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与卿by榶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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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宣则灵不是被人劫走,而是自愿跑出来的。
她不想回去。
一阵寒风过来,身边柔弱的小娘子打了个寒颤,姜蝉衣便理了理缰绳,朝宣则灵伸出手道:“先到落脚地再说。”
宣则灵愣了愣后,抬眸看了眼红棕色的马儿,抿着唇将手放到姜蝉衣手中。
等宣则灵坐好,姜蝉衣也翻身上马,将她护在身前。
低眸时,见小娘子正轻柔地摸着马背。
“坐稳了?”
宣则灵忙点头,双手抓住铁环。
从小娘子方才上马的姿势能看出她是会骑马的,姜蝉衣便没再多叮嘱,拉了拉缰绳:“驾!”
听得身后的动静,燕鹤回头,见马儿奔腾而来。
分明宣则灵坐在前头,可燕鹤一眼看见的却是她身后那张清凌凌的脸。
他收回视线拉着缰绳错开路,很快马蹄自身侧踏过。
“我们先去探路。”
青年伤势过重,不敢太颠簸,闻达护着他慢慢行驶着,闻言看向燕鹤道:“燕公子可与姜姑娘先行,我随后便来。”
燕鹤:“无妨。”
若此时再遇上黑酆门的人,闻达护不住……千洲公子。
第14章 如今与你定下婚约的是谁
姜蝉衣带着宣则灵到了黑店,先四处查检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后,去抱了些柴架在院子里点燃。
火光照亮了简陋的竹屋,驱赶了夜里的寒凉和恐惧。
宣则灵坐在木墩上,时而看一眼姜蝉衣,欲言又止。
姜蝉衣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忐忑。
她饿了。
今日还是午时与云广白和徐青天吃过饭,肚子早就空空如也。
“姑娘,你去哪里?”
见姜蝉衣突然站起来,宣则灵也忙起身,紧张道。
姜蝉衣走向灶房:“我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宣则灵连忙跟上去。
虽然院子里在火光的照耀下很明亮,但毕竟是深山野外,她不敢一个人待着。
姜蝉衣记得灶房的位置,提着煤油灯查检了一番后,心中大定。
灶房里有菜有肉,足够他们今夜饱餐一顿!
不过,她不会做饭。
九岁前,她还没有灶台高,顶多帮师父洗洗菜,九岁后,师父捡回来一位十二岁的师弟,从此,师弟就成了灶房唯一的主人。
姜蝉衣一手拿着煤油灯,一手拿起锅盖,偏头看向恨不能贴在她身上的宣则灵。
通判家的小娘子娇俏雅致,一双手细白如玉,一看就不可能进过灶房。
但姜蝉衣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宣姑娘会做饭吗?”
果然,只见小娘子轻轻摇头:“不会。”
姜蝉衣沉默着立了一会儿,不死心的继续翻找,确认没有现成的吃食后,满心失落的回到了火堆旁。
她好想念师弟。
宣则灵见姜蝉衣脸色冷凝的盯着火堆,也就不敢吭声。
直到外头传来动静。
姜蝉衣几乎是窜出去的。
闻达刚从马背上将青年抱下来,就觉一阵冷风拂面,眼前多了一道倩影。
大师姐提着煤油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闻参军,你会做饭吗?”
闻达恍惚了一瞬,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会。”
大师姐肉眼可见的欢喜了起来,伸出手:“我去安置他。”
好像饿得片刻都等不得。
闻达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青年就被另一双手接走:“给我吧。”
闻达看了眼燕鹤,送了手。
姜蝉衣将煤油灯往他跟前一递:“闻参军,我们去灶房。”
闻达动了动唇,点头:“好。”
几人踏进竹门,宣则灵才跑到门口,惊惧未定。
方才她只觉得有人影闪过,再定睛时火堆旁已经没了姜蝉衣的身影,吓得她赶紧追了出来,看见几人回来心才算定了下来。
姜蝉衣看出她的惊惧,顺手拉上她:“你若是害怕,就跟着我吧。”
宣则灵忙不迭点头。
荒郊野外的,这里除了她只有姜蝉衣一位女子,且身手不凡,她自是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
几人一进灶房就分工明确。
姜蝉衣择菜,闻达动作熟练的烧火洗锅切菜,宣则灵负责提煤油灯。
只有一个煤油灯,小娘子一会儿递到姜蝉衣跟前,一会儿去给闻达照亮。
也算是没闲着。
燕鹤安置好青年从屋里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了过来:“我能做什么?”
