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by刀上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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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瑛闻言一笑:“昀弟,当你连死都不怕时?,自然也什?么都不怕了。”
她裹紧衣襟,大漠昼夜温差大,夜间和清晨极为寒冷,被抓走时?,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寝衣,现在被冻得嘴唇发青。
抬首望去,只见天际灰白?,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升起,海东青不断盘旋,片刻后,它飞越群山,逐渐化?作看不清的黑影。
千里黄沙浩瀚如?烟,完颜希抬手打了个手势,队伍暂时?停下?来休整。
众人下?马,或喂马或休息。
姬芸连吹了几日风沙,人糙得不成样子,也不讲究地坐在一群男人堆里,像他们一样席地而坐,一点点地撕着干粮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
姬珩坐在一截枯木上,凝望着远处沙丘,岿然不动,像戈壁滩上风化?了千年的岩石。
婉瑛已经消失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他完全不眠不休,像个不需要睡觉进食的人,如?果不是马儿需要吃草,恐怕他会一直不停地跑下?去,直到?找到?人为止。
姬芸叹了口气,起身走去他身边。
“皇兄,吃点儿罢。”
姬珩扫了眼她递来的食物,没有说话,转头继续盯着前方。
姬芸忧心忡忡地劝他:“你不吃饭,也不睡觉,这样下?去,小九还没找到?,你就先倒下?去了。吃口饭耽误不少工夫的,吃罢。”
姬珩依旧不理她。
盯着他不为所动的侧脸,姬芸知道是劝不动他了,只能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苦恼地托着下?巴,片刻后,她终于受不了这沉默的氛围,开口安慰道:“皇兄,小九一定能找回来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有空中侦查的海东青,嗅觉灵敏擅于追踪的牧羊犬,再加上一个对草原了如?指掌的女真人,即便是茫茫大漠,找到?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问题是,婉瑛消失的这三日,她会不会出事?,被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挟持,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到?时?找到?的是活人还是死尸,谁也说不好。如?果找到?的是一具尸身……
姬芸不自觉望向身旁人,他冷静得可怕,因为连续几日未曾合眼,眼球血丝密布,就好像有一口气在支撑着他,倘若婉瑛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姬芸摇摇头,及时地扼制住了这个设想?。
真是奇怪,从前只觉得他很喜欢婉瑛,就像喜爱一朵小花,一只可爱的小猫,可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喜欢竟变成了如此执着刻骨的爱?也许就像戏文中唱的那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在她默默出神时,姬珩突然站了起来。
姬芸抬眼,见她的驸马神色匆匆地赶过来,手臂上立着那只他养大的海东青。走到?跟前,他弯腰行?了个礼,随即说了一句叽里咕噜的女真话。
“他说在东北方位,发现了马蹄印。”姬芸即时?翻译了这句话。
姬珩神情严肃,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按剑转身,沉声下?达命令。
“所有人上马,立刻出发。”
东北方位六十里外,矗立着一座早已破败的坞堡,名曰落雁城,意思是此地寒冷,大雁飞到?这儿都会停下?,不会再往北去了。这里曾经是抵御匈奴的前哨站,自从匈奴势力衰败后,朝廷驻军撤退到?雁门关,这儿就被废弃了。经受几十年风吹雨打,曾经固若金汤的城池只剩下?破损的城垣,在日复一日的风蚀作用下?,上面遗留的刀箭火烧痕迹已经不太明?显,向?后人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血流成河的战斗。
毕竟带着两个累赘,刺客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追上,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听马蹄声如?雷,卷起黄沙漫天,一行?数十骑如?疾风般从背后袭掠而来,人数虽然不多,却好似有千军万马追在后头,为首的人身披一袭玄色大氅,面色冷凝,像追魂索命的恶鬼。
刺客忙不迭地骑马躲入城中,随即拽着婉瑛的衣领,将她从马上拉下?来,用刀架在她脖颈一侧,逼着她往前走。
来到?城墙上,刺客朝下?喊话:“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姬珩紧勒缰绳,朝后打了个手势,所有人勒马停下?。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城墙,目光落在婉瑛身上。
距离太远,黄沙弥漫,能见度很低,他其实看不清什?么,但无法收回视线。
刺客朝躲在城墙后的慕昀使了个眼色:“你下?去,跟他们谈判。”
当慕昀怯怯地从城墙下?来,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骑在马上的姬珩顺手拿过一名缁衣卫手中的长弓,又从马鞍上挂着的箭壶中抽了一枚羽箭,慢悠悠地扯开弓弦,松手,箭矢如?流星般疾射而去,恰恰好射入慕昀脚尖前半寸,箭杆埋入地面半截不止。
“……”
慕昀吓得双腿发软,面色惨白?,扑通一屁股跌坐在地。
“别,别杀我,我……我是来谈……谈判的……”
“听不见。”
姬珩打断,冲他勾勾手指:“过来说。”
好半天,慕昀才壮起胆子,从地上爬起来,但双腿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几乎是手足并用地滚到?了姬珩的马前,在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审视中,顶着发麻的头皮,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大人说,若……若想?救她性命,就只身前去……”
话音刚落,姬珩还未开口,一旁的陆承就断然喝道:“不可!”
