....”他说:“很有胆色啊!”
“吞得太狠了,水和县令能乐意么!”
济善平平地反问:“不乐意,能怎样?”
“不乐意,下头县令也是能写点儿什么去告的!”
尽然粮官有油水,但也不是能由着他们无法无天,一次收粮扣三成,今年多的这一成,必然不可能坦白上官,都得由他们此次出行的这几个给悄无声息的吞了。
哪怕就按百斤来算,如今粮米市价,下白米都要四十钱一斤,上白米更是动辄八九十钱一斤,这还算是便宜的了。
“运去青州卖,”济善似笑非笑地问:“青州米价几何?”
黑疖子打了个激灵,不是被吓的,而是激动的:“青州...据说已经三两银一斤!”
他们一年到头军饷不足十二两银,而如今三两一斤,一百斤,三百两!
水和一个县三百两,他们所管还有四个县,更何况三两一斤还是之前的价,等他们的粮运了过去,焉知会不会更抢手?除了秋日,后头人们还得屯粮过冬,开春吶!那可是段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奶奶的,这是要发的祖坟冒青烟啊!
屋内六个人,彼此瞧着,黑疖子不再堵济善的话了,说:“...这可行?”
“运粮去青州,这个时候,偷运粮食去青州?简直天方夜谭!”
济善:“什么天方夜谭,青州人就没有偷偷来买,这边就没有人偷偷卖?我不信。”
“哪里有人敢跑这么大的量?”
济善道:“不试怎么知道?”
大伙儿都沉默,济善环顾着他们:“我都敢,你们做了这么久,比我熟,不敢?”
黑疖子道:“这话怎么说?不出事,都敢,可一旦出了事,都不敢!”
济善回答:“我来承担。”
这话听着没分量,然而又有几分分量,她的来历,她的靠山,都是实打实的分量。
终于黑疖子道:“那...就全收?”
大伙不做声,不算默认,也不是反对,总之不愿意出声,生怕自己出了那一声,到时候就要比旁人多担这一声的责任。
济善点头:“就全收。”
黑疖子大了胆,也环顾着周围的同僚:“这可就说好了,咱们哥几个托济善姑娘的福,发这一回!”
此刻方才一言不发的粮官,忽然走向了大门:“我不干。”
济善:“为什么?”
对方把手放在门上,气势汹汹地回过头来斥责道:“一来,往年留那一成,也是一成的活路。如今连一成都不留,你们要财要的丧了良心!你们欺上瞒下的中饱私囊,是对得起重用咱们的上官,对得起王爷,还是对得起前线将士?这笔财,我徐某不发也罢!”
济善点头:“好。”
随后她毫无征兆地从怀里抽出一把佩刀,闪身到此人身后,扶住他的肩膀,同时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血噗呲溅在门扇上,淋漓刺目,济善松开手,任由尸体咕嘟一声滑落下去,她转过身来,背对着身后血:“还有谁不想发这个财?”
无人应答。
“就这么说定了。”济善擦掉刀上的血,收刀回鞘:“你们将尸体处理掉。”
她若无其事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内同僚呆呆的站着,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完了,咱们完了......”
一群粮官被迫达成一致后,当夜县令果然就哭丧着脸,来悄悄见了济善,愿意与其私下合作,收回这两成的粮。
济善此刻才道:“那好,我这里正好有个小兄弟,”她一指何内雄:“你替我将他送去青州洛江吧!”
何内雄脸色一变:“你说的便是这件事?!”
“一部分。”济善:“你怕什么?你可以不过江。我那个小兄弟你也认得,就是偷鸡被我救下来的,你们还算相熟,一路相伴上去,不会很艰难。”
“哪儿有往打仗的地方走的!”何内雄喊了一嗓子。
县令则是完全没了主意:“官爷,我儿子没出过远门吶,要不然下官另为您寻人,比方说,那些押镖的!总比我儿这没用的废物强!”
济善:“我就要他。”
县令父子与济善的商谈,便如同济善与同僚的商谈一般,以单方面的蛮不讲理而一锤敲定了所有。
济善走出门去的时候,明月当空,李尽意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跟上她:“姐姐,你真厉害!他们都怕你!”
济善摇头:“他们不怕我。”
他们怕的只是粮官,和陈相青。
“别跟着我,去睡觉,天不亮你就带着他同何内雄上路。我教你的都记住了么?”
“嗯!”
李尽意恋恋不舍地抓着济善的衣袍:“姐姐,我不想走。”
济善望他:“反悔?”
