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总想和我贴贴by雾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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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没多久,江羡年借口医师要给今安在施针,带着他离开了。
两人各撑一把伞,走在夜晚的大雨里?。江羡年没注意脚下,踩到水坑,感觉凉意从脚底直冲上心口,寒风也从心口穿过。她打?了个喷嚏,抓紧被风拉扯的油纸伞。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接过了灯笼。
今安在温柔道;“我?来拿吧,把手?缩进袖子里?会暖和很多。”
江羡年纠结地转了圈伞柄,低声道:“你的眼睛……”
今安在平静道:“我?现在只?能看?清三?步之内的东西。”
他和江羡年拉过钩,绝不对她撒谎。
江羡年倒吸一口凉气?。太快了,从中毒到现在不过两天,今安在的眼睛能撑到莫医师来吗?
今安在故作轻松道:“那些豆子可能不够剥,搞不好一日三?餐都要吃豆子了。”
江羡年没搭话,今安在抬了下伞,看?到她望着他,眼里?有泪光。她慌乱地扭过头,开口了,声音有些哽咽:“那我?明天再去买一筐。”
今安在凝望江羡年,又在耳边听到了沉沉的心跳声。
金铎国之后,他到想她的时?候总能听到类似枝叶舒展的声音,轻飘飘的心愈发沉重,像被无形的植株紧紧缠绕,让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形状。慢慢地,植物生长的声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沉稳的心跳,但那只?有江羡年在身边时?才能听到。
他因此笃定这颗心只?为?她而轰鸣。
今安在情不自禁地轻声唤道:“阿年。”
江羡年转过头,突然来了一阵狂风,雨线锐利,灯笼摇晃,她不得已驻足改用双手?握伞。风停歇,她抬起伞,一个被雨打?湿的苍白笑?容出现在眼前:“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大雨倾盆,打得树杈噼啪作?响。
方净善躲在草丛后,架着昏迷不醒的发?鬼,捂着眼,感觉空掉的眼眶钝痛阵阵。他体弱多病时就憎恶雨天,如今恨上加恨,巴不得掀了天顶。
斑鸠叫声突兀地出现在雨声里,叫了三声,一声拖得比一声长。
方净善展开玉骨扇,小?心地探出头,看到贺淮山。他身?穿蓑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了几个随从。
贺淮山出声道:“都是自己人。”
方净善拖着发?鬼现身?,贺淮山一行人翻身?下马。
随从给发?鬼套上蓑衣,搬到马背上。贺淮山见方净善穿好了蓑衣,指着马鞍上的小?行囊道:“该有的都在里面。”
他递出地形图,又道:“埋伏都标出来了。”
方净善接过地形图,不满地竖起眉,质问道:“你不是在其中斡旋吗?怎么那么多追兵?”
贺淮山回道:“江羡年何等身?份,她把你所作?所为?一说,那些人不重视才怪。你别忘了,闻人家?不是我们一派独大,许多人都在觊觎家?主?之位。”
方净善提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闷,牵过缰绳,临上马又问:“洛雪烟还在闻人家??”