姬珩松松挽着马缰,投过来淡漠的一眼。
陆承立即想?起出发时?他是怎么对待拦驾的大臣的,那还是教过他的太傅,堂堂帝师。
他头皮一紧,换了副说辞:“陛下?乃一国之君,绝不可以身涉险,属下?愿只身前去营救娘娘。”
“是啊,”姬芸也忍不住附和,“皇兄,太危险了,还是让陆大人去罢。”
“不行?——”
在姬芸凶神恶煞的注视下?,慕昀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只能他去……”
“听见了吗?”
这种时?刻,姬珩竟然笑了:“指名让朕去呢。”
他翻身下?马,姬芸欲言又止:“皇兄……”
不等她说完,姬珩沉声下?令:“所有人原地不动,没有朕的允许,若有上前一步者,杀无赦。”
她的话立即憋在了嗓子眼儿,愕然看着两人步行?朝着前方的落雁城走去。狂风袭来,大漠里刮起了沙尘暴,二?人的身形逐渐被风沙隐没。
因为害怕他在背后动手,慕昀不敢走前面,只能提心吊胆地跟随在后面。
他的身体自阉割后就停止了发育,至今仍保持着十三四岁少年单薄的身形,又因为佝偻着腰,显得愈发矮小猥琐,跟前面身姿高?大、龙行?虎步的姬珩比起来,就像是主子外出带着奴才随行?。
盯着那如?铁塔般魁梧的背影,慕昀又羡慕又嫉恨,眼里冒出怨毒的恨意。
他本来也可以,可以长得这么高?,这么壮,可以生出喉结,长出胡子,而不是被人骂作娘娘腔,死阉货。都是这个人,剥夺了他成为男人的机会,将他变成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他再也娶不了妻,生不了子,甚至连他的身体都开始散发长年累月的恶臭,那是由内而外腐烂的味道,他在慢慢地死去。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背后这股强烈的视线,走在前面的姬珩突然开口:“你长姐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害她?”
对他好?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愤怒的火焰蒙蔽了慕昀的双眼,使他忘却了心头恐惧,尖声尖气道:“她将我害成这样,我恨她也来不及!”
姬珩轻笑了两声,淡淡道:“如?果不是她,这些年,你早就死在朕手里无数回了。”
走上城墙,姬珩的视线就凝在婉瑛脸上不动了,目光细致地逐一扫遍她的全身,像在认真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他专注得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眼中只看得到?她,哪怕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场景下?。
“你……”刺客终于忍不住开口。
“能把刀放下?吗?”