三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他。
郎君立在灶房门口,身姿如玉,与这简陋的小院格格不入。
脏乱的灶房好像不是他该涉足之地。
“不用!”
姜蝉衣闻达同时开口。
燕鹤也没坚持。
因为他确实也不会。
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灶房外默默地陪着,惹得姜蝉衣时不时抬头他望一眼,当然,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慢。
看美人和择菜两不误。
闻达父亲早逝,是由母亲一手带大,自小就跟着母亲做饭洗衣砍柴,虽如今做了参军,不必再亲自动手做这些,但本事都没忘。
灶房很快就飘出了香味。
姜蝉衣简单收拾了张桌子出来,摆好碗筷,又麻利的端菜上桌。
闻达在姜蝉衣的再三嘱托下,将灶房的食材全部用尽,一共做了八菜一汤,荤素都有,色香味俱全。
“闻参军好厉害。”
饭桌上,姜蝉衣笑弯了双眼,不吝夸赞。
夜色中,青年参军看似沉稳,耳尖却不知不觉泛了红。
“手艺不精,几位将近。”
白日,这话姜蝉衣燕鹤都说过,只有闻达是真的谦虚。
满满一桌子菜被扫荡一空,就是最好的证明。
其实,燕鹤三人放碗筷时,桌子上还剩了小半的菜。
姜蝉衣一一确认他们当真吃饱了后,才将最后剩的菜都赶到了碗里。
燕鹤见识过大师姐在这方面的‘战斗能力’,并不觉得意外,但闻达和宣则灵却是分外震撼。
他们实在没想到,如此纤瘦的小娘子这样能吃。
喂饱了肚子,姜蝉衣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连步伐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看闻达的眼神也更温柔了。
录事参军常年忙于公务,身边从未有过姑娘,哪里受得住大师姐的温声细语,红着耳朵将要帮忙洗碗的大师姐赶出了厨房。
“灶房太小了,我来就可以。”
姜蝉衣见他态度坚决,诚恳的道了后谢离开了灶房。
燕鹤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微微扬起,澄澈豁达的姑娘,到哪里都惹人喜爱。
宣则灵看看灶房,又看看燕鹤,一时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她不是话多之人,自不会去问。
“今日多谢燕公子。”
宣则灵真诚的朝燕鹤道谢。
燕鹤收回视线,眼神微闪。
他醒了。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燕鹤温淡道:“我去看看公子。”
宣则灵正想要一道进去,便见姜蝉衣朝她走来:“宣姑娘。”
视线相对,宣则灵便知姜蝉衣是有话要与她说,遂止步迎上去:“姜姑娘。”
姜蝉衣拉着她坐在了火堆旁,往里头加了两个柴,待火焰升高,她才看向有些忐忑的宣则灵,道:“宣姑娘不必担心,若宣姑娘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行带你回去。”
这是回答了宣则灵白日的问题。
宣则灵闻言,果真放松了下来,轻声道:“谢谢。”
姜蝉衣回以一笑,又道:“可我既接了差事,总得对雇主有个交代。”
宣则灵忙点头:“我明白。”
默了默,她低声道:“我会回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何时才是时候?”
姜蝉衣问。
宣则灵神色闪烁,欲言又止:“我……”
姜蝉衣看她片刻,道:“你若不愿意说,便当我没问。”
宣则灵似乎是怕她生气,紧张的咬了咬唇,身体无意识靠近姜蝉衣,手揪住膝上的裙子,轻声道:“我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我……”
姜蝉衣听出小娘子语气里的哽咽,眼神柔和的看着她,像是无声的安抚。
这一刻,大师姐身上强大而柔和的气息,让宣则灵无比的安心和信任。
宣则灵渐渐的平复了下来,衣裳上的手指也松了一些。
“姜姑娘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不知可否知晓我有婚约?”
