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总想和我贴贴by雾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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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雪烟看?出他在安抚她的情绪,朝他笑了笑:“去吧,打的时候小心点。”
手?腕割破,鲜血流淌,红色咒文离开千咒,化作几十条缚魂索,将洛雪烟护在其中。
江寒栖恢复真身,鲛歌随之?响起,他冲进兽群,黑雾席卷树林,死亡红线若隐若现,白骨和血液铺撒在地,哀嚎和天籁交织,合成一首生与死之?歌。
洛雪烟唱完最后一个音,缚魂索散去,她看?到主宰死亡的恶妖转过了头,脸上还沾着妖兽的血,展颜一笑。
“正好结束。”
什么叫帅不过三秒?
洛雪烟表示:贴脸嘲讽开大清场,正准备美?美?收刀的时候,对面来人了?。
江寒栖处理完那波突如其来的兽群,不知从何处又涌出来一大波兽群,规模更为庞大,领头几个?精怪的修为也比前一个?兽群高。
她唱了?太长时间的鲛歌还没恢复,江寒栖的体力也几近透支,没法再动用妖力。就?这?样,她又被江寒栖扛在肩上,开始漫山遍野的大逃亡。
洛雪烟望着在身后闪烁迫近的一个?个?灯笼,估摸距离有些危险,摸出一张血符,甩了?出去,凄惨的哀嚎声随之响起?,前头的灯笼闪烁几下,在黑暗中熄灭。
冰凉的发丝拂过指尖,她听着愈发粗重的喘息声,戳了?戳江寒栖的背,担忧地问道:“江寒栖,你?还好吗?要不把我放下来吧。”
“不行,你?跑太慢了?。”
“少说话,费力气。”
洛雪烟看了?看发丝飘扬的马尾,叹了?口气,又将注意力放到身后,专心找时机往外扔寥寥无几的血符。几路兽群从四面八方汇集,慢慢成了?惊人的兽潮,离他们越来越近。
手掏了?个?空,洛雪烟不死心地摸到袋子底部,储物袋里空无一物。血符用完了?。
她眉头紧锁地盯着身后的兽群。狭窄的山道上,精怪紧紧挨在一起?奔跑,像是遮天蔽日的漆黑团云。
江寒栖的速度慢下来了?,但兽群速度不减,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变小,她甚至能感觉到领头灰狼腾空试图扑击他们爪子挥下带来的劲风。
如果唱那个?的话,不知道有没有用……
洛雪烟想?起?一首名为《镇魂曲》的鲛歌。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首鲛歌可以赶邪祟、定惊魂、安心神。她理解的效果是“摄魂”。因为消耗巨大,原身从没唱过《镇魂曲》,她不清楚实效如何,但眼下情况危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洛雪烟点?了?点?江寒栖的后背,设下屏障,让他免于?被“摄魂”。她微调姿势,清了?清嗓子,哼唱起?《镇魂曲》。
第一个?音节冲破喉咙,化作一条线,上通碧落,下接黄泉,顷刻间,银河倒转,冥河颠倒。空谷之间,高音绕山不绝。柔和?的嗓音蜕成一条条细线,自听者耳入,笼其魂灵,夺其精魄。
兽群沉溺于?摄魂之歌,呆立在那儿,全?然忘了?奔跑。
唱到第二句,洛雪烟可算明白了?“消耗巨大”的含义。她累得撑不起?身子,想?被压在山下,软趴趴地伏在江寒栖肩膀上,头也抬不动。喉头腥甜,她捂嘴咳嗽起?来,嘴里全?是血腥味。她拿手一看,手心里溅上了?血沫。
“你?在唱什么?!”江寒栖感觉洛雪烟的生气在飞快地流失。
洛雪烟抬眼,看到“灯笼”又朝他们跑来,她咽下血,强撑着继续哼唱。
“别唱了?!”江寒栖喝道。再唱下去,她这?条命就?没了?。
一句没唱完,洛雪烟嗓子难受,咳得弓起?了?身子,鲜红的血从指缝流出,落到红色圆领袍上。
“洛雪烟!”江寒栖吼她,急忙施下禁言咒,疾步前行,跟身后的妖兽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将洛雪烟放到树下,看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白衣上沾了?血,气话也说不出来,放出缚魂索,转身冲进了?还没回魂的兽潮,强开无生妖性,大杀四方。
下什么禁言咒啊!她擦掉嘴边的血,恼羞成怒地拍了?下缚魂索织成的网。
江寒栖动用了?太多的妖力,也不许她唱鲛歌安抚,莲心针一整天都?处于?金中带红的状态。他一直在强忍着心绞痛,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镇魂曲》的效果超乎洛雪烟的想?象。
她唱了?不到三句,兽群定住足足半盏茶有余。她有种今天才认识鲛人实力的感觉。