贺淮山随口道:“嗯,和江寒栖住在一起。”
方净善惊愕了一瞬,脸顿时阴沉下来,一声不吭地跨到马鞍上,拇指死死扣住缰绳。
贺淮山嘱咐道:“你沿着这条小?路跑,遇到河流再看地形图。”
方净善嗯了声,御马奔腾。
贺淮山目送他消失在夜雨里,朝肩膀重重拍了一掌,口吐鲜血,扶住一旁的树干。几个随从拔刀而?起,杀了三个同伴,血染泥泞。贺淮山回头扫了眼三具尸体,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
不忠之人只有咽气才能守口如瓶。
狂风涌入密林,沙沙声不绝于耳,听久了方净善竟然生?出驰骋在海边的荒唐幻觉。
方净善第一次见到大海是在十岁那年。
那时他名为?不虞,百病缠身?,是家?世显赫的药罐子。他在家?中排行最小?,又是唯一的男孩,老来得子的父亲想尽办法为?他延寿,喂他吃了无数灵丹妙药,后来又把希冀放到虚无缥缈的神佛上,有佛就求,有神就拜,散香火如流水。
有人传八重海沿岸的静水娘娘甚灵,要本人亲去许愿。
父亲在八重海有故交,传信问过详情,得知当地还有神医,很快安排好行程,浩浩荡荡地去了。
灵水庙金碧辉煌,香火旺盛,信徒络绎不绝。正殿供着一个人身?鱼尾的女子陶塑,云鬓簪浪花,左手执花,右手托鱼,面含笑意,眼神似海一般平和。方净善跪在蒲团上许愿,被那双眼睛注视着,莫名觉得觉得身?子一轻。不信神明的他在跪拜时近乎虔诚。
奉完香,看完病,正巧赶上当地举办祈丰祭,父母想借喜气冲掉病晦,带方不虞登上游船。
鲛人也是人身?鱼尾,当地人坚信他们是神使?,每逢静水娘娘诞辰会去海上祝寿拜鲛人,以祈风调雨顺。那一年的祈丰祭尤为?盛大,因为?鲛人族的小?公主?成年了。
对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孩子来说,每一缕海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彩带的剪影投在状如浪花的饱满花朵上,方不虞拨弄花蕊,心想花这么漂亮,他才不要抛给公主?,她已经有那么多人的祝福了,不缺他一个。
突然,海浪腾起,人群爆出欢呼声。
方不虞眉头微蹙,抬眸望向海面,只见那边立着一个少女,肤白如雪,身?上的五彩盛装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明媚赛春光。她放声哼唱赐福歌谣,翩然起舞,铃声和歌而?鸣。
惊鸿一瞥间,便是余生?再难逢绝色。
方不虞遥遥凝望着小?公主?,感受到蓬勃而?美妙的生?命力?,那是他不曾拥有,却极度渴望的东西。他心想,静水娘娘的真身?或许就是那般模样。于是他竭尽全力?抛出了自己的花朵,为?那一瞬间的信仰。
海浪卷走海面上的花朵,小?公主?颔首谢礼,回礼的浪花从天而?降,方不虞小?心翼翼地伸手接住,眼看它?在缓慢消失,再一抬头,小?公主?已经不见了,银色鱼尾渐隐,海浪重新翻涌,他的魂自此在八重海沉浮。
后来方不虞带发?修行,法号净善,常伴青灯古佛修善缘,然而?病却实在不见好转。他自学六爻卜算之道,算过自己的命数,卦卦向死。志学之年,他行将就木,眼看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父亲不知从哪个方士手里弄来一颗云狐心脏,哄他生?吞咽下。为?了掩盖妖气,他又请了方士将云狐真身?封进无暇白玉,方不虞得以维持人形不变。
父母不在乎方不虞是人是妖,他们只想让儿子活着;方不虞也不在乎,他只想健康地活着。
方不虞的病奇迹般地好了。当时佛教兴盛,方家?对外?宣称菩萨显灵,以修行得福报之说遮掩过去。渐渐地,有传言说方不虞是神佛转世。父亲借势将堕为?半妖的方不虞塑成家?神,让家?人以香火供之。
真做假时假成真,父母双亡后,容貌未变的方不虞继续承受血亲的供奉,每年都会为?方家?卜算,卦象极准,坐实了“家?神”的名头。不过他很快厌倦了受人朝拜的生?活,某年解卦说方家有大难,需由他云游化解。
方家?人深信不疑,依方不虞之言立了等身陶塑,放他离开方家?。
方不虞再没回过方家?。他云游四方,化名净善,在妖王祸世之时救死扶伤。他以为?自己是菩萨心肠,以渡人为?乐,后来祸乱结束,人间逐渐安定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享受的是尸骨遍野的惨烈之貌。
只有那样,健康的人才会体味到他遭受过的病痛之苦。
三十年前,方净善无意中得到一枚碎片,从此为?自己的道而?奔走。
鲛人绝迹已久,与小?公主?的重逢像是被木棉花砸中脑袋一般,让方净善欣喜得找不到北。可?是,你为?什么要与无生厮混在一起?情欲肮脏如污浊,你理应终生?不动情,永保圣洁之身?!