他刚出声,就被姬珩冷淡的嗓音打断。他的目光滑过婉瑛颈侧那口雪亮的窄刀,眉头不悦地皱紧。
“看着让人心情很不好。”
明?明?他才是那个只身前来赴险的人,可他却从容得好像置身事?外,甚至隐隐掌控着整个局面,天生的王者气势令刺客迟疑了一瞬,握着刀的手心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他紧张地吞咽唾沫,嘴上却不肯退让。
“大楚皇帝,有人派我来取你性命。”
他说话口音奇怪,似不是中原人。
姬珩缓缓拔出腰侧的天子剑,掣剑在手,淡然地看着他。
“朕许久没与人交过手了,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若朕败在你的刀下?,也算你运气好,可以拿朕的人头回去跟你主子交差了。”
闻言,一直安安静静待着的婉瑛眼睫忽地震颤了一下?,不太明?显,就像蝴蝶振翅。
作为人质的她已经失去作用,刺客将她推去一旁,举刀摆出迎战的架势。
千军万马之前,他没有胜算,但一对一的单打独斗,皇帝必死无疑。
就在他准备出招之时?,姬珩却抬手道:“且慢。”
“怎么?”刺客露出轻蔑眼神,“你还有什?么遗言?”
姬珩视他为空气,头微微偏向?婉瑛,眼神温柔地说道:“小九,闭上眼睛。”
服从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婉延下?意识闭上双眼,劲风拂起耳畔散落的三两根发丝,呜呜如?鬼哭狼嚎的风声中,她听见了刀刃交错的声音。
眼泪唰地流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心脏突然钝痛。
城墙上的二?人打得难解难分,姬珩的身手是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而刺客则是从小学习的杀人之术,二?人手中刀剑全都奔着对方的要害而去,一时?之间战了个旗鼓相当,分不出高?下?。
高?手交战,招招致命,自然分不出心神去关注其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慕昀悄悄地挪去婉瑛身后,掏出匕首抵上她的后腰。
“跟我走。”
尖利的嗓音在耳后响起,婉瑛茫然睁开眼睛,恰好看见刺客一刀捅入姬珩的腹部,将他用力抵在城墙上,为了避免刀捅得更?深,他只能徒手抓着刀刃,鲜血一滴一滴,汇入脚下?黄沙,红得刺目。
那一定很疼,她出神地想?。
“嘭”地一声,古老的城墙终于承受不住重击,轰然倒塌,打斗的二?人从高?处坠落,重重摔入中庭。
这里原本是一处马厩,堆放了一些干草,上面铺着厚厚一层黄沙,因此抵御了一部分伤害,但毕竟城墙有那么高?,摔下?来不可能安然无事?。
肋下?传来钻心剧痛,刺客偏头呕出一口血,心想?应该是肋骨断了,伤及内脏,但此刻已来不及多想?,正要起身,黄沙扑面而来,洒入他的眼睛里,他双目涩痛,怒吼一声,还不等他抓起长刀,就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气。
一把剑从旁边迅疾如?电地挥出,刺客头皮发麻,只觉得脖颈处一凉,咽喉便多了一条细窄的红线,鲜血瞬间喷薄而出,他瞪着双眼,难以置信。
血雾中,一张苍白?的脸鬼魅般出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
“朕说过,要挖了你的眼珠,将你碎尸万段,记得吗?”
刺客双手捂住喉咙,却挡不住越来越多的血液渗出,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竭力说着最后的遗言:“我……我没有……伤她……”
“是啊,但是未经主人允许,偷走别人的猫,还要朕感?谢你吗?”
失血过多,刺客双目已经涣散,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幕,是男人侧脸染血,眼神冰冷,伸出一只大手,朝他的脸探来……
挖出来的眼珠骨碌滚去一侧,姬珩撑着长剑起身,低头咳出一口血来。他也受了重伤,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身上没有哪处不痛。
风停了,沙暴止息,天地间万籁俱寂。
他拄剑望向?墙头,一片废墟中,没有婉瑛的身影。
第60章 心迹
骏马载着二人在无边无际的戈壁上驰骋,风刮得人脸生痛,婉瑛想?她懂得了姬芸说过的自由是什么感觉,她的身体从没这么轻盈过。
“向?南去罢,”她真诚地建议身后人,“江陵在南边,一直往南,说不定能回家。”
狂风将她的声音割得四分五裂,但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入慕昀耳中。
“闭嘴!”他咬着牙,气急败坏地吼,“你这个疯子!给我闭嘴!”