或许后面改剧情线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她心想?。
精怪数量过多,江寒栖在摄魂期间竭力清理,堪堪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恢复神智,开始回击。
洛雪烟在后面看得提心吊胆。
江寒栖之前冲破包围圈的时候就?在硬撑,后面又扛着她逃了?那么长时间,早已是强弩之末。
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兽潮之中。
洛雪烟心神不宁地望着那边,始终不见红衣,但兽潮却止步不前,无法向前。
过了?许久,树林里的嚎叫声终于?消失。
缚魂索自动消散,洛雪烟扶着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找江寒栖。她踩着兽群的血,跨过残骸往深处走,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洛雪烟在一棵树旁发现了江寒栖。
千咒插在地上,他斜倚着树干,右肩被血染红,捂着心口剧烈喘息。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住他,指了?指嗓子,要他解除禁言咒。
“不行,你?现?在不能唱鲛歌。”江寒栖看了?她一眼,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
洛雪烟瞪他,又使?劲指了?指嗓子。他眉间的莲花都?红成血莲了?!
“没得商量。”江寒栖把眼一闭,索性不去看她。
洛雪烟拿他没办法,僵持了?会儿,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不唱,说】。她说不出话都没法问他伤势。
江寒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当?真?”
洛雪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骗我是狗。”
洛雪烟黑着脸又点?了?点?头。
江寒栖解除了?禁言咒,撑不住身体,靠着树干要滑到地上。
洛雪烟接住江寒栖,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跟着他缓缓蹲下,着急道:“我给你?唱”
江寒栖伸手要去捂洛雪烟的嘴,看到手心都?是血,于?是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到她的唇上:“不需要,靠一会儿就?好。我只?是有点?累了?……”
“可你?”
“听话,”江寒栖放下手,执起?洛雪烟的手抓着,疲惫地合上眼,“一会儿就?好。”
“你?伤到哪儿了??”
没有应答,洛雪烟听着耳边的呼吸声由急促变得平缓。她闲着无聊,看到江寒栖的马尾,插入发间一下下理顺。
两个?多月前的洛雪烟断想?不到,她有朝一日能成为江寒栖的人形靠垫给他顺头发。
眯了?片刻,江寒栖醒过来,起?身要带着洛雪烟走。
洛雪烟拉住他,问道:“你?肩膀的伤不处理下吗?”
“没受伤。”
“右肩怎么这?么多血?是不是伤口根本没长好?”
“被妖兽咬的。”
“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刚才忘了?。”
洛雪烟听着江寒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无语又心疼。他右肩的伤口一直没愈合,还背着她走了?一天的山路。
“很快就?长好了?,”江寒栖见洛雪烟自责,晃了?晃她的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伤口不用处理下吗?”
“不用,不流血了?。”
洛雪烟瞄了?眼半红不金的眉心莲:“你?的莲心针……”
“禁言咒。”
“行吧行吧,那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往北,北边没妖气。”
天将亮未亮,发狂的兽群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树木折断,尘土飞扬。
江羡年和?今安在踏着枝干北上,逃跑的同时间或回头看看兽群,继续闷声前进。
今安在朝身后发出几支水箭,杀死跑在前头的几只?妖兽,奇怪道:“怎么妖兽一下子发狂了??”
“山鬼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可能,这?些妖兽是受她驱使?的。难道她也发狂了??”
“发狂?”