怒气侵面,风刃狠厉地划过树干,剜下一块树皮。
方净善屏住一口气,缓缓送出,若无其事地勒缰绳控速。马慢了下来,他神色平静,像一把刚被擦干净的刀,眼中锋芒毕露。
不要紧,等江寒栖一死,殿下就又是干干净净的美丽之物?了。我会好好珍藏你的。
“阿——秋!”
洛雪烟顶住鼻子,感觉天灵盖差点被喷嚏打飞。她郁闷地揉了揉鼻子,想起昨晚连打十几个喷嚏,疑心自己感冒了,心想等看完这一本去要点姜汤喝。就在这时,她瞄到旁边出现一双只穿着袜子的脚。
江寒栖无时无刻不觉得冷,晚上整装入睡,衣服有些松散,头发?散乱,再加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像个落难的贵公子。他抱着自己的大氅,把手往前伸了伸,说道:“穿,暖和。”
洛雪烟没接,婉拒道:“太?厚了。”
江寒栖又递了下,强调道:“暖和。”
洛雪烟指了指毛领,拒绝道:“我穿的够多了。”
江寒栖又把手往前伸了下,咬字都清楚了一些:“暖和。”
洛雪烟难却盛情,把大氅披到身?上,感觉一只熊趴在后背,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毛里。她提着毛领往后掀了掀,看了眼江寒栖的脚,提醒道:“穿鞋。”
江寒栖穿好鞋,坐到洛雪烟旁边,安安静静地掰她投喂的糕点吃。
洛雪烟看他缩在一起,撑起一半的大氅,说道:“冷就过来。”
江寒栖毫不犹豫地钻进大氅里,分担了一部分重量。洛雪烟暗叹自己的聪明才智,继续专心看书。江羡年上午送来一本专门研究幻术、幻境的书,其中有一部分提到了画怖的紫目纹。
不知不觉间,江寒栖贴了过来,和洛雪烟肩膀挨肩膀,手撑在腿上,入迷地看着书上的文字,默念自己认识的字。每看到一个,他都会开心一下。
纤细的手指滑过一行字,江寒栖忽然听到洛雪烟开口道:“无相迷心。”
他怔怔地看向洛雪烟,听她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跟着念道:“无相,迷心。”
洛雪烟赞许地嗯了声,接着往下念。江寒栖懵懂地跟读,跟一句用眼神确认一遍。
读了一页,洛雪烟随手挽的发?髻散了。江寒栖眼疾手快地接住簪子,见她伸手,并?没有立马给她,主?动道:“我会,扎头发?。给你,扎。”
洛雪烟惊讶道:“你这时候已经会编发?了?”
江寒栖点头。
洛雪烟顿时脑补出贫苦乖小?孩小?孩为?补贴家?用夜以继日给富人家?编头发?的故事,不过编发?赚钱吗?她坐在梳妆台前,看江寒栖梳头,感觉动作?有些生?疏,手忙脚乱的。他担心弄疼头皮,梳到打结的地方就问一句疼不疼。
洛雪烟眼看妇人髻慢慢成形,还是特别成熟稳重的样式,终于没忍住,提醒道:“我还没成家?……”
插簪子的手顿在半空,江寒栖讪讪道:“只会,这个。”
洛雪烟愣了下,又道:“没事了,你继续。”
江寒栖慢慢插好发?簪。
洛雪烟问道:“你跟谁学的编发??”