他早该发现,慕婉瑛就是个疯女人,虽然?她看着安安静静,很正常,可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疯子所为。
风声中,婉瑛幽幽地问:“昀弟,你不想?回家吗?”
慕昀一边挽缰驭着马,还要听她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疯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哪儿还有家!你忘了?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过了良久,婉瑛方才迟钝地说道?:“既然?不是回家,那我也不要跟着你去了。”
还不等慕昀反应过来那句“不跟着你去”是什么意思,她的身子突然?往旁边一歪,就这么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了下去。
“……”
疯子!疯子!
慕昀勒停坐骑,滚鞍下马,快步跑到婉瑛跟前,重重踢了她一脚。
“贱女人!疯女人!你害死我娘还不够!还要来害我!”
婉瑛坠马后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裹了满头满脸的沙,右腿传来钻心剧痛,似乎是腿骨折断了,又被慕昀这样一踢,顿时两眼发黑,好似内脏都要吐出来,她疼得蜷缩起身子,却笑了。
“你觉得你娘无辜吗?”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地上,笑着笑着,视野一片模糊,泪水从眼角滑落。
“可是我阿娘又何尝不无辜呢?”
“你娘无辜就可以对我下手?”慕昀几?乎在尖叫,“我有什么罪?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你们的恩怨要由我来偿还?你知不知道?宫刑有多疼啊?你毁了我的一生!”
“你没有做错什么,”婉瑛平静道?,“你唯一做错的,便是投生在虞氏的肚子里,成了她的儿子。”
就是这么简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又什么都做错了,他的出生,便是一种原罪,他注定要为母亲欠下的债偿还罪孽。
“我娘已经被你逼死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你说你想?回家?可是你逼我娘上吊自杀,害我姐下落不明,爹也死了,这个家已经生生被你拆散!你告诉我!家在哪儿?哪里来的家可以回?”
他用力拽着婉瑛的衣领,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婉瑛被他拎在半空,眼神茫然?片刻,随即泛出苦笑:“是啊,原来我们都无家可归了。”
记忆中的江陵也不是家,只不过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心中的一个执念而?已。家不是一座冰冷冷的院子,或是芦苇荡里一条晃悠的花船,而?是家人所在的地方,才称之为家,可在这世?间,她已无真正意义上的亲人,阿娘已化作九泉之下的一抔黄土,亲爹也死了,妹妹下落不明,弟弟又对她恨之入骨,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无人牵挂,的确是无家可回了啊。
这一刻,婉瑛恍然?大悟,看着慕昀,面露歉疚之意。
“对不住啊,昀弟,毁了你的一生,你杀了我罢。我也不想?活了,活着太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浑身轻松,不禁心想?,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早该这样了,活在世?间只是受苦,死亡才是最?终归宿。
看着因她的话陷入呆滞的慕昀,她温和地笑了:“下不了手吗?不要怕,昀弟,我是你的杀母仇人,又害你身体残缺,一报还一报,老天?爷也不会怪你的。来,动手罢。”
她亲自将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慕昀双目赤红:“闭嘴!你以为我不敢吗?我早就想?杀你了!”
他收紧双手,扼住那纤细脖颈。
婉瑛渐渐感觉呼吸困难,这是噩梦里重复过上万次的场景,可此刻她却不觉得害怕。
风停了,云层之后竟出了太阳,霞光万丈,阳光温暖地洒在脸上,恍惚之间,眼前生出幻觉,她好像看见?了阿娘,她立在浮光跃金的云层里,朝她温柔地浅笑着。
是来接她了吗?
等一等啊,阿娘,等等女儿。
可不等她伸出手,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回归冰冷的现实。
掐住喉咙的手松了,大量空气涌入肺部,婉瑛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昀茫然?地低头,看见?腹部被贯穿,突出来一只铁铸的箭镞,鲜血洇湿了周围一大片衣料,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婉瑛趴在沙地上,手肘撑着地,抬头望去,只见?千里沙丘蔓延,黄沙弥漫,一人远远地自残阳中走来,他满脸鲜血,似阴司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人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放下手中长剑,像捧起一块易碎的珍宝,捧起她的脸,目光仔细地巡视。
“弄脏了。”
他捉着袖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可不管怎么擦,脸上的血还是擦不干净,刚擦掉一块,脸颊上又出现了新的血渍。
“哪里受伤了吗?”