“山鬼自山里诞生,山即是她,她即是山。妖兽也是山的一部分,所以它们会受到山鬼情绪的影响。”
“这?些妖兽怎么追这?么紧?甩都?甩不掉。”江羡年感觉他们已经跑了?很长时间了?,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穷凶极恶的妖兽在嘶吼。
“要不我们先下去杀一批?前面几只?离得太近了?。”今安在说完,后面的松树应声倒下。
“走。”
江羡年拔出霜华剑,跳了?下去,长剑一挥,冰霜刺瞎狼妖双目,她翻身跳到狼妖身上,霜华剑穿破狼妖头颅。她又是一个?回身,剑尖划破鹿妖喉咙,血溅树干。
弓弦绷到极限,今安在松开食指,水箭在空中分化成三支,直直射入虎妖脖颈。
两人合力清除一波妖兽,转身朝北跑去。跑到某处,江羡年觉得后面的动静有些怪异,回头一看,发现?妖兽停滞不前,在原地焦躁地用爪子刨地。
“今安在,”江羡年停下来,“妖兽好像进不来这?里。”
今安在跟着回过头,看了?眼妖兽,它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夹着尾巴四处逃散。他正奇怪它们在害怕什么,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今安在,你?看那边!”
今安在转头望去,呆愣在原地。
太阳突然升了?起?来,金光普射,将不远处的墓碑照得血淋淋的,像是吸了?躺在棺材里尸体的血,从碑顶渗了?出来。那些整整齐齐的墓碑像浑身是血的人一样立在那儿,无言地注视着来者,活脱脱一副炼狱景象。
江羡年远远看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儿颤声道:“今安在,我好像看到哥哥的魂儿了?……”
洛雪烟设想过四人会合的场面。
要么在躲避精怪追杀的过程中不期而遇,要么在刺探情况的时候打照面,再不济晚些相聚于山鬼洞穴,齐心协力除掉山鬼。
她是真没想到是在她跟江寒栖双双体力耗尽,两人跟没骨头似的相拥着靠在一起的时候碰到江羡年和今安在!
她的避嫌,就像小狗屁。
“因因?!呜呜呜你怎么也死?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的……”
出乎意料的的是,江羡年看到她就哭,今安在也悲痛欲绝地望着他们。
不是,我们还有气!
洛雪烟想要解释,但?她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微弱的“啊啊”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脸悲痛地走过来。
她掐了下江寒栖的虎口,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发丝擦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江寒栖随着她的动作下滑了些,贴到敏感的脖颈,更痒了。
“嗯?”江寒栖没睡醒,声?音含糊不清,上扬的尾音听上去像在撒娇。
洛雪烟又?用力掐了下虎口。
“没妖气,有死?气,精怪没追来。”江寒栖抛出一连串应答,拇指绕过她的拇指,按在关节上,微微用力钳住她的手,仍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别睡了!你快跟阿年解释下!你妹妹以?为?咱俩上西天了!
要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洛雪烟真想抓着江寒栖的肩膀把?他晃醒。
感知?到逐渐靠近的人气,江寒栖一下清醒过来,一手揽着洛雪烟,一手抽出千咒,猛地转过身。防备的姿态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卸下劲,他怔怔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江羡年,开口叫道:“阿年?”
“哥呜呜呜,”江羡年哭得更厉害了,跪到地上,一把?将坐在地上的两人抱在怀里,“你跟因因在下面一定好好的,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我跟今安在都没事,你别担心我们。因因,我、我们下辈子?还做好朋友……呜呜呜……”
“谁跟你说我们死?了?”