江寒栖回道:“自己。”
洛雪烟追问道:“为?什么要学?”
江寒栖嘴抿成一条线,突然不说话了。
洛雪烟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急忙转移话题:“发?髻很漂亮,谢谢你。”
江寒栖依旧垂着头,黯然神伤。
洛雪烟慌了神,起身?面对江寒栖,灵机一动,把他推到镜前,哄骗道:“我也会编头发?,你坐下,我给你扎头发?。”
她梳了两下,发?现江寒栖好奇地望了过来,一边庆幸计划成功,一边默默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她不会给别人编头发?……
洛雪烟梳顺头发?,看着后脑勺苦思半天,把头发?分成两半,抓起一半埋头编起来。
良久,江寒栖喜提两个扎着大蝴蝶结的麻花辫。他观察了一会儿,拎起一条,悄声道:“大了。”
洛雪烟睁眼说瞎话:“你那边头发?多,不赖我。”
江寒栖扭头,无言地抬起眼。
洛雪烟默默和江寒栖对视,鬼使?神差地戳了下脸颊肉,看到陡然睁圆的凤眸,噗嗤一下笑出来。她也是养上猫了。
通讯符响了。
洛雪烟打算给江寒栖编两条一模一样的麻花辫,一边扯蝴蝶结,一边接通通讯符——
“因因,单进跑了。”
豪雨不断,耳畔终日被狂暴的雨声轰炸,江羡年恍惚中感到些许烦闷。探望完贺淮山,她淋雨回到房间里,轻轻带上门,丢下雨伞,快步走到桌案边,一拳锤了上去,上面的物?件短暂地腾空了一下。她咬牙切齿道:“单进……”
江羡年转身?靠着桌案,垂下头,用手盖住脸。
很长时间里,房间只有呼吸声,声音粗重,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突然,呼吸一滞,江羡年提了口气,缓缓吐出,手慢慢滑下,一张平静到异常的脸露了出来。她换了套白衣服,擦干头发?,重新梳过发?髻,走进另一间屋子。得知江善林的死讯后,她再没穿过艳色的衣服。
今安在面向门口,关切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贺参事情况很不好吗?”
江羡年回道:“他伤得很重,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今安在惊讶道:“伤这么重?”
江羡年沉声道:“据说发?鬼也没死,他们杀了十多个人。”
今安在扯断豆荚,感觉一粒青豆滚了出来,他随即将拇指扣进饱满的豆荚,掐破了里面的青豆。他怨自己那天做了错误的判断,导致最该死的人没死成,引发?了后面的一连串祸端。
“今安在。”
今安在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搭在手背上,它?温柔地掰开手指,硬邦邦的茧硌到中指上。他顺从地张开手,让豆荚掉进装豆子的袋子里。那只手滑入他的掌心,修长又纤细,但?握那一下却格外?有力?。他放松手掌,感受着体温交递的过程,她的手在变热,他的手在变凉,最终同温了,仿佛变成了彼此的一部分。
江羡年说道:“冷静下来。”
愤怒会刺激毒发?,今安在最好时刻保持心态平和。
对了,他要克制住自己的喜欢,不能在阿年面前露出马脚。
今安在如梦初醒般抽回手,语气疏离:“谢谢,我好多了。”
指尖冷不丁点在冰凉的桌面上,江羡年微微一怔,将手虚握成拳,放回自己胸前,有些怅然。
两日后,雨水暂歇,天气放晴。
方净善洗去一身?尘土,着素衣,焚幽香,浴暖阳,端坐在桌前,手持龟甲,闭眼冥思。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暗想千机阁的现状,摇动龟甲,把里面的铜钱掷得喀拉作响,随后一倾龟甲,排出三?枚铜钱。他执笔记下卦象,重新装入铜钱。如是算了六次,完整的卦象摆在纸上。