“不是不是!”他立即道:“我舍不得你嘛。我害怕。”
李尽意又哼唧起来了:“姐姐你今天晚上陪我吧,我一想到要走那么远,还要带着一具大尸体,我真的怕死啦!”
“不。去休息。”
李尽意撒娇无果,看着济善毫无留恋地走了。他白哼哼了一顿,县令带着儿子也走了,四下都安静了下来,而他心下的激动却无法平息。
李尽意没睡,激动地安静不下来,跑出小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通。他现在手里有了姐姐给的银子,有好衣裳,明儿还有一架大马车!我现在不是小叫花子啦,我有顶了不起的仙人姐姐,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官儿怕她,县令老爷也怕她!他心想,这件事要是办成了,可就了不得了!他以后也是为姐姐办事儿的人了!
他情不自禁地挺起胸膛,把一段路走的大摇大摆,月光下的道路宁静安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白日里的那几户农家附近。
李尽意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那股子激动变为了愤怒,他恶从胆边生,又悄然地摸了过去。
他跑进人家里,原意是放火,然而在灶台下头摸出来一包掺了砒霜的耗子药,他嗅了嗅,就快活地“哈”了一声!然后揭开灶台上的大锅,尽数撒在了将焖在锅里的豆粥内,拿其勺用力地搅了搅,他满意地将一切放回原处,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摸走了。
“让你们打我!”
他在月色下,像一只小耗子一般蹦蹦跳跳。
第二日济善启程时,李尽意已经同何内雄出发了——他不敢不出发,既然被卷入了济善的计划,那就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县令发觉粮官之中少了一个人,试探着想问,而济善也满足了他的试探,坦言那是因为不懂得合作而被处理掉的。县令后半夜悄悄去探查,瞧见了门上未擦干净的血迹,于是彻底被吓破了胆,心惊胆战将儿子赶驴似的赶上了马车,早早发出了县城。
县令哭丧着脸,粮官同僚们也哭丧着脸,一路走过去,路过昨日的田埂农家,也是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目之所及,众人都哭丧着脸。
济善因为做成了一件事,内心轻松愉快,就问:“怎么了?”
县令因为一早便听张罗早饭的厨妇说过,此时就低声对济善说:“那户一家子叫药闹死了。这是岳丈家的来了,在嚎丧呢。”
济善听完想了想,语气不大好地嘀咕了一句。
县令没听清她嘀咕的是什么,然而也不敢问,就这么将这尊神送走了。
济善得了那个脸上长着黑疖子的同僚介绍,同一个常年游走于鬼市,在青州黎州两地运粮卖物的贩子结识了。
这贩子五官平淡不起眼。人瞧着呢,说她长得倒还周正,然而一旦离开了她,大伙就会立即忘了她的模样,总觉着她面目模糊,长相怎么样都似她,又怎么样都不似她。年纪也瞧不出来,总觉着是不老,然而也绝对不年轻的女人。
她讲起话来精明而圆滑,以往是掮客,然而伴随着世道的变化,她先是走私,卖通行文书,私刻官印,卖人,卖盐,后来卖粮。总而言之,什么最一本万利,她做什么。道上叫她砍头客,因为此人专挑那要砍头没命的事儿干,天生同安稳有仇似的。
信任了彼此的身份后,济善告诉他自己手里有将近三百斤的好米,她思忖片刻,立即报出了不同地域的粮市价格,并许诺出了相当一笔收益。
济善答道:“我听人说,好米可以掺和着别的一起卖?”
济善摇头:“没关系。”
两人又是一番商量,将三百斤新收的好米,一部分拆出来换了泛黄的压仓陈米,又往里头掺了其余粮食麸皮稻秆,硬生生将这三百斤给一二添做五,弄出来了快五百斤。
这五百斤与先前的三百斤相比,各方面都是大打折扣,只能说只够饱腹之用,吃不死人,也饿不死人。
砍头客临走之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觉着这个主顾非常怪异。
弄来了这么多的好米,却不好好地卖,愣是将其作践成了贱卖的玩意儿,还非得走自己的的路子,千辛万苦地将米给运出去。
成块儿黄金同混在沙子堆里的碎金能是一个价么?怎么想也不值当啊!