“啊?”江羡年直起身,诧异地望着两个人。
洛雪烟伸手替江羡年擦掉眼泪,抚上她的脸。
“因因你的手怎么还是热的?”江羡年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们还活着。”江寒栖无奈道。
江寒栖隐瞒坠崖身亡的事,说自己掉下去的时候恰好被?一棵树接住,缓冲了下,只受了点皮外伤,后来上山找他们的时候又?遇到了逃出来的洛雪烟。
“哥你肚子?上的伤没事吧?”江羡年问道,山鬼在她面前捅江寒栖那一爪子?历历在目。
“没事,伤口处理过了。”
江羡年又?把?目光移到斜倚在他身上的洛雪烟,看到她衣服上的血,担心道:“因因你呢?你伤到哪了?怎么衣服上这么多血?脸也好白。”
【没事。】洛雪烟摇摇头。江寒栖抱来抱去,把?她的白裙变成了红裙。
“你的嗓子?……”
“旧疾复发,过几天就好了,”江寒栖替洛雪烟解释,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跟江姑娘从南边一路逃来的,那些精怪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进这里。”
“你们说那边是坟场?”江寒栖望向墓碑林立的地方。
他和洛雪烟逃来的时候那边罩着一层极厚的瘴气,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那边有死?气,但?不清楚有那么多墓碑。
“对?,好像都是为?女子?立的碑。”江羡年随口报了几个墓碑上的名字,听起来都是女子?的姓名。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他正好收回视线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条铺满了白骨的阴森山路。
女死?立石碑,坐南山望北天;男死?铺骨路,守死?水驮高山。山鬼之怨,可见?一斑。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有一道狰狞的箭伤。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流出的血汇集在一起,一点点聚成莲花的形状。
“好疼呜呜呜,鸢婆婆我肩膀好疼。”山鬼疼得死?去活来,身子?不停在床上扭动,泪珠子?一颗一颗掉在枕头上,洇湿了枕巾。她的下嘴唇被?咬破,血糊在唇上,和苍白的小脸一对?比,显得唇更红,脸更白。
鸢婆婆面色凝重地看着绽放在伤口上的血莲。
伤山鬼的血箭非凡物。她拔箭的时候剪断山鬼肩头的血莲,箭身化为?一滩血水,淋了一床血。
她上好药没多久,山鬼又?开始喊疼,她掀开衣服一看,一朵小小的血莲在肩头缓缓成形,而离她剪掉第三枝血莲不过一个时辰。
鸢婆婆拉住山鬼的小手,把?另一只手伸到她嘴边,说道:“是婆婆没用,疼就咬婆婆的手,别咬到舌头。”
山鬼把?脸扭到一边,想起在背后放箭的少年,用力捶了下床,眼底有金光一晃而过,怒道:“我要把?那个混账的眼睛挖下来祭北坡!”
“小孩子?家家的不准说粗鄙话。”鸢婆婆戳了下山鬼的脑袋。
“我都这么疼了婆婆你还说我。”山鬼委屈巴巴地拖长尾音,转头抬眼看她。
“疼还有力气说话?”鸢婆婆不吃山鬼这一套,直接呛了回去。
“婆婆……”山鬼撒娇。
煎药的精怪端着安神药进屋,向鸢婆婆请示:“婆婆,药煎好了。放哪儿?”
“放桌子?上吧,再把?装麦芽糖的罐子?拿过来。”
“等下能吃糖吗?”山鬼兴奋地问。
她爱吃糖。鸢婆婆没来之前,她派手下去村里抬花轿时总也不忘从村民手里搜刮各种糖。后来鸢婆婆来到她身边,她就没再做过抢糖的事。
鸢婆婆让她少?作恶,多行善,免得日?后遭报应。抢糖这事在鸢婆婆眼里算是上不了台面的“土匪勾当”。
鸢婆婆会做麦芽糖,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盯着鸢婆婆做糖。
看起来黏糊糊的糖浆从锅里倒出来,进到鸢婆婆的手里,一拉,一扯,再折叠起来,黄褐色的糖浆逐渐泛白,变成金子?一般的色泽。长长的一条,拿刀切块,就是一块块好吃的麦芽糖。
但?鸢婆婆不许她吃太多,说是会吃坏牙。
装糖的罐子?是鸢婆婆在保管。只有她听话?不滥杀无辜,鸢婆婆才奖励给她吃。
然而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和鸢婆婆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久而久之,吃麦芽糖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你把?药喝完就给你糖。”
“好。”
血莲停止生长,鸢婆婆一剪子?下去,血溅满床。她哄着山鬼喝下安神药,在她叫苦不迭的时候喂了几块麦芽糖,让她破涕为?笑。
鸢婆婆看着山鬼捧着最后一块,看来看去就是不舍得吃,感觉既好笑又?可怜。