姜蝉衣点头:“知道。”
她听徐青天说过,她有婚约在身,未婚夫是夙安府的公子。
火光映在小娘子脸上,隐约能瞧出几分悲凉,姜蝉衣忍不住猜测,莫非她是因为不满意这桩婚事,才离家出走?
“其实,这桩婚约是很早就定下来的。”宣则灵微微低着头,徐徐道:“祖母与夙安府的老夫人曾是手帕交,早有联姻之意,可母亲和解夫人先后诞下的都是公子,直到母亲有了我,祖母和解老夫人便定了这门婚事,两家交换了信物。”
姜蝉衣安静地听着。
宣则灵顿了顿,继续道:“时隔多年,祖母与老夫人都不在了,解家也出了些变故,原以为这桩婚事要作废,可谁曾想去岁解家来了人,竟是要履行婚约。”
姜蝉衣便问:“我听说宣大人很爱护宣姑娘,若宣姑娘不愿意,何不退婚?”
却听宣则灵道:“父亲试着去退过婚的,可无用。”
“为何?”
姜蝉衣不解道。
宣则灵犹豫片刻,才继续道:“多年前,解家大房升任去了玉京城,那年恰好解大公子随老夫人去玉京城,被云国公府看中,欲结两姓之好,老夫人重情义,不愿因此悔了与宣家的婚,便如实说了。”
“具体情形我不得而知,总之,解家家主称解家和宣家的婚约是过了贵人耳的,当年本就因此得罪了贵人,若而今再退婚,难免叫贵人以为当年是解家搪塞,是以解家大房那边下了死令,解家和宣家的婚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退。”
姜蝉衣确实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师父教学那些年就同她说过,京城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子弟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光和优待,就得担负起家族的责任。
婚事更是身不由己。
以前她听着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亲眼所见,才觉是多么无奈。
“这门婚事原本我也是同意的。”宣则灵突然道。
姜蝉衣一愣:“那如今为何又不愿?”
只见小娘子手指又攥紧,眼底隐隐有泪光闪过:“因为解家换了人。”
姜蝉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换了人是何意,面露错愕:“这婚约不是当年就定了的么,怎还能换人?”
每每想起这事,宣则灵心中都万分难过,她缓了口气,才缓缓将陈年旧事简短道来。
“祖母在时常与夙安府走动,我与解大公子也时常相见,我很早就知道我们有婚约,将来他会是我的夫君,我对此并不排斥,反而很期待。”
“可谁曾想,他十一岁那年变故突生,那年,解夫人病逝,传言说解大公子意图在灵堂上弑父,逼死祖母。”
宣则灵说到这里,抬手抹了抹泪,道:“出事后我便求母亲去寻他,我不信他会做这些,可从那以后他就失去了踪迹,怎么也寻不到。”
姜蝉衣眉头紧皱。
先不说逼死祖母是否为真,既然人已经被赶出解家,退婚又有何不可?
似乎是猜到姜蝉衣心中所想,宣则灵道:“当年,解老夫人是以与祖母的情谊定下的两家婚事,国公府感念祖母看重旧情没有发难,当年解家二房只有一位公子,可而今却早已不止,所以,解家认为为全老夫人与祖母的情谊,也为解家颜面,为不得罪国公府,只要是解家的公子,并不在乎是哪一个。”
姜蝉衣便问:“如今与你定下婚约的是谁?”