而济善聊得十分满意,自觉从砍头客口中学到了许多,带着一点不大鲜明的笑意回了王府。
她自水和县回来之后,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陈相青那里落脚。
陈相青整日不是在城外营中,便是在王府内处理各项事宜,忙得脚不沾地,济善脚步轻快地回来之时,正巧他往外走,一眼就把济善叨住了:“你回来了?过来。”
济善走近他,嗅嗅空中甜美的气息,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陈相青看她一张小脸白生生的,已然没有了血色,然而笑的却非常开心不设防。
陈相青也轻轻笑了一下,道:“差事干好了?”
济善点头,陈相青又问:“饿不饿?”
济善这回出声了:“很饿。”
陈相青说:“等我回来。”
他说完大步错身而去,接过李哲递来的马鞭走了。
待两人拐过长廊,都还能瞧见济善站在原地目送着。
李哲仿佛大张着哈哈笑的嘴里凭空飞来一只苍蝇,他脸上的淡然愉快一下子消失了,觉着公子同这个女人之间十分怪异。
这女人从头到尾都怪异,叫公子也连带着怪异起来了。
而济善站在原地,心想陈相青真是有毛病,问又问,吃又不给吃,真是穷极无聊拿她撩闲玩儿,害她白高兴一场!
这么想着,济善走去了陈相青的卧房,等他回来开餐。
被伺候着洗漱更衣之后,她在屋内寻了一圈,径直爬到了陈相青的床上,把上头堆着的刺绣软枕推到一角。
在软和而熏香袅袅的大床上伸展了四肢,济善把被子拖到一处,给自己蜷了一个窝,随后将脑袋埋进那堆膨软的枕堆里,在自己攒起来的窝里,就这么抱着被子睡着了。
陈相青回府之时,天已大亮。陈相瑀一直没什么消息,王爷问了陈相青几次,他因为未给出满意的回答,挨了老子好几记窝心脚,于是转而就将此报复在了兄长的部下身上。
趁部下以催促二公子尽快寻兄之名,在大营内煽动哗变,他心花怒放地连夜赶去将其收拾了一番,带着一身血腥气于天亮回到王府,并预备着借机告状,去跟亲爹撂挑子不找了。
李哲道:“王爷正在前厅用早饭,晚些时候要出去一趟。”
陈相青有意去告状,但一迈脚,心里却总是想着济善还饿着肚子在等他,于是他干脆将脚步一转,扭身朝别院而去:“你歇着去吧。”
李哲白提了这么一句,便低声应了一句目送着公子离开。
他打小跟着公子,很清楚陈相青并不好近女色,如今是满脑子斗兄攥权。从前少年时就爱养猛兽烈马,爱训鹰斗犬。
他瞧那皮毛铮亮如同缎子似的烈马是个美人,瞧那唳声啼叫眼珠浑圆的鹰隼也是个美人,瞧那一身腱子肉的猎犬也是美,一日不瞧就浑身难受,唯独看美人不以为然,颇有点年少的傻气,除了养的奇珍异兽,谁也不值得放在眼里。
轰轰烈烈地养了数年之后,他像是忽然长大了似的,不再对那些短毛畜生痴迷,却也没能把这份痴迷转到女人上去,而是投入了与自己那个兄长的明争暗斗之中。
故而李哲才觉得济善突兀,觉得她奇怪,觉得她碍眼。
她纵然很美,有以外貌迷惑公子的嫌疑,然而卖弄风情不是她那个卖法儿,宠女人也不是公子的那个宠法。
“真是隐患。”他低声地自言自语,沿着长廊走。
来历不明,贪权夺利,从其他人的口中,李哲还隐约打听到济善此女颇为凶残。
及最重要的,她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岂能容许此妖物常伴公子左右?
陈相青一直寻到自己的床榻上,才发觉蜷在一块儿的济善,不禁哑然失笑。
她换了身月色的绸子衫,领口与袖口都松松地摊开在被褥与黑发之间,如同流淌的月光。
半张脸都埋在了软枕里,睡得静悄悄地,以弓起的柔软脊背朝外,在床上扎扎实实地霸占住了一角。
像个什么动物,找准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便毫不客气地,不讲时间地方地睡去。
他俯身看了看她,觉得她睡着的模样也很耐看,叫人看了心里不燥,很像找个地方坐一坐,亦或是躺下来,就这么瞧着她睡,逐渐地跟随着她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二人一呼一吸,就这么慢慢地彼此重合,都缓缓地绵长了,安静了。
瞧着瞧着,陈相青总觉得不大对劲,盯着那自被褥中露出来的一处脊背静了一会儿之后,才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