方净善盯着卦象研究了会儿,捻起纸张丢入炭火。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料,千机阁有大麻烦了,关清知?首当?其冲。
方净善和关清知?算八竿子才能打?一下的故交。
方家有一户远房亲戚,家道中落,一家三?口?过来投奔,路遇山贼,只有十岁的女儿幸存。她被方家收养,像角落里的蘑菇一样默默无闻,从未进?入过方净善的视野。
两人的交集起于方净善钻研梅花易数时无心的一卦。他起卦时想着找乐子所在,得了个方位,让小厮前去查看。没一会儿,他听?到了不知?名的堂姐的死讯。后来小厮回?来了,说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堂姐猝死的瞬间,头发不知?何故散开,小厮看到许多?粉末状的东西飘到半空,像沙尘一样,走近了却?什么也看不见。
方净善对这个死后才认识的堂姐生出兴趣,让小厮描述她的面相,打?探她的生平,试图推算她的命数,然而算来算去都是普通的早死鬼。父母知?道后怕沾染晦气,不许他过问此事,还?把那个小厮调到别处。
堂姐如同被人随手采摘下来的蘑菇,丢到一边,风里来雨里去,葬礼也办得悄无声?息。
病榻上的生活日渐无聊,方净善按部就班地吃药、晒太阳、打?盹,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拴在了蜗牛上,度日如年。
就在方净善快忘记堂姐之死时,小厮回?到了身?边。他惊讶地发现小厮的相貌变了。他之前只有一颗唇边痣,而今那颗痣跑到了太阳穴的位置,眼下生了一圈小小的白斑,几乎淡不可见,和死去的堂姐一样。
两年后,小厮死了。方净善看到他头发里散出了不明粉末,但他再也没在方家遇到长白斑的人。
方净善脱离方家后,以赤脚医生的身?份云游四方,偶遇一老者,脸上的白班像用?毛笔点过一般。他在那个村子看完病,临走前特地去拜访那位老人,请教白斑的事。
老人没有隐瞒,承认自?己是一种名为“易亡菇”的妖物。
此妖靠寄生将死未死的活物延续寿命,一次寄生只可活三?年,时间一到就要迅速转移到下一个宿主。宿主看似暴毙,妖物转移死亡,合起来就是“易亡”。他们用?一生的时间逃避死亡,最后再以本体?形态承受消亡。
被易亡菇寄生的活死人会在眼下生出一串排列整齐的浅淡白斑。不过易亡菇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特征,他们身?上只有一颗痣,每一只的位置都不相同。
老人说着,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黑痣。
方净善解了多?年的困惑,辞别老人上路。那之后又过去许多?年,他来到闻人家,以副手的身?份参与千机阁阁主交接,见到了新上任的关清知?。他的太阳穴上有一颗痣。
少年时算出的乐子被时机打?造成一枚天然棋子,方净善拿起来就用?上了。被江家追查时,他主动招惹千机阁,让关清知?卷入棋局,随后一步步推进?,让所有矛头对准千机阁,全身?而退。
届时易亡菇的真身?一暴露,关清知?就再无清白可言了。
方净善将铜钱放入龟壳,捧上供案,其后奉着一尊陶塑,着金红外裳,合眸微笑,眉目隐有狐狸的慧黠。这是他的像。求人不如求己。
方净善插上一炷香,踱步到棋盘边,驻足观残局,良久走了一白子。黑子被重重围困,败势已定。他杀了黑子,随手搅乱大获全胜的白子,霎时满盘皆输。
当?天夜里,风雨大作,窗棂震震。
洛雪烟在睡梦中听?到激烈的哗啦声?,离得很?近,像从室内发出的一样。她疑心屋顶漏水,屏息听?了会儿,趿拉鞋子朝内室望去。只见衣物遍地,江寒栖赤足立在水盆架前,只穿了单薄的里衣,窃窃低语,像徘徊在阳间的幽魂,里衣白得瘆人。
洛雪烟不确定江寒栖是否在梦游,怕自?己吓到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感觉他好像在洗手。她疑惑地探出头,大惊失色。
那哪是洗手!