宣则灵声音闷闷的:“解家大公子。”
不等姜蝉衣疑惑询问,宣则灵便看向她道:“不论是意图弑父,还是逼死祖母都是大逆不道的,解家二爷执意将解大公子划出族谱,并将侧室扶正,继室膝下的二公子便成了如今的解家大公子。”
原来如此。
竟连族谱都被除了名。
“可我不认。”
姜蝉衣抬眸看向宣则灵,却见柔弱的小娘子眼底带着某种坚韧。
“与我有婚约的是他,其他人,我都不认。”
姜蝉衣定定的看了她几息后,道:“可你离家出走,并不能解决问题。”
却听宣则灵道:“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被人劫走的。”
姜蝉衣微微一愣。
“我被人劫走,非宣家所愿,无论如何解家也怪不到宣家头上,而女子失踪一夜便是名节不保,一旦这事传出去,解家必定坐不住。”
宣则灵轻笑了笑,似讥讽,似无奈:“像解家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户,怎么可能愿意娶一个失了清誉的娘子,且我知道解二爷本来就不喜欢这桩婚事,如今因我失踪退婚,解家对国公府那边也有了交代。”
“如此,皆大欢喜。”
姜蝉衣眼神复杂的看着宣则灵。
当真是皆大欢喜么,解家或许欢喜,可她呢,她以后该要怎么办。
当今世道,失去了清誉的娘子,以后该如何活。
大抵是看出姜蝉衣的担忧,宣则灵扯出一抹笑,道:“姜姑娘不必为我忧心,其实就算我嫁过去也不见得好。”
“我偷偷的让人查过如今这位解大公子,他身边有一个自小相伴长大的通房丫鬟,还常出入烟花柳巷,前些日才给一位花魁娘子赎了身,养在外头。”
“我父亲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是决计忍不了这些的,与其嫁过去毁了一生,还不如伴青灯古佛。”
姜蝉衣又是一怔。
原来她早已给自己安排好了余生。
可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难道真要常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么。
“你想要找他吗?”
宣则灵自然知道姜蝉衣说的是谁,她身形微微颤了颤,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苦笑道:“想啊,可找不到。”
“且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说不定他早娶妻生子,又或许……”
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蝉衣听懂了宣则灵的未尽之言,也听到了她语气中的哽咽。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抚。
小娘子心头太苦,姜蝉衣的安抚让她心头悲悸涌出,伏在姜蝉衣腿上无声哭泣着。
姜蝉衣看着小娘子耸动的肩膀,心头也很难过,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哭出来也好,一直憋着会把人憋坏的。
闻达收拾完灶房远远看见这一幕,沉默片刻后折身避开。
与此同时,屋内。
青年醒来刚坐起身,便见有人进屋。
门外有火光,加上对方卓越的气场身姿,他很快就能辨认出来人是谁。
他掀开被子欲起身,却听那人温声道:“勿动。”
“你伤的很重。”
青年见他已靠近,便只拱手行了个礼:“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燕鹤徐徐坐在窗边矮凳上,道:“你也救了我,我们扯平。”
青年轻轻颔首,目光落在燕鹤腰上。
更准确的说,是落在燕鹤腰上那块黄玉‘金’鱼金穗玉佩上。
他很清楚,这块玉佩代表着什么。
眼前的人贵不可言。
“你便是平江城玉家商行的二当家,千洲公子。”
青年一怔,抬起头:“公子认得在下?”
“见过你的画像。”
燕鹤道:“玉家家主不在平江城,平江城只有位老管家,无人主事,恰昨夜我行至平江,去了玉家,得知此事后,便由我来寻你。”
青年瞬时神色大变:“您……您是……”
能拥有玉家的黄玉‘金’鱼金穗玉佩的人都是京中贵人,而能替玉家主事,这样年纪的,只有一位。
东宫太子殿下。
燕鹤按下他要起身行礼的动作,声音温和:“你身负重伤,不宜动作。”
“你既然能猜到我的身份,便应也知晓我乃微服出行。”
青年看了眼门外后,恭敬颔首:“是,草民明白。”
随后,他想起什么,忙跪在床上请罪道:“丢失贡品,是草民之过,请殿下降罪。”
燕鹤闻到血腥味传来,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温声道:“玉家更担心你的安危。”
青年一震,抬眸看向燕鹤。
燕鹤看着他道:“我出发前,老管家特意来为你求情,说你是玉叔叔带回来的人,当公子养着的。”
他几年前便听小叔叔说玉叔叔收了个养子,但阴差阳错的,他一直没有见到人。
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见。
他顿了顿,轻笑:“既是玉叔叔养子,你便该知道玉叔叔最是护短,不论你闯出多大祸事来,想来玉叔叔也愿意为你担着。”
青年,也就是玉千洲面露愧疚:“是我给义父添麻烦了。”
而后忙又道:“此事是草民失职,愿一己承担,万不敢连累义父。”
燕鹤看他片刻,道:“贡品丢失不是小事,玉叔叔为了护着你,一定会给明亲王府去信,王叔也定会护着玉叔叔,知晓我到了江南,便要写信给我让我将此事担了,所以你不必担心会牵连玉家,这事最后是落在我身上。”
摆不摆得平,都是他一力承担。
玉千洲闻言更加惶恐,他闯的祸怎敢让太子背锅,忙又要请罪,就被燕鹤抬手拦住,问:“你年岁几何?”