因为?杀人的事,她很长时间没给山鬼麦芽糖吃。山鬼要糖吃,她就让她少?杀人。两个人都试图说服对?方接纳自己的想法,但?谁也不让谁,往往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上次吵架的时候她以?麦芽糖引诱,劝山鬼放过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山鬼不从,她气的叫她一辈子?都别吃她做的麦芽糖。
少?年还是死?了,两人和好后,山鬼也没再跟她要过糖。
折腾半天,安神药起了药效,山鬼睡着了。鸢婆婆在床边坐下,抬眼看到摆在床头上的布老?虎,拿起看了看,抚摩虎肚上的“岁”。
她给山鬼缝了个新的,仿的是她爱不释手的这只,还差绣字就可以?充棉缝合了,可以?赶上山鬼十八岁的生辰。
山鬼早已停止生长,外貌永远定格在十三岁的那个午后。尽管如?此,鸢婆婆还是会给她庆生,祝贺她又?年长了一岁。
“岁岁。”鸢婆婆低喃。
山鬼的小手应声?动了下。
“你爹娘一定是想要你平平安安的。”鸢婆婆替山鬼理了理被?冷汗打湿的头发。
山鬼有时会跟她说她家里的事情。
她上面有两个哥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全家人都很宠她。
她的爹爹去京城办事会不远万里背回一只做工精巧的蝴蝶纸鸢给她;她的娘亲手巧,给她做了很多漂亮的裙子?;两个哥哥看到有好东西也总不忘她的那份。
山鬼头一次劝她离开怀梦山的时候,她问山鬼为?什么不离开。
小姑娘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哭着说她是怀梦山的妖怪,走不出这座山。
她沉默地听着山鬼的哭声?,猛地意识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走不出这座山。
她进山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哭过,喊过,反抗过,逃过,最远也就逃到了村里女人说的那处落脚的山洞。结局无一例外是被?抓回去毒打,强迫她行床笫之事,要她的身子?生恶人的杂种。
怀梦山一点点吞噬掉她的灵魂。她整天麻木地混日?子?,看着一个个新面孔重蹈她的覆辙。看着看着,她从“小鸢”变成“大春他媳妇”,最后了熬成了孤寡阴郁的“鸢婆婆”。
村民们可怜她,说她早早没了丈夫,两个孩子?也相继离世,她倒也无所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心没肺地跟每一个看不惯的人骂街。
逃走的念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探头,窥视到花白的头发和松弛的皮肤又?缩了回去。她冷哼一声?,将镜子?反扣,起身去捣弄缓解风湿疼痛的草药。
她不敢想家。她都老?成这样了,家里还有她认识的人吗?
山鬼是被?怀梦山困住的妖,她是被?怀梦山困住的人。她们都出不去了。
《地藏菩萨本愿经》放在空无一物的桌子上。
整本佛经虽一页未折,但纸页翘起,边缘起了毛边,显然?是?被经常翻阅的。
鸢婆婆擦干手上的水,端身坐在桌前,双掌合起,微微低了低头,伸出拇指与食指翻开经本,出声读诵起来?。她读得很认真,每个字咬的缓慢清楚,神情专注,目光如炬,专注于经文。
全本佛经诵完,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做诵经回向:“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我将所修的全部功德回向给?死在怀梦山的女人们,希望每个人都能走出怀梦山,未来?究竟成佛。”
鸢婆婆睁开眼,合上经书,抚平折痕,看了眼封面一角溅上的早已干涸暗淡的血迹。
得到这本经书的时候,她和山鬼还不熟。
那个时候山鬼刚现世不久,派手下到村里要会?超度的僧人。村民合计着去外面请了个会?除妖的得道高僧,向他道出原委,将他送上了山。
高僧不敌山鬼,死在了山上。
山鬼大发?雷霆,扬言说一天之内找不到会?超度的人就屠了村子。
此言一出,村里人心惶惶。光是?出山就要四天时间,一天之内,他们连怀梦山的边都看不见,更?遑论去外面找僧人。
村子里经常跟她作对的那个人知道她懂些心经,大肆宣扬在村里宣扬,将她推了出去。她怕得要死,但打?不过一个村子,被强逼着跟山鬼的手下上了山。
见到山鬼,她惊得眼睛都要掉出眼眶了。
“是?你?!”她记得那张稚嫩的小脸。她给?那孩子上过药,得到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最?后一次见,是?小姑娘逃跑经过她家门口。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想得到鼓励,可她什么也没?说,顶着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站在家门口目送她跑出白云村,看着一群男人在后面追她。