江寒栖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反复抓手背上的皮肤,把两只手抓得血肉模糊,盆里全是血水。
洛雪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捉住自?残的手,用?力拽向自?己,着急道:“你干嘛——!”
江寒栖一个劲地把手往回?撤,崩溃道:“洗不干净,洗不干净,血,洗不干净……”
洛雪烟注视着欲哭无泪的眼睛,紧紧钳住手腕,高声?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你自?己的血!”
江寒栖被她一嗓子慑住,看向血淋淋的手,慢慢合拢四指。受惊的魂魄被钻心的疼定在身体里,他摩挲其中一条抓痕,重重按下,剧痛如闪电般掠过,他却?笑了,抬起一双泪蒙蒙的眼,嗫嚅道:“那就好……”
紫目纹张开,恰好占据半个瞳孔。
“那就好……”
目光相接,江寒栖垂下眼帘,呆愣愣地盯着地面,苦笑撑起的嘴角缓缓垂落,像是突然切断和世界的联系一般,怎么叫都不答应。
洛雪烟后悔和江寒栖分床睡了,要是她在旁边,肯定能及时制止。她哼了会儿安神的鲛歌,引江寒栖坐到床边,替他蒙上被子。她捡起大氅披到自?己身?上,拾起地上的衣服,随手往床上一堆,取出伤药。她折回?去时看到江江寒栖一双手局促地搭在膝盖上,背塌下去,像一个因为做了错事而惶恐不已的孩子。
洛雪烟叹了口?气,执起一只手,感到细微的颤抖。她轻哼起鲛歌,擦掉鲜血,涂上药,突然听?到小小的一声?:“对不起。”
洛雪烟不解道:“为什么要道歉?”
江寒栖低声?道:“我的手,脏。弄脏,你的手,对不起。”
洛雪烟擦掉指尖的血迹,翻过手向他展示:“看,干净了。”
江寒栖看了一眼,仍旧有些不安。
洛雪烟又擦了擦他的手,安慰道:“喏,你的手也干净了。”
江寒栖抽回?手,固执道:“脏了,不会再,干净。”
洛雪烟一把捉回?逃走的手,故意蹭去一点鲜血,无所谓道:“那就一起脏,这样就不算弄脏了。”
江寒栖怔了下,凝视半阖的眼眸,从中窥见一丝微妙的、有温度的神性。神也会有体?温吗?他无从知?晓,但手指触碰的掌心是如此温暖,仿佛能消弭世间一切苦难。她的体?内好像承载了一个暖春,万物在慈悲中获得新生,他被春风超度,内心一片清明。
紫目纹稍稍闭合。
江寒栖发现洛雪烟身?下的雪化?了,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有几朵花开到了他的脚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生怕自?己踩到。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红日发出一片灰蒙蒙的淡紫辉芒,有些浑浊的光投到彻底凉透的炭盆上,室温骤降,但坐在床边的两人毫无察觉,共披一件大氅,脑袋挨着脑袋睡得正香。
江寒栖比洛雪烟高许多?,却?非要折了自?己的个子枕她的肩膀,“大鸟依人”的姿势怎么看都不舒服,可这却?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次。他做梦了,梦到春天到来,自?己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在花丛里打?了个滚,扑到温暖的怀抱里,激起一阵浓郁的暖香。
不过时值入秋,屋外一派雨打?残叶的荒凉景象。
今安在坐在阴影里,抖着手扯下布条,露出了没有神采的眼睛。很?快,他身?旁围满了人。
今安在失明了。
医师说没有复明的可能。
江羡年听?到诊断时没有哭,只是十分用?力地咬紧下唇,自?己都没发觉嘴唇是何时破的,直到医师说要离开时才尝到淡淡的铁锈味。她站起身?,看了看今安在。
今安在低着头,摆弄陪了他四天的布条,神情淡淡。
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平静地告诉她眼睛没感觉了,平静地聆听?医师的诊断,平静地接受了失明的结果,像一汪永远不会沸腾的静水。她总觉得水的味道是咸涩的,如同凝固的泪,蓄积于湿润的眼底,凝成罩在眼睛上的薄薄水雾。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今安在知?道那层雾的存在。
第224章 失明 江羡年送医师离开,……
江羡年送医师离开,随他?走出屋子,带上门,使门扇严丝合缝地合到一起。快要走出庭院时,她苦苦哀求道:“医师,求您保住他?的眼睛。他?的本命武器是弓箭,他?不能没有眼睛。他?能看得很远很远,真的能做到百步穿杨,怎么?可能这么?几天就失明?了。求您想想办法,求您了……”
医师眼看江羡年的眼眶越来越红,为难地皱起眉,长叹一声?,说道:“江姑娘,我尽力了。我若有办法早就用了,怎么?可能看着病人受罪?”