玉千洲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再过两月二十。”
而后便听燕鹤道:“玉叔叔是王叔的义弟,我比你年长半岁,你可唤我一声阿兄,玉家阿弟闯了祸,做阿兄的理该担着。”
“殿下……”
玉千洲大惊,他哪敢认太子做阿兄,可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燕鹤点了穴道,一时动弹不得,愈发惶恐不安:“殿下……”
燕鹤起身将他扶着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才又坐了回去。
“外面的人都不知我身份,不可再唤我殿下。”
玉千洲动不得,不得不压下心中万千情绪,恭声应下:“是。”
“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燕鹤看向青年,道:“便是寻不回来,也无需担忧。”
玉千洲正要开口,却听燕鹤又道:“我若没记错,你到玉家已将近九年,怎没学会玉叔叔的本事?”
“是草民愚钝。”
玉千洲垂眸道:“义父大才,草民不及万分。”
燕鹤默了会儿,才道:“若是玉叔叔,此刻应该抱着王叔的腿,恨不能将事情全丢给王叔。”
玉千洲脸上难得起了一丝裂痕,错愕的看着燕鹤。
青年眼底震惊太过,太子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是叫你抱我的腿。”
“草民不敢。”
玉千洲急声道。
若不是被点了穴,又要爬起来跪下。
燕鹤见此,便沉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应该记住,不论你之前是什么身份,经历过什么,既然已经做了玉家的公子,你便有家可归,有人可仗,不必战战兢兢,也不必觉得亏欠于谁。”
“太过拘谨客气,不是与家人相处该有的样子,自己人便不该怕麻烦谁。”
玉千洲直愣愣看着燕鹤,似受宠若惊,似惶恐难安,眼底渐渐有了猩红。
燕鹤见他这样,不由想到王叔和老管家的话。
去岁,王叔回到玉京,曾同他念叨过几句玉家养子。
‘那孩子心事太重,放不下过去又过不好将来,这样下去早晚得憋出问题来,你若见着他,记得开导一二,或者想办法问出些什么,替他解了心结最好’
‘你玉叔叔明年就三十六了,要真一辈子不成婚,将来还指着这孩子养老呢’
今晨,老管家为他求情:
‘殿下,千洲公子被家主带回来时差不多十一岁,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家主费了好大劲才将人救回来,千洲公子醒来,家主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反倒是问家主有没有改变容貌之法,家主猜测他可能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劝不住后便依了他从一位神医那里求了药,换了个模样’
‘殿下知道的,家主因大爷至今了无音讯,一直不愿意成婚,觉着与千洲公子有缘,便收为义子,这些年千洲公子为报家主恩情,恨不能为玉家拼了命,如此下去,我怕……唉,这孩子也不知道遭了什么劫’
想来,他今日不惜在重伤下奋力掷出那一剑救他,是因为看见了他腰间的玉佩,知道他与玉叔叔关系匪浅。
老管家说的不错,他恨不能拼了命回报玉叔叔的恩情。
“殿下,草民……”
良久后,玉千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燕鹤打断他:“以后在我跟前,不必如此自称,若你不介意,我唤你千洲?”
玉千洲又沉默了下来,燕鹤也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他道:“我不介意,公子今日这番话,我会记得。”
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唤太子一声阿兄的。
燕鹤也不强求。
多年郁结非一日可解。
“你可知贡品在何处?”
“他曾许诺过,我们以后成了婚,必也像父亲母亲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宣则灵哭过之后,心情顺畅了许多,但因有些难为情,加上姜蝉衣温柔的安抚,她便索性继续赖在姜蝉衣腿上。
姜蝉衣道:“你现在还信他吗?”