他皱着眉,抬起她的下巴,修长手指一寸寸地抚摸她的脸,甚至掀开头发,翻看她的耳朵,检查有没有伤口。
婉瑛拉下他的手指,吓得结结巴巴:“你……你……”
顺着她的视线,姬珩这才发现,流血的是自己的手,血滴在了她的脸上,所以才擦不完。
“原来是我的血。”
他不禁松了口气,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替她擦了擦,婉瑛的脸重新恢复白?净,他满意地点头,目光滑过她姿势略显怪异的右腿时,停顿了片刻。
“腿怎么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腿骨,随后做出判断:“没事,回去找太医接上就好了。”
说罢撕下衣袍,替她缠绕在断腿上绑紧。
可就在这时,婉瑛双眸赫然?瞪大,瞳孔紧缩,眼里现出惊恐。
下一刻,耳边响起掺满刻毒恨意的尖利嗓音。
“去死罢!”
肩膀刺痛,匕首捅了进来。
姬珩头都没回,先利索地打了个结,然?后反手拔下肩头插着的匕首,看也不看地往后一扎。
慕昀捂着喷血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跌坐在地。
姬珩捡起脚边长剑,冷着脸朝他而?去,还没走出几?步,小腿就被人抱紧。
“算了,”婉瑛死死地抱着他,哭道?,“就让他自生自灭罢,别再杀人了……”
慕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本来就腹部中了一箭,方才那一招背后偷袭已耗光了他仅剩的力气,就算不补刀,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姬珩想?了想?,最?终还是丢弃了长剑,脱下外?袍,盖在婉瑛的身上,将她背起来。
婉瑛忽然?腾空,两手无措地搭在他的肩头:“为……为什么……”
“不是腿断了吗?”他淡淡道?。
可是他受的伤比她更?严重。
婉瑛犹豫道?:“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姬珩突然?叹了口气:“小九,天?快黑了。”
婉瑛抬头,只见?远方残阳沉入地平线,天?地被暮色笼罩。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天?黑了,大漠里冷得很,可能还会有狼群出没。小九不怕么?”
怕,当然?怕,可是……
“你在流血。”婉瑛不得不提醒他。
他的肩头和腹部受了两处重伤,虽然?穿着深色衣服,看不太出来,但回首来时路,血流了一地,将脚下的黄沙都染红了。人的血是有限的,血流光了就死了。
闻言,姬珩恍然?顿悟:“原来小九不怕狼,而?是怕朕死啊。”
婉瑛:“……”
他偏着头,有些感兴趣地问:“朕死了,你会为我流泪么?”
婉瑛没说话,只觉得这人真是没有半点忌讳,这样的话也是能随口就说的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荒唐的玩笑。
“看在朕快要死了的份上,小九可以说一句喜欢朕么?”
“……”
背上的人一如既往地安静,他惆怅地感叹:“死前都没能听到小九的一声喜欢,想?一想?,真是好遗憾啊。”
婉瑛嘴唇翕动,漏出细碎的音节。
那声音比猫叫还小,不知他的耳朵怎么就捕捉到了,满怀期待地偏过头:“说什么?喜欢朕?”
“……别,别说这样的话。”婉瑛小声嗫嚅。
姬珩有些失落,笑了笑:“朕知道?了,不说。”
过了片刻,他又沉声道?:“放心罢,这点儿小伤,还死不了。缁衣卫就在附近不远,迟早能找过来的。”
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婉瑛,这番话比起方才那些玩笑要认真不少,更?像是他平时的口吻,让人感到安心。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不久,他就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那么高大的个子,倒下去时,宛如一座巨塔的崩塌,震起无数黄沙。
随着他的倒地,婉瑛也摔在地上,她顾不上自己摔痛的腿,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见?他俯卧在地,半张脸埋在沙子里。他的身子沉重得像铅块,婉瑛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翻过来。
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一直都是健壮的,连病都很少生,婉瑛从没见?过他有如此脆弱的时刻,一时之间吓坏了,伸出手去推他,才触碰到他的身体,就被冰得缩了回来,他的体温低得不像一个活人。
是死了么?