男人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头,她回屋备好疗伤的草药,收拾出小姑娘曾经呆过的屋子。
那天下午前去追赶的男人们回来?,没?看见那张喜笑?的小脸。她听他们说小姑娘掉下山崖,摔死了,尸骨无存。
一直在村口等消息的中年?男人骂了声晦气,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骂骂咧咧地在村民的议论中回家了。一个村妇跟在他旁边,黯然?抹泪,感叹命运不公,买了个赔钱货回来?。
一群跛脚女人面面相觑,互相感叹了两?句小姑娘的悲惨遭遇,也没?看出多悲伤。有孩子的抱着孩子回家,没?孩子的约着去谁家里聊天,陆陆续续散了。
剩下的村民有好事的,逮着抓人的男人们问东问西,把小姑娘的逃跑的过程当闲谈,手里抓着瓜子,满地瓜子皮。小孩子们爱凑热闹,围在旁边听着,像在听讲故事一般。
她听别人议论了一会?儿,烦了,用扫把赶走聚在门前的人群,挑几个不顺眼的发?泄了一下,然?后把大门一关,回到屋里收拾好草药,给?自己做了碗素面,油盐都没?放。
她看着装麻油的瓶子吃完了那碗寡淡的面,洗完碗筷,早早睡了。
隔日,死去的小姑娘就彻底消失在白云村。又有人到处打?听人牙子的情报,货比三家,讨论怎么把钱花得顺心。
“婆婆!”见到熟人,山鬼高兴地抱住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兴奋道,“原来?你?会?超度啊!早知道直接把你?请上来?了。哼,那个臭秃头要杀我,出家人还杀生,坏死了。”
山鬼一如她初次遇到她那般单纯,娇声娇气地控诉僧人动手的时候有多吓人,窝在她怀里,依旧像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若非知道那高僧死无全尸,她还真信了山鬼的鬼话。
她感觉山鬼没?有杀她的意思,渐渐放松下来?,打?听她要超度僧人的目的。
山鬼有些不好意思,却相当认真地回答道:“我想让死在这里的女人们转世投胎。我死得那么惨,她们死的时候肯定也有极大的怨气。不是?都说恶鬼不得超生吗?可她们什么也没?做错,我不想让她们的魂困在这座山里。我不喜欢这里,她们肯定也不喜欢。我想送她们走,离开怀梦山。”
山鬼的回答像是?惊雷一般从她天灵盖劈下直通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这个浑浑噩噩过了几十年?的糊涂人,在那时猛地惊醒了。
“对了婆婆,你?这么大岁数是不是知道死在村子里的女人的名字?”
“你?想做什么?”
“我想给?她们立碑,用杀死她们的坏人的血肉祭她们的魂。她们没法报的仇,就由我来还回去。我现在是妖怪,已经不怕那些坏人了,”山鬼说完,捧起她的手期待地看着她,“婆婆可以帮我吗?”
身为人,她不应该去帮一只妖;但她是?被怀梦山禁锢的女子,山鬼也是?。女子帮女子,哪里有错?
于是?她答应了,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她继承了那名惨死僧人的经书,和山鬼在山顶上寻了处风水宝地,督促精怪立起石碑,刻上快在她脑海中风化的一个个名字。
有些名字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村里人是?怎么称呼那名女子的。可山鬼宁愿立无字碑,也不让精怪往上刻那些代称。
“她们有自己的名字,不稀罕那些坏人起的。”山鬼如此坚持道。
她好奇地问山鬼的本名,小姑娘一下子落寞了,像朵被大雨打?蔫的小花耷拉下来?,难过道:“我、我不记得了。我变成山鬼以后就忘了名字,只?记得小名叫岁岁。”
碑立好了,经诵过了,纸烧完了,度超完了,她却没?有像开始约好的那样?回到村子。
她舍不得山鬼,舍不得让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呆在寒冷的山顶,守着仇恨熬日子。那么苦,怎么熬啊?她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
再说,她早就受够了白云村的一切。谁稀罕回那个人间炼狱?
山鬼杀人,她就帮着超度,想尽可能减少山鬼的罪恶。可山鬼杀的人越来?越多,她怕她遭报应,劝了又劝。
然?而山鬼却说,她不相信报应,如果有的话,那些害人的村民为什么还活的好好的?再说她杀的是?穷凶极恶之人,是?在替天行道,为什么会?遭报应?
山鬼一再向她许诺,她只?杀作恶多端的人。但她怎么可能不牵扯到无辜之人?
母亲为了儿子会?拼命,被驯化的妻子会?豁上性命保护丈夫,还有陆陆续续前来?杀妖的那些除妖师们。在意的人死在山鬼手里,山鬼放过他们,他们放不过山鬼。而山鬼为了自保,最?终还是?会?要了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