宣则灵语气坚定:“信。”
“即便他们将这些污名都加在他身上,我也信他。”
似乎为了让自己的信任更有说服力,宣则灵又道:“解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在我的记忆中,解夫人和解大公子都是知书明理之人,他很孝顺,很尊敬长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九年过去,宣则灵很多事其实都记不清了,那位青梅竹马的解大公子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只是一个模糊的形态,甚至已经记不清样貌,但她就是记得,他很好,很好。
姜蝉衣从宣则灵的言语中能得知,她其实还一直挂念着那位解大公子。
“你以后还找他吗?”
宣则灵点头:“找。”
“是生是死,都该有个了结。”
更重要的是:“若连我都放弃了,那么这世上应该再没有人记得他了。”
姜蝉衣便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留意着。”
宣则灵这才从姜蝉衣腿上起来,小娘子眼眶红红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他叫解千洲。”
燕鹤抬眸望向外头,问出他心中的疑惑:“是你将宣姑娘带出来的?”
然半晌不见回应,燕鹤回头,便见青年神色怔忡,眼底仿若含着万千情绪,如狂风突然席卷而来。
却不知是为哪般。
“是。”
玉千洲眼底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将来龙去脉简述了遍。
“那日车队遭劫,我们的人不敌,我带着贡品逃离,一路被黑酆门追杀,在官道遇上一行官眷车队,我彼时已身受重伤,怕贡品落入贼人之手,便就近挑了辆马车,将贡品托付给马车里的人。”
燕鹤明白,玉千洲当时挑的正是宣家娘子的马车。
“我怕给他们引来祸端,不敢耽搁朝另一条路逃去,黑酆门的人不知贡品已不在我手,尽数追了上来。”
玉千洲继续道:“我将空的盒子交出,趁他们放松防备时逃走,等确认摆脱他们后我便去找……贡品。”
燕鹤便问:“那你又为何会将宣姑娘带出来?”
玉千洲顿了几息,才道:“我找到刘家时,恰宣姑娘一人在院中,她……她用贡品相挟,要我带她走,并制造出她被劫走的假象。”
燕鹤得知二人先后失踪时,心头其实就有了猜测。
他虽然没有同玉千洲碰过面,但他相信玉叔叔,更相信小叔叔叔和小婶婶,他们能对玉千洲生出爱护之心,就证明玉千洲断不是品行不端之人。
若真是他将宣姑娘带走,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果然,不出他所料。
“除此以外,宣姑娘可还曾用别的要挟你?”
已知贡品在宣家娘子手里,玉千洲自有千百个法子将东西要回来,小娘子的清誉何其重要,若无别的缘由,以他的性子,该不会答应才是。
玉千洲一愣,眼底划过一丝难辨的情绪,而后才道:“是。”
“宣姑娘以死相逼。”
太子殿下能问出这个问题,便证明太子殿下极为认可他的品行,可他不明白,不过一次照面,太子殿下为何会如此高看他。
他确实不会为了贡品毁了一个小娘子的清誉,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也见不得她跪着求他。
这个答案在燕鹤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如此,一切就说的通了。
只是,宣家娘子为何要这么做?
“解千洲。”
姜蝉衣伸出手,仔细确认:“是哪几个字?”
宣则灵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着,轻轻柔柔,格外的谨慎和认真。
由此可见,那人在小娘子心中不一般的地位。
姜蝉衣抬眸看着小娘子湿润的颤抖着的羽睫,心软成一片。
确认好是哪几个字后,她才问道:“所以,受伤的那位公子,是你找来劫你的人?”
宣则灵点点头,又摇头,在姜蝉衣疑惑的视线中,她斟酌了一番,解释道:“其实我也不认识他。”
“我正愁该如何行事,因缘际会遇见了他,他白日将一样东西托付给我,夜里找上门来要,我知道那样东西对他很重要,便以此为要挟求他带我走。”
姜蝉衣震惊而错愕的看着宣则灵。
这小娘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深更半夜,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就不怕落入虎口?
宣则灵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声音轻轻的:“他本是不同意的,也因此,我越发确定他是个好人,所以就以死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