婉瑛颤抖着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不知是她太紧张,还是他的呼吸太微弱,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扒开耳畔碎发,埋头将耳朵贴在他的左胸膛,屏息去听。
这次总算捕捉到了心跳声。
婉瑛松出一口长气,急忙脱下长袍,盖在他的身上,又握住他冰冷的双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太阳落山,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朗月疏星,苍穹广袤浩瀚,笼罩在无边大漠上,旷野里无风,四周寂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婉瑛坐在地上,除了等待,她毫无办法,自己的腿有伤,走不出多远,更?别提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只希望缁衣卫能快些赶到,可是她也不知,在救援的人到来之前,他们会不会先葬身狼腹。
皇帝躺在她旁边,她时不时地就要俯身去听他的心脏,直到听见?咚咚的心跳声,才会暂时感到心安。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太安静了,以至于她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直被锁在靖国公府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从来没走出来过,一切不过是她生出的妄想?,她没有入宫,阿娘也没有死。
越想?越不安,她情不自禁地后退,碰到皇帝冷冰冰的手指,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兴许是一个人坐着太无助了,她忍不住跟他说起话:“你知道?我怕黑的,快点醒来,好不好?”
远方传来声响,似孩童在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远处的狼嚎,她侧耳去听,想?起他昏倒前说大漠里有狼的话,更?慌张了。
“要是狼来了,该怎么办?”
“为什么他们还不来?”
“腿好痛……”
昏迷的人依旧没有醒来,只有她自言自语,默然?半晌,黑夜中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
“别死。”
冰冷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她坐在漆黑的旷野里,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求你别死……”
“好害怕……”
“别扔下我一个人……”
不要像阿娘一样,将她一个人扔在这世?上,她太害怕了,太孤独了,所以哪怕是曾经避如洪水猛兽的他,也想?要紧紧抓住。
“喜……喜欢,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要死……”
他终究还是赢了,赢得了她的心。
尽管再怎么不想?承认,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六年的呵护与?偏宠,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无法否认从他这里得来的安全感,那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属于他独一份的安全感。
婉瑛捂着脸,泪水不断从指缝溢出。
她无比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为什么不在他问她时,就这样告诉他呢?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她呜呜地哭着,一遍遍地重复着喜欢他的话语,像只受伤的小兽,紧紧地傍在姬珩身侧。
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微弱的心跳,整齐的韵律有着奇异的催眠效果?,就像之前无数个在他身边安眠的夜晚。身体的疲惫感一时涌来,婉瑛固执地瞪大双眼,抵抗着睡意。
不能睡,睡了狼就会过来把他们吃掉,她要保持清醒。
就在她顽强地与?瞌睡做着斗争之时,远处传来了动静。
不会是狼罢?
她抬起头去看,只见?沙丘上亮起了火光,似一条蜿蜒起伏的火龙,依稀能听见?呼喊声。
是缁衣卫找到他们了。
像所有的重担一齐卸去,婉瑛忽然?感觉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身体又痛又累,她精疲力尽地合上了双眼。
第61章 审讯
这一觉无比漫长,姬珩从未睡得如此沉过,当他睁眼醒来时,看见了意想不到的?场景。
营帐里灯火如豆,床沿趴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昏黄烛光洒在?她白皙细腻的?脸上,纤长睫毛在?眼底下方?投下阴影,这场景宁静恬淡,美好得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他伸出手指,想证实这不是他在?做梦。
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眉心,人就?醒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与他对视片刻,似有些没睡醒,人显得呆呆的?。
“腿怎么样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这个。
婉瑛下意识低头?去?看已经包扎好的?右腿,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嘴里已经自动开?始回答:“太医将断骨接好了,说好生养着就?行,不影响以后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