江羡年沉默不语,直直看着医师,良久妥协地垂下眼眸,平静道:“麻烦您了。”
医师意欲安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今安在才十八,未及弱冠,他?作为医师也痛心不已。他?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翻医书,然而时至今日却连毒都无法确认,属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医师向江羡年微微颔首,歉然道:“抱歉,是我无能。”
江羡年目送医师离去,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树叶一直在替她哭泣,沙拉沙拉,肩膀被打湿了。她接住一片湿漉漉的树叶,抹去上面的水,放它回到风中,转身走向今安在的屋子,两只手都握得很紧。
她不能掉眼泪。
今安在都没哭,她也不可以哭。
绝对不可以。
这么?想着,江羡年再次见到今安在时确实?绷住了眼泪。她用听不出哽咽的声?音问道:“今安在,你眼睛还难受吗?怎么?又蒙上了布条?”
眼睛尚能视物时,今安在见光即感锥心之痛,所以白日从不摘布条。她发觉他?不对劲时便是通过取下的布条判断的。
今安在摇摇头,轻声?道:“你看到我的眼睛会难受。我以后不摘布条了。”
蒙在眼上的水壳突然破掉了,江羡年用手背擦眼泪,越擦越多?,像一场逐渐激烈的骤雨,雨声?锁在紧闭的双唇里,鼻腔酸楚不已,仿佛被醋泡着,但嘴里苦得发慌。她轻轻勾下布条,无法聚焦的眼睛局促地动了下,意外?和她对上了目光。她俯身抱住今安在,哽咽道:“今安在,就当是为了我,哭一下吧。”
“好。”
江羡年不知道的是,在她抱住今安在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已潸然落下。
来闻人家之后,青豆几乎成?了餐桌上固定的主?角。按理说洛雪烟早就习惯了青豆的存在,看到它时不会生出一丁点波澜。可她夹起青豆时,巨大的悲伤瞬间充盈在胸口。筷子一抖,青豆掉了回去。
倘若世上当真存在主?角光环,洛雪烟由衷希望光环即刻生效。这样今安在不会失明?,江寒栖也不会囿于幻魇,他?们用金手指消灭丧尽天良的反派,大家都好好的。
书里为什么?没写反派用毒?为什么?没写画怖?她知道了那么?多?到底有什么?用……
洛雪烟放下筷子,两手交叠摁到眼上,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她干涉了许多?节点,可现实?依旧和小说里一样,一切都在往利于反派的方向发展。她还能做些什么??
“看,地上。”
洛雪烟拿开手,看到江寒栖双手交握,做出了特殊的形状。她看向地面,扫了几下,在她的影子旁边发现了一个小猫影子。小猫跳到她的左肩上,蹦蹦跳跳地走到右肩,趴在那里不动了,讨喜地蹭了下她的脸。